“他那儿有薯片。”楚潇笑应道,继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监听设备里又响起声音,霍去病口头道了声“多谢”,同时竹简划过桌面的声音一响,应该是他同时写了句谢语给李陵看。

李陵用古汉语说:“不敢承将军谢意。请将军给我两千骑兵,我去取伊稚斜的项上人头回来!”

接着,监听设备中再度响起霍去病的声音。

他用现代汉语无比平静地说道:“楚先生、唐中将,听得见吗?”

“?”设备前的几人都一愣,但这设备无法直接回话,他们只能继续听着。

霍去病的声音顿了一顿,继而却道:“叫几个秦兵来,把李陵押走,严加看管。”

“啊?”祝小拾皱眉,疑惑不已地望向楚潇。

唐中将也皱着眉头,一摆手向手下说:“按将军的命令办。”

监听设备里至此安静了一会儿,摸不清状况的李陵迟疑地唤了两声“将军?”但没有再听见应答。

五分钟后,李陵的声音猝然变得错愕:“将军?!”

接着有秦兵的喝声,挣扎间衣料的摩挲声,桌椅碰撞声。

“将军干什么?!”李陵惊恐不已,“将军?霍将军!”

霍去病没再理会他,拿着他写满字的竹简,揭帘走出了帐外。

“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古汉语拗口的发音还在监听设备中响着,几人所在的帐篷忽地被人揭开了帘子。

冷风往里一灌,他们齐齐看过去,霍去病镇静地走了进来。

“唐中将。”他将手里的竹简递过去,“方便探探吗?”

“…方便。”唐中将伸手接过,几人间的目光在短短一秒内互递了好几个来回,最后,还是楚潇先开了口:“那个李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啦不好意思

于是本章送100个红包~~

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123章 苏醒的地下军团(十七)

霍去病沉然未语。

楚潇笑了笑:“透个底, 你是不信他还是有别的发现?我们好做后续安排。”

霍去病的神色里藏着些许愧疚, 他叹了口气, 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又安静了好一会儿,说:“不, 我信他。”

他颓然地摇摇头:“他…我相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的神色绝不是骗人。何况他因此怨了两千年,连复活都复活在了他最怀念的年纪…”说到这儿他的话语突然顿了一下,他皱眉看了看祝小拾, “如若这个是假的,那可能是我错了。”

“呃…从专业角度说,应该没问题。”祝小拾耸肩,“这个类似于有些怨鬼会不停地经历冤死前的事情。一个人作为阴兵被召唤回来, 回到自己执念最重的年纪是有可能的,有过往案例作为支持。”

“那应该就没问题了。”霍去病哑笑, “我相信他是真的想做点什么, 洗刷从前的罪孽。”

“那你为什么…”楚潇锁起眉头,斟酌着委婉道,“其实按常识来讲,这样大型的两军对垒只有你一个将领, 有点少。你看你在西汉时打仗, 不也经常是几个将领一道出征吗?”

“我…”霍去病滞了一滞,“我相信他,但我不能拿国家安危去安慰他。”

他抬起头:“如果他再输一次呢?如果他再降一次呢?当年的大汉还有其他将领可用, 现在我们能拿来对抗阴兵的,只有这么多人。”

在他背后,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十四亿人的安危,现在显然不是该用个人情怀做决断的时候。

众人恍惚,恍悟之余,也有点惊诧。毕竟,李陵也是西汉来的人,身为“后人”的,在读完他复杂的、悲情的人生之后,对他的事情都难免会不理智。而霍去病,是与他同时代的人,他势必比后人更能懂李陵心里的挣扎,而李陵又是他目下唯一的“旧友”,难以想象他能这样冷静快速地做出最该做的决定。

但很明显,他现下的心情也很复杂。

楚潇上前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问:“那我们…”

“你们别告诉他这些话,就说是我记恨他叔叔李敢好了。”霍去病轻松地笑了一声,“他为那些事懊悔了两千年,如果再得知我因此不能让他再度出征,太残忍了。”

楚潇点头不语,霍去病抬起头,又道:“方便的话,战后安排个人带他四处走走,让他也看一看现在的大好河山。他若知道后人并不那么恨他,心里大概会好受一点。”

两千年前的罪孽,早该翻篇了。他没想到李陵会记这么久,偏偏他还不能按照李陵所期盼的去弥补缺憾。

一众现代人听完他的话,心里也很五味杂陈,连一个在帐篷里值守的秦兵军官都直叹气,安慰他说:“不提了不提了,好多事就是这样,哪能什么都尽善尽美?再说这也不是将军的错嘛!”

霍去病嗯了一声:“总之先收拾伊稚斜。李陵就…先稳住,回头再说吧。”

如此这般,李陵暂时被严加看管着,好吃好喝不缺。

唐中将在当晚联系了外交部,外交部又联系了蒙古国当局,于是两架侦察机趁夜飞过李陵所指出的地方,确实看到了有军队驻扎,人数规模不低于一万,并且根据热敏设备探测可知不是人类。

两国间便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交涉,交涉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也可以理解,一支人数过万的、用现代武器打不死的军队在蒙古国放着,蒙古人也怵得慌啊!

于是当晚,霍去病连夜做了战前动员,准备一举将伊稚斜击溃。

这个动员的场面,不得不说是激动人心的。

八千秦俑队列整齐地站在夜色下的草原上——比在俑坑里还齐。他们手里拿着各样的装备,几辆战车停在队伍最后。

队列最前的地方,霍去病策马而来,他注视了眼前的先秦军队一会儿,没有接祝小拾递过来的话筒,朗声而道:“诸君,我来自于两千多年前的汉朝,诸位论年纪,比我还年长些。我们曾经效忠于不同的君主,论起来,汉朝的高祖皇帝夺的也确是秦人的江山。但在今天,千百年前的恩怨都不重要。今天,我们在为我们的子孙后代而战,我们的背后,是和我们血脉相连的数以亿计的黎民百姓。我们两千年前的故事一直传承到今日,他们没有忘了我们,他们承继了这个民族一切优秀的美德和精神。现在,匈奴阴兵卷土重来,只有我们能救得了这些后人,我们能不管吗!”

“不能!”秦军的呼声犹如雷声震响,霍去病爽快地笑起来:“那就跟我去取伊稚斜的项上人头!两千年前他是我的手下败将,但我不曾取到他的性命。今天,你们谁若能先我一步取其首级,回来我请他去如今的国都一游!”

“?!”祝小拾悚然一惊,正要上前劝,唐中将拦住了他:“上面刚下来的命令,如若凯旋,国家出钱请他们一览现代风光。”

祝小拾:“…”

也好,毕竟事态确实很严重。如若不凯旋,这片土地就要变成匈奴人的风光了。

她于是两眼放光的追问:“能算我一个吗?”

“…”唐中将好笑地看看她,“霍将军发话的话应该没问题。”

霍去病很快领着秦兵绝尘而去,他们在草原上驰骋而过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一条黑线,向夜幕那边缓缓拉去。

肯定能赢吧。

祝小拾心里有些忐忑,但又很快平复了下来。

——霍去病的人生中没有败绩。如果两千年后为了后人慷慨出手的一战反倒败了,那老天也太不给面子了。

她便不再多自己吓唬自己,四下看看,注意到那方格外明亮的帐篷中映出的寂寥身影,拽了拽楚潇:“那是李陵么?”

楚潇回头瞧瞧:“是。”

“我们去看看?”她提议道,楚潇点点头,二人便往那边走了。

草原上的夜晚很有些冷,李陵身为阴兵不怕冷,就连炭火都没生,倒令帐篷里显得更凄清了。

祝小拾和他语言不通,直接缩到一边坐着。楚潇坐到她身边,颔首向李陵道:“少卿君如果有什么需要的,直说便是,我们…”

“将军为什么不肯带我出征?”李陵的目光仍凝在军队远去的方向上,神色轻轻颤着,“他不信我?那你们没探到伊稚斜的军队吗?可我…我保证我说得都是真的。如果伊稚斜不在,便是后来换了地方。”

“我们探到伊稚斜的所在了,你说得是真的。”楚潇笑了笑,歉然又说,“这件事与少卿君没关系,霍将军也相信少卿君所言是真。只不过,他还记恨你叔叔李敢打伤卫大将军的事,所以…”

李陵霍然回头,楚潇不自觉地一噎。

李陵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目光凌厉地盯着他,楚潇疑惑但坦荡地和他对视着,祝小拾僵坐在那儿左看看又看看,觉得气氛不对,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过了须臾,李陵忽地哑笑出来。

一声、两声,那哑笑的声音带着些许恍惚和自嘲,在帐篷中短促地回荡。

然后他问楚潇:“这话是你编的,还是将军让你这样说的?”

楚潇蹙眉:“你什么意思?”

“霍将军不是那样的人。”李陵哑哑地摇着头,“我大汉的大司马骠骑将军,他不是那样的人。”

楚潇没再作声。

“罢了,我明白了,他信不过我。”李陵疲惫地摆了摆手,笑着说,“他有理由信不过我。如若陛下在世,应该也信不过我。不是什么样的罪都能有将功抵罪的机会,我明白,我明白。”

是啊,凭什么呢?凭什么当年他降敌后在匈奴尽享荣华,拖累得满门尽死,如今想来洗刷罪孽,别人就一定要给他这个机会呢?

他没资格要求霍将军信得过他,他一个娶了匈奴公主的人现在突然“改邪归正”,将军当然要疑他是细作。

李陵心中静静地想着,但一刹那间,好似连支撑灵魂的气力都被抽净了。

那股气力,是两千年前就在的。那时伊稚斜被驱逐到漠北,不甘于那样的惨败,找到巫师立下血咒,将在阴气充斥人间时率阴兵折返,一雪前耻。他当时在王帐中无声地喝着酒,立志要在两千年后竭力阻止伊稚斜,以此冲刷心里的愧疚。

可他早该知道,他错了。他从降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为民族、为历史所不齿的小人。救国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小人出手?

他们自然会有更适合做这件事的英雄,比如霍去病。就算没有霍去病,也还有大将军卫青,还有他的祖父李广,还有两千年来无数比他更英勇更磊落的将领,哪里轮得到他呢?

李陵凄然笑了一声,抬眼问楚潇:“有酒吗?”

“有。”楚潇点头,顿了顿,又说,“我陪你喝。”

两小时后,数里之外。

匈奴人军营的轮廓安静无声地在夜色下显形,霍去病遥遥地望着,心里忽而十分感慨。

两千年后还能与匈奴人畅快一战、还能为了华夏子民一战,真好。

待得大捷,狼居胥山再封禅。

第124章 苏醒的地下军团(十八)

夜风萧瑟,匈奴阴兵的军营里无声无息。

阴兵其实不需要像人类一样睡觉, 不过此时, 他们还是都睡了,在梦里回忆两千年前的荣辱兴衰。

最初的时候, 真畅快啊。

那是匈奴最兴旺发达的时候,懦弱的汉朝皇帝根本无力抵抗, 只能送公主、送美人来谋求和平。

和公主一起到的,往往还有无数的财宝、粮草、美酒和绫罗绸缎。

那时候, 匈奴人什么也不怕。单于甚至在酒席上说过要入主未央宫的话,陪侍在旁的汉人美女,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后来…是从什么时候来着?事情慢慢地变了。

开始, 好像只是有个李广。他善于御敌, 阻挡了匈奴人进攻的铁骑。不过那时也还好,汉室还是惧怕他们的, 派来的使者都瑟瑟缩缩,李广似乎还不足以让他们在匈奴人面前耀武扬威。

可又过了些年, 他们的新皇帝继了位。

那是个狠角色,一个真真正正的狠角色。就连他手下的朝臣,也是。

他派张骞出使西域, 他们将张骞扣了十年之久,可即便这样,竟还是没能摧毁张骞的忠心,他最终还是返回了长安。

而更可怕的,是汉人有了新的将领, 宛如战神降世。

从卫青开始,匈奴就渐渐地开始吃苦头了,后来,他们竟又有了霍去病。

那个不怕死的少年,和他舅舅一样,从不会在大漠中迷失方向。那时卫家已权势滔天,他明明该是个长安城里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可偏偏上了战场后,就像回归天空的雄鹰一样。

他第一次出征,凭着八百骑兵斩杀匈奴两千多人,还有两位贵族因此殒命。

好几位将领都记得,大单于听说着罪魁祸首竟只有十八岁的时候,是怎样的震惊、愤怒。

那不是一场普通的败绩,那是奇耻大辱。

然而后来,他们竟又在这个年轻人手中败了一次又一次。

汉室皇帝给他的食邑,从最初的一千六百户,一直加到了两万多户。他们匈奴人不得不自嘲的承认,他们真是看着这个年轻将领长大的。

他的一切功勋都是拜匈奴人所赐——当然,他们“赐”得非常不甘。

而后,当他们有一天再也无力与汉室对抗、被驱赶到漠北后,这位年轻的将军又真的像天赐战神一样,被上天收了回去,连汉武帝也猝不及防。

那时,在漠北的他们,真不甘心,恼于自己没有余力再杀回来。

于是大单于立了血咒,两千年后再战中原。

可是,真是造化弄人,他们两千年后回来再战,霍去病竟然也又回来了。

无奈啊…

梦境犹如藤蔓般在脑海中缠绕蔓延,时而映照从前惨痛的回忆,时而又让他们看到霍去病惨死刀下的“美景”。

主帐里,伊稚斜却无心安睡,他翻来覆去地思量中行说被俘的事,越想越觉得,下一战离得不远了。

霍去病总爱杀得敌军措手不及。前阵子,他为中行说造成的变故不得不谨慎提防,现在没了中行说,他大概不会再有什么顾虑。

突然间,一声遥远的马儿嘶鸣声扯动了伊稚斜的神经。

他顿时遍身汗毛倒立,目光凛然向声音的来处望去,明明只看到了白色的帐布,却似乎莫名地嗅到了一股杀气。

然后,他听到了更多的嘶鸣声。

那嘶鸣声夹杂在雷鸣般的马蹄轰鸣里,从远方滚滚而来。这真是令人发指的声响,伊稚斜木了两秒,霍然起身,一把揭开帐帘向外奔去。

“大单于!”几个巡逻的士兵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奔来,“大单于!汉、汉军!”

几个字在夜空中犹如鼓槌敲击心口,令伊稚斜霎然间浑身冷凝。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夜色下黑压压驰来的军队,像是一片鬼魅压来,如同两千年前一样气势凶猛。

“快!集结军队!”伊稚斜蓦地回神,怒然大喝。

于是战鼓击响,喊声震天。

匈奴阴兵们在混乱中尽可能快地结成队列,但在最外围的士兵提起盾牌的千分之一秒前,划过长空的羽箭如同梦魇袭至!

“啊——”

伊稚斜在惨叫声中嚯地回头,顿时怒火中烧:“反击!谁摘下霍去病项上人头,我许其左贤王之位!”

骑兵们于是率先迎击上去,在不远处交锋起来。兵戈相碰声在夜色下玎珰作响,但似乎,汉军暂时被阻住了。

而在军营后方不远处,一支不足五百人的小队冷眼看着匈奴大军朝主力部队迎击而上,待得时机成熟,驭着马的年轻将领朗笑一喝:“上!”

已被尘封了两千年的秦军骑兵如同久旱逢甘霖一样,呼啸着向军营杀去。

“啊——”守在营边的阴兵犹如稻草般被割倒,伊稚斜身边的护卫迅速集结成阵营,准备迎击这突如其来的偷袭。

霍去病凛然轻笑,一提缰绳使战马跃起,继而纵身空翻,一举落入护卫们圈出的空地。

反应机敏的护卫随即悍然刺来,然而下一秒,便被紧随而来的骑兵取下首级。

霍去病拔剑站稳身形,打量着几步外面容狠戾的匈奴男人:“伊稚斜?”

“你——”伊稚斜咬牙切齿,用生涩的古汉语质问道,“两千年后的这些人跟你还有什么关系!你堂堂一代名将为他们卖命,图个什么!”

“两千年后你还要进军中原又图什么!”霍去病反口喝问,同时提剑攻上。

伊稚斜立刻迎击,二人功夫本就都不差,两千年的积怨又令他们的招式更加凌厉。一时间,周围打斗的秦兵和匈奴人好像都成了背景,他们裹挟疾风的一招一式,在这背景衬托中,犹如一道道闪电击荡在夜色中。

“两千年前你们就是侵略别国的土匪!今天你们连躯体都没有,就算一统漠南、漠北、乃至中原又能怎么样!”霍去病喝骂间被伊稚斜扼住脖颈,旋即一记肘击将伊稚斜撞开,旋身刺去,又道,“除了拖累这个时代,你们还能干什么!”

伊稚斜没有回话,只杀招越来越狠。霍去病意识到他半点现代汉语都听不懂,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