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时正好是晚上八点,距离进棚过去了一个小时。

沈彤低声,还在断断续续和孙凌交谈。

赵萱背着包,走出棚子,双手高举——准备伸个懒腰。

“哈…”

懒腰没伸完,看到门口站着表情淡漠的聂江澜。

在他的气场笼罩下,赵萱默默地把懒腰转换成吐气。

一个半吊子的懒腰完成之后,赵萱捏捏眉心,习惯性地叹了口气。

好累,面对这种气场的人好累,沈彤姐为什么还没出来。

聂江澜看她叹气,皱了皱眉,问:“还是没拍好?”

赵萱还没接话,从棚子里出来的沈彤率先开口了。

“…你这是怀疑我的专业素养。”

聂江澜神色半分不动,只淡淡瞥了一眼她,和她身后跟的人。

还舍得出来?

赵萱低头玩着手指,替沈彤说话:“怀疑谁都不要怀疑她,我们沈彤姐可是号称情感挖掘机的,就没有她掌控不了的模特。只要是模特能有的,她都能想尽办法给拍出来。”

沈彤脖子上还挂着单反,走到聂江澜身前:“照片我拍完了,你现在看还是我回去传给你?”

聂江澜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把问题抛给她。

“所以今天这个,你掌控住了?”

沈彤看着他,皱了皱眉。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掌没掌控,要您看了才知道啊。”

沈彤微笑:“就算全世界都说我拍得好,您说不行,那我也是要重拍的。”

他低头嗤笑一声,说:“等会儿看吧。”

她问他是现在看,还是回去传给他。

结果他说,等会儿看?

沈彤:“等会看是什么选项?”

“先吃个饭,然后再看的选项。”

“…”

聂少爷说吃饭,沈彤不敢吃菜。

聂少爷说今天吃,沈彤不敢去明天。

聂少爷说先吃个饭再看,沈彤不敢不从。

本来说好四个人一起吃,结果孙凌实在是腼腆得不行,百般推却之后,溜了。

赵萱想了想,也借故溜了。

四个人的晚餐,最后莫名其妙变成了沈彤和聂江澜两个人的独处。

她倒没有不适应,一个人坐着看之前拍好的照片。

面前忽然一暗,又一亮。

聂江澜伸手,把桌子中间的蜡烛点亮了。

沈彤:“你点蜡烛干什么?”

“烛光晚餐,”他垂着眼睑,语调七分散漫三分调笑,“感觉上比较浪漫。”

“…”

沈彤很快接过了这个梗:“那你知道比吃烛光晚餐更浪漫的是什么吗?”

他玩着手里的叉子,垂下的眼睑在眼底覆上细细投影。

“是什么?”

“一边吃烛光晚餐,一边看照片。”

沈彤把相机递过去:“喏,看看,到你的要求没。没到的话,明天再拍。”

聂江澜接过相机,淡淡道:“有点儿难。”

他指的是这桩差事。

“当然难了,”沈彤点点头,“毕竟是节目组临时在影视城选的,还没多少上镜经验,五官虽然还不错,但家庭条件没有那么好,难免有些自卑。”

要从有些自卑的人身上,挖掘出那种“站在人群里都会发光”的感觉,简直有些天方夜谭。

但聂江澜的关注点有些奇怪。

他的兴趣似乎并不在这些照片上:“不过一个小时,你连人家家底都打听清楚了?”

沈彤:“…?”

“你给的任务这么难,我不沟通,拍不出你要的效果的,”她抿了口果汁,“我总得去发掘他的闪光点,然后扩大它吧。”

“哦?”他意兴阑珊,“那你怎么发现他的闪光点的?靠打情骂俏吗?”

沈彤皱眉:“我什么时候打情骂俏了?”

“窗户外面,我可看得很清楚,”男人唇角勾了勾,“你给他吃糖,他仔细给你整理帽子。”

“什么整理帽子,是有猫耳草沾到我帽子上了,他帮我取下来,”沈彤顿了顿,“还是多亏了那东西,不然我没法这么快收工的。”

聂江澜敲了敲桌面,声线落沉:“嗯,一棵猫耳草引发的浪漫恋曲。”

沈彤没理会他:“别看他平时说话腼腆,但是说到专业方面的时候,还是很有底气的。”

每个人都这样,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个顶感兴趣并且了解的事物,只要话题扯到那上面去了——

那个时刻,再平平无奇的人都能耀眼起来,再话少的人都能滔滔不绝。

真正喜欢一件东西的时候,连人带着眼神,都是饱满鲜活到发光的。

这回,聂江澜的关注点终于没有再歪了。

他动了动身子,垂眸看着照片:“他喜欢什么?”

“中药,很多我没听过的中药药名,他都能倒背如流,”沈彤回忆起来,“刚好那些我都不知道。”

聂江澜是多聪明的人,话说到这里,他已经很清楚沈彤的“手段”了。

“所以,为了增强他的自信,你一路都在问他他擅长的东西,并且对他的知识储备量表示震惊。”

“倒没有那么夸张,不过确实一直在旁敲侧击地夸他。”

夸得太厉害了会显得假,不夸又不大可能,拿捏得当的情绪和眼神,很容易营造出她想要的气氛。

气氛出来之后,再捏住情绪拍摄,就很容易了。

聂江澜看着显示屏内的照片,一贯跟随着孙凌的怯懦被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发亮的目光,和一股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的气场。

沈彤对于情绪的拿捏非常到位,收放自如,不用担心人物气场太强掩盖过这张照片,也不用担心情绪表露太弱,导致感觉根本出不来。

她手里像是有个调节的按钮,轻轻拨动间,已经完美完成了他给的任务。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捎她进组时。

约好的跟拍师临时吹了,有人说要请沈彤来,如数家珍地列举着她的优点。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就是沈彤,听着那些话,他权当那人只是往夸张了讲。

现在看来…也倒没有多夸张。

沈彤看聂江澜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感觉到他应该尚算满意。

他启唇了。

…不会要夸她吧?

一贯挑剔的聂江澜点了点头:“拍的还行,不用重拍了。”

“…”

行吧,算她输。

“我怎么看你有点失望,”聂江澜把相机放上桌面,抬了抬眉,“以为我会夸你?”

沈彤耸耸肩:“也不是,只是没猜到你会说这句。”

她拍的照片,被人夸奖已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了。

今天忽然听到一句勉勉强强的“还行”,反而觉得很新鲜。

“我一般不夸人,”聂江澜双手交叠,容色淡淡,“‘还行’这种词,已经是顶级配置了。”

沈彤撑着脸颊:“我的荣幸。”

仔细回想了一下,这男人好像真的不常夸人。

当时从任行手上把她要过来,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后来断断续续跟了他这么久,很难见到他对什么尤其上心,一般是得到了最好,得不到算了。

当然,目前为止还没有他得不到的。

一顿“烛光晚餐”吃完,已经到了回酒店的时候。

电梯里,沈彤顺手按下“-1”,男人制止:“走回去吧。”

沈彤愣了一下:“有车为什么要走回去?”

他一贯懒得不行,这回有便捷的交通工具,怎么反倒不用了?

“车没油了。”他施施然。

“说没油就没油?”沈彤仔细回忆下来,“我记得下车的时候油还很多啊。”

聂江澜眯眯眼:“你看了?”

“我就在副驾驶,能看不到吗?”

说完这句话,沈彤停了一下。

聂江澜似乎也想到什么,停了停。

沈彤盯着反光的按钮键,忽然想起,距离自己和他认识也没过多久,前几次见面她还拘谨地坐在后座,而最近几次和他一起,她已经很自然地坐在副驾驶了。

习惯啊,真是可怕的东西。

不过半晌,男人再开口时已经笑意盈盈:“是啊,你就坐在副驾——真没想到,你还有坐我副驾的时候。”

“…”

“现在开车回酒店没车位了。”

聂江澜伸手摁灭“-1”层按钮,把数字“1”按亮。

“就走回去吧。”

他说要走回去,她自然不会推却。

权当是饭后散步,有助减肥了。

今晚的聂公子很有些兴致,不止提出了散步这个想法,甚至还要在路上玩一下游戏。

沈彤想着回去反正也没事,就由他去了。

沿路有卖手工糖的小女孩,兴许是帮父母照摊子,她站在板凳上垫着脚,这才堪堪到露出眼睛的高度。

沈彤笑着看她:“你们家的糖怎么卖呀?”

小女孩儿答得瓮声瓮气:“一盒一百。”

沈彤转头去看包装精致的糖果盒,却听到女孩儿继续道:“我猜到你要说什么了。”

沈彤撑着腿,低头看她:“那你说,我要说什么?”

“你会说这个太贵了,”小女孩儿努力露出一颗头来,“但是这么贵是有原因的。”

聂江澜就站在一边,看沈彤低眉问小女孩儿:“有什么原因?”

她低头噙笑的时候很温柔,长睫低垂,连表情都可爱得有些犯规。

“这个糖里面是有图案的,超级难做喔,”小女孩稚气未脱的嗓音认真讲解,“而且每颗都是独立包装。更重要的是,我妈妈说,这个糖果就代表珍贵,你给那个人越多,就代表你越重视ta喔。”

沈彤一开始纯粹是觉得小女孩儿好玩,这会儿,听她认真一讲,决定买一罐。

虽然一罐一百的确不是正常价格,但图个乐子,买来也不错。

沈彤正要拿出手机付款,男人递来一张红色纸钞:“我刚好带了。”

“我还是自己付吧,”沈彤说,“你的东西你买,我的东西我自己买。用你的钱买我要买的东西,那这东西算什么了?”

聂江澜差点没被她的逻辑绕死,但须臾,很简单地解开这个圈:“算我买给你的,行不行?”

看她又要说话,他补充:“感谢你今天帮我救场。”

这么一说,沈彤就没有推却的理由了。

出了店,沈彤说:“跟你这么久,我觉得可以概括一下你,给你身上贴张纸条。”

“跟我这么久?”聂江澜回味了一下其中的歧义,“多久?”

沈彤:“你这个人关注点怎么老是不对?”

“那我要关注什么?”

“你应该问我,给你贴什么纸条。”

“哦,我问你,给我贴什么纸条。”句子僵硬。

“…”

沈彤不跟他计较,道:“此人人傻钱多,速嫁。”

聂江澜:“我给你买东西你还骂我,你说你是不是个白眼狼?”

后来,为了“报复”沈彤,聂江澜一路玩了很多游戏,赚了一大堆礼物。

礼物的品种非常杂。

可爱类的有小挂件小布偶,接地气类的有橘子和零食,神经病类的有…一大捧杂草。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杂乱的礼物,聂江澜还赢了很多手工糖做礼物。

沈彤猜手工糖,大概是这里某种有着美好寓意的载体。

赢的东西太多,聂江澜拿不下,顺手往沈彤帽子里放。

如果说把小玩意儿往她帽子里塞,她也就算了,可是拿到一大把杂草之后,这人还是作势要往她帽子里…

“聂江澜!”沈彤回头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不准往我帽子里塞草!”

“…”

“我没有。”

他嗓音澄明,仿佛很是无辜。

之前她拍摄,他就站在窗户口,里面的一切几乎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