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若弱于是也滑入池中,果然,池水清凉如晨露,将一身的火热都驱逐离境,她不由得将整个人都潜入水去,在池水的碧波深处潜游起来。天,好舒服啊!有种在空调房里的感觉了。阮若弱惬意之极。

水冰清果然是个游泳行家,她入了水,好似蛟龙入了海,各式各样的游泳花样层出不穷,看花了阮若弱的眼,不得不佩服。“你实在很棒,棒极了,是我毕生所见的泳技高手。”

水冰清摆出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子,“这算什么,我现在是困在这具女人的身子里,体力上很吃亏。如果让我恢复男儿身,我还可以游上几个更厉害的花样给你瞧瞧。”

看着水冰清一身薄如蝉翼的绸衣裙,被池水一浸透,完全透明。曲线玲珑的身子几近全裸,阮若弱忍不住要笑,“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简直跟没穿衣服似的,让旁人看见如何了得。”

水冰清满不在乎,“管它呢,反正不是我的身子,谁爱看谁看好了。”

阮若弱只是笑着摇头,“太没道德了,占用了人家的身体,也不替人家好好爱惜着。”

水冰清不答这句话,转移话题道:“你的游泳技巧也挺不错呀!不如我们来比一比吧。先比潜水,看谁潜的时间长。”

“比就比,谁怕谁呀。”阮若弱应战。于是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一个猛子潜入池水中。

阮若弱潜入碧波深处,透过头顶上琉璃似的水幕,可以看见水面上万点粼光闪烁,如同看一天的幽亮星月。隐隐约约间,她像听到了什么悠扬的声音,似一根轻柔的丝线,袅袅地钻入耳中。仔细分辨一下,竟是一阵清越的箫声破水而来,曲调幽怀虚谷,韵彩风流,传到了水草葳蕤的深处。阮若弱被这天籁般的箫声所吸引,情不自禁地浮出水面。她看到湖上多了一叶扁舟,舟上立着一个月下吹箫的白衣公子。眉宇轩轩,身形皎皎。这是谁家年少,如此闲情逸致的月夜品清箫?

阮若弱远远地看了半天后,唇角轻扬,慧黠一笑,整个人又没入池水,在水波中无声无息地潜近了那叶小舟。突然间破浪而出,一双手攀上船舷,仰着头朝着舟上的白衣公子大喝一声:“李略。”

凝碧湖畔,原本四周静寂无声,只有徐徐清风拂过不知名的花香,在氤氲的水雾里缓缓地弥漫。还有弯月如眉,在潭水上撒落着湛湛清辉。正一心一意沉浸在幽幽箫声中的小王爷李略,猝不及防地,被阮若弱一声大喝,惊得整个人一颤,手里的箫都没拿稳,“咚”地一声掉下水去了。阮若弱成功地吓了他一跳后,先是乐不可支。再一看居然唬得他失手掉了东西,忙一个猛子潜下水去追那支箫。月色虽明,但这支箫若是沉入湖底,可就再难寻觅。随着她的动作,水面上又是一朵清冷雪白的水花绽开来。

小舟上,李略根本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突然间有人喊了他一声,惊得他失了手中的箫。等他再循声觅人时,却只见船边一阵水花翻涌,哪里有半个人影?正怔仲间,前头划浆的秦迈,也听到动静后一个箭步窜到船这端来,一脸紧张,“小王爷,出什么事了吗?”

李略只是摆了摆手,没有说话。一双迷惑的眼睛把眼前的一湖碧水看了又看,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又听到船边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忙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人从碧水溶溶中浮出来。一只莹白的玉手攀住船舷,另一只手挥着他适才落水的碧玉箫。“李略,你的箫我找到了,给你。”

李略怔住了。他半响回不过神来,只是定定地看着自水中升起的阮若弱。她也正仰头望着他笑。白玉般的脸颊上、乌檀般的头发上全是水珠,在月色辉映下,一颗颗晶莹剔透如珍珠,依稀可觉暗香与光。而她的笑容,在这波光水影中看来,清澈纯净的不染任何杂质,仿佛赤子稚婴般的无邪。李略的眼神如遇上磁极的铁,不得不被吸引过去。

“李略,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不是又生气了吧?”看见李略怔怔地半天不理她,也不把箫接过去,阮若弱还当他又闹别扭了。

李略如梦初醒般,赶紧掉开眼睛,定一定神,才伸手接过箫。

秦迈在一旁也傻了半天,这时才勉强说得出话来。“阮…三小姐,你…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来游泳啊!”阮若弱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什么?”秦迈没听明白。

阮若弱聪明的马上改口,“我来凫水。”

“你…你一个女儿家,居然会凫水。”秦迈只觉眼前一幕太过匪夷所思。只是不待他思明白,李略就打发起他来了。“秦迈,回前头去。”

秦迈老老实实回前头去了。李略再扭头看仍攀在船舷边的阮若弱,她宽大的白色裙裾在水波中荡漾开来,开成一朵摇曳生姿的水仙花。她一张娇俏的脸,便是那花朵最明艳的蕊。

“你…黑漆漆地,一个人在这里凫水。”李略不禁要问。

“不是一个人,我有同伴。”阮若弱说了这一句,方才想起,她的同伴呢。刚才一块比潜水来着,是不是好胜心太强,非要胜她一筹,于是死捱着不肯出来,结果闭过气去了?这一想立马大急,朝着静幽幽的水面扬声唤道:“水冰清,水冰清,你在哪儿呀?水冰清。”

“水冰清,”李略对这个寿筵献舞的女子有印象,“你跟她一块来的?”

“是呀!糟糕,她不会是溺水了吧。我得找找她去。”说话间阮若弱又要潜下水。

李略一听说可能溺水,马上不假思索道:“那我也下水帮着找一找。”

第 35 章

这时,远远地,水冰清的声音传过来。“不用找了,我没事。”

阮若弱大喜,顾不上李略,掉头就循声游去。一身白裙漾在清澈水波中飘飘扬扬,如出岫的白云。李略见她游开了,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忙指挥秦迈,“快朝着阮三小姐的方向划过去。”

阮若弱的游泳技术确实也不差,游得比秦迈划船要快得多,没几下就游到了水冰清身边。嗔怪道:“你怎么半天不吱声呀!我还当你潜水潜得闭过气去了呢。”

“别提了,我潜了半天上来换气时,一见湖面上突然间多了一艘船两个人。哪里敢露面,赶紧远远避开了。你不是说这地方僻静的人迹罕至吗?怎么还是冒出人踪来了。”

“老兄,我倒想找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地方出来。可上哪里寻去?这个凝碧湖已经确属人迹罕至了,只出现一艘船两个人,没有一群人来围观,你就该求神拜佛叩谢天恩了,你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模样。”阮若弱边说边用眼神溜着她在水中完全透明的衣裳。

被她一提醒,水冰清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身的“暴露”装。与此同时,秦迈把船也划过来了。船头当前立着的李略,一眼看到湛清水波中,衣衫尽湿几近透明的水冰清,简直是震骇,连忙迅速转过身去。“她怎么…”底下的话说不出来。

“你怎么跟过来了?”阮若弱忙挡在水冰清前面,“你没看见吧?什么都没看见吧?”

李略哪里还答得出话,窘迫之极的命令秦迈,“快把船划开一点。”

看着他们把船划开,水冰清抱怨不休。“还想痛痛快快的游个泳,这下好了,来了个小王爷。还游什么游呀!”

“不怪他会来,我刚刚想起来,静安王府不就住在皇城西坊嘛,没准他夜夜都来这湖上纳凉吹箫。”

“夜都深了,他还来吹什么箫呀!吹给谁听呢?给月亮听不成。”水冰清还是悻悻然。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白昼闻棋声,月下听箫声’,这箫就该是在月夜下吹起来才最具韵味。说起来,还是我们两个扫了人家的雅兴呢。”

“得,说来说去,还是我们的不是了。好好好,我们走人,把这湖让给他好了。”

“别呀,难得出来一趟,就这样回去你也甘心?你甘心我都不甘心。要走你走,我可是要再游上一阵的。”

水冰清本来也就是一时使性子的话,哪里真舍得走。忙道:“我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当然是要共进退了。你不走我也不走,继续游泳比赛好了。不过,那个小王爷,能不能让他再避远一些?”

“我试着过去跟他说一说,看行不行。毕竟不是我们两个人的湖。”阮若弱边说边游过去。

“李略。”她再一次攀上船舷,扬声唤道。船上的李略先微微侧过身子,看到眼前水波盈盈的湖面只有她一个人,才完全转过身来。情不自禁的蹲下去,看着船舷边那张美好的脸,笑容纯真如稚子,眼眸清明似水晶。“什么事呀?”

“那个…麻烦你把船再划远一点好不好?水冰清的衣服,被水一浸完全透明,实在不方便当着人的面游…凫水。”

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李略怔了怔,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不悦,有种被人打发的远远的感觉。在他以往众星捧月般的世子生涯中,几曾何时有过这样的冷遇?只是又不能发作出来,只能闷闷地答了一声。“好吧。”

“谢谢你了。”阮若弱大喜。那种喜悦之情让李略心中愈发不悦,可是阮若弱却顾不上理会他的心思,自顾自地游去了水冰清那边。他也只得无可奈何的命令秦迈把船朝反方向划远。

远远地,李略看着两个少女在湖中戏水。她们姿式曼妙地起伏于碧波之间,仿佛两尾鱼般与水亲密融汇在一起。平静如镜的湖面,一波接一波的绽开洁白水花,闪烁着星光月色的舞蹈,还夹杂着她们此起彼伏的笑声,一声声清嫩如枝巢中的雏鸟。

李略远远地看着她们,目光追逐着水中那个白色的身影,如隔江观望一朵盈盈芙蕖。看不真切,却又分明觉得有着再真切不过的吸引。只觉隐隐中身心皆不由自主…

隔了那么远,水冰清都能感觉到李略的眼神如逐花蝴蝶般追过来,在她们身前身后,留留恋恋舞动不休。不由地要问阮若弱,“这个小王爷,是不是看上我们了?想趁着月黑风高,调戏民女?”

“你胡说什么呀!李略可不是那种人。刚才看到你衣衫透明,臊得他忙不迭就转了身。这么腼腆害羞的男子,你倒还想着他会来调戏民女?I服了YOU。”

“那他干吗一直没完没了地盯着我们看?”水冰清大为不解,转念一想,“咦,莫不是他对你一见钟情?”

“你得了吧!”阮若弱失笑,“我跟他还有一见钟情?都三见四见五六七八见了。要钟情早钟情了,用得着等到这时候嘛。”

“为什么不能呢?也许前几次见面没感觉,今晚突然发觉你好似龙女出宫,美若天仙,猛地就爱上了。”水冰清边说边自己也笑起来。

“别扯了,趁着还有一点时间,赶紧再游上两个来回。然后上岸回去。”

一提到要回去,水冰清就没精打采起来。“唉!真不想回那个鬼地方去了。”眼波一转,她忽然看定遥遥一旁的李略,突发奇想。“你说,这个小王爷,能不能帮我脱籍?”

阮若弱一怔,旋即也朝李略望过去。“是呀,他是有权有势的天潢贵胄。如果他肯替你出面说句话,应该要好办的多。”

“你怎么早没想到呀!”水冰清嗔道,“现成一个能派上用场的小王爷,你倒没放在心上,四下里瞎想主意。”

“你知道什么?李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而且我跟他…也不是很有交情的那种。上回一同落难在深谷密林里,我一时疏忽令他误食蛇莓,差点害死他。他气我气得不行,我若还去开口请他替你出头,那不是自讨没趣吗?”阮若弱分辩道。

“这样子呀!”水冰清半信半疑,“可是,看起来他方才对你好象还不错呀!”

被她一提醒,阮若弱也顿觉今晚的李略好象是比较好说话的样子,让他避开就乖乖地避开了。想一想,或许是那天在王府“教育”他一番所起的作用吧。

“要不,你还是找时机跟他谈一谈我的事。有枣没枣都打上一杆子吧!终究也是个希望不是。”水冰清作哀求状,她实在是想逃离花月楼那个火坑都快想疯了。

“好好好!”阮若弱满口应承。“我什么时候去找找他,跟他拉拉关系攀攀交情说说好话,想办法让他替你出头。行了吧?”

“一言为定,我可等你的好消息啊!”

两个人游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于是水冰清远远地绕开小船到湖的那一端上岸,阮若弱则先游过来跟李略打个招呼。

“李略,我们要先走了。”

“就要走了吗?”李略只觉时间飞逝如电,一闪即逝。“不多游一会儿了?”

“不了,我们赶着回去呢。”

“那我用马车送你们好了,夜近三更,四下又静寂无人。你们两个女子单独行走恐不太平。”李略自动请缨当护花使者。

阮若弱笑了,“那就先行谢过了。”落落大方地接受下来,并不推却。

于是两个人上了李略的马车,秦迈在外头赶车,车里三个人对坐。水冰清一身湿衣拧干再拧干,总算没了那种纤毫毕露的透明感。只是那具美妙的胴体,仍影影绰绰如雾中观花。李略显然很觉不自在,尽可能侧着身子不看她。水冰清虽然听阮若弱说过他在这方面很腼腆羞赧,但亲眼所见,要比耳闻更来得真切些。不由得要暗中啧啧称奇:这个小王爷,果真不似花月楼中那些轻薄浮浪的纨绔子弟,人物清华高洁。

车马驶出皇城西坊,朝外行时,先经过的是阮府,于是阮若弱先行下车。“李略,谢谢你了,麻烦你再送水冰清到花月楼吧。”

李略没算到阮府在近,花月楼在远,所以阮若弱先下了车让他始料未及。她一走,留他跟个衣衫半湿曲线毕露的青楼女子,单独处于一车,顿时局促之极。

水冰清这个捉狭的,一见他局促万分的样子,忍不住要逗逗他。刻意娇嗲嗲地道:“小王爷,多谢你送奴家回去。”一边说,一边将一只纤纤玉手按上他平放在膝上的左手上。

李略顿时如触电般的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双手都缩到背后去了。脸色却没有泛红,而是泛了白,一脸极力压抑的恼怒。“姑娘请自重。”

见他如此反应激烈,水冰清起初差点要笑出来,但再一看他脸色寒冷如冰,神情凝重如铁,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泰山压顶而来。一时竟不敢再放肆,乖乖端坐着不敢再乱言乱动。

只是李略却不肯再与她同车下去了。喝令秦迈停车,他跳下车去后匆匆交待一声,“你送水姑娘回花月楼去。”

“小王爷,那您…”秦迈显然不放心半夜三更把他一人扔在街上。

“我会自己慢慢走回王府。”李略说罢一挥手就径自走了,秦迈只得领命驾着马车朝着花月楼走。

车里的水冰清自知闯了祸,悔得肠子都要青了。刚还想让阮若弱出面托他帮忙脱籍,这下好了,人都被她得罪了,还想求他帮忙,他还肯帮他这样一个“放荡”的青楼女子的忙吗?这番懊恼自是无须细表。

李略一个人在午夜的长安街头慢慢地走,边走边搓着那只被水冰清按过的左手,仿佛要搓去一种不洁之物般。

自幼他即是如此,不喜欢被人碰触,不喜欢与女子太过接近。他屋里伺候起居的都是小厮,从不用丫环的。静安王倒颇为认同这一点,只因他并不希望这个寄予厚望的嫡子成为一个声色犬马之徒,所以很满意他不耽迷女色。如此十余年,他对如何与女子交往完全没有任何经验,男女情事上更是纯白如纸。这在同样背景身份的家庭里是很少见的,多少世家子弟在他这个年龄里,别说偷试云雨情,早纳了三妻四妾。

阮若弱在曲江池畔用那样惊世骇俗的方式救了他,他事后知道,忍不住脸上要发烧,觉得难为情之极。借口调养身子,好几天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和阮若弱一起堕入深谷后,为了救人,他不得已,带着几分颤栗地覆上她的唇,心跳的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般。还以为与女子亲近,这即是他唯一的反应——脸红如失火,心跳如小跑。却没料到,方才被水冰清玉手一按,那种感觉却如同是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上来般,厌恶之极地要甩开。原来,并不是对每一个女子都这样的。唯独…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个水仙花般的倩影…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李略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这个夜晚,如此心不定,思不静。

其实,有一种感情,就如同小火煨汤。一点一点地,慢慢温热,直至沸腾。不知不觉间,已经香气四溢。

李略的心,此时即是一锅煨透的香汤,只是他自己并不明白。

第 36 章

次日一早,阮若弱便换上男装出了门。既然她答应了水冰清,要去找李略为脱籍问题出面,晚去就不如早去。事情总是愈快解决愈好,她最不喜欢拖拖拉拉的。

只是候门深似海,哪里那么轻易就进得去的。阮若弱在大门外就被拦住了,门房管她要拜帖,她愣了半天都没弄明白是什么东西,最后才搞清楚是类似于现在的名片。她一时上哪里印刷去?连个拜帖都没有,门房就不肯用正眼瞧她了,毫不客气的拒之门外。最后她十分机灵地塞了一两银子过去,那个门房才答了她一句,“哎呀,你来得不巧,小王爷一早便出门去了。”

气得她,一两银子就买了一句废话。想了想又问:“那秦迈呢,他在不在府里?”

“当然也跟着去了,秦迈是小王爷须臾不离其身的近身侍卫。”

得,主子找不到,跟班也找不到,想托人捎个话都不行。怎么办?不甘心白跑一趟,阮若弱于是在王府斜对面的一处茶铺坐下来,叫了一壶清茶两样小点,决定耐着性子在这里等。王府虽近在眼前,但根本不得其门而入。只能等他回府的时候叫住他,否则根本没处找人去。

这一等就等了差不多一个上午,阮若弱一壶清茶少说续了十来次水,都喝不出茶的味道了。茶铺老板已经频频用眼色来表示对她占席的不满,阮若弱坐不住了,只得起身结帐走人。幸好,她才不过走出来三五七步,远远地便看见秦迈驾着马车过来了。

“秦迈,停一下。”阮若弱挥着手迎上去。

秦迈应声停车。“阮三小姐,你…不会又是迷路了吧?”

阮若弱啼笑皆非,“什么迷路呀!秦迈你不要用老眼光看人好不好?我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走遍长安城。我是特意来找小王爷的,他在车上吗?”

随着她的声音,李略推开车门,“你特意来找我的?”语气带着些许惊愕,眼睛却陡然亮如启明星,那闪烁的光芒是一层隐秘的喜悦。

“是呀是呀,小王爷,请恕在下冒昧打扰,可否借一步说话?”阮若弱又开始“逢迎”起来。

李略早已习惯了阮若弱在他面前的不拘礼数,突然间见她这般前倨后恭的模样,忍不住要笑,“你几时这么懂规矩起来了?”

夏日的正午街头,阳光像金子一样撒得四处粲然生辉。李略的笑如同一朵向日金葵的绽放,一个纯金般锃亮无垢的笑容。阮若弱只觉被耀花了眼,忍不住失声:“天,李略,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李略笑,原来他的笑容也相当有魅力呢。虽然比不上玉连城的“吸心大法”,但也可以比拟南少林的独门绝技“摧心术”了。都是一般无异的伤人于无形啊!

中国人的规矩,是讲究含蓄委婉,不作兴直截了当的夸人。所以阮若弱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又把李略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被一个女子夸他好看,他别提多别扭了。男子如何能夸耀容貌美的呢?要夸也是夸才识学问。如果是旁人说的这些“混帐话”,他肯定立时三刻要恼起来。只是偏偏说的人是阮若弱,他恼不得,只好涨红着脸转移话题。“你来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呀?”

阮若弱被他一提醒,想起自己的正事来了。忙道:“这事说来话长,不是一时三刻就能讲完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正好也是午饭时分,走吧,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

“你请我吃饭?”李略以为听错了。请他吃过饭,或是要请他吃饭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一个女子来提出邀请,可是前所未有。

“是呀,是我求你办事,当然得我请你吃饭了。走吧走吧。”阮若弱习以为常的套用了二十一世纪的思维,办任何事情都得在饭局上谈,这样谈得比较省时见效,当然也比较费钱。

阮若弱听说过,长安城里最高档的酒家是会仙楼。价位高得令人咋舌,比黑店更像黑店。整日里“磨刀霍霍”向顾客,当然他们磨得是价格的利刃,寻常顾客是等闲不敢去“试刀”的。阮若弱也不想去当这样挨宰的瘟生,花上十只鸡的钱去吃一盘青菜。于是直言不讳地对李略说道:“丑话说在前头哦!我请得起的地方有限。那种要花大价钱的大酒家就不必去了。找一个门面雅静酒菜干净的小酒家随便吃上一吃好了。你意下如何?”

阮若弱实话实说,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她才不会摆那些华而不实的花架子来为已添光加彩。素来她就最讨厌那种动辄一掷千金,其实只是打肿脸来充胖子的人。太要面子了并不是一件好事,做任何事情都要量力而行,不要挑战自己的极限。做得到就做,做不到就拉倒。干嘛死要面子活受罪来着?

李略是身份尊贵的静安王世子,往日里请他吃饭赴宴的人多得海了去了。没有一个不是挖空心思极尽奢华的款待他,山珍海味精食细脍,争先恐后的为他奉上。不意今天阮若弱请吃饭,竟“勿谓言之不预”地说道,只能随便吃上一吃。大觉讶异之余,也倍有新鲜感。于是欣然首肯。“好,随便吃一吃就随便吃一吃,由得你安排就是。”

于是打发秦迈驾着空车回府,他和阮若弱一块在街道上寻寻觅觅地找门面雅静的小酒家。阮若弱只是节俭不是吝啬,所以也不会把个小王爷随便领去什么小排档胡乱吃些东西了事。看来看去后,终于定下一家,门面装潢搞得还不错,也有一付顾客盈门的热闹劲儿,看来酒菜应该也颇受欢迎。于是进去落座,点了几个菜,上了一壶酒,两人对坐着慢慢吃喝起来。

阮若弱点的菜,有两样是李略未曾见过尝过的。他正想伸筷子去试试味道如何,却被眼疾手快的阮若弱一筷子挡回去了。“这些你别吃,这是我吃的,你吃你面前那些。”

李略看看自己面前那几道以鸡鸭鱼肉为主料的菜肴,再看看阮若弱面前那几样翠生生绿莹莹的蔬菜,不禁要抗议:“油腻腻地,谁吃这些东西呀!我想尝尝你那些菜。”

“我这些可都是野菜来着,未必你那娇生惯养的肠胃受得了。别一个不小心,你又闹起病来了。”阮若弱吓唬他。

不说还罢,一说李略赌气也要吃上一吃的。阮若弱只有准许他夹上一筷子尝尝味道。他吃了一口后,皱了半天眉。“这是什么菜呀?怎么有股酸味呀?”

“这是马齿苋,夏日最常见的野菜之一。虽然略酸些,但口感柔脆,清淡爽口,而且还有清热去火的功效。其实野菜吃了对身体很有好处,只可惜你吃不惯。”阮若弱笑道。

李略确实吃不惯,但被她这么一说,那怕有毒他也要接着往下吃。不过别说,多吃上几口后,确实口感好起来,别有一番清淡爽口的滋味。不由点头认可,“嗯,越吃越好吃了。”

“那是,我推荐的还能有差。既然吃得惯了,就多吃一点吧。这些可都是真正的绿色食品。质地新鲜,营养丰富,还具有清热解毒的保健作用,亦菜亦药。有病能治病,无病能强身、甚至还有着延年益寿的作用…”阮若弱一得意,有的没有的说上一大堆,活像在做野菜广告似的,听得李略一愣一愣的。突然间她自己惊觉过来,忙住口不往下说了,只是举着筷子殷勤待客。“来来来,喝酒,吃菜。”

一边说,一边说自己也挟了一筷子野菜塞嘴里,突生无限感慨:“没钱的时候在家里吃野菜,有钱的时候在酒店里吃野菜。”

“什么?”李略没听明白。

“没什么没什么,继续继续,喝酒,吃菜。”阮若弱活像想要一口就把李略喂成一个胖子似的,没完没了的让他吃吃喝喝。其实她是在心里打着小算盘,先灌他一肚子酒食,吃了人家的嘴短,到时候再提请他帮忙的事情,总不好意思推却了吧。

酒过三巡后,阮若弱才说起正事来。“李略,我今天专程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李略差点都快忘了这茬,被她一提方才想起。“什么事呀!”

于是阮若弱就把水冰清的情形详细说上一遍,最后道:“我替她想方设法了好久,都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老鸨那里要的赎身银两自然会不下万金,这个我们都能解决了。只是州府那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脱籍的。李略,你位高权重,能不能出个面,替她说上一句话,想那州府那边肯定会卖你这个面子的。好不好?”

李略怔怔听了半天,敏感地捕捉到一个字眼,“你们,你们是谁?”

“我和我大哥,你见过的。”

“你大哥?他为什么要管一个烟花女子的事?”李略在这些方面真不是一点点迟钝呀!

阮若弱不禁要笑,“李略,这你都想不到。当然是因为我大哥喜欢水冰清了。”

“什么?你大哥居然会喜欢那种女子?”李略大吃一惊。

“什么叫那种女子?”阮若弱不爱听了,“水冰清虽然身在烟花之地,可没有半点风尘味来的。”因为浑然不知水冰清昨夜的恶作剧,她当然是如此辩解着。

李略听得暗中咬牙,那么行为不检举止轻浮的女子,居然还说没有半点风尘味。莫不是她瞒骗了阮氏兄妹,想借他们做跳板跳出任人控制的环境,以后自树艳帜,愈发得利。

存了这样的心思,李略就不肯轻易点头了。他突然间油然而生一种保护者的意识,不能让阮若弱上当受骗。爱上一个人就是这样子的,你若爱着她,她便永远又弱又小,需要人照顾保护。反之,则是个千年老妖,古怪可厌,看她一眼都嫌多。

“这些烟花柳巷的事情,我如何好去插手过问。没得落人话柄,说我堂堂静安王世子,留连勾栏,醉心风月。岂不损我清誉?”李略用冠冕堂皇的一席话,把这个请求推卸掉了。

李略不肯痛快答应,原就在阮若弱的意料之中,她也预备好了要多多说上几句好话来恳求。只是他的理由如此冠冕堂皇,让她一时不好再措词,确实也是,不能让李略的半世英名毁于一旦呀!

两个人一时俱无言,却有第三个人过来插嘴了。“哟,这不是阮家三小姐嘛!怎么也在这儿用午膳呢?”

阮若弱抬头望去,冤家路窄,又是姚继宗。

第 37 章

姚继宗应该是刚从里间雅座吃饱喝足出来,已经带了八九分的醉意。剩下一两分的清醒,让他还能自己步履踉跄地往外走。也不知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怎么还能把阮若弱认出来的,又纠缠上来了。阮若弱简直要头痛万分,姚继宗本就是个不好打发的,喝醉后就更加难缠了,怎么就老遇得上他呢?若这也叫缘份的话,那真是十足十的孽缘来着。

姚继宗醉醺醺的一双眼睛在阮若弱脸上一溜而过,看到了一旁的李略,顿时醉醺醺成了色迷迷。“哟,这位小哥长得可真俊啊!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给哥哥我当个好兄弟吧!哥哥一定疼你。”边说边一只咸猪手伸过去,居然在毫无防备的李略下巴上轻薄之极的勾了一下。

阮若弱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旋即回过神,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个不小心狂笑出来。心知这回姚继宗有大苦头吃了,谁让他如此不堪,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男”。又如此不谨慎,居然调戏到李略头上去了。

李略被他这一下轻薄,起初也是完全震愕住。很快反应过来,一张玉石般光洁的脸上,又羞又气又恨又恼…霍然立起身来,出拳如风,嘭地一声,结结实实地砸在姚继宗脸上。打得他砰然倒地,一张脸就像开了颜色铺,五彩缤纷。姚继宗自然不是肯吃亏的人,立马爬起来,扬言要好好收拾李略。他身后两个家丁小三小四,一看主子吃了亏,也都跳出来帮忙。李略会怕他们?他正在气头,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以一敌三,却不落下风。

四人虎虎生威地打起群架来,可就苦了这家铺子了。他们四个在里面大打出手,食客们纷纷夺门而逃。拳脚无眼啊!不要被他们给误伤了。当然是有多快走多快了,顺便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吃顿不用买单的霸王餐。店堂里打得热闹非凡,碗筷与拳脚齐飞,地板共桌面一色(到处洒满狼藉酒菜)。酒店老板别提多心疼他的铺子了,但看着这股架势,也不敢上前劝架,也怕被误伤。只能哭丧着脸躲在柜台后面一声声地喊:“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我的铺子还要呢!”回答他的是一只飞过来的碟子,幸好他闪得快,结果那碟子在他后面的墙壁上开了一朵碎碎的瓷渣花。

阮若弱很识时务,知道这种情况她没办法帮着“上阵杀敌”,为避免给李略添乱,所以一早便避开到了店堂之外,隔着一道门看戏似的看里头的动静。边看边捂着肚子笑,几乎要笑得直不起腰来。除了她之外,也有好几个胆大的食客没走开,一块挤在门口看“全武行”的真实版。这样后面再涌来看热闹的人自然就看不到什么精彩场面了。不由地有好事者出声嚷嚷道:“前头看得见人给说一说,里面是什么动静来着?”

阮若弱急他人之所急,立马开始了现场直播:“铺子里头是一场拳脚相争的打斗。一方是位白衣公子,另一方是位蓝衣公子带两个家丁。”她倒百忙之中,还知道不能把李略的身份泄露出去。否则长安城中的人若知道静安王世子被男人调戏了,只怕要笑上三天三夜。

“目前的打斗局势是以一对三,双方正杀得难解难分。现在出手的是家丁甲,他试图偷袭对方,举起一张凳子就要朝着白衣公子后脑勺砸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公子反应敏捷的旋过身来,飞起一脚——哇!好帅的一个侧身踢,正正踢中家丁甲高举凳子的右手,结果…他手一软,那凳子落下来把他自个给砸晕了。”

阮若弱眉飞色舞的解说,听得后面一干听众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嚷道:“继续继续,这位小哥请继续接着往下说。”

“白衣公子显然武艺高强,以一对三尚且能守能攻,以一对二更是游刃有余。现在他一记漂亮的左勾拳,好!正中蓝衣公子的下巴。可怜地蓝衣公子脸上於青又多了一块。目前的形势看来,对蓝衣公子非常不妙呀!他连二接三的被白衣公子击中,处于被动的挨打局面。已经不能进攻,只能防守。不过,他顽强的防守抵抗精神还是很值得我们钦佩的,大家给点掌声鼓励一下吧。”

阮若弱边说边自己率先鼓掌,一干听众也十分捧场的跟着鼓起来。雷鸣般的掌声传进店堂,越发让姚继宗心浮气燥,一个不慎,脚踩上地板上一块肥腻腻的扣肉,扎扎实实地跌了一个大马趴。这一跤摔得重,半天爬不起来。这时李略干净利落的把那个家丁小四也一脚踢飞出去,砸到墙上后再跌回地面,也是唉唉哟哟地爬不起来了。主仆三人都放倒了,全部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