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04)

姚继宗却不肯动,“别管我,让我躺一会再说,我这会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这是真话,他少说爬了两个小时才爬上来,一身伤来一身汗。每一寸肌肉每一节骨头都是酸痛酸痛的,筋疲力尽,哪里还动得了。

龙飘飘自姚继宗不慎一个失足落下悬崖后,便再不敢靠近崖旁的危险地带。起码保持三丈外的距离。这会只敢远远地在一旁喊道:“姚继宗,那里实在危险,你还是赶紧过来吧。”

姚继宗置若罔闻,楚天遥没辙,本想用力拖着他拖离悬崖。但手上才使上力,姚继宗就哇哇大叫起来。“啊——四郎,别拖我,背、背好痛啊。”他背部有伤,自然受不了被人拖行。

楚天遥无奈,只得陪他在悬崖边坐着。这一番死去活来的折腾,她虽然未同亲历,却仿佛感同身受般。从身到心,都乏软如下锅的面。看着躺在眼前的姚继宗,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一切只是虚幻一场。良久良久,才确定眼前一切是真实场景不是幻境。她放心地长吁一口气,道:“姚继宗,你居然没有事?太好了太好了…”一连说了七八个太好了。

“我命大福大,半道上被一株松树接住了。”姚继宗闭着眼睛答,尔后睁开眼看定他笑道:“四郎,你可真够义气呀!”

楚天遥回望着他,轻声道:“姚继宗,你…更够义气。”

仿佛只是一句泛泛之辞,但他们都明白对方话中的深意。楚天遥肯舍身来救,姚继宗却宁死不要他救,两个人在生死关头,本能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舍已为人,可见都是有情有义轻生矜死之辈。从此往后,那怕皇帝金口玉牙来说姚继宗是坏人,楚天遥都不会相信了。她有着自己是非善恶的判断分辩能力,这样肯为别人设想的人会是坏人?怎么可能!!!

姚继宗缓过劲来了,撑着身子坐起来,他兴致勃勃地道:“四郎,咱们这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交情了。不如撮土为香,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姚继宗这个提议听得楚天遥一怔,结拜为兄弟,这个…没来由的她心生抗拒。“不要,好好的结拜什么兄弟,我最不喜欢这些虚套。”

姚继宗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并不强求。“不拜也罢,反正只是形式。在我心里,已经拿你当亲兄弟一般看待了。四郎,往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我的肉吃就有你的汤喝。”

姚继宗正说得眉飞色舞,三丈远外的龙飘飘又喊道:“姚继宗,楚天遥,你们赶紧过来吧。崖边太危险,怎么还坐在那说个没完了。”

架不住她一再聒噪,两个人起身走过去。姚继宗眼角一瞄,瞄到草丛中被剁得稀烂的蛇头。不由笑道:“四郎,这是你干的,替我报仇?”

第105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05)

楚天遥犹自恨恨有声,“这条蛇,太邪门了。头都被砍下来还要咬人,如此作恶,不剁了它难消我心头之恨。”

“四郎,不是这条蛇太邪门。而是蛇属冷血动物,即便已然身首异处,蛇头仍然有着毒性和生命力, 在24小时——不,在12个时辰之后才会死亡。你以后记住了,刚砍下来的蛇头不要去碰它,小心它咬人,照样能咬死的。”

“你怎么知道的?难怪你来拦我。”楚天遥瞪大眼睛。

“我在网上看过相关新闻。”姚继宗顺口答道。

“晚上看过什么?”楚天遥听岔了。

“哦,是在晚上,听老人们讲些鬼故事时,有人说起这么一桩怪事。当时听得我怕怕之极。”姚继宗忙改口道。

“我也怕怕之极。”龙飘飘接茬接得快,“姚继宗,我差点让蛇咬死,你差点摔下崖去摔死。这个鬼地方看来风水不好,我们不要再呆下去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确实是要回去了,三人于是下山,打道回府。先把龙飘飘送回家,尔后姚继宗对楚天遥道:“四郎,我不能这付模样回家去,会把我娘吓死。先去你家换套衣裳如何?”

他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裳,东破一块西烂一条的,加上手上脚上处处伤痕,早已引来路人纷纷侧目了。楚天遥应得爽快之极,“当然行,你跟我回去换衣裳,然后这身伤也该上点药。”

楚天遥把姚继宗带回楚府,楚夫人一看吓一跳。“哟,姚公子这是怎么了?”

“楚夫人,没啥大事,我不过摔了一跤。”姚继宗模样狼狈,笑容却依然一派春光灿烂。

“不过摔了一跤,怎么摔得这么厉害呀?”楚夫人把他从头看到脚,那一身的伤痕累累让她越看越吃惊。

“我摔得那地方比较悬。”

“摔哪了这是?”

“一不留神,摔悬崖下头去了。”

“啊!”楚夫人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怠工了。“你说什么,摔悬崖下头去了?”

“是呀,不过没摔到悬崖底,半道上一棵松树把我接住了。我一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心里不踏实。于是拽住几根山藤,蹭蹭蹭我又赶紧几步爬上来了。”

姚继宗说得轻巧,楚天遥却深知其间的凶险。她等他爬上来的那个时辰里,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那面峭壁可不是什么坦途,溜溜达达地就能闲庭信步般走上来。这会看他谈笑风生若无其事,不能不心生佩服。于是走前两步对娘言道:“娘,姚继宗摔下悬崖后历尽千辛万苦爬上来的,一身衣裳被荆棘挂得破破烂烂。这样回去他怕会让他娘担心,于是来我这换套衣裳再回家。”

“光换套衣裳哪里行啊,”楚夫人一听是这么回事,动容之余极其热心。“备上一桶香汤,姚公子灰头土脸的要好好洗一洗。洗完澡身上的伤还得搽药,天遥快去找点伤药出来。”楚家是将门之家,孩子们个个自幼习武,少不了挂彩受伤的时候,伤药自然是常备的。

第106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06)

蒙主人殷勤待客,姚继宗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楚天遥为他预备了三哥的一套白色内衫,外衫…拿了上回被他穿走后又还回来的那件青衫。本来她曾发狠要一剪子剪掉,但却没有动剪,只是塞进了衣箱底。这会,又派上用场了。

姚继宗穿上内衫后出来,楚天遥已经摊开药箱在等他。“过来,身上的伤浸了水,你得赶紧搽药。”

姚继宗也知道要搽药,否则伤口一旦感染可不是小麻烦。他先挽起裤管来,把腿上的伤都搽完。再搽胳膊上的,再搽…就搽不到了。他摔下悬崖被松树一挡,仰面跌在那株百年老松上。背部是受力点,被粗壮枝干硌得巨痛。虽然看不到,他也情知后背处一定是青紫累累。

“四郎,有没有活血散淤的药?帮我把后背擦一擦,整块背都在火燎般地疼。”姚继宗边说边毫不见外地把上衣一解,整个后背亮在楚天遥眼前。

楚天遥蓦然看见一个男人的裸背,先是一震,继而一惊。姚继宗的后背,小麦色的肌肤上满是伤痕。大片大片的伤痕,乌青墨紫的蔓延着,有的地方还有血丝渗出来。“怎么伤成这样?”顾不上害臊,她先猛吃了一惊。

“这是松树爷爷拦住我时留下的记号,这点伤已经算运气了。起码我整个人还是囫囫囵囵的,没折胳膊没断腿。”姚继宗已经很知足了。

楚天遥一想也是,确实算好命了,于是不再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起一瓶药油倒一点在手心,红着脸按上他温热的肌肤,在他的后背上慢慢地揉。这是头一回,她为父兄以外的男子搽药。手里使着劲,脸上飞着红霞。姚继宗背对着她趴在桌上,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嘴里一个劲地倒抽冷气。跟她说道:“四郎,四郎你轻点,再轻点。”

楚天遥尽可能地放轻手势替他揉,化淤活血的清凉药油揉入肌肤里去后,姚继宗觉得后背要舒服多了。搽完药后,他穿上衣裳朝着楚天遥笑道:“四郎,你上药还真有两手,搽完我的背都不那么痛了。”

楚天遥低着头不搭他的话,只是红着脸收拾药箱。姚继宗无意中一瞥,见他气色怎么如此之好?一张俊脸白里透着红。忍不住笑道:“四郎,你像贾宝玉呢。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

楚天遥听得懵懂,问道:“贾宝玉是谁?”

“贾宝玉是个美男子,整个大观园的姐姐妹妹都为他倾倒。四郎,我要是女人,我也要为你倾倒了。”姚继宗笑嘻嘻地道。

楚天遥的脸色越发鲜艳了,胡乱把药箱一收。“回你的家去吧,别在这里磨牙了。”

“都响午饭时分了,姚公子别忙着回家,干脆吃了饭再走。”楚夫人却不知几时立在门口了,含笑看着他们俩道。

第107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07)

“好哇好哇好哇,”姚继宗老实不客气,一迭声地应道。“正好肚子饿了呢,如此就叨扰了。”

***

午膳用过后,姚继宗便告辞。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静安王府。好几天没去看望这小两口了,今儿差点小命不保,一定要找阮若弱说说他的白云峰历险记。

阮若弱和李略都在,照例招呼他在庭中石桌前坐下,备上清茶点心。听得他一番细细道来,都后怕不已。尤其阮若弱,“你真是拣回来的命啊!那么高的崖摔下去居然都不死,小子,你忒运气。”

“其实我就知道我死不了。”险关已过,姚继宗说起大话来。

“那是,我也知道。有道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阮若弱这一说,李略忍不住笑起来。

“才不是这回事呢。而是就我读武侠小说得来的经验,江湖再如何险恶,堕崖却是安全的。你看段誉从无量山摔下去没死吧,还误打误撞找到神仙姐姐洞府;张无忌从昆仑山跳崖也没死吧,反而得到了‘九阳真经’练就神功盖世…这种例子太多了,所以我摔下去自然也不会死。只可惜,我怎么就一没找到什么神仙洞府,二没发现什么绝世武功秘笈呢?真是白摔了!”姚继宗故意做出一付深有所憾状。

阮若弱听得哈哈大笑,抓起茶点碟中一把瓜子扔他。“那明儿你再去摔一次好了,没准这回你就直接摔到神仙洞府去了。”

“楚天遥倒真是一个可以肝胆相照的朋友,危急关头,能不顾生死相救。”李略本来就对楚天遥印象不错,这会就更加好了。

“姚继宗你就更没得挑了。关键时刻,人人都本能地求生。就好象那些溺水的人,往往一把抓住来救自己的人不肯撒手,结果双双淹死殒命。相比之下,你可真是…”阮若弱都不知道要如何夸他才好。

“义品仁心、厚德载物。”李略替她接上去。

姚继宗笑得不值一哂:“不要说得我那么高尚,我不过是觉得没必要搭上两条性命罢了。四郎如何拖得住我,还不是一起送死。如果是龙飘飘来抓我,我马上拽住她不放。就她那体形,绝对吃得住我而不会被我拖下去。”

“这个龙飘飘到底有多胖呀?”阮若弱不由地要问道。

“至少一百公斤。”姚继宗还是往少里算。

阮若弱想像一下一百公斤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光这么一想,就倒抽一口冷气。“那不成肥肥了。这位龙小姐,就听了你一句青藏高原后爱上你了?还找上门来跟你约会?”

“可不是嘛,真是祸从口中哇!”姚继宗叹着长气道:“我爱的人名花有主,爱我的人惨不忍睹,命苦!”

“姚继宗,别灰心,会有比李畅更好的人在后头等你呢。”李略安慰他。

第108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08)

阮若弱也笑道:“是呀是呀,别灰心丧气。现在苦一点怕什么,要相信自己,迟早会有苦尽苦来的一天。目光放长远点,向前看。”

说到李畅,姚继宗心中一动。恰好杏儿这时过来道:“小王爷,礼部侍郎陈大人求见。”

李略于是上前厅去会客,趁着他走了,姚继宗问起阮若弱七皇子李珉遇刺一事的处理结果来。

“还能怎么着,治了一大批人的罪。若不是李珉自己肯从宽发落,这会不知道多少人掉脑袋了。那日当差的御前侍卫头领左毅,被贬去了御马厩喂马。绕是如此,他还感恩戴德呢,毕竟保住了项上人头。”

“那黑衣刺客的事,就此告一段落了?”

“查当然还是要追查,只是这个黑衣刺客来无影去无踪,一时哪里查得到。我估计上头如果再逼紧一点的话,底下办事的人会逮个替死鬼来交差。否则怎么办?他们自然谁也不想说臣无能,臣抓不到刺客,臣愿以死谢罪。”

“若是这样,真正的刺客倒是可以脱身了。”姚继宗没来由地松口气。

“你怎么好象很关心这个真正刺客的安危呀?你莫不是认识他。”

阮若弱不过是句玩笑话,不意姚继宗想了想,竟压低声音对她道:“你说对了,我认识他,他就是步、平、川。”最后三个字低得近乎耳语。

阮若弱听得整个人跳起来,“什、么?!”

***

姚继宗在静安王府和李略阮若弱开始交谈的同时,楚夫人也抓着女儿在问他堕崖的前因后果。楚天遥一五一十地跟她细细说来,听到要紧处,楚夫人啧啧有声地赞道:“好个姚继宗,我就说这小伙子人品一定好,果然我没看错他。”

楚夫人上回说这话时,楚天遥急急地就驳回去了。此时此刻,却深为认同。“娘,您看人的眼光,那真叫一个准。”心悦诚服的口气。

“天遥,姚继宗是个好男子,你也不小了…”楚夫人又旧话重提了。

楚天遥上回听母亲这样说时,白了一张脸。这回,却蓦然胀得通红。一跺足一扭身,嗔道:“娘,您瞎说什么呀!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你别动不动就扯到别的事情上去。”

楚夫人抿嘴一笑道:“普通朋友,那你给他上药上得那么仔细?那年你三哥扭伤了腰肌,你替他揉药油也就不过如此了。”

“我…我是把姚继宗当兄弟看待,我们差点要桃园结义了。再说他也是为了救我才跌下崖去,我替他上药也是应该的。”楚天遥红着一张脸辩道。

“当什么兄弟呀!两个男的才当兄弟。一男一女,应该要…”楚夫人故意拉长调迟迟不说下去。

“娘,你怎么老纠缠这个呀!我不跟你说了。”楚天遥用老办法,说不下去了转身就跳。楚夫人含笑看着她跑开的身影,自言自语道:“这假小子,也会脸红了,看来有点开窍了呢。”

第109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09)

第二十二章

静安王府,留仙居。

阮若弱已经发了老半天傻了。姚继宗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喝茶。他是给她一点心绪平复的时间。良久良久,阮若弱方长叹一声道:“李畅这下要惨!”

“我可把事情都告诉你了,你有时间劝劝她吧。”

“我如何去劝,听你这么说,李畅分明是知情的,但依然愿意一颗心都扑在步平川身上。实话告诉你,这些日子,他们没少通过我这个鹊桥私会呢。”

啊!姚继宗张大嘴,“你还在替他们穿针引线呢?”

“是呀,我替他们穿针引线,因为我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我只当他俩是另一个版本的李略和我,所以极力相助。说真的,一会李畅就要来。她每每借口来我这教我做针线活,然后从侧门出去,步平川的马车等在那呢。”

“看来李畅对步平川真是动心动情啊。当初我那么卯足了劲追她,她都只是算盘珠子般,我拔一下她动一下,几曾何时这样费过心思要同我约会。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失败者。”姚继宗强笑道。

阮若弱拍拍他的肩道:“用句老话来劝你,人生情缘各有分定。李畅不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一个,这不算你失败。”

姚继宗振作一下,笑道:“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是败军之将。但从这个不属于我的战场上撤退,还可以去开辟新战场。未必我就屡战屡败的。”顿了顿,他仍然道:“你还是该去劝劝李畅,我是不好开这个口,怕她误会。”

“劝我是会劝上一劝,朋友的本份尽了,听不听在她。感情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愿意去尝试其中咸酸苦辣的一面,旁人也只能看着她朝她所选择的路走去。想拦也拦不住。”

两人正说着话,杏儿已经领着李畅进了留仙居。“小王妃,瑞安王府小郡主到了。”

李畅摇摇地走进来,腰细柳,唇樱桃,秋水盈盈目,春山淡淡描。一袭织锦缀花的红罗裙,行动间裙裾轻扬香风细细。好一个丽人,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不意看见姚继宗在此,她微微一怔。姚继宗大方地朝她打招呼道:“你好,李畅。”

李畅并不说话,只是含笑敛首行礼。尔后轻轻一转看向阮若弱,“嫂子,你有客人,那我先进厢房去了。”竟是如此的生疏客气,姚继宗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心里却涩涩得如吃了十个八个生柿子。

“行,那你先去吧。”阮若弱点头首肯。待李畅的窈窕背影一消失,她安慰地对姚继宗道:“她不是故意跟你生份,其实是急着从厢房那头绕出去,上侧门找步平川。每次都是这样,一分一秒都等不得。这样情深深似海啊…让人如何劝?”

是呀,让人如何劝?李畅已经入魔障了。天再高海再阔,她都看不到,这个世界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眼前这张情网。她这一头栽进去,不知会不会永不超生?姚继宗一念至此,唯有叹息,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第110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10)

***

李畅穿花拂柳地出了静安王府后花园,关照过的老花农兼门房来替她打开了朱漆侧门。她迈出高高的门槛,一眼看到那辆油壁车。步平川正倚着车身等着她,见她出来,浅浅一笑,眼睛蕴藉着深深情意。

李畅小鸟般雀跃地跳下门前两步台阶,奔上前拉住步平川的手,粉脸笑盈盈,眼睛亮晶晶。“等了多久了?”

“才到。”步平川每次都是这样答。李畅自然不会相信总这么巧,她知道步平川肯定都是早早地就等在这里。只是他不说破,她也不点破。只是摇着他的手,看着他笑得一脸馨香。浑然不觉路人在看她,一种旁若无人的喜悦。

王府侧门,对着一道僻静街巷。人来人往并不多,却也断不了隔三差五的有车马行人经过。在唐代,虽然儒家“男女授受不亲”的戒律已经有了,但是广大民众并不太把它当成一回事,男女间的交往还是比较自由。所以他们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情意绵绵的样子,并不招人非议。但惹人注目是难免的,毕竟是如此出色的一对壁人。

步平川已经察觉到有几位路人的目光频频朝他们看过来,忙道:“李畅,先上车。”

“嗯。”李畅扶着步平川的手正要上车,迎面却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停住。车帘一掀,一张俊朗的笑脸露出来,朝她唤道:“畅妹妹。”唤得意味深长。

不过是带笑地一声轻唤,李畅却仿佛是被一根粗大棒子当头击下来一般,整个人都懵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车窗里的人,她喃喃地吐出三个字来。“七皇子。”

而她扶着的步平川的那只手,瞬间冰冷。她慌乱地扭头朝他看去,他脸上的笑意已经荡然无存,脸部轮廓坚硬如铜铁。一双眼睛,比漠然还漠然。望出去,一片荒芜苍茫。

李畅越发心慌意乱起来,顾不上李珉,她先紧紧握住步平川的手。定定地看住他,眼睛里千言万语,是沉默的哀求。不要,请你不要…

李珉遇刺后,闭门不出了一段时间,又脚趾头蠢蠢欲动了。像以前一样,他带上两个随从就微服出宫。在长安城中随便溜达一圈后,决定来静安王府找李略小两口聊聊。他很喜欢听阮若弱说话,上回寿宴上人多,她不肯跟他多搭话。他也知道她的难处,所以这回干脆走侧门,不惊动王爷王妃,直接上他们的留仙居去。没想到,居然遇见李畅了。看着她和那英俊的年轻人眉目传情,李珉自然知道这个堂妹肯定是背了父母在私会情郎。

李珉也是个捉狭的,于是故意现身开口唤她,再含笑等着看这二人的尴尬局促之相。却万万没有想到,李畅瞬间煞白了一张俏脸。眼睛哀哀地看向身旁的年轻人,一双手拉得他紧紧的,倒像是当他这个皇兄是要来立时三刻抓她走一般。李珉只是想捉弄她,不意把她吓成这样,不免心生歉意,于是下了车朝着他们走去。

第111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11)

他这一走来,李畅更是大大受惊。“七皇子,你不要过来。”一面说,一面挡在那年轻人的前面。一面对他说话,又一面扭过头去看身后那张脸。李珉从没见过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脸色苍白的一丁点儿血色都无。不禁暗暗吃惊,他顿住脚步看着她,不无纳闷地道:“畅妹妹,你这么害怕干吗?我不过是恰巧遇上你们,又不是来抓你们的。你不用这么防着我吧?”

李珉以为李畅挡在步平川面前,是怕他会难为他。全然没有想到,李畅是怕步平川要对付他。这么近的距离,以步平川的剑术,一剑飞出,绝对例无虚发。实事求是的说,如果不是李畅在这里,步平川早就出剑了。然而她的手那么紧地握住他,她的眸子那么凄绝地看着他,仿佛是…他记忆的河流中,惊起一滩鸥鹭。眼神愈发苍茫。

李畅欲辩无从辩,只是依然白着一张脸挡在他们中间。三人正僵持着,大门又吱呀一声开了,姚继宗走出来。他一看外头这场面,陡地一惊,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不是吧?这么巧!怎么让步平川和李珉狭路相逢了。这要是干起仗来,可是火星撞地球的局面。猛然转过身,他大呼小叫道:“阮若弱,阮若弱你别急着进去,快过来,你门口还有客人呢。”

姚继宗也是心血来潮,非要从侧门出去。他想去走一走李畅常走的这条路,阮若弱边送他边道:“何苦来着,她走走得兴高采烈,你走…心里好受吗?”

确实不好受,想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从这里避人耳目地走到情郎身边,一晌偎人颤的旖旎风光,姚继宗心里就酸得慌。于是不想再听阮若弱在耳边聒噪,赶着她回去。“大门就在前面,不必你送了,回去吧回去吧。”

姚继宗万万没有想到,门一打开,居然是这般情形。李珉不认识他,他说不上话。不得不赶紧又把阮若弱叫回来,她跑过来探头一看,也倒抽一口冷气。这两位主怎么在这遇上了?幸好还没出现血溅五步的场面。再看李畅一脸苍白地挡在他们中间,这会儿是什么情况?阮若弱忙冲过去了解:

“李珉,李畅,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眼瞪小眼的。”

“我不过巧遇了李畅,唤了她一声。谁知她竟骇成这样,倒像是我故意来难为他们似的。畅妹妹,你们郎情妾意我不管,我也不会跟瑞皇叔去说,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李珉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了,还顺带安抚李畅一番。

阮若弱一听是这么回事,马上拉了李珉就走。“既然你不管他们郎情妾意的事,那就别挡他俩的路。赶紧跟我进屋去,李略在家呢,你们哥俩好好喝几杯。”她自然明白李畅骇什么,也明白李畅挡在步平川身前是为什么。李珉是蒙在鼓里的,她却是心里明镜似的。所以当务之急,得马上让李珉离开。此地不宜久留,否则天知道步平川会搞出什么“恐怖活动”来。李珉被她一拉,自然乖乖地跟着走。

第112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12)

自李珉出现后,一直默然伫立的步平川,此刻陡然一震,一双苍茫的眼睛,瞬间变得尖锐如点锥。这眼光是无形飞箭,直扑李珉的身影而去。纵然他已经转过身去了,还是本能地感应到。他回头一顾,正好对上步平川锐利的眼。那个英俊的年轻人,方才明明是光风霁月般的容貌,此时此刻,却肃杀如凄风冷雨。双眸猛兽一般的晶亮,寒光凛凛,杀伤力无穷。

李珉蓦然一惊,脚步也随之一顿。

步平川的手情不自禁地想去握剑,但李畅…转过身来紧紧拥住了他。如水绕山,最温柔也最彻底的羁绊。她的身子在他怀里微颤,仿佛是风雨中一只失窠的燕,在等待求援。他能推开她吗?

迟疑的一刹那,阮若弱又拖着李珉赶紧走。“李珉,你快走呀!上回你赞不绝口的西域佳酿,我就只剩一樽了。去晚了都被李略喝光了我可不管。”她嘴里说着,手里拉着,一阵风似的把李珉拖进门去。进门时朝着门边的姚继宗使个眼角,他自是心领神会。

阮若弱带着李珉一进府,两扇侧门就紧紧闭上。李珉的马车达达地驾到前门去等候。马车一过去,姚继宗忙去提醒李畅,“李畅,你们还不快走。”

他的话在理,李畅松开步平川,拉他上车。“我们走吧。”

步平川却不肯动,他的眼光还钉在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上。李畅软语温言,再一次对他柔声说道:“步平川,我们走吧。”

步平川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很奇怪,夜空之黑般深不可测。李畅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心中一沉。嗫嚅着道:“你…在怪我,是吗?”

沉默,无言的沉默。步平川的沉默,不仅仅是不说话,仿佛是整个人都已经石化了一般。

“步平川,你不要这样,李畅也是没有办法。你讲点人性好不好?你是她的爱人,李珉是她堂哥,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如果当着她的面杀了她哥哥,这实在太残酷了,你不是想要这样打击她吧?”

姚继宗出来帮李畅说话了。随口道出的一席话,步平川却听得心中一震,如弦断帛裂。他猛然咬紧自己的唇,浑身不可抑止地轻颤起来。他的心里,有往事的兽被惊醒,咆哮怒吼着喷出毒汁烈焰,将他整个人来噬咬腐蚀烧灼。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春暮的阳光那么亮,如一把碎密的针洒在他眼中,一阵刺痛…几乎要落泪。

“步平川。”李畅觉察到他的异样,愈发温柔地唤他,一双纤手也愈发握紧他的手。然而步平川却猛地抽手,身形一闪,如游龙般掠出数丈之外,再连续数个空翻,眨眼间消失在道旁万瓦鳞比的屋脊上。

“步平川——”李畅的声音如扑扑拍翼的雀鸟,追不上他大鹏展翅般的身影。她怔在春光明媚的街头,一身花影扑朔的霞衣,光艳依旧,容颜却不复光艳如花。她的眼泪,纷纷落,仿佛花瓣凋零。

第11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13)

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姚继宗愣愣地立着,一声长叹。

阮若弱拖着李珉一进门,就忙不迭地指挥老花农关门。边指挥边继续拖着他走,眼见着大门阖上,他们也走进后园的水榭来了。阮若弱才松口气,放慢了脚步。惊觉自己还在拉着李珉的手,这实在不合礼数,赶紧松开。

“七皇子,你以后出来,还是要多带些人马。这样轻车简从的怎么行?若是再像上次那样,半道上杀出个刺客来,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人砍的。”方才那一幕实在悬如高空走钢丝,一个不小心就要了命。阮若弱想起来不免有些后怕,当然要说一说李珉这样随兴所至的微服出游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珉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完全话不对题。阮若弱莫名其妙之极,反问道:“知道什么?”

李珉看定她,语气从容,缓缓地道:“知道李畅护着的那个人,就是上次要杀我的黑衣刺客。”

李珉答得静定又肯定,这句话犀利如乱刀斩,字里行间藏了利刃雪亮。阮若弱被他一句话斩过来,猝不及防,险些要乱了阵脚。嘴里犹自犟道:“李珉,话…可不要乱说,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刺客?”

“他的眼睛。”李珉答得简短。

“眼睛?你只凭一双眼睛就指证他?也不怕冤枉好人。”

“我记得他的眼睛,更确切地说是眼神。那种凛冽眼神,寒光四射如飞刀,教人无法逼视。当日我只看了一眼,就一直刻在脑子里。绝对是他。”李珉肯定的无以复加。

“那个…不要太肯定,要知道人的记忆力也会有出差错的时候…”阮若弱打着哈哈,还想要负隅顽抗。

李珉打断她的话道:“既然如此,那我再出去仔细看他一看,认认清楚,不要真得冤枉了好人。”话一说完,他便转身又朝侧门走去。

“你给我回来。”阮若弱大急,忙一把拖住他。刚刚多亏了李畅才兵不刃血的保他周全,这会又送上门去,可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压得住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