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遵令行事后退出房间。李畅看着这桌酒菜怔了半天…然后慢慢踱出绣阁,独坐凭阑。月挂中天,清光皎皎。看在她眼中,却是一片伤心色,添愁不忍观。

亥时过后,步平川来了。他也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眉目聚成阴,看向李畅的眼睛幽暗深遂如古井。李畅含笑迎向他,拉他进绣阁坐下。屋里没点灯台。唯有桌上一盏银烛如红豆,映得半室微明。“你喜欢喝酒,今晚我陪你喝几杯。”

步平川看着眼前一桌酒菜,微微一怔。“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我是不会喝,但今晚却想陪你喝。”

“不会喝就别喝,喝醉了,并不好受。”

“不,我一定要陪你喝几杯,哪怕喝醉。错过今夜,我怕以后再没有陪你对斟的福分了。”李畅笑语盈盈,眼中却起了雾。

步平川身子一僵,李畅不去看他,只是端起桌上早早斟好的两杯酒,一杯自己捧着,一杯递给他。“我不想那么快醉,我喝一口,你喝一杯好不好?”

步平川接过来一饮而尽,李畅只浅浅抿一口。再次替他满上,再次笑盈盈地递给他。看着他一杯接一接地饮尽,她的一杯还未干。终于,步平川叹着气道:“李畅,你想灌醉我吗?”

“我确实想,但我知道我灌不醉你,你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这么区区两壶酒,又如何灌得醉你?”李畅笑得凄凉。

步平川怔怔地看着李畅,她凄凉的笑容如春残花渐老,令人伤感。半响方道:“是我负了你,我们原不该认识…。”

“不…”李畅急急掩上他的嘴,含笑道:“你没有负我,是造化弄人。而且,我不后悔认识你,一点都不后悔。”

收获快乐,也收获折磨,既有痛苦也有甜蜜,这就是爱情。而他们的爱情没有明天,只争朝夕。如夏夜里的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光芒,一昼一夜的寿命。

步平川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笑靥,手指在唇角旁两粒茉莉花般的小巧酒窝上打着圈。半响后,他缓缓地道:“你笑起来和我姐姐一样,两个这样小小的酒窝。”

第195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95)

第一次,步平川和李畅提起他的家人。李畅有点意外,也欢喜,有种被视同一家人的感觉。“像你姐姐呀,她在长安吗?我能见见她吗?”

“她已经去世七年了。”步平川的声音暗哑如三弦怨曲。

李畅心头一震,隐约有些明白步平川的阴郁哀伤从何而来。无言地,她偎入他怀。想用似水的深情,似水的温柔,替他抚平一切创伤。

步平川低头看着怀中的李畅,她亦仰着头看他。面容微醺,三分酡红,如海棠春睡未足,美得动人魂魄。不由自主的,他俯下头去,吻她。起初是轻柔地碰触,渐渐地,他的呼吸愈来愈急促,滚烫如焚地烤在她的颊上。他的手臂用力地环住她的身体,热烈的吻如野火蔓延在她的唇、她的颊、她的颈…

李畅觉得自己仿佛浴身火海,浑身一寸寸如烛般融化,软在步平川强健的臂弯里。炽热的吻一个接一个地印下来,她闭上眼睛感受那狂热的激情。从未有过的肌肤亲密接触,让她微微颤栗。她紧张,却并不害怕。她愿意把自己给步平川,这个世间她唯一倾心爱着的男子。

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啪”,酒杯倾倒落地的声音。步平川如中箭般地弹起,猛地离开李畅,身形一退就退到了窗台边。窗外一钩微白,清而冷的光恍若初秋晨霜。他逆光而立,整个人空灵如剪影,脸上的神情让人看不分明。屋里静如空山旷海,半响后他低低地道:“对不起。”

对不起,李畅看着窗前月色勾勒出来的人影,心中一痛。他不肯要她,自然她知道他是为了她好。但他愈是为她好,她就愈是心痛。

半响方定住心神,她一手持壶,一手举杯,满上一杯酒朝着步平川走去。“来吧,继续喝酒。”

步平川微微迟疑,李畅已经含笑道:“你是千杯不醉的,这么几杯酒都不肯陪我喝吗?”

步平川深深看她一眼,只得接过来一饮而尽。李畅复斟一杯,看向窗前月色清明,长叹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步平川,今夜一别,我们还会有再会之期吗?”

步平川举杯的手一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李畅再为他满上酒杯,突然问道:“明天的龙舟赛,你不去行吗?”

“不行。”步平川先是一震,尔后马上避开李畅的眼睛,极轻又极坚决地道。

这答案在李畅的意料之中,她看着步平川惨淡地笑道:“我听爹说七皇子会亲临龙舟赛场,就知道你一定要去。明知拦不住,也还是想试着拦一拦你。”

顿了顿,她无限哀绝地道:“步平川,我也是没有办法。请你…请你不要怪我。”

隐隐地,步平川觉得有什么不对。脑中有晕眩的感觉袭来,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落地。他的手扶在窗台上,勉力撑住自己突然发软的双腿。他看向李畅的眼中是难以置信:“你…酒里有什么?”

第196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96)

“迷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步平川,不会伤你的身,只是会让你昏睡十二个时辰。”李畅扶住他渐渐颓软的身体道。

“你为何要如此,你能拦我一次两次,拦不住我一辈…”步平川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完全低至无声。整个人倚着墙壁软下去。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拦你一时是一时,能多留你一日是一日。”李畅抚着步平川紧阖的双目,两行忍了许久的眼泪落下来。

窗外是墨青的天,几点疏星,一弯新月,似淡淡水墨挥就的图画。窗内一灯如豆,光线映着李畅泪痕交错的脸,忽明又忽暗。她也像水墨绘就的仕女图,遇水即泅。

百合帮着李畅把步平川抬上绣床,重帘深放,掩住床上昏睡着的人。主仆俩转身出了睡房,走到绣阁。百合一颗心还在狂跳不已。她做梦也想不到,小郡主半夜唤她过来,竟是帮着藏男人的。这事若让王爷王妃知道可了不得了。百合心惊胆战地“为虎作伥”,边抬人边细细打量一下这位公子,心中叹道:怨不得小郡主意乱情迷,这是谁家年少足风流?只是他怎么就醉成这样呢?

“百合,步公子在我房里的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再不许有别人知道。”李畅看定百合,一脸肃色地道。

“是,小郡主。这事百合若是往外泄露一星半点,准下拔舌地狱。”百合自然知道这事外泄的后果,赌咒发誓地道。

李畅略宽了宽心,百合又道:“可是小郡主,步公子几时会醒啊?咱们可藏不了他长久,万一被人发现…”潜台词意味深长。

“他会昏睡十二个时辰,明晚这个时候就会醒。所以,只要守住这一天一夜就行了。”

“他喝多少酒了?要醉十二个时辰的。”百合觉得奇怪。

“这你别管了,总之你记住,这一天一夜里,不许让别人进我的房间。”

“那王爷王妃如果要来,我也拦不住呀!”

“明日端午,爹娘和我都要进宫去贺佳节,白天一整天都不会在府里。你只要拦住闲杂人等就是了。夜里我自己会挡。”

这么一说,倒也不算太难,百合点头应道:“奴婢遵命。”

***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长安百姓扶老携幼倾城出动,涌向曲江。曲江烟柳渡一带的水道水流急促,江面曲中有直,直中带曲,正是龙舟竞渡最佳地点。一年一度的赛龙舟即将开始。此刻南水道两岸早已是人山人海,擂鼓震天,一片欢腾景象。夹岸两旁尽是临时搭建的彩楼幢幢,虽说是临时的却也讲究。照样朱门绣户,画栋雕梁,轩窗帘幕飘飘。这是供皇亲国戚、官宦缙绅等贵人们观龙舟的地方。

唐代龙舟赛的场面非常壮观,尤其是京城这种大规模的赛事,有近六十条龙舟参赛。所有的龙舟都统一规格,船形不大,约十余丈长,打造的十分精致。选择上好木料,船形如龙,扁长、轻巧、两头翘,无桨桩。龙舟上的参赛队员也统一规定人数,为水手20人、舵手、锣手、鼓手各1人。比赛时,由锣手和鼓手敲锣打鼓的指挥,水手们按锣鼓声的节奏奋力划进,以在规定的距离内先到达终点,并拔得水面上浮标彩旗者为优胜。

第197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97)

此时江面上已经有不少龙舟下水准备开赛了。龙舟虽然规格是一样的,颜色却各不相同。有白、黄、青、红、紫等等,交舞曼衍,粲若织锦。而各个船上的旌旗罗伞、水手服装乃至船桨,也都全部根据舟身的颜色统一,十分整齐威风。

静安王府的龙舟在诸多龙舟中分外显眼,漆的朱红色。这是姚继宗出的主意:“要漆成太阳一样的鲜亮”。

这龙舟依他的主张一漆出来,有如红霞映日,耀得人睁不开眼。一群汉子红衣红裤红头带,映着红锣红鼓红旗飘。阮若弱笑道:“知道的是去赛龙舟,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这是要走上十八弯水路去接新娘子呢。”

五月五端午,一大早阮若弱就跟着公婆丈夫进宫去贺佳节。帝后分赐了粽子、雄黄酒、朱砂酒等节日食物,大明宫的太液池中也安排了太监们进行龙舟赛,以助节日之兴。但是在皇宫中看龙舟赛,哪有在曲江看来得痛快。她跟着应个卯,该做的礼节都做完了,就随着李略上曲江。反正皇宫那么多命妇,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不扎眼。

“等着吧,我去把龙王爷的闺女接来拜堂成亲。”

姚继宗笑嘻嘻地道。他一身红衣,衬得笑容分外明亮。红颜色是暖色调,于鲜艳中透出一派热烈,是热情、奔放、活力与喜悦的象征。穿在他的身上,分外熨帖。

“别说,你今儿这样子,看起来还真像新郎倌。”阮若弱吃吃地笑。

“帅吧。”姚继宗摆了个酷酷的POSE。

“你还顺着杆子就爬呀!”

阮若弱愈发笑起来,眼波一转,看到一旁的楚天遥,马上换了对象来夸。“楚家四郎,相貌堂堂。姚继宗你虽然也算帅了,但还是比不上人家楚天遥来得帅气漂亮。”

“那是那是,我知道我比不上他。”姚继宗承认,“阮若弱,你说四郎是不是像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贾宝玉?”第二次他把楚天遥和贾宝玉相提并论。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阮若弱一面看着楚天遥一面嘴里喃喃念道,突然一拍姚继宗的肩膀道:“还真是像呢,他脖子上要再挂块玉的话,简直就是书中走出来的怡红公子。还比贾宝玉多份英气。”

“什么怡红公子?”楚天遥听不明白。她也是一身同样装束的红衣,齐眉勒着红色头带。越发衬得墨黑的眉眼,玉白的脸庞。

“你一身红衣,还不是怡红公子。”姚继宗跟他开玩笑。

“去,”楚天遥推他一把,“你还不是一身红衣。”

“是,我们都穿红衣,但谁也没你穿得好看。四郎,你穿着这身红衣裳,教我如何形容呢? 诗人说了,青春就是太阳! 但我却觉得,太阳如何比得上你的青春灿烂!”姚继宗半真半假地贫。

第198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98)

“哈哈,姚继宗,我以为你的甜言蜜语只会对女孩子说呢。想不到和你兄弟灌起迷魂汤来也是一套一套的。”阮若弱不能不笑。

楚天遥唇角一弯也笑起来,那笑容就是一个小太阳,灿烂耀眼。耀花了姚继宗的眼。教他心底无端端一动,仿佛心弦被只无形素手轻轻一拂。

三人正谈笑着,李略交代了龙舟队长一番注意事项后过来了。“七皇子马上要到了,龙舟赛就要开始,姚继宗楚天遥,你们赶紧上船去。”

东家发话了,两个伙计马上听令上了龙舟。阮若弱也偕李略登上了彩楼。片刻后,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鼓乐声中,一片锦绣香烟,遮天压地而来。当中一顶明黄金顶的八抬大轿中,下来了身着金龙刺绣锦袍的七皇子李珉,官员百姓齐齐跪地相迎。

赛龙舟之前还有一整套复杂的程序,像起鼓、祧桡、游江、凭吊等等,李珉是曲江江畔地位最高的人,自然由他来主持这些程度。姚继宗不懂什么程序不程序,他只急着要看比赛要参加比赛。按捺着性子等上半天,总算等到李珉一丝不苛把这些程序都做完了,一声令下。“龙舟竞渡开始,击鼓。”

百姓们可能也都等急了,随着他的声音爆出一阵欢呼声。万众翘首以待的端午龙舟赛终于拉开序幕了。

注:文中关于赛龙舟的资料,参考于百度知道《赛龙舟的资料》、湘西旅游网《赛龙舟》等文。

第三十九章

曲江江面,一次只能容六条龙舟同行。所以要先进行小组赛,六进一。鼓声三下后,六条龙舟飞行水面,犹如群龙出动竞相追赶。棹影瀚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龙舟上的水手们,个个拼力划动木桨,桨动若飞梭,驾着一叶轻舟穿风破水,驰骋于江面。每条船上都有专人执旗、击鼓、鸣锣,铿锵的号子声,扣人心弦。岸上的人潮也群情振奋,呼声雷鸣。许多人跟着龙舟跑,边跑边喝采加油。场面实在蔚为壮观。

连过两个急流险滩后,江面上原本并行的龙舟开始有前有先了。一蓝舟排众而出,船头的旗手一把抓过彩旗高高举起。顿时,岸上是排山倒海般的呐喊欢呼,蓝舟上则敲打出一片派锣鼓喧天的威风得意。这一刻的群情沸腾,让姚继宗恍惚有种置身世界杯现场的感觉。一旗在握好比一脚射门,是一剑封喉式的绝杀。让观众们热血沸腾地叫好,姚继宗也跟着忘乎所以地叫:耶、胜利…

静安王府的红舟在第七轮上场,姚继宗划舟不行,这是个技术活,要力量、要技巧、要速度、还要有经验值。烟柳渡水流又急又猛,又是斗舸满急湍,外行根本驾驭不了船只。李略只有打发他去敲锣,楚天遥负责在船头摇旗,他们反正是重在参与,兴致勃勃地领了活计。

第199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199)

第七轮比赛开始,数舟争发,去势疾若离弦之箭。以鼓为令,一鼓一桨,只见朱红龙舟上桨动如轮转,整齐有力,那船便如雄鹰展翅般掠过水面。第一个险滩后便一马当先,甩下其余五条龙舟,直奔彩旗而去。在岸上万众欢呼声中,楚天遥一把拔旗在手,朝着四下挥舞。岸上岸下的锣鼓声喝彩声震耳欲聋,彩楼中的阮若弱更是激动得手掌都拍红了。“李略,初赛我们胜利了,等着看他们复赛的表现如何。”

李略在一旁拥着她笑道:“你不要太激动,一会还有你鼓掌的时候。悠着点儿手劲拍吧。”

一轮轮的淘汰下去,十轮后就剩十队了。中场休息一下,李珉先各自分赏了这前十队。然后再将这十队分成五队一组竞赛,五进一,比完这轮后还剩俩队。好了,重头戏要上了,江面那端的标头彩旗换成一颗扎成绣球状的特大粽子。二龙夺珠,决赛开始。

江面上还剩下的两支龙舟,一朱红,一翠绿。是静安王府与瑞安王府的两支船队。皇室的龙舟队自然是兵强马壮,能比拟意甲英超中的豪门球队。能杀出重围进入决赛是再正常不过。反正前十名已经分赏过了,算是与民同乐过。现在要看实力相当的强强对抗、颠峰之战,最最热血沸腾的一刻要来了。

“感觉是02年世界杯决赛,巴西死磕德国,火星撞地球。”到底是一个时空来的,看着江面上群舟争霸的场面,阮若弱的感觉和姚继宗一样。

“火星撞地球,此话何解?”李略不懂就问。

“意思就是高手过招。”阮若弱简单解释给他听。

“瑞王叔主管兵部,驭军多年。他亲自督战的龙舟队确是劲敌,这场比赛鹿死谁手还真不可预知。”李略说着说着,突然看到江面上的龙舟队道:“姚继宗怎么和楚天遥换位置了?”

“他站船头去了,这家伙,一定很想试试夺标在手时的风光。”阮若弱笑道。

李略一迭声地叫苦,“舟行若箭,去势快疾,他没练过下盘功夫,在浪尖风口的船头如何站得住?”

“这样啊,那得赶紧让他换过来。”阮若弱正说着,鼓声已经敲响。随着鼓声,呐喊声、加油声同时响成一片。来不及了,两条龙舟已经如箭一般射出去了。

江面两舟并行,舟行如飞,桨影若舞。岸边则人头攒动,群情振奋。锣鼓手端坐在龙舟前端,一声声号子,一锤锤鼓点,有板有眼,时急时舒。桡手们听令而动,挥桡划桨。朱红龙舟的船头,姚继宗挥舞着红旗,一派神采飞扬。知他者,阮若弱莫属,他可不就是也想风光风光嘛!想法是好的,可惜事与愿违。船三行五行后入了险滩,水流急促兼去势快疾,浪花一波波猛拍上来,一叶轻舟出没风波里。果然被李略说中,浪尖风口的船头把下盘不稳的姚继宗给颠下江去了。

第200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00)

船头的旗手突然身形不稳摔下江去,一船人都吃了一惊。楚天遥不管不顾地将手中的锣一扔,疾扑在船沿抓住姚继宗。水手们本能地停了一下桨,配合她施救。高手过招,岂容得半点分心错神。就是这么一下下,瑞安王府的绿舟刷地就抢先了七八丈。姚继宗忙道:“我会凫水你们别管我,赶紧划,人家的船抢了先了。”

他边说边挣开了楚天遥的手,自己一个漂亮的水中翻腾游出老远。楚天遥见他无恙,安下心来,抓起旗杆一个箭步跃上船头。朱红龙舟重振旗鼓追上去,紧咬着绿舟不放。锣鼓点子“咚锵、咚锵、咚锵”越来越急促,和着两岸的呐喊声震天撼地,决赛进入最后的冲刺。紧密的锣鼓声中,一红一绿两条龙舟劈江斩浪,鼓声渐急标将近…最为激烈的时刻,两岸数万观众的加油声助威声震天动地。随着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响,绣球粽子的标头被领先两丈的绿舟旗手一把夺得。人山人海爆出一片欢腾叫好声。

“可惜,就差这么一点点。”阮若弱扼腕顿足,“都是姚继宗坏事,李略你别生气,一会他过来我骂他给你出气。”她怕李略不高兴,赶紧给他宽宽心。

“算了,他不让我满大江捞鱼就算对得起我了。”李略笑道。他虽然说过要夺魁,但这种娱乐性质的比赛,胜固可喜,败也并不可恼。“不过,他怎么还在江里不上岸,他莫不是想摸条鱼来负荆请罪。”

不只他们俩在看着江里的姚继宗,两岸的观众也还在看着他呢。

姚继宗在水中漂着,看完整个龙舟比赛的全过程,悔得捶胸顿足:都怪我都怪我,本来这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呀!

事到如今,悔也来不及了。绿舟夺标,红舟失意,风光是别人的了。姚继宗不服,决定要抢他们的风头。所以他不急着上岸,上衣一甩,在曲江中表演开了游泳。四种竞技泳姿:蛙泳、仰泳、自由泳和蝶泳,热爱运动的他都是用心练过的,业余选手中算是高水准了。此刻一招一式在江水中精妙之极施展出来,这番与唐代人的凫水本领并不相同的水中技艺,很快就引得两岸人频频注目。

蛙泳,和仰泳都还罢了,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的自由泳,这是四种泳姿中速度最快的一种。他游起来那叫一个快,简直就是浪里白条,飞鱼般地在水面上穿行。两岸的人群许是都不曾见过可以游得如此快的人,忍不住都鼓掌欢呼道:好——

而当他游起蝶泳时,岸上的锣鼓都给他敲起来了,以示鼓励支持。蝶泳的动作极其优美潇洒,像一只水蝴蝶。谁看了都知道这个难度小不了,叫好声更是沸腾不已。姚继宗正游得兴起时,岸上不知谁家一只鸭子下了水。他正嫌一个人游单调,又不能把阮若弱抓下来游花样泳。一见来了只鸭子,马上追着这只鸭子去了。

第201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01)

可怜那只鸭子,好好地在水里游着,没招谁没惹谁,突然冲个人过来对它“图谋不轨”。惊得它嘎嘎嘎地四处逃窜,姚继宗穷追不舍。一人一鸭在江面上喧闹开来,搅得一江碧水水花四溅。两岸的人群又是笑又是叫好。鸭子被追急了,头一低钻进水里去,姚继宗也跟着一个猛子扎进去。江面静了,两岸的声音也跟着静了。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那平静的江面,屏声息气地等着那一人一鸭的再次出现。等啊等,等得人人焦心,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时,江面上猛地绽开一朵大大的水花,姚继宗抓着鸭子破水而出。顿时,两岸掌声如雷,一片欢腾。

这一年的端午节,有着高潮后的高潮。龙舟赛固然让人称道,但赛事后那个凫水技巧如此高超的年轻人,也被长安百姓挂在嘴边津津乐道不已。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龙舟赛没拿到冠军,但姚继宗凭着高明的泳技扳回了一局。和瑞安王府的夺冠绿舟秋色平分了长安百姓的欢呼喝彩声。七皇子李珉将御赐玉碗赏给了绿舟队后,还忍不住也召了他前来一见。着实夸了他几句,另赏了他上等宫纱两匹,宫扇一柄,玉扳指一个。

姚继宗领了赏下来,径自去见李略阮若弱。一堆东西往他们面前一放,道:“玉碗没拿到,这些折给你们算将功补过吧。”

阮若弱听了抵着嘴乐,李略亦失笑道:“我会缺这些,你自己拿回家去吧。你今儿也算替红舟队出了风头,我不计较你的过失就是了。”

他们既不要,姚继宗又抱了东西掉头去找楚天遥来选。“四郎你来,看看有什么你喜欢的没?有就留下。”

“七皇子赏给你的,你分给别人不好吧。”楚天遥道。

“他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有什么不好的。”姚继宗可没这些顾虑,拿了玉扳指给他看,道:“纱呀扇的你想必也用不上,这个给你得了,你不是爱射箭吗?这个戴手上再合适不过。”

他边说边抓起楚天遥的手来,把那扳指往她手指上一套。“嘿,大了点呢。四郎你这手生得秀气啊!”

那确实是一双很秀气的手,手指修长而白皙。姚继宗握着这只手翻来覆去看个没完:“四郎,你这样的手应该去弹钢琴。”

楚天遥脸一红,一把缩回手来:“钢琴是什么?”

“钢琴啊,是一种对指法要求特别高的乐器,手指不够修长就练不好。”姚继宗简单一说后,又把扳指递给楚天遥。“这个玩意儿你拿着。”

楚天遥推却道:“这扳指我戴不了,你自己留着吧。”

“我留着也没用啊,还是给你,回去拿红丝线缠上一圈照样使。”姚继宗不由分说地把玉扳指塞在他手里,宫扇也给他。“这柄宫扇送给楚伯母用吧,这两匹纱就扛回去孝敬我娘亲。”

第202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02)

三下两下他把东西全分配好了。李略阮若弱正来唤他们一起离开时,李珉也偕着瑞王爷过来了。笑眯眯地对李略道:“李略,瑞王叔夺了头彩,我让他请客喝几杯呢。你也别赶着回府,咱们一块上瑞王府叨扰叨扰去。”

瑞安王也含笑道:“李略,今日本王的绿舟胜得侥幸,不请你喝几杯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瑞王叔言重了。不敢让您请,是我们小辈要叨扰您。”李略恭敬有礼地道。

“好,那就上我府里扰去吧。不怕你们来扰,就怕你们不来呢。”瑞安王哈哈大笑道。眼睛一转看到一旁的姚继宗,指着他道:“这个年轻人的好水性,真是本王平生仅见。李略,你哪里找来的?”

“瑞王叔,这位是我的好友姚继宗。”李略介绍道。

“瑞王爷,给您请安了。”姚继宗笑嘻嘻地给他作个揖。这个动作别人做起来或许会显得阿臾奉承,他做来却只是觉得讨喜。因为他并不存一份巴结的心思,无论尊卑贵贱对谁都这样笑脸相迎。

“不必多礼。”瑞安王也笑脸回应道。

李略再一指站在姚继宗身边的楚天遥介绍道:“瑞王叔,这位楚天遥,是龙武将军楚正毅的四公子。”

“楚天遥见过瑞王爷。”楚天遥抱拳施礼,眉宇间一派顾盼神飞的飒爽之气。

“哦,是楚将军的公子呀!”瑞安王主管兵部,对朝中的将领自然是知道的。细细打量楚天遥一番,点头道:“嗯,颇有乃父的英武之气。”

顿了顿,瑞安王看看眼前初识的两位出色年轻人道:“既然在这里遇上了,相请不如偶遇,你们都到本王府里去喝几杯吧。”

***

唐代宫廷过端午节,宫中有一项射粉团的游戏。将粉团角黍盛在金盘,再以小角造弓子,纤巧可爱,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据说这里头有个隐义:角黍以其尖为阳,粉团以其圆为阴,阴阳相合,用小角造弓子,架箭射粉团,也正是用阳射阴,达到阴阳和谐的目的。

如此看来,射粉团的学问还很深奥。不过宫中之人大都当成游戏在玩,这个粉团不好射,它滑腻腻很难射中。皇后娘娘率了一帮后宫嫔妃公主郡主命妇们在御花园玩这个,没几个人射准的。不过玩得倒是很开心,只听见娇笑声不绝于耳。

“李畅,你也去射一个。”皇后含笑对侍立身旁的李畅道。她正在神思恍惚中,被这一唤唤回心神,忙敛眉行礼应道:“是,娘娘。”尔后接了小角弓上前,拉弓射箭,连射三箭都放空。

“哟,郡主今儿是怎么了,往年你射这个可是一箭就中的。”侧坐一旁的惠妃娘娘笑道。

“是呀,李畅你以前的准头呢?”皇后娘娘也觉得奇怪。

第203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03)

确实,李畅最爱端午节射粉团的游戏了。早早的就在家里射团子玩,那进了宫来当然一射一个准。可是今年…她哪里还有心思摆弄这个,这会心思又多,精神也不集中,往年的那点根底都没了。

“畅儿,你再射一箭试试。”瑞安王妃含笑对女儿道,眼睛却在使着眼色:一定要射中,别扫了娘娘的兴。

李畅勉力集中精神,搭弓一箭,正中粉团。立刻一阵娇滴滴的欢呼声,加热烈的鼓掌声。有内侍官将她射中的粉团另有金碗金匙盛上来,射中了有得吃呀。她自然不能就自己吃了,接过后恭敬地举到皇后娘娘面前。先请娘娘品尝,否则就是逾礼了。

皇后含笑举匙尝了一口,道:“好,端去给你娘尝尝吧。”瑞安王妃自是喜不自禁,皇后吃过后轮到她,这是莫大的光彩荣耀呀!

射粉团的游戏过后,皇后赐宴长生殿。盛妆丽服的贵妇美人,如花满宫殿,莺声燕语处处闻。李畅处在其间显得格外安静,她食不知其味,只想快快宴席结束离开。好不容易待到宴筵结束,命妇们都叩谢告退了。皇后却单单留下李畅:“李畅,你孝敬本宫的端午索,比别人织的花样可要精巧得多。我极喜欢,你教教我身边这几个大宫女,让她们也学着编上几个,好分给小皇子们带着。”

“是,娘娘。”李畅自然只有遵命。

七皇妃也笑吟吟地过来道:“母后,上回郡主孝敬您的那个三清茶,我还没学会呢。正好,今日也请郡主一块教教我吧。”

“好哇,你们姑嫂俩就做师徒去吧。”皇后打起趣来,一干旁人都笑起来。李畅也微微一笑,心里是百爪扰心的烦躁,神情上却要掩饰得分毫不露。笑容中便带出一丝捺不住的苦涩,无人看得分明。

第四十章

瑞安王府,设筵超然亭。

超然亭位于瑞安王府西园,园中多古松,数百年的苍松参天。松林深处有一池初开乍放的红莲花,清泉水自花间涌出,如碎珠溅玉。幽深的松林,清澈的涌泉,绿茎红艳两相乱的莲花。人坐亭中,开轩窗四面甚敞,虽说时近盛夏,不见畏日,清风忽来,留而不去。这等纳凉的好去处,令人流连忘返。

瑞安王在此处设了三桌筵席,亭中一桌,亭外两桌。在座的宾客除去在曲江的王室宗亲,还有几位达官贵人。推杯换盏之际,林深处的清池旁,还有王府的家伎班奏清音以助酒兴。箫管悠扬,笙笛齐发,伴着悠扬歌声穿林度水而来,愈发使听者有心旷神怡之感。

论资排辈坐了席位,姚继宗和楚天遥坐在亭外其中一桌。酒过三巡后,他开始不安份了,左看右看。

“你看什么呢?”楚天遥察觉到他的分心。

第204节:有缘千年来相会2(204)

“四郎,这可是李畅的家,她不知道在不在家哦。”他压低声音道,原来是在找李畅。

楚天遥脸上的颜色有点不好看了,话里也带出三分酸。“怪道瑞王爷说句请你,你马上抬足便跟着来。原来是想着要见她来的。也是,从洛阳回来还没见过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