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娘亲轻声道:“明早让蛮儿自己回去吧。”

房外细微脚步声渐远,行到对面,开门、关门声接连而落。

我躺在娘亲身侧,闭着双眼,默默思索。能令北奴王室都小心防备的组织,娘亲竟还曾是宫主,另外,既然东丹后人女子不得成亲,娘亲不但成了亲,还生了女儿,娘亲回去后会怎么样?受刑,还是……想到这里,心里一冷,人也哆嗦一下。

娘亲轻柔地抚着我:“幽月宫真正需要的是兵器制作和奇门遁甲之术。宫规在这些面前什么也不是。”

我的心这才慢慢安定下来,睡意跟着袭来。

四更天,突然惊醒的我一摸身边没人,心里一激灵,跳下床榻拨亮油灯,一眼看见桌上的包裹,打开,是两身米白色蚕丝衣衫,衣衫配有两根束带,一条嫩绿一条淡粉。包裹下,是一纸书信:蛮儿,娘亲走了,不要伤心难过,娘亲定会回来看你。

不辞而别只能说明去意已决,我抓起包裹冲到对面厢房,鬼叔叔果真也已不在。眼底有雾气上涌,转身就往酒家外冲。

“小蛮。”银白月色下,宇文宏光满眼关切地望着我,仿佛专门在等我。

我哪有心情理他,绕开他继续疾行,我想追上娘亲和鬼叔叔,我想和他们在一起。

“他们离开很久了,以你的脚力,不可能追得上。”他语调淡淡地道出我也知道的事实。

我颓然返回房间,坐在桌边,泪忍不住落下。他关上房门绞了块帕子递过来,我接过后恹恹瞥他一眼:“你不是在城外军营练兵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默而不语。我抬眼望向他,灯光下,他星眸如水凝视着我,显然,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我狐疑地与他对视一瞬后心里突然回过味,忍不住把娘亲不辞而别的那股子委屈转成怨气向他发泄:“我不是让人送去半个月肉干了吗,你还跟踪我干什么?小人行径,不过既然来了,把晃晃还给我。”

他面色一下子转冷。每次见到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我总无端心虚,觉得自己做了莫大的错事,不由自主地赶紧撇开脸,暗自提醒自己,对面坐的是于越王府小王爷,是大北奴最春风得意的年轻将领,在他面前绝不能太嚣张。另外,娘亲到汴梁后如果回幽月宫任宫主,以后势必与北奴有一场硬仗要打,现在逞一时之气和他翻脸,不妥!

他一直默着。我按捺不住看过去,谁知他仍如刚才般专注地看着我,目光相触,我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别样的东西,正想分辨是什么,他却突然低头,拉高衣袖,轻抚晃晃的脑袋。再抬头,面色从容淡定,眸中一丝情绪也没有。

两人默坐了一会儿,远处有鸡鸣声传来,望向窗外,发现天色灰暗,显然黎明已近。我盯着他手中懒懒的晃晃:“晃晃听话吗?它若一直跟着你,以后怎么办?”

他手仍轻抚着晃晃,话题根本不往晃晃身上扯,只问他想问的:“他们是你的家人?女的是你娘亲,男的呢?”

我道:“鬼叔叔。”

他微愣:“鬼叔叔?倒是名副其实。”

我问道:“你昨晚一直在寒园外面?”

他嘴边噙着丝笑:“他们跟踪你多日,今晚突然离开,这么放心把你留下,想必对韩世奇很满意。”

我面上一热,他猜得竟丝毫不差。

见我未开口,他冷冷一笑:“你鬼叔叔面容虽毁,北奴认识他的人可不少。他们是不是回汴梁了?”

我一惊,连我都不知道鬼叔叔的身份,这燕京城竟有人认识他。他细辨一眼我的神色,却忽然一笑,不再继续往下说。

我心气恼,本以为他不会再次怀疑我的身份,没想到他竟然本性不改,依然如此试探我。

我把包裹系好,起身,没好气地道:“宇文将军忙了一夜也累了,我鬼叔叔姓甚名谁,那也是我家私事,不劳你费心挂念。你若喜欢这里就留下,我没有工夫奉陪,要回园子了。”

拉开房门,微风拂来,脖颈竟然有一丝凉意。我低头看一眼自己,赶紧退回房中,掩上房门。

宇文宏光拿起床头衣衫走过来递给我,我面红耳赤地接过,身上仅着亵衣和他同处一室这么久。心里懊恼得要死,却见接过我手中包裹的他居然又坐回桌边,我咬牙恨声道:“你还不出去?”

他坦荡荡地扫我一眼,神色丝毫没有理亏的样子,我心气结怒瞪着他不吭声,他嘴角漾着丝笑:“咱们大北奴民风开放,没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些繁琐规矩。况且已经坐了一个时辰,该看见的早就看见了,就在身后穿吧,我脑袋后面又没长眼睛。”

我虽气恼,可无一丝办法,只好走到他身后,边换衣衫边回味他刚才的话,他说的是“咱们”,他心里笃定我是东丹王后人。想想他刚才说鬼叔叔的语气,我心中不由得一寒。

他像背后生了眼睛:“你鬼叔叔面容极像赵普之子,赵凌。赵凌武艺高强,第一次随军作战便打出了名声,只可惜他老子是杯酒释兵权的始作俑者,他当然不可能再带兵。因而他成了南鸿开国皇帝赵光辉最疼爱的二子赵德睿的贴身侍卫,真是可惜这么个将才。南鸿的大将,赵德睿的贴身侍卫,这是你家的私事?你的家可真够大的。”

鬼叔叔叫赵凌,竟是南鸿宰相赵普的儿子。

南鸿开国皇帝赵光辉黄袍加身后,赵普一直是赵光辉的谋臣,后官至宰相。削夺朝中诸将兵权、削弱地方财权、中央禁军建设、削夺节度使兵权等谋略均出自赵普之手。我常听鬼叔叔与娘亲谈论,殊不知赵普竟是鬼叔叔的爹爹,可是鬼叔叔谈论之时,也是直呼赵普名讳,这不合常理。另外,如果鬼叔叔真是赵凌,是当年二皇子赵德睿的贴身侍卫,那他怎么会在谷中陪着我和娘亲十几载。

换好衣衫默坐于他对面。他如刚才般静静盯着我:“赵光辉之弟赵光耀继位后,一度不得志的赵普凭借魏王赵光美一案翻身,虽再一次官及宰相,但始终是为他人铺路,赵光耀岂会真心用他。前些日子,辞官之后的赵普府中突然放出口信说是已病入膏肓,如果我猜测不错,此是赵凌回去的理由之一。”

我心中一动,昨晚鬼叔叔确实是面带忧色,难道宇文宏光说的是真的?我突然想起临睡前娘亲说的那些话,她最后那句虽未说完,但“天家”两字我听得清楚。赵凌是赵德睿的贴身侍卫,难道我爹爹竟然是赵德睿?爹爹死后,赵凌护着娘亲隐居山野?这么一想,所有的不合理都变成了合情合理。难怪娘亲一再嘱咐,我不姓赵,更不姓宇文,也难怪我们隐身的山谷在三国交界处。

我呆呆怔怔,许久都不能回神。宇文宏光似是极满意眼前看到的,默默盯着我。

多年的疑问一下子全解开,我却没有轻松的感觉,相反,心底惊悸直冲大脑,不想被他看破,只得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安抚自己,自己是小蛮,是升斗小民,和南鸿没有任何关系。

他眉头皱起,走过来轻揽着我的肩头,我本欲挣开,但身上力气却似被抽干了一般,身子僵直地站着,头却不由自主抵在他肩头,紧握着的双拳抡向他的前胸,泪水直流:“你为何告诉我这些?我根本不想知道,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过简单的生活。我不想知道爹娘和鬼叔叔是什么身份,他们只要是我最亲的人就行了,我娘也只是我一个人的娘,和东丹王没有关系,鬼叔叔也只是我一个人的鬼叔叔,跟皇子高官搭不上边,至于我爹,他早已死去,我不记得他的样子,他只是我娘的相公。仅此而已,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他揽在我肩头的手加重了力道:“十几年的山中生活,你从家人口中明白了天下大势,可对自己身边的人和事迷糊至极,以后你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你要如何处理?你可曾想过?”

我愣住了,他是故意的。他一直很留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一个吊坠,他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我,鬼叔叔找我的暗语,第一次或许是令他惊奇,可是这次他却是这么有心,以他的年龄,不该认识鬼叔叔。

泪干了,我抬起头,他面容平静而淡定,双瞳中却闪着关怀与柔和,我一时愣了:“为何这么对我?”

他凝神盯着我:“深山老林的夜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白衫长发的女子,如仙子一般在树上飞来飘去。作为将领,我怀疑你。但作为男人……”

我的心似是要跳出胸膛,不敢再停下去,匆匆打断他的话:“你别说了。”

“小蛮……”

“别说了。”我能猜出他想要说的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住了。根本忘了我们还相拥着。待觉察到他的呼吸吐纳呵出之气近在耳边,我脸一热,猛地推开他的身子后退两步。

他轻笑出声:“以后再说也好。”说完,竟抓起我的包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我默立一瞬后忙跟出去。

天已大亮,酒家里里外外人来人往。

宇文宏光青色长袍,同色束带,身姿英挺,一路行去众人纷纷来看,一位老妇看看我又看看他:“男的俊女的俏,相配,天作之合。”

我刚想开口否认,忽然想到我们自同一个房间出来,否认反而不好。宇文宏光十分满意我的沉默,厚着脸皮笑对老妇道谢:“谢谢老人家。”

我白了他一眼,他却恍若没有看见。两人出了酒家大门。眼看着太阳渐高,我心里有些焦急,若是世奇发现我出了园子肯定会着急,我得赶在他发现前回去才行。宇文宏光提着包裹慢慢走着,我朝他伸出手,道:“我要回去了,把晃晃还给我。”

他似笑非笑:“你只要能带走它,我求之不得。你知道它为什么死赖在我手腕上不走吗?”

晃晃的“变节”让我很有拙败感,遂老老实实问:“不知道,这是它第一次离开我,若说你服用过我的血,娘亲和鬼叔叔也曾服食过我的血,它为什么唯独对你有兴趣?”

他一笑,脸上全是得意:“晃晃终日里缠在你手腕上,既不为吃食发愁也不下地游走,它长不大,体形比同类大小的蛇胖太多,你手腕细,它缠得不舒服,恰好我刚服用过你的血,它选择弃你这个主人很正常。”

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晃晃一直没有睬我是事实。十几年的陪伴,晃晃早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它不在我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于是,我上前拉起他的衣袖就准备硬拉它回来,可晃晃居然用脑袋蹭蹭我的手背后在他手腕上缠得更紧了。宇文宏光得意一笑:“看到了?是它不愿随你走。”

我心里气极,抬手就准备去拍晃晃,宇文宏光反应奇快,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不死心,快捷无比伸出另一只手,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这样,他再一次比我快,我们当街手握着手,眼瞪着眼,他全然不顾及王爷身份,我心里只想抓回晃晃,也没留意我和他的行为有多引人注意。

不远处有人拍掌:“精彩,精彩。”

声音有些耳熟,但燕京我真没什么熟人。宇文宏光脸上现出一丝无奈地松开手,我抬眼望向来人。居然是他!那个自称喜欢乐于助人的少年。

少年眼睛明明透着笑,可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质令人不敢轻视:“宏光,说说,怎么回事?”

宇文宏光转身对少年敷衍地抱抱拳,算是打了招呼:“你不在府里处理政务,跑出来干什么?”

那少年似笑非笑掠我一眼,再看向宇文宏光时脸上全是戏谑:“我若不出府怎会看见我大北奴的冷面将军与姑娘当街拉扯,刚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宇文将军,你不应该在城外操练军队吗?说说,为何现身在此?”

宇文宏光满脸无奈地把包裹递给我说:“小蛮,你先回去。”然后看向少年,“宏光改日再与你细说,现在先送你回府。”

那少年又看了我一眼:“我现在还不想回府。姑娘,今日需要帮忙吗?”

难怪那日他执意要“帮忙”,原来是宇文宏光的熟人。我朝少年微微一笑:“谢了,今日不需要。”

宇文宏光瞥我一眼,皱眉:“对陌生人不要这么笑。”

少年不满地皱眉:“姑娘,我们是陌生人吗?”

在宇文宏光“阴狠”的目光下,我无奈道:“我们确实是陌生人。”

宇文宏光满意地走向少年:“陌生人,现在可以回府了吗?”

我冲着宇文宏光的背影挥舞拳头:“霸王。”

回头看我的宇文宏光面色难看,少年却朗声大笑:“宏光,相见即是缘,既然有缘,何不请这姑娘一起坐坐。”

宇文宏光拒绝得干脆利落:“她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少年看一眼初升的朝阳:“出来很久?宇文将军,你昨晚在哪儿?”

我脸上一热:“他昨晚没有和我在一起。”四更天之前确实不在一起,不算说谎。我没有意识到太过于急切的撇清听在不知情的人的耳中其实是此地无银。

少年暧昧地看我一眼,继续打趣宇文宏光:“原来昨晚你没和这位姑娘在一起。”

我百口莫辩,宇文宏光轻叹口气:“还不走。”

满心羞恼的我急忙转身,刚走两步,就呆在当场。

对面街上。韩世奇面青唇白,一脸憔悴,显然一夜没睡。他有没有听到那少年的打趣?我疾步上前,下意识地去解释:“昨晚我娘来了,鬼叔叔来园子寻我,我着急见我娘,没给你说就出了园子,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是……”完全的语无伦次。

他微微一笑,握住我的手:“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我们回去吧。”我心里的愧疚并没有因他的宽容而减少一分,相反,做错事的感觉更强烈,心里更愧疚。

韩世奇身后,阿风冷声轻哼:“少爷找你一夜,你却在这里与其他男人拉拉扯扯……”

“小风。”韩世奇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厉。阿风咂咂嘴,咽下未说完的话。

韩世奇眉梢眼角全是疲惫,手也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我反握过去,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世奇,让你担心了。”

他温柔一笑:“我们回家。”

我点点头,还未及止步。身后传来那少年的声音:“宏光,怎么回事?他是什么人,与这姑娘什么关系?”

宇文宏光声音很冷:“韩大人的独子,韩世奇。”

韩世奇停步回身,朝两人遥一抱拳。

那少年一边打量着韩世奇一边问宇文宏光:“韩德让大人独子,生意遍布十六州,刊家粮铺的东家?”

宇文宏光点头。少年目光瞬间变冷,即刻又面带微笑,看着韩世奇,少年悠然走到他身边:“久仰韩东家大名,恕我唐突,韩大人为当朝大臣,公子又满腹经纶,为何不谋个一官半职,父子一心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

韩世奇淡然一笑:“我自小闲散,不喜受约束,也无心为仕。失礼,我们要回去了,小王爷,回见。”

我能感受到背后的两道灼灼目光,却不敢回头看宇文宏光。直到上了马车,落帘的瞬间,我装作不经意望过去一眼。宇文宏光神情冷冷地凝望着我,那少年嘴角虽噙着丝笑,眼神比宇文宏光更冷更慑人,只不过少年眼里的人是韩世奇。

我心中大奇,看向韩世奇,发现他正盯着我,他脸上虽微微笑着,眼里却是令人不敢直视的痛楚,我心里一阵难受,愧疚再次没顶而来,我有想抽打自己的冲动。

阿风轻喝一声,马车突然停下。韩世奇脸一沉,冷声呵斥道:“小风,还不走。”

“公子……”

阿风刚开口,马车帘子就被人猛地掀开,宇文宏光脸上带着冷漠的微笑,声音却是从所未有过的轻柔:“小蛮,下次你最好亲自去送晃晃的肉干,上次送的那些许是沾了别人的气息,这小家伙一直不肯吃,这几天估计饿坏了。”边说边拉开袖子。

韩世奇沉默地盯着我。

宇文宏光肯定是故意的,怒从心中起,我咬牙狠狠瞪着他:“你……”

宇文宏光没有给我说完的机会,他笑着向韩世奇告辞:“打扰了,韩兄。”

韩世奇含笑颔首,道:“客气了,小王爷。”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不敢去看韩世奇脸上的神色,如果目光能杀人,宇文宏光早已死了无数次。宇文宏光无视我的愤怒,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对我温柔一笑:“别忘了,小蛮。”

我握握拳头,忍住砸向他面门的冲动,不是不想砸,是知道砸过去也是自取其辱,我身手不如他,只能在心里不停咒骂“贱人贱人”。

韩世奇闭目歪靠在锦垫上,闭上眼睛:“我有些困,你也歇会儿。”

我沉默地盯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把自己的唇咬出了血。

回到园子,韩世奇微笑着送我回房,吩咐阿桑准备早饭。

阿风和阿桑离去,我和他有了独处的机会,辗转在心头解释的话刚到嘴边,他却含笑说:“我回房了,你吃完饭后也好好休息。”

我心思复杂看着他离去。

吃完早饭小睡片刻已是中午,我去寻他,他院子里打扫的奴仆道:“少爷正在休息。”我怏怏而回。

日渐西斜,我再去寻他,那奴仆仍在:“少爷出门办事,不知何时回来。”我垂头丧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踏着月色,我再一次寻他,还是同一个奴仆道:“蓟州粮铺有事需少爷前去处理,少爷赶过去处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呆立在当场,很久后醒过神,黯然回房,辗转了一夜不成眠。

第八章 人醉心醉情不醉 唯愿君心似我心

已过十几日,没有韩世奇的一点儿消息。他生气了?还是蓟州粮铺的事情确实没有处理完?自他离开那天起,我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从阿桑揶揄取笑中我意识到我是在意他的,心里也是想念他的。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喜欢。我喜欢韩世奇!

“小蛮,真生气了。”阿桑一脸紧张地望着我,“我刚才逗你玩呢,少爷他……”

我猛地起身,望着满园春色,一扫几日来心中的阴霾:“阿桑,我们出园子去粮铺转转,瞧瞧我做的木马流车到底管用不管用。”

见我脸上表情由阴云密布直接变成艳阳高照,阿桑满脸惊讶:“你没生气啊?”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笑着步出湖心亭子,沿着虹桥缓步前行。

阿桑跟上来:“你没生气干吗一脸不痛快的样子。”

“我在想事情啊。”

“想什么事情?”

“就不告诉你。”

“说来听听嘛!”阿桑一脸坏笑,“是不是跟少爷有关?”

被猜中心思,我脸上一热,嘴上却逞强:“跟你家少爷没有关系,我在想,以后哪家的男儿有福气能娶到我们阿桑。”

阿桑羞得满脸通红:“臭小蛮,谁要你操心。”

我笑着出了园子,闲闲地朝前逛。阿桑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嘴角噙着丝笑瞥她一眼,她快速打量了一眼周围:“你若再胡说八道,我就……就……”

我故意逗她:“就什么?”

她咬牙哼了一声:“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走出园子,我就会一步不落地跟着你。”

韩世奇找我一夜的事在寒园引起不小的轰动,现在阿桑和韩伯看我很紧,两人理由充足,他们少爷不在期间,他们要保护我的安全。听阿桑这么说,我也只有叹气的份。

阿桑狠狠地瞪我一眼:“少爷自小到大都是从容雅致的,从未在外人面前失态过,那天夜里少爷真的慌了,召集园子里所有的男丁外出找你后,他和阿风整夜都在燕京城里转,生怕你出意外。”

这事确实是我理亏,我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人家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可不是好好的嘛,当街和于越王府小王爷拉拉扯扯。”阿桑越说越理直气壮。

这事没法解释清楚,况且这里面还牵扯到我娘。我只得求饶:“都是我的错。阿桑姐姐,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不准叫我姐姐。”阿桑大惊失色。

“那你以后不准再提这事。”无意间看到水润月妆的房门竟然是关着的,我心中一动,大白天不开门做生意,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桑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声音里全是惋惜:“听说水润月妆要关门不做了,这么好的生意,可惜了。”

娘亲已走十余日,现在应该已到汴梁,紫漓现在关铺子,莫不是幽月宫已有消息传来。他们会怎么处置娘亲,娘亲现在怎么样了?我觉得有必要去找紫漓,于是,走进胡同里,轻叩院门,过了好一阵子,院门才被打开。望着眼前满头银丝的老妇,我心里一沉:“这里的人呢?”

老妇虽老,但也耳聪目明,她很不满意我的问话:“老身不是人。”

我心中焦急,哪有心思和她磨嘴皮子:“婆婆别生气,是我说错话。我想问的是,这座院子的原主人。”

老妇很不耐烦:“你们到底要找何人?”

“紫漓姑娘可在?”

她浑浊的眼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小姐请铺中的姑娘们出去了,在一起这么多年,突然之间要散了,舍不得。”

看来紫漓要走已是确定。我心跳如擂鼓,却极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老人家,这铺子生意兴隆,估计可日进斗金,为何要关了?”

老妇眼中冷光一闪:“知道我家小姐闺名的人,想来也是小姐的朋友。是小姐的朋友就应直接问小姐,干吗来套我这老婆子的话。”说完,竟不等我再开口,愤然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