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盼兮拍拍她的手,“你也是好姑娘。别哭了,启程吧,这一路务必保重。”

无邪看着她登上马车,朝她挥手,“保重。”

苍兰坐在马车上,从小窗探出头来,泪流满面,哭道:“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马车渐渐远了,墨凌尘道:“走了,我们回城吧。”

三人登上马车,宋盼兮柔柔地问:“齐王府覆灭,应该不会有余党吧。”

墨凌尘一本正经地摆手,“齐王在军中的势力不小,朝中也有他的同党,难保有些人执迷不悟,蛰伏在暗处伺机报复。还要清理几日。”

“为了剪除后患,的确还要清理。看来右相大人还要忙几日。”

“帝卿绝什么时候都忙。”

无邪魂游天外,没有听他们闲谈。

五日后。

帝卿绝踏进御书房,屈身行礼,“殿下召臣前来,有何吩咐?”

上凰长公主搁下奏折,淡淡地问:“萧贼余党清理得如何?”

“清理得差不多了。臣拟了名单,殿下可酌情处置。”他取出一份名单,呈上去。

“好。”她从苍雪手里接过名单,放在一旁,挥手让苍雪退下。

他安之若素,心知道殿下应该有重要的事跟他说。

上凰长公主离开御案,缓缓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有时候本宫在想,霍太尉、齐王为什么犯下这么多死罪,是不是满朝文武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作奸犯科?这些又毒又烂的脓包,本宫是不是要一一清除,还朝堂清明澄澈?”

帝卿绝沉沉地问:“殿下为什么想这么多?”

“本宫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本宫还在想,太尉府、齐王府诛九族,究竟对不对。”

“不清除,殿下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现在想来,太尉府、齐王府接连覆灭,是否过于巧合?”上凰长公主盯着他,美眸微凛。

“殿下在怀疑什么?莫非怀疑臣?”他剑眉微动。

“本宫不得不怀疑,去年,左相府覆灭,今年,太尉府、齐王府也接连覆灭,帝京的世家望族只剩下国师府、宋国公府。接下来遭殃的是不是国师府和宋国公府?”

她定定地看他,再无之前的和颜悦色,凤颜冰冷。

帝卿绝淡漠道:“若殿下认定左相府、太尉府、齐王府的覆灭与臣有关,大可将臣收押天牢,从严审查。”

她陡然怒喝:“你以为本宫不会吗?”

这般疾言厉色,是从未有过的。

他伸出双手,“臣束手就擒。”

“为什么?”上凰长公主声嘶力竭地质问,“本宫这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容色淡淡。

“你以为可以将本宫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你以为本宫毫无所觉吗?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她痛心疾首地吼道。

“臣不知殿下为什么会这样认定臣。”

“是!无论是上官左相、霍太尉,还是齐王,他们作奸犯科、咎由自取,他们应当为他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可是,满朝文武,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她的美眸闪着泪光,激动,愤怒,伤心,满面绯红。

“在你的谋划下,世家望族一个个地覆灭,而本宫是你的刽子手,是你手中的一把利器。”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揭开世家望族的毒疮,要他们自取灭亡?”

“你不要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以为本宫查不到你的身世。说!”

上凰长公主揪住他的衣襟,仰着小脸愤恨地瞪他,美目盈盈,泪光闪闪。

帝卿绝冷淡地问:“那殿下查到了什么?”

她松了手,好似四肢乏力,“记得那年本宫在行宫避暑,本宫带着苍雪去行宫北侧的山涧游玩,遇到刺客。你好似横空出世,救本宫一命。本宫三次留你在宫里,你才勉强答应…你留在本宫身边这些年,本宫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喜欢本宫,为什么不碰本宫一分一毫,为什么不近女色,为什么查不到你半点身世…”

他静静地聆听,雪颜冷漠。

“本宫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你刻意抹去自己的身世,让人无从查起;其二,你的身世不似常人那般,出乎人的意料,还会令世人大吃一惊。还有,你睿智得可怕,太过冷静自制,让所有人望尘莫及,就连本宫也自愧不如。你这样的人,没有任何软肋,非常可怕。”

“而你留在本宫身边,为了本宫做尽一切,究竟是为名还是为利?都不是。你视名利、财宝为浮云,你没有任何渴望,你没有任何追求的东西,你完美得让人害怕,你的心思深沉如海,让人无从揣测。本宫几乎每日都与你商讨政务,可是这些年来,本宫越来越看不透你。你是一个谜,一个让本宫深深着迷的谜。”

“这一年来,你变了,忽然对一只小兽情有独钟,为了那只小兽屡次破例,甚至改变了性情,有了一点人情味。近来这些事,本宫想了又想,这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牵线操纵。”

“帝卿绝,你告诉本宫,你不仅仅是冲着那几个世家望族,还冲着本宫来的,是不是?”上凰长公主冷静了一些,目光犀利如刀,“你究竟想要什么?下一个你要对付的,是不是本宫?”

“若殿下想听故事,臣便告诉你一个久远的故事。”帝卿绝的语声清凉如水,“很多年以前,前朝有一位皇后出身武将世家,她嫁入皇室之时,皇帝陛下血气方刚,不仅贪玩还容易受人唆使,整日与妃嫔、宫娥夜夜笙歌,不思朝政,政务由皇后的父亲独揽。没多久,这位半生戎马的国丈权倾朝野,独揽朝政,得到半数大臣的拥戴,皇帝陛下已经变成傀儡。即使他想夺回大权,也没有本事夺回来。”

第1卷:正文 第205章:前朝遗孤

上凰长公主静静地听这个故事,忽然觉得他低沉、缓慢的嗓音带着一丝丝的悲伤,不仔细体会,难以察觉。

帝卿绝雪颜淡漠,接着道:“前朝历经数百年,最后一个年轻的皇帝庸碌无为,被国丈的人唆使、教坏了,即使他有心想整肃朝纲、夺回大权,但根本没有才干,也没有大臣愿意听命于他,回天乏术。这国丈野心勃勃,渐渐的暴露了野心,不过半数大臣都拥戴他篡位称帝,拥戴他的世家望族有武将世家,有清流文臣,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

“这皇帝陛下终究没能守住江山、宝座吗?”

“怎么可能守得住?这国丈乃一代枭雄,在皇帝陛下的御膳里下毒,皇帝陛下毒发身亡,国丈封了所有人的口,太医院,半数大臣,宫人…他对外宣称,皇帝陛下暴毙。”

“那皇后呢?虎毒不食子,国丈不会害死亲生女儿吧。”

“皇后渐渐瞧出父亲的野心,可是改变不了什么。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夫君,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陷在情义两难里饱受折磨。国丧之后,国丈取出大行皇帝的遗旨,声称得大行皇帝赏识,继皇帝位。因为得到五个世家望族与半数大臣的拥戴,其余的大臣动选择了明哲保身,对谋国篡位、改朝换代一事不敢多说半句。”

“皇后苟且偷生吗?”上凰长公主追问。

“皇后貌美如花,是帝京第一美人,新帝要把她再嫁给心腹,她以死抗争,宁愿死也不会再嫁他人。”帝卿绝的容颜不见半分悲伤,只是在一字一句的夹缝里才有丝丝缕缕的悲愤,“皇后过于激动而昏厥,新帝得知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他想打掉大行皇帝的孽种,皇后声泪俱下地哀求他饶他们母子一命。幸得皇后的母亲、兄弟求情,她保得一命,在行宫静养。”

“她诞下孩儿了吗?”

“皇后在行宫养胎,无时无刻都有宫人盯梢。她郁郁寡欢,每日都想一死了之,但为了孩儿还是坚持到第八个月。她早产诞下一个男婴,所幸孩儿平安降生,只是她产后大亏,加上身子已经被掏空了,至多只能再活半年。她吩咐奶娘和近身侍婢把孩儿带出宫,将孩儿养大成人,不让孩儿回帝京。尔后她对新帝谎称,八个月早产的孩儿死了。”

“新帝不知道皇后的孩儿已经送出宫了吗?”

“新帝见皇后万念俱灰,活不久了,一时心软,没有追究。”

“皇后的孩儿长大后知道自己的身世吗?”上凰长公主又问,满目伤感。

“奶娘和侍婢带着那男婴逃到扬州,将皇后的遗孤抚养长大。在他二十岁那年,她们把他的身世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不过,他选择了平平淡淡的日子,与一位姑娘成亲,生养后代。”帝卿绝忽然露出一抹轻笑,邪魅入骨,“虽然他甘于平淡,可是在这位前朝太子的心里,他自责、愧疚,在二十四岁那年,郁郁而终。他的妻子含辛茹苦把儿子抚养长大,在儿子八岁那年得了重病,药石无灵。临死之际,她遵照亡夫的遗愿,告诉儿子他的身世,还把亡夫的遗物交给儿子。”

“前朝太子的儿子,前朝遗孤,与他父亲的性情大为不同,自小父母双亡,过着朝不保夕、流离失所、备受欺压的日子,养成了坚韧不拔的心志,决定秉承列祖列宗骁勇善战、运筹帷幄的风骨,颠覆新朝,夺回本属于他的帝位、江山,是不是?”她幽冷地问。

“没错。前朝遗孤自小备受欺凌,自行修习遗物里的上乘武功秘籍。过了几年,他潜伏在帝京,笼络人才,创建秘密基地,培植势力,谋划大事。”帝卿绝沉沉道,“他有一生的时间、精力来谋划复国大业,他要等到时机成熟才动手,先一锅锅地端了世家望族,剪除新朝皇帝的羽翼,再起兵叛变,一举歼灭宿敌。”

“左相府上官家,太尉府霍家,齐王府萧家,就是当年拥戴新帝篡位称帝的世家。前朝遗孤不仅要复国,还要端了那五个世家望族,让他们尝尝覆灭的滋味。”上凰长公主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悲伤多一点,还是心疼、同情他多一点?

“对,新仇旧恨加起来,他不可能饶过那五个世家望族。”他目光如炬,眉宇缭绕着隐隐的杀气,“长公主殿下明白了吗?”

她定定地看他,凤颜布满了悲痛与愤恨,“国仇家恨,不共戴天。若他要报仇,就立即杀死本宫!本宫绝不还手!”

没想到,她引狼入室,这五六年她在自己身边养了一条狼。

这条狼会将她吃得骨头都不剩。

帝卿绝的眉宇刻满了国仇家恨,凤眸爬满了赤红的血丝,虽然时隔数十年,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家国覆灭的绝望、哀伤、痛苦,但每每午夜梦回,他总会听见祖父呜咽、悔恨、痛恨的哭声,总会听见祖母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的悲鸣,总会听见燕家列祖列宗的呼唤、训斥…

他不是帝卿绝,是帝卿绝。

他是前朝大燕太子的遗孤!

“他武艺不俗,的确想过亲手了结长公主殿下,不过,他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胜之不武,他要与你来一场真正的较量。”

“真正的较量?如何较量?”上凰长公主想不到他会饶她一命,是因为这些年她对他的好吗?

“殿下很快就知道了。”帝卿绝似笑非笑,邪魅得令人发指。

“本宫绝不会给你机会!”她的周身爆出凛然的杀气,美眸泛着血色泪光,“无论五十年前的恩怨谁对谁错,无论武帝做过多么可恶的事,无论拓跋家如何对不起燕家,本宫身为拓跋家的女儿,就要守护拓跋家的江山,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至尊权柄!”

大错已经犯下,她不能再糊涂,不能再意气用事,不能让江山社稷毁在自己手里。

上凰长公主喊道:“来人!”

两个侍卫立即进殿,她冷酷地下令:“将帝卿绝关押在凌霄阁!无本宫懿旨,任何人不许探视!”

他们一脸的懵,这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殿下不是最宠信、最信任帝右相吗?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懿旨?

她疾言厉色地怒喝:“还不拖下去?”

帝卿绝没有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

离去之前,他狂狷地轻笑,“长公主殿下,你我之间的较量,开始了。”

帝右相被上凰长公主关押在凌霄阁一事,不胫而走,不到一个时辰,整个皇宫无人不知。

墨凌尘一得到消息,一阵风似的狂奔,去右相府找无邪。

却忽然停住,犹豫了。

他必须先打听清楚,帝卿绝与上凰长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再去找无邪,否则她知道后会急死的。

右相府,无邪安心地等帝卿绝回来,却没想到来了个不速之客。

陈管家正要说,宋盼兮已经匆匆地奔过来,形容慌急,“无邪姑娘,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

无邪忐忑地站起来,宋盼兮一向温婉从容,今日这般反常,必定出了大事,而且必定是帝卿绝。

宋盼兮娇美的小脸泛着粉红,气喘吁吁道:“右相大人…被长公主殿下拘押在宫里…”

无邪震惊地问:“为什么?”

上凰长公主怎么可能关押帝卿绝?

莫非她察觉了他密谋的事?

“我听大哥说的,大哥也不知道详情。今日,右相大人去御书房面见长公主殿下,后来就被侍卫带往凌霄阁,长公主殿下还下旨,任何人不许探视。”宋盼兮心慌意乱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无邪焦虑地蹙眉,上凰长公主会不会杀帝卿绝?

“我已经让大哥去宫里打探消息,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究竟了。”宋盼兮忧虑道。

无邪匆匆往外走,宋盼兮追上去问道:“你要做什么?”

无邪道:“我去找墨国师问问。”

宋盼兮一道去国师府,马车疾驰,她们心急如焚,怀揣着心事,一时无话。

然而,墨国师不在国师府。

管家说,他家大人在宫里。

宋盼兮提议道:“不如我们进宫。”

“我们进不去吧。”无邪登上马车。

“我请午门的守卫去找大哥,大哥会来接我们的。”

无邪也想进宫看看情况,与宋盼兮一道进宫。

终于抵达午门,她们请求守卫去找宋天恩,尔后在马车上等候。

等了半个多时辰,没等到宋天恩,却看见国师府的马车行驶出来。

无邪、宋盼兮大叫,墨凌尘在马车里听见了,让车夫停下来,尔后跳下马车。

“无邪,宋姑娘,你们怎么…”他惊诧地问。

“我们来打探右相大人被拘押的消息。”宋盼兮开门见山道。

“墨国师,你知道大人为什么被拘押在凌霄阁吗?”无邪着急地问。

墨凌尘打了个手势,走到东侧,离午门远一点。

宋盼兮急切地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墨国师你快说呀。”

第1卷:正文 第206章:偷玉玺

红彤彤的落日渐渐西沉,忽然被乌云遮住了,天光暗淡下来。

墨凌尘道:“无邪,你无需太过担心。方才我在宫里打探了一番,今日上午,上凰长公主传召帝右相,苍雪都被殿下遣出去。据御书房外的宫人、守卫说,殿下与帝右相起了争执,大吵一架,声音很大。不过他们没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无邪更加焦虑,帝卿绝与上凰长公主吵架,那事态很严重。

宋盼兮的小脸布满了焦急,又问:“除此之外,打探不到别的?”

他摇头,“听闻长公主殿下还在气头上,谁也不敢问。”

“这可如何是好?”她忧心忡忡道。

“既然打探不到消息,那就先回府吧。”无邪忽然冷静了些。

“说不定我大哥能打探到,我再等等。”宋盼兮不放弃。

无邪给墨凌尘使了个眼色,他会意,道:“无邪,我先送你回府。”

宋盼兮看着他们乘一辆马车离去,不由得纳闷,帝卿绝被拘押,为什么无邪并不是那么关心呢?

无邪不是应该守在午门等消息吗?

墨凌尘让车夫把马车拐入一条巷子,问道:“无邪,你想做什么?”

“我要去凌霄阁。”无邪眼神坚定。

“我都进不去,更何况你?无邪,你稍安勿躁,我会尽力打探消息的。”

“再过两个时辰,我就能进去。”

“你的意思是,你变回小兽,伺机飞进凌霄阁?”

她点头,眸光定定,“只能这样。”

他强烈反对:“太冒险了!万一被发现了,我也保不住你…”

“我保证,不会被人发现,我会很小心的。”

“帝卿绝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做,你应该相信他。还有,无风、无影都不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无风、无影不在府里,他们应该会设法营救帝卿绝。我先回府,问问陈管家如何联络他们。”无邪立即吩咐车夫,回右相府。

马车疾驰,墨凌尘绞尽脑汁,想各种办法阻止她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