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清澜嘴角微微勾起,似嘲非嘲。

阿佩似乎也吓了一跳,喃喃道:“公子何必?”

姬清澜道:“我不止为师父报仇,也是为我娘报仇,为我自己报仇。自我懂事以来,我便活在仇恨之中,报仇是我唯一的目的和希望。”

阿环道:“公子说要为公子的娘报仇是何意?”

姬清澜目光流动,半晌才道:“我娘是蓝太妃,若她现在还在世,就是太皇太妃。”

阿环和阿佩呆住了。

“可是,蓝贵妃不是凌阳王的生母吗?”阿环震惊道。

姬清澜点了点头,“不过我并非龙子凤孙,她生我之时已四十余岁,先帝即位,她被尊为太妃。我是我娘不伦所生的孩子。幸好我娘将近临盆之时是冬季,穿着厚实的衣服,先帝又极少探望她,才蒙混了过去。”

“我听说皇宫危险重重,她为何不打…”阿佩说到一半,自觉失言,慌忙收口。

姬清澜置若罔闻,继续道:“不过好景不长。先帝即位不久,江山还未稳固。他当时最大的眼中钉肉中刺便是凌阳王。为此,他在后宫广布眼线,日夜监视我娘,以防她与凌阳王暗中来往,对他不利。后来,宫中传出婴的啼哭声之事传入他的耳朵。他威逼利诱我娘宫中宫女说出来龙去脉,便想用我来要挟我娘,再用我娘来钳制凌阳王。当时我娘对他防范甚严,他无机可趁,便想利用我师父太医的身份,派他去偷我出来。但是师父可怜我年幼,不但没有把我交给他,还干脆带着我偷偷地离开了皇宫。我娘怕先帝恼羞成怒,用她对凌阳王不利,便自尽了。”

阿环阿佩听得入了神,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后来之事,你们应当知道。凌阳王以为是师父杀了我娘,一直派人追查我们的下落。而先帝也对此事耿耿于怀,即使他死后,他的儿子也不肯放过我们。”姬清澜说完,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这件事藏在他心中这么多年,除了师父之外,无人能说,如今终于说出来,犹如一口郁结在胸的闷气发泄了出来,心情舒畅无比。

阿佩与阿环面面相觑。

阿环道:“我们从小跟着公子,却从来不知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姬清澜道:“我一心报仇,师父却不准我报仇。当年他让我在医术和武功中择其一。我选了武功,练武须乘早,若是我不会武功,只会连累师父。”

阿佩道:“公子,我知道报仇很不容易,可是为何一定是端木回春?他出身魔教,与皇帝一点瓜葛都没有。可否放过他?”

姬清澜回头,笑容和煦,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比,“若当初他选择的是你,或许我会看在你的份上放他一马,而如今,他必须死。”

第66章 各显身手(二)

古塔卡握着小匣子的手掌满是冷汗,另一只手搭着他的脉搏,生怕一个不经意,脉搏便不动了。

端木回春的气息越来越弱,起初还有些知觉,如今却是连回应都没有了。

这究竟算不算是万不得已?

他踌躇半晌,终于一咬牙,打开匣子,将那颗药取出来。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他的手抖了下,药丸从指尖落了下去,掉在床上。

古塔卡慌忙捡起来,一只手抓着端木回春的下巴,打开他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解药就要送进去。

外头的门突然咿呀响了一下。

古塔卡手又是一抖,却是惊喜地跳起来,慌忙将药丸放回匣子,朝外迎去。

不过迎面而来的并不是他以为姬妙花,而是个头戴大红花的女子和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

“你们是谁?”他又惊又怒地用西羌语喝问道。

“我是花匠,他是莫琚。”花匠说完,信手点了古塔卡的穴道,“我们是看着姬妙花出去之后才进来的,因此你喊破喉咙也没用。”

跟在他身后的莫琚惊讶道:“你懂西羌语?”

花匠道:“你猜。”

“懂?”

花匠道:“不懂。”

莫琚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在问什么?”

花匠道:“猜的。反正他不懂汉语,我不懂西羌语,又有谁知道我回答的是对是错?”

莫琚无语。

两人施施然地走进屋子里,一转头就看到端木回春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齐齐大吃一惊。花匠一个箭步冲到端木回春身边,搭住他的脉搏。

端木回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睁开一条缝隙,却很快翻白。

“如何?”莫琚站在她身后急问道。

花匠道:“中毒了。”

莫琚没好气道:“我看他的脸色也知道。”

花匠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如果不马上背着他去找明尊,他很可能会死?”

莫琚不等她说完,就已经飞快地抓起端木回春往背上一搭,朝外奔去。

花匠原本要跟上,但眼角一瞥,正好看到那个孤零零落下的匣子,不由好奇地收入怀中。

花匠和莫琚离开后没多久,门外又传来动静。

古塔卡还僵在原地,只有一双眼睛骨溜溜地动着。

门很快被推开,姬妙花冲进来,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脸色一变,一个闪身进屋见端木回春不见之后又冲了回来,解开他的穴道。

古塔卡不等他发问,就道:“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把他带走了。”

姬妙花道:“那两个人是何打扮?”

古塔卡道:“女人头上戴着很大一朵红花,男人带着一根拐杖,是个老男人。”

姬妙花脸色稍霁。

古塔卡扑通一声跪下,“请峰主责罚!是我的错,我没有保住他!”

“如果是他们,没关系。”姬妙花道,“你把解药给他服下了么?”

古塔卡低着头道:“没来得及。不过那个女人把药带走了。”

姬妙花想了想,转身朝外走去。魔教虽然有很多能人异士,但有没有人能够解端木回春之毒还是未知之数。姬清澜的那颗解药他迟迟不敢用就是怕其中有诈。只是不知魔教拿走那颗药之后会如何处置。

万一端木回春赶不及吃下解药…

他脚步一顿,眼中杀气迸现。若端木回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有些帐就必须要好好地清算清算——

无论是圣月教,还是姬清澜!

莫琚一路狂奔,足足跑了两柱香的时间才看到停在路边的两辆马车。

大概听到他的脚步声,前一辆马车的车厢里钻出一个身穿天蓝长袍的男子,玉冠玉面,风流倜傥。看到他背着端木回春,男子眉头一皱,对坐在车辕上的车夫说了一句。车夫立刻跳下车辕朝后走去。

莫琚终于跑到跟前,将端木回春小心翼翼地放到车辕上。

花匠从他后面追赶上来,对男子道:“禀告明尊,没有追兵。”

冯古道点点头。

先前跑到后面那辆车去的车夫带着一个瘦瘪的老叟走过来。

冯古道让开道:“还请霍太医施展妙手回春之术。”

被称为霍太医的老叟似乎是从睡梦中挖起来的,眼角仍旧残留着几分睡意,闻言揉了揉眼睛道:“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左边的车门突然推开,打了霍太医一个正着。

霍太医正要抱怨,但目光扫到车厢里的人,立刻将抱怨吞了下去,陪笑道:“侯爷。”

薛灵璧淡然道:“本侯请你来,不是听你说尽力而为的。”

霍太医委屈道:“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寿命是阎王爷定的,我虽然是太医,却也…”他是被请来的么?!为什么他记得他明明是睡觉睡到一半被人裹进被子里面偷出来的!还以为从宫中辞了官,能回到家乡享几年清福,不想竟遭遇这样的飞来横祸。一想到赶路时的痛苦,他就忍不住想要老泪纵横。

花匠道:“你若是再废话下去,大概要当陪葬品了。”

霍太医这才收起满腹牢骚,将手指搭在端木回春手腕上,诊断起来。

莫琚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道:“如何?究竟是如何?”

霍太医道:“稍安勿躁,我再看看。”他又检视端木回春的舌头与颈间脉搏,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该啊。”

莫琚看他犹豫不定,心中更急,“不该什么?莫非很棘手?”

花匠想起怀中的匣子,正要拿出来就听霍太医郁闷地接下去道:“不该这么简单啊。若是如此,你们何必大老远地将我请来?”

莫琚有种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冯古道笑道:“霍太医医术高明,远近闻名,自然有你坐镇我们才能放心。”

霍太医听了顿觉五体通泰,连回车厢拿药箱子的脚步都分外轻盈。

虽然端木回春中的毒不难解,却也不能立刻根除。霍太医先在他身上扎了几针,稍稍缓解他的痛苦,让他恢复些许元气,然后将一包药粉倒在水里逼着端木回春喝了几口。

端木回春哇得一声吐了出来,脸色越发苍白,整个人好似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莫琚惊道:“不如搓成药丸给他服用?”

霍太医摆手道:“无妨,我便是要他吐。”他随后又灌了几次,直到端木回春完全吐不动了,才喂了他一颗药丸。

端木回春这才倒没有吐出来。

花匠见霍太医收起药箱,知道治疗暂告一段落,便道:“这里还是绝影峰势力范围,那个姬妙花也不知何时会追上来,我们还是快走吧。”

薛灵璧坐在车厢里,沉声道:“本侯正想会一会他。”姬妙花大战魔教的光辉战绩显然引起他的兴趣。

花匠望着冯古道,冯古道冲她使了个眼色。

她会意眨了眨眼睛,和莫琚、霍太医一同带着端木回春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冯古道等他们都上了车,才施施然地钻进车厢,关上门,笑眯眯道:“我们出来这么久,是时候回去检查明珏的功课了。”

薛灵璧不为所动,“你认为我会输?”

冯古道叹气道:“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会担心。”

薛灵璧望着他,目光一柔。纵然知道他说这句话不过是想阻止自己与姬妙花正面决斗,但心湖依旧情不自禁地荡漾起来。

外头车夫喝一声“驾”。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中原的方向赶去。

第67章 各显身手(三)

圣月教之所以能够屹立至今,连浑魂王都忌惮三分,除了它占据两大地盘,教众无数,高手如云之外,还因为它与绝影峰向来同进同退。因此,姬妙花扬言踏平圣月教的消息一出,西羌武林哗然。

尤其圣月教上下,仿佛酣睡之中一记惊雷,朦朦胧胧,懵懵懂懂,尚不知道发生何事。

此后数日,姬妙花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

所有江湖人都默默地算着日子,今日到了何处,明日理应到何处,哪一日又能赶到圣月教云云。

胡叶长老也在算。他不但在算,他还在劝。

“教主,为了区区一个来路不明的姬清澜,便开罪整个绝影峰,实在不智。”事态严重,胡叶长老不在拐着弯讲。事实上,这几日他天天如此叨唠,却收效甚微。

辛哈面无表情道:“姬清澜已离开圣月教,我也无能为力。”

胡叶长老道:“既然他已离开,教主为何不发出追缉令,也好表明我们的立场。”

辛哈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们什么立场?因姬妙花一句话就吓得魂不附体的立场?若是如此,圣月教颜面何存?”

胡叶长老长叹道:“你不是不知他因何如此。”

辛哈道:“我就是不知。”

胡叶长老道:“我算过路程。姬清澜此时应该已经到了中原,教主就算下一道追击的命令,也不会伤他半根毫毛。”

辛哈冷冷地瞪着他,道:“长老究竟是绝影峰的长老还是我圣月教的长老?”

胡叶长老脸色微变。

大地突然轻震了一下,远处隐约有撞击声。

胡叶长老趁机退出大堂,对守在外头的弟子喝问道:“发生何事?”

弟子道:“不知。”

胡叶长老冷哼一声,匆匆步下阶梯,正好看到守门弟子急冲冲地跑过来道:“禀告长老,绝影峰峰主正在击门!”

胡叶长老皱了皱眉,心里大为不悦。在他看来,姬妙花与圣月教可说是同气连枝,一脉相承,耍耍脾气放放狠话也就罢了,如今杀到门前实在太不给面子!

“长老。你要为他开门么?”辛哈站在他身后。

胡叶长老顿时成了猪八戒,里外不是人,窝在胸口的怒火更烈,对那弟子道:“我去看看!”他去得疾,用轻功飞驰,不到片刻便来到门口。

厚重的石门已经紧闭着。

轰轰隆隆的击打声已经停了。

胡叶长老用内力朗声道:“外头可是峰主?”其实他这句是废话,圣月教大门左右有小孔,可以看到外头景象。那守卫既然如此说,可见是看过的。

果不其然,姬妙花的声音在外头冷冷道:“让辛哈出来。”

胡叶长老与姬妙花相识多年,一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动了真怒,不由转头,却见辛哈抱胸看天,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模样。他恨得暗暗咬牙,“峰主有话但说无妨。”

姬妙花道:“交人。”

胡叶长老道:“姬清澜已离开圣月教。”

姬妙花道:“不信。”

胡叶长老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他说话如此不客气,也忍不住了,喝道:“峰主莫不是忘记当年是谁送姬清澜来圣月教的?当年我们是看在峰主的份上才收留了他,如今出了事,峰主怎得上圣月教要人?这样岂非本末倒置?”

姬妙花气定神闲地撇清关系,“他本来就要来圣月教,我只是与他同行。至于为何来圣月教要人,不如问问你们的教主。”

胡叶长老转头就想瞪辛哈,却发现他不见了。“教主呢?”他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守卫。

守卫哪里知道,但看他脸色这般难看,怕自己照实回答会受罚,只好随手指了个方向。

胡叶长老看着去路,眉头皱得更紧。

外头,姬妙花扬声道:“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带给你们的口信应该收到了吧。若是再不交人,我也只能实现我的诺言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石门咿呀一声打开。

胡叶长老走出来,淡然地看着他那张涂抹得乱七八糟,比鬼魅更狰狞的脸,开口道:“我圣月教向来与绝影峰共同进退。我虽然不知峰主为何要追杀姬清澜,但是峰主如此做想必有峰主的原因。本着两派同气连枝的情谊,我愿助峰主一道缉拿姬清澜。”

他这样说,倒是大出姬妙花的意料之外。他望着他,不动声色道:“哦,贵教主也同意么?”

胡叶长老道:“教主与峰主交情深厚,又如何会不同意。峰主若是不信,我即刻下令。”

姬妙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胡叶长老突然压低声音道:“若我们自相残杀,同室操戈,只会便宜了在旁伺机的渔翁。峰主何必做让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峰主应当知道,此事原本就不关圣月教的事,圣月教愿意与峰主一同追击姬清澜已经是仁至义尽,峰主何必咄咄逼人到双方兵戎相见的地步?”

姬妙花道:“你当真觉得姬清澜之事不关辛哈之事?”

胡叶长老叹息道:“姬清澜是狼,还是只养不熟的狼。教主一片苦心只怕是喂狗了。”

姬妙花盯着他,似在掂量此事。

胡叶长老道:“峰主若一定要抓到姬清澜才善罢甘休的话,不妨往东面走。”

姬妙花挑眉,“东面?”

胡叶长老道:“他借圣月教为跳板,不过是想搭上中原皇帝这艘大船,如今如愿以偿,自然要去东面。”

“东面。”姬妙花低喃,深蓝色的瞳孔渐渐清澈如春日下碧湖之水。

山道窄,窄如细沟,沿着绵延起伏的山脉,延伸至远方。

阿佩阿环背着两个比她们还高的包袱,护着姬清澜一前一后地走在山道上。

此时正值午时。

日头炽热,两人都是香汗淋漓,唯独姬清澜脸不红气不喘,额头更无半滴汗珠。

路途上,阿佩数次回头看姬清澜,欲言又止。自从知道姬清澜下毒害端木回春之后,她便觉得她与公子之间多了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想要跨过去,却又不敢跨过去。

“你是不是想问为何走这条路?”姬清澜在她第八次回头时终于开口道。

阿佩吞了口口水,从那日之后,这是姬清澜第一次问她。“我知道公子是想避开圣月教和绝影峰的人。但是公子之前不是说他们只要追久了追不到我们,便会以为我们去了中原,不会再追么?既然如此,我们大可继续等下去。”

姬清澜道:“可惜,我们时日无多。”

阿佩想起姬清澜的身世,又将嘴巴闭上了。

阿环道:“可惜地图画得不够详实,害得我们之前走了弯路。不然此时说不定已经到中原境内了。”

姬清澜道:“也好。这样他们反倒摸不到头脑。”

阿佩和阿环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