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旭桥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却是整个枫南市最为贫困的一个地区。其实,那里也算不上霍音的老家,只能说是一个记忆最长的暂住地。

早年为了逃避巨额的超生债款,父母就带着十岁的她从另一个城市的老家逃了出来。十岁以前的记忆,在霍音的脑海里几乎为零,而对于那个所谓的老家,霍音实在也没有太多的念想。她能回忆起的稀薄记忆,不过是十岁以后到大二转学,那段在旭桥巷的日子。比如,旭桥巷的老家是两层的楼房,院子里有棵大树,敞开门就是一条小河,仅此而已。

梁淮则读过邵迟的白皮书,霍音自然也一字不落地看过。她也知道,如果面对真实的事物,一旦记忆产生差错,就能激起原本的记忆,若是刺激再强烈一些,说不定不用她谨慎的试探,就能恢复所有的记忆。

而对于那些记忆,霍音打心眼里是不想知道的,但所有的行为,却一点点地在驱使着她,往真相的方面走。

旭桥巷地理位置太偏,附近也只有一班时间较长的短途汽车可以等。盛夏三伏天,脚下的沥青道路像是一块烧红的铁块,只消一秒就能将人烤干。

霍音没叫司机送她,因为她知道,去旭桥巷的路,始终是一场单枪匹马的旅行,这条路上,留不得任何一个扰乱她脚步的人。

头顶阳光炽烈,不到二十分钟,霍音变热地开始有些眩晕。她闭目养神了一会,结果一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面前停了一辆车。

熟悉的车牌,熟悉的流线车型,还有那个熟悉的车主人——梁淮则。

见到梁淮则的那一刻,霍音的表情冷了半分,像是质问:“你怎么来了?”

“旭桥巷那地方乱的很,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他说的正经,如同顺理成章的一般。

霍音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

梁淮则侧过身,目光穿过副驾驶座的车窗,直直地望着她:“我已经查过了,去旭桥巷的短途汽车已经改道了。最近的一个站点,也在几公里之外。”他一脸诚恳:“霍音,听我的,不要犟。我陪你去旭桥巷,放心,我绝不会干扰你任何想做的事。我可以站的很远,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他这样说的时候,霍音莫名心疼。大概是因为心底仍旧不能够接受他的陪同,她才又拿梁慕尧去搪塞他:“去旭桥巷的来回,至少要有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里,慕尧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梁淮则无奈笑笑:“霍音,他的病已经好了,是时候放开他,让他尝试着一个人去生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是吗?”霍音的心蓦地被揪紧了。

“慕尧已经不是当初的自闭症儿童了,他应该学会长大了。”梁淮则走下车,不顾霍音的挣扎,把她塞进车厢。临关上车门的时候,他语气温柔:“他以后会娶妻生子,会独立生活,这些都不是我们能阻止的。但是,你要记得,我还会在你的身边,一直一直。”

“霍音,我不会走远的。”

梁淮则抛下这么一句语气柔软的话,就带着霍音离开了车站,直奔旭桥巷。

空调的出风口凉气习习,刚才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毛孔一瞬间收缩,冷得霍音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其实,她曾确切地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也就自然地试想到了梁慕尧和她的关系。只是每每想到,初见梁慕尧时他躲在角落里瑟瑟缩缩的模样,想到自己缺失的母亲职责,霍音又会难以抑制地痛心疾首。

她曾经想过,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与梁慕尧做亲子鉴定,以证明自己是白微娆的身份。只是她越是这样想,却越是不敢接受真相,所以才会选择现在一样,对于自己近乎残忍的做法,一步步揭开真相疑团。

她侧过脸去看驾驶座上的梁淮则,彼时,他大概是发觉了霍音对他的注释,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他笑容温雅,带着一如既往的淡定沉着,却让霍音觉得,隐约有些谜团在发酵。

车子开不进旭桥巷,梁淮则只得把车停在了旭桥巷所在的小镇上。梁淮则说要陪霍音一起进去,霍音却死活都不愿意,只说让他在镇上等。

梁淮则很平静地就同意了,霍音奇怪,却又丝毫说不出理由。

穿梭如织的巷子,拐了好几个弯,霍音才终于找到了他们家以前住过的地方。她刚准备打开门,一个热情的老太太就迎了上来。她头上兜了块方巾,典型的旭桥巷老年妇女的打扮。

她上下打量了霍音一番,才一脸热忱地握住了霍音的胳膊:“哎呀,这不是老霍家的女儿吗?都快四五年不见了,小姑娘越来越标致了。”

说话间带着浓郁的地方口音,但霍音对这种乡音似乎并不感冒,她指了指自己,皱着眉问她:“老奶奶,你认识我?”

老太太一拍大腿,头上的银丝根根发光:“怎么会不记得呢,老霍家的女儿,霍音不是?”

“我是隔壁家的王奶奶啊,就住你家隔壁,你这孩子怎么连这都忘记了呢?”说罢,她就指了指隔壁的院子,像是要为自己的话,多添上几分真实性似的。

霍音礼貌性地笑笑:“王奶奶,我五年没回来过了,记忆也不太清楚了。”

“也怪不得你记不得了,都快五年了。”老太太热情地牵过霍音的手,将她往自家拽:“来来来,霍音啊,王奶奶好久没看见你了,可要跟你好好聊聊天。快跟我说说,你爸妈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有你弟弟小辞考上大学了没有?”

霍音见老人家热心也就不好推辞,只得跟着她一起回了家。回到王奶奶家后,她又硬是拉着霍音家长里短了一阵子,说起霍家以前住在这里时发生的事,说起他们一家,也说起她。

王奶奶对于霍家住在旭桥巷时的故事,叙述地详尽自己,完全像是他们家的一份子。甚至连什么时候,他们家少了一瓶酱油、多了一瓶醋都能娓娓道来。她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却还能把那些时间月份记得清清楚楚,连霍音都自叹不如了。

与王奶奶一场谈话之后,霍音差一点就怀疑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由王奶奶的表现来看,她应该是确切地生活在这里过的。她忽然开始质疑自己,质疑那些关于自己可能是白微娆的联想,到底是不是出了差错。

但是,她又转念一想。那天的那名患有产后抑郁症的患者,那个霍音的同学,言辞之间准确无误,甚至还能细化到她的家庭情况。最重要的一点,她是她的病人,她是完全没有理由要骗她的。

一想到这里,霍音的脑子里胡乱地像是一滩被捣烂的浆糊,百思不得其解。

午间的时候,霍音在旭桥巷逛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任何思路,就返回了镇上。彼时,梁淮则正坐在街边的茶馆里,对着桥下的流水喝茶,气质从容。

“怎么样了。”他问她。

霍音把包放下,从桌上的水壶上也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碰到了以前的老邻居,聊了会天,说起了以前家里的事,感觉挺有趣的。”

“是吗?聊了点什么。”

梁淮则这样问她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的嘴角淡淡牵起,像是带着些若有似无的微笑。一种类似于胸有成竹的坦然,在酝酿。

“就是说起了些以前家里的事,我爸妈的事,还有小辞的事。”

他抿了一口清茶:“那下午是继续留在这里,还是直接回市里?”

霍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再逛逛吧,我难得回来一次。如果你有事的话,可以先回市里,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梁淮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霍音的旁边,搂住她:“除了你以外,什么事都不是事。”

茶馆外下起了绵绵的小雨,偶尔还能看见店前的小河上,泛起了细微漩涡。

梁淮则身上独有的气息,通过呼吸吐纳穿透进霍音的身体里,像是要蛮横地霸占她整个的灵魂。原本,这一幕应该是温馨优雅的,但霍音却蓦地感觉到了寒意。本能的排异反应,让她瞬间打了个冷战。想到某些可能的因素,她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眼神执着。

“梁淮则,我希望不要有一天让我知道。是你,一直在骗我。”

他的神情在一瞬间瞬息万变,最后却终于归于宁静。他笑了笑,目光温柔依旧。

“我不可能会骗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旭桥巷上午还阴雨绵绵的,下午就忽然放了晴。

盛夏的季节,雨气蒸发地极快,不消一个小时,老旧的石板街上就再也找不到下过雨的痕迹了。霍音再次回到了霍家,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待了很久,才走了出来。

霍音虽然不记得在这间老房子里发生过什么,但隐约对于这里仍是有些记忆的。那些记忆极具画面感,能够让霍音回想得出,在哪个地方应该摆哪一盆花,在哪一个地方应该摆一张椅子。可是,每当她想去细想,在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的脑袋就跟快要炸裂的皮球一样,鼓胀疼痛地接近崩溃。

霍音走出了老房子,左拐就上了一座石板桥,石板桥的对面是一条老街,大约能看见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围坐在一起,扇着蒲扇在聊着天。

人群中,霍音一眼就看见了白天和她聊天的王奶奶也正坐在哪里。她佝偻着背,探着脑袋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霍音想到白天她对自己的款待,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跟她打个招呼再离开。

王奶奶大概是太专注于自己的讲话了,连霍音的到来也没注意到,仍旧自顾自地说道:“我跟你们说个天大的好事。”

“什么好事?”有老太太问。

王奶奶虚掩着嘴巴,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宏亮,口吻带着炫耀:“我昨天晚上遇到个大款,他跟我说,要是今天有个陌生姑娘来我们家隔壁,就让我说是原来住在我们隔壁家老霍的女儿。你们可要知道,那老霍家可是在五年前就搬走了,我才搬过来三年,哪里认得。

对了,他还给了我一沓的纸让我背下来,你们也知道的,我是个文盲,哪里看得懂字啊,还是我叫我孙子一个个翻字典读给我听的呢。然后,我今天真碰到了那姑娘,我一五一十地照着那纸上面的背了一遍,刚巧,今天中午就有人把钱送过来了,整整三千块钱呢。”

有人起哄:“王老太你是不是在骗人啊,我才不信这天底下有这么大的好事呢。”

王奶奶瞪大了眼睛:“你们居然不信?!”她作势在衣服口袋里掏了掏,终于掏出了一张照片:“我跟你们说,那个大款怕我认错人了,特地找了张照片给我。我生怕忘记了那姑娘的长相,特地塞在了兜里呢。”

她大方地递给之前揶揄她的老太太:“不信你们看,这姑娘长得可水灵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王奶奶握在手里的照片悬在半空,还没来得及向其他的老太太炫耀,就被另一双手夺了过去。她刚准备破口大骂,却在看见那人的长相之后,蓦地惊在了椅子上。

“哎呀,这不是霍家的小音嘛。”王奶奶的脸色瞬间僵硬。

刚才有好几个老太太都看见了王奶奶手上的照片,看到和照片如出一辙的女人,大家自然也是很识相地搬着椅子走人了。几乎是一瞬间,石板街上就没了人影。

王奶奶瑟瑟缩缩地站起来:“霍音啊,刚刚我也就是跟人家开玩笑,你可别当真啊。”

霍音望着照片上那张如出一辙的脸,脸色也冷了几分:“王奶奶,这张照片是谁给你的。”

“哎呀,我都说了是假的了,霍音你别乱想。”

握住那张照片的指节根根泛白,隐约还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欺骗。霍音质问:“王奶奶,我只问你一句,这张照片是谁给你的。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如果你瞒着我,我保证你刚拿到的那三千块钱,马上就会被人取回去,分文不剩。”

王奶奶当然也知道霍音应该是跟那个人认识的,不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地给自己好处。想起那三千块钱,她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地回答霍音。

她攥着手指,表情窘迫:“那个大款一身黑色西装,看起来挺高档的。他没说他是谁,我也就没问,他只是在吩咐完所有事情之后,跟别人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她苍黄的老脸拧成一团,皱纹千疮百褶:“电话里头好像是个男人,因为我听那个大款叫他…梁先生。”

已近傍晚,霍音像是个孤魂野鬼一样走在路上,看着小街上的灯火通明,她第一次找不到了方向。以前,梁淮则是她的天她的地,走到哪里,梁淮则的方向就是她的方向。

而现在,她漫无目的的脚步,只是为了晚一点看见他,或者永远都不要看见他也好。

最后,是梁淮则找到了她。那时候,霍音还坐在石板桥上,她的脚下是平静的河水,只消她往后一仰,她就能直直得跌入水中。她不会游泳,这样掉下去,没人救她,肯定是会死的。

梁淮则见到那一幕的时候,是后怕的。

他想着自己要快一点跑上去把她抱住,又生怕自己的脚步太快,吓到了她让她脚步不稳跌下去。这样的胆战心惊,他之前经历过两次,一次是白微娆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第二次是她得知真相背弃他离去的时候。那股提心吊胆的味道,梁淮则至今回忆起来,仍旧胆怯。

终于抱住霍音,把她从石板桥上拽到自己怀里的时候,梁淮则觉得自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

他压低了声音问她:“怎么不回镇上找我,我很担心你。”嗓音温柔,如同脚下的一汪河水,平静如流,但湍急起来却也足以噬人。

霍音从他的怀里抬起头,脸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嗓音悠远:“梁淮则,你是不是怕我掉下去,然后死了。”

“别说死,不吉利。”

霍音笑笑:“梁淮则,你曾经是个医生,即使那些年的医学书都白读了,你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信奉这种吉利不吉利的东西。”

“梁淮则,你快变得不像你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太不像你了。”

梁淮则第一次语塞,很久之后他才憋出一句话:“我早就不是我了。”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是霍音,亦或者…是白微娆。

由于时间太晚,梁淮则和霍音已经来不及赶回市里了,只能将就着在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下。

洗漱完毕之后,霍音睡在左侧,梁淮则睡在右侧。原本应该相拥的两个人,中间却隔着极大的空隙,如同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临睡前,梁淮则关灯,照例俯下身去给她送上一个晚安吻。如果他的年纪还没有老到忘记十年前的一切,他应该记得,他的小娆,是最喜欢在临睡前吻他的。

而现在,只是角色互换了。

霍音不落痕迹地撇开了脸,躲开了梁淮则的吻。隔着昏黄的灯光,她似乎看见梁淮则的脸上开始有了几条细微的皱纹,像是一瞬间老了。

梁淮则见她不愿意,也就不勉强她,关上了灯就在一旁躺下。

“梁淮则,你去过我的老家吗?又或者,是派人去过我的老家。”

黑暗中,无法看清梁淮则的表情:“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没去过。”他笃定。

霍音忽的笑了起来,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我跟你说一个特别荒唐的事,我今天下午在旭桥巷的时候,居然有人告诉我,只要拿着我的照片,说是认识我,就能拿到白花花的三千块钱。”

“梁淮则,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好赚钱的事情吗?如果有,那我也想要。”

背对着霍音的那个人,久久没有回应。许久之后,久到霍音以为,他不会再有回答的时候,他才慢慢地吐了两个字。

“睡吧。”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临近中午,霍音和梁淮则就打算启程回枫南市里了。

结果,刚一上车,霍音就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她细细想了想,才发觉大概是昨天下午的时候落在了霍家。基于昨天的事,霍音对梁淮则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但因为要回一趟霍家,她还是提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梁淮则没说什么,只是淡笑着说,我等你。

霍音特别害怕他这样温柔的表情,那样的表情,会让她产生怜悯之心。那种错觉会让她觉得,即使梁淮则犯过天大的错,都是情有可原,都是值得原谅的。

可偏偏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原谅,更多的,应该是深藏在心底的恨。

霍音匆匆回了一趟霍家,刚走到半路,却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少年身形颀长,齐耳的短发利落清新,像极了霍辞。霍音没有上前去辨认,毕竟按照这个时间,他不应该是出现在这里的。

霍音看了一眼手表,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霍辞第一天高考的日子。昨天晚上她还想着要霍辞发个加油打气的短信,甚至还拟好了完美的鼓励语气。然而,在思及霍辞对自己的厌恶之情后,霍音仍旧是匆匆删除了即将发出去的简讯。

她想,她一定是昨天想到了霍辞,以致于眼花了,才会把小镇上的少年认成了霍辞。毕竟,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应该出现在考场上,而不是在这里。

虽然这样想着,霍音的脚步还是忍不住跟着那名形似霍辞的少年走。少年拐到了霍家,熟练地打开了门,趁霍音怔楞的间隙,他已经从门里拐了出来,一直往小镇外走。

他转头的那一瞬间,霍音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相貌。棱角分明,短发清爽,是霍辞的样子,准确无疑。

霍音急忙进去取了钱包,鬼使神差地又跟上了他。

路程并不算长,霍音跟着他七拐八弯的,就来到了一片墓园。墓园空旷,霍音不敢跟上去,怕被他发现了,就只好站在墓地一处能够被松柏虚掩住的地方,隔着柏树四季常青的针状叶片,偷偷地望着他。

霍音并不是想要跟踪他,她只是不敢上前罢了。她对家人的感觉,一直是小心翼翼地,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就好像下一秒他们就会全部遗弃她一样。所以即使是面对霍辞,霍音也只敢远远地望着,以防他发生什么危险,而不是像一个亲姐一样,上前拉着他的衣服质问他,为什么明明是高考的日子,却出现在了这里。

大概是视力原因作祟,霍音一眼看上去,霍辞祭拜的那个墓碑竟然是空白的。既没有鲜红的朱砂字迹,又没有纯黑的墨色字体。

霍音还没来得及深究这个墓碑的来由,就看见霍辞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骨敲在水泥地面上,像是瞬间就要将坚硬的地面砸出个窟窿。

霍辞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了一瓶酒,对着墓碑就开始狂饮,饮到后来,他的眼睛都红了。他蹲下身抱着墓碑,像是在拥抱亲人,没过一会,眼泪都不由自主地湿了一脸。霍辞那样的神情,霍音从未见过,在她面前的霍辞,永远是个冷冰冰没有表情的少年,而非眼前这个会抱着墓碑,会哭成泪人的少年。

他对着墓碑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开,临走前,他的眼睛里依旧布满血丝,却还是依依不舍地向着墓碑的方向告别。那样的神情,活像是在与挚亲挥别。

霍辞走后,霍音才从虚掩着的柏木后走了出来。

她走到墓碑前,定睛一看,才发觉并不是她的视力出了错。这块墓碑上本就没有任何署名,更不用说是遗属姓名了。

望着墓碑,霍音一头雾水,她刚准备回去,迎面却走来了一个墓地管理员。管理员见她站在那块无署名的墓碑前,也不禁一个人嘀咕道:“今天倒是奇怪了,平日里这块墓碑清明节前后也不见得经常有人来扫扫,今天倒是一连来了两个,难不成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不对啊,这才立夏刚过没几天啊。”

霍音忍不住问:“这块墓碑…没有墓主人的署名吗…”

管理员摇摇头:“我在这里工作了快五年了,这块墓碑从我来的时候就竖在这里了,没有名字,也没有人来拜访,跟无人认领的一样。”过了会,管理员又像是自我否定似的赶紧摇头:“不对,也不是从来没有人来拜访。前脚刚走的那个小伙子,有时候隔三差五地就会来一趟,有时候一年都没见过影子。”

“他…经常来吗?”

“是啊。”管理员指了指墓碑旁的那一个空酒瓶:“那小伙子大概是一遇上心事就会来这里,然后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他不过也才十八岁左右吧,怎么就学会喝酒了呢…”管理员百思不得其解。

隐约中,霍音觉得霍辞不是一个会轻易袒露情感的人,于是,她大着胆子问:“那您知道,这墓碑的主人是谁吗?”

管理员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老张,赶紧来,四区有人在烧锡箔纸。最近上头抓得紧,赶紧去把火头灭了。”

“哎!我这就来。”管理员踮起了脚,赶忙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见管理员作势要走,霍音不由自主地喊住他:“师傅…”

管理员这才挠了挠头,颇感歉意地说:“姑娘,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墓碑的主人是谁,在这里登记的,我们都是实名注册的,很少有这种署名空白的墓碑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之前那小伙子喝醉的时候,我跟他聊过天,他说这地方葬的是他的姐姐,亲姐姐,叫…叫什么来着,我有点忘记了。”

“霍音?”

管理员拍了一把大腿:“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有那么一瞬间,霍音的世界都崩塌了。

天上下起了小雨,像是要祭奠已死的亡魂。

霍音不知道,这个“霍音”在这里躺了多久,但听管理员的口气,应该是五年前的时候,才安放到这里的。

五年前,恰好也是白微娆所谓空难死去的时候。

她的脑子里很乱,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啃食她的思绪,然后密密麻麻地吞噬她所有的记忆,头脑都在发涨,像是下一秒就会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