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沐瑶和白微娆回到了酒店的大厅里。室外是零下数十度的低温,反观室内,则是温暖得恍若春盛。

白沐瑶脱下及踝的羽绒服,披在椅子上:“说吧,找我出来有什么事。”还未等白微娆开口,她已经早一步开门见山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那个一年多前和姐夫偷偷结婚的霍音吧。也怪不得姐夫会迷上你,原来你可是比我还像她百倍呢。”

“小瑶,你误会了。”

“别叫得这么亲热,会让人起鸡皮疙瘩。”

白沐瑶是不知道霍音就是白微娆这件事的。当时,白微娆自己知道真相的时候已是猝不及防,更不用说一一通知别人了。所以,截至目前为止,知道她是白微娆这件事的,也仅有梁淮则和邵迟而已。梁淮则是早有发现,而邵迟则是始作俑者。

她不说,并不等同于隐瞒。只是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更何况是怀抱着无限仇恨的她。

“小瑶,我不是霍音,我是你的堂姐——白微娆。”白微娆沉吟片刻,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可能这件事很难让你相信,但是这是真的。我真的是白微娆,如假包换的白微娆。”

“呵。”白沐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姐夫?!我还没有傻到相信一个替身,会是死而复生的白微娆。”

白微娆将目光挪到白沐瑶的手腕上,那里,纯金色手镯在微醺的灯光下正耀眼如辉,镯子上镶缀的花纹古朴而繁琐,与一个拥有着内地时尚女皇头衔的女明星格格不入。

“小瑶,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送你的银镯子你还带着。”

闻言,白沐瑶浑身一震,这才愣愣地抬起头,开始仔细打量白微娆的那张脸:“你真的是她?我不信。”

白微娆淡淡地笑了笑,她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瑶你是金属过敏的。从小开始,不是纯金或者纯银的东西,一旦带上就会全身长疹子。那时候叔叔也不知道你是金属过敏,还以为你是生了什么大病,连着带你去看了几家医院,在确诊是金属过敏才终于放了心。那个镯子,应该是你确诊了金属过敏后的一个生日里,我爸爸送你的吧。真没想到,你到现在还留着。”

白沐瑶从未在新闻上曝光过她金属过敏一事,所以,白微娆的一番话已经让她对她是白微娆的事情信了半分。她故作镇定地抿了一口咖啡,眼神微微打量她:“是啊,镯子是大伯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送我的。”

白微娆忽地掩嘴笑了:“小瑶,你不用这样地故意试探我。镯子是在你七岁生日那年送你的,我虽然只比你大了一岁多,但这点记忆力我还是有的。”

白沐瑶握着咖啡勺的那只手猛地一顿,这才抬起脸来,惊疑不惑地盯住她:“你真的是白微娆?”

“是。”白微娆郑重点头。

得了白微娆的回应,白沐瑶却仍是将信将疑,白微娆无奈,只能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梁淮则的隐瞒,邵迟的愤怒,以及被催眠的记忆。

她如实地阐述完所有之后,白沐瑶只是问了她一句:“他知道吗?”

白沐瑶怕她没听懂,又将那句话原原本本地扩展了一遍:“那他现在知道你就是白微娆吗?”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紧紧地盯着白微娆,像是要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

白微娆放低了声音,吐了两个字:“知道。”

听到这两个字,白沐瑶的眼眸一下子暗了,很久以后,都没再说话。

服务生送来了两块提拉米苏,一块摆在白沐瑶面前,一块摆在白微娆面前。

白沐瑶顺手拿起勺子,剜了一口放进嘴里:“我听姐夫说,你很喜欢吃甜食。快吃吧,吃完了待会我还要开工呢。”

“嗯。”完整的切块蛋糕被掘开了一个孔,白微娆兴致恹恹地往嘴里送:“大概是因为后来到加拿大之后吃的苦太多了,所以才会爱上甜食这种又油又腻的东西吧。”

“或许吧。”

提拉米苏甜腻的口感刺激着味蕾,白微娆刚准备咽下去,胃里却猛然泛起了酸水。她没能忍住,捂着嘴干呕了好几下。

“怎么了?没事吧。”白沐瑶询问她。

白微娆给自己灌了好几口白开水:“没事,就是这两个月走南闯北,不□□生。大概是各地的食物都有所不同,无欧阳我的胃难以负荷了。”

“嗯,你一个人在外面还是得注意点。”

白微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朝她笑笑:“小瑶,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去开工了。我再这样打扰下去,似乎不太好。”

“也好,确实时间不早了。”白沐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沐瑶从卡座里站起身,刚披好羽绒外套,就已经有助理在门口等着了。

她的领子没翻好,还褶在衣服里,白微娆很热心地凑上去给她翻了翻。她戏谑道:“小瑶,你现在很红呢,我几乎到哪儿都能看到你的电影或者电视。”

“是吗?”白沐瑶淡笑:“其实你也知道的,这些都是姐夫捧出来的。”

替她翻领子的那只手蓦地顿了顿,提及梁淮则,白微娆总是忍不住的思绪出离。

白沐瑶显然也感觉到了白微娆微妙的停顿,她犹豫半响,才回过身去看她。原本熠熠的眼眸,像是一瞬间熄灭的烟火。她盯住白微娆的侧脸,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堂姐,其实我真的很讨厌你。”

闻言,白微娆诧异地望向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白沐瑶慌然地别开了脸:“说起来我对你的记忆也不太清晰了,只记得大伯刚把你和伯母接回家的时候,我们曾经在一起玩过,那时候大概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吧。”

白微娆替她掖好领子,松开手:“差不多,那时候我八岁,你才七岁。”

白沐瑶将目光投向远处,眼神里的情绪抓不到根基:“后来,大伯出了事,你被送往国外我们就再也没见过。最近一次见面,应该也是在五年前你突然回国的那时候吧…”

“是啊,那时候我也已经很多年没回国了,回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见见你,见见叔叔婶婶。”白微娆的眸子暗了暗。

白沐瑶扬了扬嘴角,扯出的笑容艰涩而困顿:“你当时一定没想到吧,我们家过的那么苦。爸爸出了意外瘫痪在家,妈妈在外面打零工养活家里。原本镇上最热闹的白家,也就剩了个年久失修的老院子。”

白微娆沉默,当时离国五年消息闭塞,这些消息她确实无从得知。

“其实,从伯父去世之后,家里就跟倒了大霉似的一蹶不振。”白沐瑶伸出左手,掀开埋藏在手腕里的金镯子:“当初因为没钱,这个镯子也倒卖掉了好几次。后来我自己赚了钱,我就把它赎回来了。我看着它就会想到自己以前吃的苦,想到自己要更努力的赚钱,不让爸妈过得苦。”

“小瑶,对不起。”白微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拿这世界上最万能的一句话来搪塞。

“这哪里怪你啊,这只是一个人的命数罢了。”白沐瑶抿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口红圆润的色泽镶嵌在她的唇上,诱惑而美-艳:“不过我应该感谢你,当年要不是你假死在了那架飞机上,应该也不会有现在的白沐瑶。我还记得,当初你死了之后,姐夫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以前虽然也听你说过,你的丈夫叫做梁淮则,但是却也没真的见过他。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真的心动了。白微娆你不懂那种困境里遇到恩人的雀跃,自然也不会懂我对梁淮则那种发了疯似的喜欢。”

白沐瑶目光遐远,像是在回味一种极为悠长的情愫:“那时候,他站在我的面前,问我有什么愿望。我那时也不过十九岁的样子,我盯着电视就对他说我要当明星,我要金光闪闪地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结果当他真的替我实现的时候,我才觉得恍若隔世。”

“白微娆,我有时候是真的讨厌你。讨厌你凭什么连死了,都能霸占了梁淮则。”酒店大门刚一打开,冷风就呼啦啦地灌了进来,白沐瑶紧了紧外套,补充道:“后来,他给我买通了很多关系,让我走上了一线女星的道路。可惜,我拼了命地在他面前展现自己,他却始终只能看得见你一个已死的人。你知道吗?你死了之后,我曾经见证过他无数次的醉生梦死。我以为他的人生可能就会这么荒唐地过去了,没想到隔了五年之后,却听说他娶了一个酷似白微娆的女人,叫做霍音。”

白沐瑶转过头朝她笑了:“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和他的绯闻上了头版头条?”

白微娆点点头:“记得。”

“那时候,我听说他跟那个所谓的霍音相处地很好,我是真的嫉妒了。所以才会故意引来记者,弄出了那么一场暧昧的好戏。结果没想到,那个霍音居然还是你。”她捉住白微娆的眼神,微微笑:“堂姐,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白沐瑶话音刚落,雪花纷飞的室外就有人朝她大喊:“白小姐,已经准备就绪了,还有十分钟开工。”

白沐瑶会意地点了点头,修长的五指按上门口的把手却久久都未打开。她似乎在犹豫着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慢慢回过身来,语气夹带着些不甘屈服的味道。

“堂姐,虽然我不太清楚伯父伯母的事,但是你假死的那时候已经足够报复他了。人生来都是没有办法选择父母的,我父亲瘫痪母亲下岗我认命,他父亲害人无数他也只得认命。”

“他爱上你,无数次的隐瞒,也不过是为了让你无忧无虑些。如果你真的有仔细站在他的角度想,就会发现…他瞒着你,只不过是把那些压力都往自己的肩上扛了。”

“堂姐,你从来不懂他的用心。如果我是你…”白沐瑶忽地笑了,姣好的样貌上,笑容卑微而苦涩:“呵,没有这个如果。要是他真的爱的是我那就好了,可惜…我从来都不会是你,他也根本不会爱我。我把他奉作恩人圣人,但在你面前,他只是个凡夫俗子。”

“一个为了白微娆这个名字,发了狂的凡夫俗子。”

语毕,她推开门,扬长而去。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次日,白微娆去了趟以前经常光顾的唐人街。她不太擅长英语,即便是在加拿大生活了整整五年,但她的口语在用于和当地人交流时,依旧磕磕绊绊。

唐人街上热闹的很,大约是因为临近中国农历春节的缘故,黄褐色皮肤的中国人也都蜂拥而来了。

街上人多,白微娆只顾着拍照,不幸把随身的钱包给弄丢了。她来回找了好几圈也没见着钱包的影子,只得恹恹地坐在街边的长凳上苦等。

她的手机快没电了,可偏偏祁超的电话还打不通。她没办法,只好发了个短信把自己的地点传送给了他。祁超没有回复,大概是还处于拍摄时间,所有连手机也一并仍在了旁边。祁超向来是个敬业的人,特别是对于摄影,孜孜不倦地像是一头牛。就好像…她白微娆对于梁淮则这个名字,有时候也固执地像头牛。

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白微娆这才想到,自己居然又无意识地想起了他的名字。

梁淮则,梁淮则。

谙熟于心的字眼,像是镂刻在了心上,即使肉长新芽,也掩盖不了原本的刻骨铭心。

白微娆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想他的念头,却发现越是不想,情愫就像疯长似的蔓延全身。脑子里偶尔浮现了前几天白沐瑶和她说过的话,提及他在她所谓死去的五年里的醉生梦死,提及他也无法更换父母的事实,白微娆这才发觉,自己的心已经快疼到难以呼吸了。

白沐瑶说他是凡夫俗子,她白微娆又何尝不是。

更迭身份,换了模样,却也依旧在见了他第一眼之后就爱上他,有增无减。

白微娆近些天眼皮重得很,在长凳上坐了不久,就开始犯困了。胃口不好时常反胃,加之嗜睡严重,白微娆其实心里早有了底,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白微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临近中午了。祁超还没回她,白微娆想了想,正打算一个电话拨过去,却被意外地打断了。

“小姑娘是中国人吗?怎么看你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好久了?”老婆婆笑得脸上的皱纹层层毕现,满头花白虽是带了些老态,但和蔼热情却丝毫不减。

白微娆挠了挠后脑勺,显然有些尴尬:“刚刚人多没注意,结果一不小心钱包掉了。现在在等朋友过来,顺路把我带回去。”

“是在等人啊。”老婆婆的声音里夹杂了点吴侬软语的腔调:“这加拿大的天怪冷的,小姑娘别待在外面等了。我老太婆在这边开了个铺子,要不要进去坐一会。”

踩在雪地里的脚都快冻成了冰,白微娆自然也不抗拒老婆婆的好意。她只点点头,说好。

铺子离街边确实很近,不过才几步距离就到了。老婆婆开的是一家糖粥店,刚一进门,她就顺手给白微娆递了一碗。

“小姑娘来喝一碗尝尝,我老太婆做的,味道可能欠缺了点。”

浓稠的白粥,上面浇了些红豆沙作为点缀,一红一白倒也是色彩搭配地美妙。白微娆舀了一口送入口中:“婆婆,听你口音应该是沪上人士吧,现在是在加拿大定居了吗?”

“小姑娘听错了,我不是上海人,我是苏州人。苏沪口音都有些差不多,听不出来也不奇怪。”砂锅上还煲粥,老婆婆信手搅动了一下,笑道:“我们苏州那地方,都偏好甜腻的口味,就是作兴这种糖粥,上面再浇点红豆沙,可是好吃得不得了。可惜我那老头子不在了,他做的粥可是比我来的正宗多了。”

“老先生也是苏州人?”

老婆婆点点头。

“能在加拿大遇到同乡,再结婚,这也真是一件非常巧的事情呢。”

“是啊,可惜我那老头子太不争气了。活了不到七十岁就一个人走了,现在十年过去了,我居然还觉得他像是昨天走的。好像一觉醒来,还能听到他跟我说话。”老婆婆长叹一声:“他在的时候,我也老是跟他吵架,因为各种事情闹别扭,现在想想,什么事不是小事呢,只要人活着还好。”

老婆婆合上砂锅的盖子,笑道:“人这一辈子啊,要经历的事情太多。什么恨啊怨啊,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过去的都是要过去的,珍惜当下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毕竟,一辈子也就那么几十年的光阴,下辈子你谁还知道,能不能跟他继续做夫妻,做亲人呢。”

有那么一瞬间,白微娆的心像是被针扎了,根根刺进她的心脉,疼到鲜血淋漓。她总觉得,这一辈子很长,长到可以用一辈子作为要挟,和梁淮则永别。只是听老婆婆这样说的时候,她才蓦地发觉,人生不过才数十年的光阴,她已经浪费了二十六年,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再浪费呢。

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清觉寺里,梁淮则虔诚跪拜的身影,那样迷信而糊涂的他,当真是刺痛了白微娆的眼睛。她并不知道他在求的是什么,是此生孤注的等待,还是来生无望的相遇。

两者,白微娆都不敢想。因为想到任何一种可能,她整个人都跟血脉倒流了一样,连思维都不太顺畅。

老婆婆又随口跟她攀谈了许多,等到后来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白微娆才发觉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之久。

祁超打电话来说他暂时走不开,让白微娆先打车去他工作的地方,到了之后他就出来付钱。白微娆也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就告别了老婆婆,往街边走。

临走前,她留下前几天买的一个檀香吊坠送给老婆婆作为那碗糖粥的费用,老婆婆只是笑着拒绝她:“人都是这样,外人对你们施舍了一点点小恩小惠就感动得五体投地。可对于向自己付出了无数的人,却苛责无比。就像我对我那老头子,他明明对我好得很,我却始终都不知足。”

“小姑娘啊,你可一定不要学我。你要相信,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变了法想要你开心快乐的人,即使他十恶不赦,他也只是为了让你开心,让你少遭点罪。千万别去苛责他,因为保不齐,他就是世界上那个最爱你的人。”

白微娆呼吸一顿,似乎她一直郁结于心的问题,已经被人用最通俗的方式打开。

人生也不过就是那短短的几年,如果和梁淮则就这么错过一生,白微娆觉得,这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不值。想到他冬天里替她捂热的水,想到他一路背她下山的温柔,想到他脸颊上偶尔浸渍的汗水,白微娆忽然好想见他。

唐人街上打车十分方便,没过几分钟,白微娆就打到了车。

坐在车上,她用手机残余的电量打开了微博,查看了关于“仙人掌心的火龙果”给她的所有评论。或是要她一路顺风,或是要她记得添衣,或是要让她备好哮喘病的药,但却只字不提对她的想念。就像是克制于心的话语,徘徊在齿缝间,却一直没能说出来。

白微娆点开最新的一条微博,还是上次她在西藏时拍的那张照。下面还是那条熟悉的评论——藏区气压低,注意高原反应,记得带好沙丁胺醇。

白微娆颤抖着手指,在回复区打下一段话。

——梁淮则,是你吗?

指尖一触上那个橘红色的发送键,就能抵达到任何他看得见的地方。白微娆久久没有动作,终于下定决心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却听到来自驾驶座上的大喊。

“*!”

刹车猛地被踩下,胶质轮胎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尖锐而刺耳的声响。猛地一阵撞击,让白微娆整个人都开始往前倾。手机砸到车窗上,声音脆亮如同铜鼓。

撞击剧烈的那一刻,白微娆没有使用任何动作保护自己。她只是双手紧紧地护住小腹,像是在保护着比自己的性命还要至关紧要的东西。

意识出离的那一刻,白微娆心里只有一句话。

梁淮则,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好想你。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虽然出租车整个侧翻,甚至还挤压变形了,但万幸的是,白微娆没有受太重的伤。只是翻车过程中,车门一侧受到了冲撞,偏偏白微娆就坐在那一侧车门口,所以小腿的腿骨很不幸地骨折了。

白微娆醒来的时候,手掌还一直停留在小腹上,几乎是下一秒,她就开始张皇地询问医生自己的情况。在确定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她才终于悻悻地松开那只紧握的手。

她真不敢想,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她该怎么向自己交代,又怎么向梁淮则交代。

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呢。

车祸并不太严重,只是白微娆骨折了,所以必须得在医院里休养。白微娆语言不通,当地医院就安排了一个华人医生来为她诊治。发生车祸的时候,白微娆的手机也摔烂了,她记不得祁超的电话,只能干巴巴地在医院等着。公共交通车祸的医疗费用,由出租车公司一力承担,虽然她身上的钱没了,但医药费仍是不愁的。

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扎得白微娆眼睛疼,越是百无聊赖,她就越是容易胡思乱想。白微娆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问华人医生借了手机。

她熟练地打开微博,登陆。她在发布框里犹豫许久,才终于打下那一句话。

——在加拿大遭遇车祸,已住院,最近可能无法更新了,大家见谅。

末了,她还配上了一个俏皮的表情,只是她不确定是不是有人能第一时间看到。

微博发送之后,白微娆就一直躺在床上拼命地刷,换做平时,她刚一发布状态,仙人掌心的火龙果就会回复的。只是今天已经整两个小时过去了,却也没见他的回复。

等到第三个小时的时候,白微娆彻底放弃了。她气恼地把手机搁在一旁,拄了根单拐就往病房外面走。现下,她觉得呼吸新鲜空气,也比现在干等着来的愉快。

梁淮则见到白微娆的时候,就看见她一瘸一拐地在医院的长廊上走着。她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也不往前看,只是样子别扭的往前走。她大概是第一次用单拐,没人教她,所以走得吃力地像个天生的跛子。

人来人往中,他就只看见了她一个人。或许也是因为,人群中只有她一个人,是永恒的形单影只的吧。

梁淮则忽然很心疼,漫无目的地心疼。

白微娆拐杖没拄稳,一不小心就滑了一下,整个人都差点往下栽。梁淮则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把她按在了怀里。

近距离看她的时候,梁淮则才发现,在这三个月缺失的陪伴里,他的小娆黑了瘦了,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干净的眸子,却还一如既往地皎洁着。

白微娆一直低着头,也没注意站在她面前的是谁。她扬起笑脸刚想跟面前的人说谢谢,却在看见是梁淮则之后,蓦地怔住了。

迟疑了有那么几分钟,白微娆才悻悻地松开了他的手,埋低了头,不落痕迹地说了句:“谢谢。”

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白微娆才发觉自己可能仍旧是个不太勇敢的人,她竟然连抬起眼皮看他的勇气也没有。

从拉萨的小姑娘给她送哮喘病特效药开始,白微娆心里就有了数。她离开枫南市的这两个多月里,梁淮则应该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所以才会连她的行踪都把握地一清二楚,甚至在她发出微博仅仅三个小时之后,就立刻奔赴她的身边。毕竟从枫南市到加拿大少说也要有十几个小时的机程,现在缩短到三个小时,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本来就已经在加拿大了。

白微娆跛着脚继续往走廊外走,梁淮则见她吃力,忍不住又上前扶住她:“小娆…”

“别叫我。”白微娆拍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梁淮则很不识相:“小娆,要去哪里,我帮你。”

白微娆觑了她一眼,拄着拐杖固执地往前。她拄拐杖的姿势还不太熟练,一不小心拐杖就敲到了绑着石膏的那条腿,嘶地叫了一声,眼里疼的都是泪。

梁淮则见她逞能的样子,难免心疼。她以前就是倔,疼得呲牙咧嘴都不愿意喊一声疼,现在近十年过去了,即便是当了母亲,那点倔强的脾气也是毫无改变。

梁淮则一下子心里就燃了些怒气,他也不顾她的反对,二话不说就直接圈起她的胳膊,把她往怀里带。而后双脚并用,把她腋下两侧的拐杖全都踢到了一边去。

被他这样一弄,白微娆也生气了,朝他吼:“梁淮则你到底想干嘛?!”语气虽是暴戾的,但整个人因为没了支撑,依旧只得慵懒地靠在他的怀里。

他顺畅地转了个身,把她按在背上:“你要去哪儿,我背你去。”

“那我上厕所你也要跟着吗?”白微娆赌气。

梁淮则略一弯腰,她就直接被他背了起来:“我现在是这家医院的客座医师,即便是你想上厕所,我也可以利用职务之便陪着你去。”

“你…重新做回医生了?”

“嗯。”

白微娆目光下挪,才发现他身上披的竟然是一件白大褂。她眼中有喜悦却不敢轻易抒发:“没想到我那天走的时候胡乱说的话,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实践了。”

“你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是胡话还是假话,我都会信以为真。”

换做平时她是霍音的时候,此刻她一定会毫不偏颇地送上一句,梁淮则你的甜言蜜语可是说的越来越好听了。只是,她现在是白微娆,白微娆这三个字,已经没有了让她能够跟他嬉笑怒骂的权利。

白微娆跟他生了会闷气,就回到病房里安静地睡下了,望着她恬静的睡颜,梁淮则还是没能忍住,凑上前吻了吻她。阳光从窗帘的罅隙里扫过来,打在他们俩交叠的身影上,好看的不像话。

白微娆离开了几天,梁淮则就跟了他几天。直到现在,他还能够掰着手指,数出她到底离开了他多少天。整整八十六天,八十六个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