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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娥姑姑出去后,整个房间里只剩下我与皇上两个人。

桌上烛光摇曳,不时发出“噗噗”的火星子的声音。光影里,皇上的表情并不清晰。他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我心底警铃大作,只能命令自己好好坐着一动不动。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的宴会上皇上就一直在喝酒,回来的路上与我说话的时候嘴里还有些酒气。不晓得这些酒后劲大不大,皇上的酒品若是不好,可就有的我头痛了。

我正想着怎么能劝他不要再喝了,才发现一壶酒他已经喝了一滴不剩。

皇上对着酒杯皱了皱眉头,侧过脸来对我说:“会唱歌吗?唱首给我听吧。”

“皇上想听什么?”

皇上怔了一会,许久才说:“水调歌头。”

“陈美人刚才在宴会上写的那首?”

“是吗?”皇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累,“我没注意看,不记得了。”

我心底忍不住叹息,陈霖韵算是白白辛苦准备了。不过皇上今晚的心情似乎真的很不好,虽然并没有暴躁的感觉,却是非常的压抑和伤感,让身边的人也跟着难受起来。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水调歌头要怎么唱,犹豫了一会,还是唱起了我最熟悉的那个调子。歌轻轻的,只唱给这一个人听,唱得很低很慢,心里有一种苦苦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皇上静静地听着,头枕在置于桌面的手臂上,侧着身子看着我。

等我唱完,皇上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这个调子我没有听过,你家乡的调子吗?”

“是。”

“很好听,再唱一遍。”

我没有办法拒绝,或者说不想去拒绝。皇上眼中的那份落寞中隐隐透着怀念,那样的眼睛太美太美。我不知道他想起了谁,但能猜到,那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他说,在这样的中秋月夜,他不知道去想谁。我却知道,他还是想起了谁,是他曾经高高在上的父亲?还是那位红颜薄命的母亲?

我闭眼呼气,不再去看皇上的表情,然后张口唱了起来。这一次,我唱得更慢了。词中的思念溢了出来,像蚕丝一样缠裹住我,直到变成一只蛹。

是破茧而出还是窒息而亡,脑海里一遍一遍闪过父母亲友,闪过童年的青石板大木门,这份感情让我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

我强迫着自己继续往下唱,副歌的部分唱了一遍又一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等唱完了,我才睁开了眼睛。

趴在桌上的皇上似乎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投下弧形的阴影,细长的眼角染着几分薄红色彩,不清楚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感伤。

我坐在位子上许久没有动,之前担心不已的侍寝问题现在是不是就解决了?

我找了条毯子给皇上盖上,轻轻走出了卧室,去敲素娥姑姑的门。

素娥姑姑开门后见到是我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我不要吵醒琼荟楼的其他人。

我点点头,拉着姑姑回到了正厅,指着卧室说:“皇上喝多了,现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办才好?”

素娥姑姑叹了口气:“皇上身边的公公们也都已经回去休息了,要天亮了才会过来。我们先把皇上扶到床上去。”

我和素娥姑姑一人架着皇上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皇上看起来身子淡薄,但实际上一点也不轻,我必须使出大力气才能扶稳他。好不容易将他搬上了床,又要轻手轻脚地帮他脱了鞋子和外衣。

被我们这么一折腾,皇上似乎也睡不安稳了,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我见他如此,怕他等下会撒酒疯闹起来,赶忙轻声唱起了《水调歌头》。

素娥姑姑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见皇上似乎闹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也笑了。过了一会拿了一条干净帕子给我,让我帮皇上擦下脸。

我一边唱着一边擦,凉凉的帕子碰到皮肤让皇上偏了偏头,但并没有躲开。等我以为一切都完成了之后,皇上突然呢喃着开了口。皇上说得很轻,却让我和素娥姑姑听得清清楚楚。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婵娟婵娟,哪里来的婵媛…那个媛,朕要亲自,亲自对付她!”

我如遭雷击,从床沿摔坐到了地上。目瞪口呆盯着梦中吐真言的君王,心几乎是要跳出胸腔来。

朕,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位皇上自称朕。媛,他想对付的那个媛,是我,还是另有其人?

我脑子一片空白,慌张、不安、无措包围了我,感觉四周都是黑色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朝我劈头盖脑而来,这样的压力让我几乎快要放声大叫起来。

直到一只手拉住我,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才让我从那片黑暗里逃脱出来。

“小主,不要怕小主。”素娥姑姑轻轻拍打着我的背,细声细语地安慰我。

我转头看着素娥姑姑,几次试着开口却没法说出话来。这一个晚上有过彷徨,有过不安,有过怀念,有过悲伤,那些感情在这一刻的惊恐面前显得是那么苍白。我拽着素娥姑姑的衣袖,很久很久才发出了声:“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个媛,究竟是谁?!”

素娥姑姑的面色很不好看,在我的不停追问之下,才给了我答案。

婵娟是先王庆和帝在登基之前的两位侧妃,娟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母、庆和帝的茗贵妃,而婵是茗贵妃的亲姐姐、庆和帝最心爱的女人——皊贵妃。

皊贵妃在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就因小产失血过多而殒命,庆和帝非常伤心,在继位后追封她为皊贵妃。茗贵妃就算生下了唯一的皇子也没有得到过庆和帝的心,生前只是茗昭仪,直到香消玉损之后,庆和帝在重病之中为了立她所生的皇子为嗣皇帝,才追为茗贵妃。

而刚才皇上口中提到的媛,是庆和帝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单秀英,乳名媛媛。

所有人都只记得先帝的皇后和宠妃,记得婵媛,而忘记了当今皇上的生母,忘记了姐妹婵娟。

送走了素娥姑姑,我坐在床边看着皇上,他已经沉沉入睡,呼吸平稳。我却没有了丝毫睡意,注视着皇上的睡颜,心情复杂。

在福秀殿上,在月畅园里,皇上听到我说“婵媛”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对于他的养母单太后,他又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情绪?皇上语气里的少见的那份狠决,让我明白,这前朝后宫,平静的日子大概也不多了。

那么太后呢,我那日解释的“婵媛”在她看来,是不是一个大笑话?她无子无女,却能从太子妃一路走到太后的位子,除了背后的单家,手段的强硬也是可以想像的。

我不禁又叹了一口气,今天皇上住在了琼荟楼,除非明天他自己说出我们只是喝了酒,不然我说什么也没人信我,况且这种事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明天,太后皇后那里会有什么动静,别的嫔妃又有什么表示,我在宫中今后的日子到底应该怎么走?

想知道的总是太多,而答案永远都太少…

第二十四章 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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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间,突然感觉到身边有人在走动,再然后整个身子都腾空了。隐约间知道是有人打横抱起了我,可整个人乏得要命,半梦半醒很不清晰。

直到背脊着了床,我才睁开了眼睛。这一看,反倒是把自己吓了一大跳,脑子也清楚了,张口结舌唤道:“皇、皇上…”

面前是皇上的脸部大特写,他显然也没想到我醒来,微微有点窘态,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我醒得突然,他横抱着我的手还没有从我身下抽出去。此时他干脆在床沿坐了下来,腾出一只手用胳臂撑着床,上半身俯了下来,另一手帮我整理额发。

此时是轮到我大窘了,几乎能听到两人衣服摩擦的声音,皇上的呼吸近在咫尺,暖暖的气息喷到了我的鼻尖。这样的认知让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皇上倒是笑了,就着暧昧的姿势,轻声道:“昨晚委屈你了,现在好好睡一觉。”

我这才想起来,昨夜皇上睡着后,我坐在椅子上想心事,不知不觉间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天亮。

“皇上是要上早朝了?”我不敢继续盯着皇上的脸,只好垂下眼帘。

“恩。德顺也应该在门口候着了。”皇上此时站起了身,准备走了。

我想起初十时皇后训导的话,知道不好就这么躺着,忙起身说:“臣妾伺候皇上更衣。”

皇上轻咳了一声,并没有拒绝。见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笑道:“昨天多喝了几杯,嗓子有些不舒服,等下喝点水就好了,不碍的。”说完,就走出去开了门。

进来的只有德顺公公和碧儿,碧儿把端来的清水放下后就出去了,留下德顺公公一人。这是我在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德顺公公,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略略有些发胖,长的慈眉善目。

德顺公公把怀里抱着的龙袍放在桌上,跪下行礼道:“德顺给皇上请安,给武美人请安。”

皇上没有叫起,又是咳了一声。

德顺的身体震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道:“皇上恕罪,是奴才没睡醒犯了糊涂,说错了话。很快就不是美人了,奴才先给小主道喜了。”

我知道德顺公公会错了意,皇上刚才不过是嗓子难受。转念一想我趴在桌子上将就了一夜,现在的脸色不会比因为侍寝而没有睡饱的妃子好上多少,被人误会了也是正常的。

“起来替我更衣吧。”皇上出声打破了我的尴尬。

我走到木架子上绞了一块干净帕子,手落了凉水让我整个人都有了精神,深吸了几口气,才走回皇上身边把帕子替给他,然后再帮着德顺公公整理好龙袍。都收拾妥当后,德顺公公附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皇上的眉头紧了起来,挥手让德顺先出去。

我原本打算跪安恭送,现在愣在原地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

皇上拉我到他的身边,说:“你等下再多睡会,我会吩咐他们不要来吵你。我这几天比较忙,不会过来了,你自己多多休息。”

“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皇上淡淡一笑,出去了。

我脱了外套躺回床上去,床被之间有一股淡淡的木兰香,沁人心扉,那是皇上身上的味道。

我不禁又叹了一口气,皇上刚才说的那番话,显然是告诉我,就算所有在都以为他临幸了我,我也不能拿此事摆姿态,去各宫各院炫耀,没事就待在寝宫里不要乱跑。

我还真没有那份心思,宫里的那些个野心勃勃的女人,我巴不得避而远之,哪里会去她们面前摆样子,何况皇上又没有真的临幸我。

翻了个身,这屋子暂时还不会有人进来,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会。

一觉几乎睡到了午时,我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肩膀,打了个哈欠。抬头就见素娥姑姑在门外张望我。

“姑姑?”

“醒了?”素娥姑姑走了进来,“我就估摸着该醒了。”

“叫碧儿她们进来帮我梳头吧。”

素娥姑姑冲我摇了摇头:“还不行,现在就来可不就穿帮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素娥姑姑说的是什么,只见她从床尾的小抽屉里取出一把小剪子,对着手指割了一下。

我顿时明白了,红着脸摆手:“这怎么行?被皇上知道了可是欺君啊!”

“小主难道不明白?这就是皇上的意思。”素娥姑姑示意我坐开些,把被单露出来。

我虽然不明白皇上交代了什么,但还是掀了毯子,看着素娥姑姑把血涂上去。

素娥姑姑弄完之后,低声说:“第一次侍寝后,敬事房的人就在门口候着等着查验。早上皇上走的时候把他们拦住了,说是不许他们进来吵着小主休息,让他们就这么记档了。他们是不进来查了,但也不能落了人口实,这血是一定要涂上的。”

我心里烦乱,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皇上一年都没有临幸过谁,我是第一个记档的,这后面几天的日子,怕是有的乱的了。

素娥姑姑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道:“小主,日子总是要过的。”

下午的时候,贤公公来了,带着皇上的一大堆赏赐。贤公公笑得很暧昧,可我却觉得毛骨悚然。

“武美人,皇上这几日前朝事忙,怕冷落了您,特让杂家送些精巧玩意过来,好给您解解闷。武美人您查点。”

贤公公在美人两字上着了重音,我听了也明白皇上没有打算晋我的位。他这几日不来琼荟楼,反倒可以让我喘上一口气。后宫里那些巴不得生吞活剥了我的人,一没见我晋位,二也没见皇上流连在我这里,大约能减少些我在她们心里的威胁感。若能把这一晚当作皇上的心血来潮,我就能好过很多了。

送走了贤公公,我从赏赐的东西里挑出了一个白玉的镯子,剩下的让芷杏和怀梦把它们清点干净存放到小库房里。

翠儿对皇上的态度有些不满,悄悄问我道:“不是说侍寝后都会晋一位吗?怎么就不晋小姐的?”

我瞪了碧儿一眼:“这些话不许讲了,别人问你昨夜的事你也别提。多说多错,等下也要跟小沈子他们说说,不管有幸没幸,都给我规规矩矩做事做人。”

碧儿嘟着嘴站在一旁不说话,过了许久又蹭过来:“小姐,我知道了嘛。”

我看着碧儿点了点头,其实心里还是怕着她们一个不小心与其他宫的宫女太监们说起这事儿来。也许只是无意,但要是经由奴才的嘴传到他们主子的耳朵里,就成了我在耀武扬威了。

想到此,我又不得不认真地对碧儿说道:“碧儿,此事真的不可大意。我可是认真与你说的,知道么?”

碧儿见我这副模样,不禁愣了愣,然后急急点头道:“小姐,碧儿真知道了!”

我喝了一口茶,准备让碧儿把素娥姑姑叫来,纵然我与她说什么,但只要见着素娥姑姑的面,我就能稍稍安心些。孰料,小沈子却进来了。

他跪下,对我道:“武美人,宁凤宫小明子奉皇后娘娘的命来看您了。”

“嗯?”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顺了顺自己的思绪,应道,“我到主厅去,你让他在那等我。”

小沈子应了声退下,我领着碧儿走出了卧室。小明子见了我,嘿嘿一笑,然后跪下,高声喊道:“武美人吉祥!”

我嘴角动动,笑道:“起来吧。”刚才小明子冲我笑的时候眼光却是朝着我身后的卧房使劲地看。

“谢武美人。”小明子站起后,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知道小主昨晚劳累,所以特意嘱咐了御膳房今晚给小主添了两个菜。另外,皇后娘娘希望小主明早儿有空去宁凤宫坐坐,能说会儿话。若是武美人身子骨还是不适,也便作罢。”

“皇后娘娘这么惦记着我,槿媛真是不慎感激啊。”我笑了笑,示意碧儿打赏了小明子一点银子,道,“你回去告诉皇后娘娘,槿媛明早一定去陪她说话。”

第二十五章 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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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起的格外早,碧儿进来之前,我已经坐在窗子边发呆一会儿了。

“小姐哼的是什么曲儿,这么好听?”碧儿过来帮我换衣服,顺便问道,“碧儿以前都不曾听小姐哼过呢。”

碧儿这一说,我才惊觉,我竟然在不知觉中又哼起了水调歌头。想起皇上那时候睡着了的侧脸,我的心底竟然有一股不可言喻的感觉,然后再想起他走前说的这几日忙,我虽知道他不出现我的日子能过的舒坦点,可还是有一种失落感。

纠结于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受,我忍不住苦笑一记,摇了摇头。

“小姐,你怎么了?”碧儿看我这样,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我看了看她,不知道她这个年纪是不是懂这样的感受,“只是想着等下去宁凤宫又不知会如何,有点无奈…”

碧儿看着我长长“哦”了一声,然后利索了地帮我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在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跟我说,“小姐,碧儿还以为你爱上皇上了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爱?如此沉重的字眼,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里,怎么还会有爱这个字…而我,对于这个皇帝究竟抱有了什么情绪,我也不知道…

“皇上是万圣之尊,只能是敬。”我本还想跟碧儿说“对于皇上是不能有爱”的这样的话,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沉默片刻,也只能挥挥手,道,“快去准备下,叫上素娥姑姑,我们也该去宁凤宫了。”

出了琼荟楼路过浮星阁的时候,竟然先遇见了柳硕彦。她本还伤着脚,此时却在浮星阁前摆了书案写着字。看见我来,只是冷瞟一眼,又继续写字。

既然她在,我也就只能上去给她请安。走近些的时候,我不禁大惊,柳硕彦密密地写着,这纸都已经长到落到了地上,上面重复的是那首《水调歌头》。我心下一动,她应该不知道我那夜唱了这首词,恐怕是因为陈霖韵书法,

“柳贵人吉祥。”我上前请了安。柳硕彦挥了挥手,似怨非怨地说道:“武美人怎么还不去皇后娘娘那里?可别叫皇后娘娘等着了。”

我看了看她的脸色,并不太好,便问道:“柳贵人的脸色不太好,是否要请方太医过来给瞧上一瞧?”

“脸色?”难得柳硕彦也发了脾气,狠搁了笔,说道,“中秋皇上来琼萃楼关心我的伤势,却去了你琼荟楼过夜。你说我该给你好脸色么?”我听了她的话,忍不住挑了挑眉角,自己留不住皇上也怪到我头上?

我稍稍撇过脸,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柳硕彦又说道,“算了算了,你离我远些吧,皇后可还在宁凤宫等着你呢。”

她这话也给了我离开的理由,我客气地行了礼,带着碧儿出了延清宫。

去宁凤宫的路上要经过延翎宫的门口,我怕再遇见姜岚和萧吟她们,便绕到月畅园那里走了远路。虽然路远赶得急了点,但总算没有再遇见人。

宁凤宫外小明子已经候着了,他一见我到,便向里喊道:“武美人到——”

“武美人,皇后娘娘在宁凤宫里的珍珠亭等您。”小明子哈腰引着我去了珍珠亭。

我到了珍珠亭,远远看见皇后娘娘领着温依雪和曹宝珍在认着花的品种。我也不吃惊,心里早就做好了皇后娘娘和嫔妃来“问候”我的准备。但我想不出的是温依雪和曹宝珍这两人与皇后娘娘的关系。

如果今天叫我来是为了看这一画面,也就是为了要我明白她们三个是一起圈子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娘娘,排位最高的就是温依雪,其次是曹宝珍。这样三人在一起压着,这后宫自然成了一面倒的局势。

“温贵嫔可知礼仪,是天天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小明子突然压低了声音告诉我,“那曹芳仪与咱们的皇后娘娘是表亲,自然亲一些。”

我心里震惊,小明子竟然这么快看出我在想什么。这宫里,还真处处是高手。只是这帮人嘴都应该紧得狠,怎么就对我说了?

我看了小明子一眼,发现他也笑眯眯地看着我,心下明了。他是在给我警告呢,让我这个皇上的“新宠”不要失了礼数,记住自己的品级位置,别冲撞了这三位。小明子这样的行为自然也是皇后的默许了。

“皇后娘娘金安!温贵嫔吉祥!曹芳仪吉祥!”我一一给她们请了安。

皇后转过身来笑笑,抬了手,道:“武美人可来了。”

“槿媛来晚了,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怎么怪罪?”皇后笑道,“看你面色红润,看来昨晚是睡得好了,也正好补了前一晚的劳累。”

我低头,听着皇后言语里的妒意,却也只能当作关心来接受。这面色红哪里是红润,分明是刚才着急赶路的热,我倒是不相信她们看不出来:“槿媛还要谢谢皇后娘娘昨晚的加菜。”

“太阳也要出来了,我们去亭子里坐一会儿吧。”皇后伸手,我不禁愣了一愣,扶她的竟是温依雪。皇后回头道,“武美人还发什么呆?若是等下晒坏了身子,皇上可是会心疼的。”

珍珠亭里摆了糕点小吃,等她们三人坐下之后,我才坐下。

曹宝珍将一盘绿豆糕推到我面前,道:“皇后这里啊就属这个最好吃,武美人可千万别客气。”说完后也不管我了,自己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嗑起了瓜子。

皇后看了曹宝珍一眼,似乎是稍有些不满,而后对我说:“其实吧,按照规矩,第一次侍寝的第二天,天一亮就该来我这里请安的。不过既然是皇上让你多睡会,本宫也不忍心把你从床上叫起来。”

“槿媛惶恐。”我欠身行礼,“是槿媛不懂规矩,请皇后娘娘降罪。”

我暗自懊恼,昨天我心神不宁,又根本没有已经“侍寝”的自觉,忘记了宫里的规矩,给了皇后一个把柄。

“武美人何罪之有?本宫若怪罪了你,不是拂了皇上的面子吗?”皇后顿了顿,清清嗓子道,“侍寝之后身子的确是乏得要命,本宫是过来人,也是知道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自家姐妹就不计较这些了。武美人说是吧。”

我微微低头不吭声,皇后说这些是为了提醒我别因着皇上的纵容拿娇,也别因为承了一次宠就晕了头。

“素娥啊,”皇后没有再看我,反倒是叫了素娥姑姑,“你可要多注意武美人的身子啊,敬事房那里虽有葵水的档案,但难免疏忽了。你贴身伺候武美人,有什么情况一定要上报。查得早,注意得也早,养得也能好一些。”

“素娥明白。”

我起先没有听懂,到了后头也领会过来,明明知道不可能有孕,但还是不由红了脸。

许是我脸上的红晕惹得她们不快了,皇后冷冷哼了一声,温依雪斜了我一眼,曹宝珍的瓜子壳吐出了二三米。再说了些话,皇后也不高兴我继续在她面前晃,挥手说散了散了。

回延清宫的时候我依旧绕走了月畅园,浮星阁前的书案已经撤了,柳硕彦应该是回房休息去了。琼荟楼里安安静静地,这样的安静让我安心。

后面几天的日子平静得出乎了我和素娥姑姑的想象,许是皇上对我不晋位不连宠的态度,熄了不少怨气,除了在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她老人家说了些“希望早日抱上孙子之类的”话之外,并没有人再提起中秋的事。遇见的其他嫔妃也没有刻意的试探或者是给我看脸色。似乎一切又回到了中秋之前。

这一切虽然有些意外,但不得不说,对我是一件好事,日子也一下过得飞快起来,转眼之间,一个月就过了。

第二十六章 赏心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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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九月后,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夜里睡觉单靠一条薄被是不够了。白天的凉爽天气让整个人一扫夏日的困乏,变得精神起来。我也就不天天窝在书房里,经常在琼荟楼的花园里坐坐逛逛,偶尔也会和云臻一起去月畅园走走。

这日我刚从月畅园回来,反常地在院子里见到了小福子。我多少有些吃惊,平时这会儿他都在厨房那边忙活,很少到前头来。小福子傻傻站着似乎是在想事情,根本没发现我回来了。等我走到跟前了才被吓得回过神,急急问安。

我看着小福子的表情,不见了以往的沉稳,反倒是心事重重,也就留了个心眼。回房找了素娥姑姑来,她听完也是紧紧眉头,低声说等打探清楚了就来回我。

第二日中午素娥姑姑笑着来回话了,说是都解决好了。

原来是小福子的家里有了些变故。小福子是京城人,家里还有一个备受父母喜爱的哥哥。小时候家里穷,哥哥又生了重病,为了医药费父母把小福子送进了宫里。前几天父母在一场事故里双双过世,没有钱下葬,哥哥在宫门口托人给小福子传了口信说能不能筹些银子出来。小福子之前一直在承和宫默默无闻做个小太监,没有多少赏钱,这些年的月钱也都送回了家,我之前分的那些赏钱也早就在当月就送出了宫,一点积蓄都没有,又不知道问谁借所以才犯愁。

这些都是素娥姑姑从传话的太监那里打听来的,她知道我对宫里人客气,因此做了主,出了银子让那太监给送出宫去。小福子还不清楚。

我点了点头,这样的处理正合适。我不想看到自己身边的人苦着一张脸,这点小忙还是帮得上的。

三天之后,小福子来给我磕了头,说是一领了月钱就找传话的太监带出去,不想听说素娥姑姑已经送了钱了。我让小福子起来,又问了几句他家里的事情,小福子低着头仔仔细细答了,我也就让他出去了。

转头看到素娥姑姑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笑了,问道:“姑姑怎么了?”

“小福子这人闷声不响的,小主当初怎么会挑上他?”

被素娥姑姑一问,我也愣了一下,回忆道:“我那时就想挑个稳妥的人。小福子虽然不像别人那样活络,看起来却是很沉稳。他的眼睛很亮,一看就是聪明人,当时还特地站在第二个,那个位子一般是最不会被注意到的。我猜想他原本应该是不想跟着哪个宫妃,就像在承和宫待一辈子的,却被我点名要来了。姑姑觉得呢?”

“这几个月我就在观察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做事踏实不浮躁。聪明是聪明,就是还不够老练,好好培养是个能用的上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忠心,这个小福子,不会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挑的人能得到素娥姑姑的认同,我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正说着,小沈子来报,说德和公公来了。

我心里一动,德和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公公,怎么会突然来了?

德和公公进门就向我行一礼,道:“皇上请武美人过去赏心阁,武美人赶紧准备准备,可别让皇上等久了。”

我惊了一下,请德顺公公在厅中等会,我回房换身衣服。

碧儿也进来给我帮忙,素娥姑姑站在一边,跟我一样有些吃惊。皇上一个多月没露面,突然就召我过去,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还是仅仅的心血来潮?

“姑姑,赏心阁在什么地方?”我琢磨不透皇上的打算,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素娥姑姑的表情很复杂,想了会才说:“是在月畅园里。”

我听了也极为不解,月畅园我逛了很多次,怎么都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个地方。素娥姑姑又接着跟我说了那个赏心阁,听完之后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赏心阁在月畅园的东南角,接近了福秀殿,而从福秀殿往南再走几百米,就是晴岚门,那里正是我穿越而来的地方,也是后宫与前朝的交接处。赏心阁虽在后宫之中,却更靠近前朝。皇上登基之后,极少留宿后妃处,除了住在前朝的日子,别的时候都是夜宿赏心阁的。把赏心阁说成是皇上的另一处寝宫也不为过。

皇上不到琼荟楼来,或者是招我去别的什么地方,反而是招我去赏心阁这么一个特殊的地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我心情极为复杂,已经没有心思估计别的嫔妃们得到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光是考虑皇上的算盘就让我脑子转不过来了。素娥姑姑见我如此,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肩。

我叹了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一个小小的美人,要清蒸要红烧还不是他们的一句话,躲有什么用,走一遭就走一遭呗。

碧儿特别不解地看着我,趁着素娥姑姑走开些,小声对我道:“小姐你在怕什么呀,都是皇上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我刷地一下红了脸,我和素娥姑姑决定谁都不说,就怕他们漏了嘴,碧儿并不知道我们作假的事,以为皇上已经临幸了我。瞪了碧儿一眼,我小声喝道:“越来越没规矩了,小丫头说这样的话也不害臊。”

碧儿嘻嘻笑了:“就知道小姐脸皮薄。”

我心里虚,不想跟她贫,让她看好宫里的人,便带着素娥姑姑去了赏心阁。德顺公公在前面带路,我在后头跟着,月畅园我还算熟悉,但走着走着就发现我们越走越偏了。这一带只有小道,我从没有来过这里,许是这种陌生感让我紧张起来。往南边望,还能看见福秀殿的琉璃瓦,我不由多望了几眼,就是从那里开始,我一步一步走进了这个陌生的皇宫。

再走上一会,赏心阁到了。赏心阁同浮星阁一样,主楼都是建在水上的,只是赏心阁的湖水小一些。进了门,院子里满是树木花草,在树荫里,有几间小房,往水边走,则是两层高的主楼。整个布局面积不大却很漂亮。

我顺着楼梯拾级而上,木质的楼梯踩起来吱嘎吱嘎地响,就如同我的心情一样。

德和公公在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门口停下,朝里面道:“皇上,武美人来了。”

过了一会,里头才有了回答,说:“让她进来。”

德和公公替我开了门,我看了一眼站在楼下的素娥姑姑,抬脚迈进门去。皇上正坐在软榻上,手边还有一份书卷,正抬着头,笑着看着我。

明明一个多月没有见了,那如清水一般安定人心的淡淡笑容却让我觉得无比熟悉。

盈盈一拜,我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第二十七章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弯膝下拜,以为皇上会直接让我起来,可没听到他出声。疑惑地抬头,才发现他已经从榻上下来。

皇上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边,伸手将我扶了起来,又顺势将手环到了我的腰上:“没有别人的时候就不用这么多礼了。”

我身子僵了僵,如此暧昧的姿态多少有些不习惯,脑海中突然想起了那日清晨皇上近在咫尺的面容,脸又一下子烧了起来。

皇上拉我在榻上一起坐下,我这才注意到,矮几上已经准备了棋盘和棋盒。

“皇上可是想下棋?”我一边试着稍稍拉开我们之前的距离,一边问道。

皇上对我的逃离并没有太在意,答道:“是啊,接着上次的继续下完。”

此时德顺公公在外头敲了门,皇上才放开我,坐到榻子的另一边去。德顺公公端着茶壶和吃食进来,放下后就按着吩咐,到楼下候着没事不要进来。

我早已不记得上次的棋局是怎么摆的,皇上倒是记得,他摆好了棋子继续。

意料之外的是,棋局之中,皇上一直在同我说话,问了很多家里的事情,在宫里的生活以及喜好和习惯。我小心翼翼地答着,就担心会说错话,尤其是家里的情况,我答得很慢,努力回忆庆远生活的一点一滴。又要兼顾棋局,多少是有些狼狈。

让我不解的是,姜岚上次说,皇上下棋的时候并不说话,今天为何反常地说了这么多?

我本就棋力有限,心思又不在棋上,只好中盘投子认输。

皇上笑眯眯地看着我,道:“棋艺真的不好呢。”

虽然是实话,可被这么调笑一般地说出来,还是红了脸:“臣妾上次回过皇上,对棋只是略懂规则。”

“我上次也说了,只是玩玩而已。跟你讲了不用这么多礼数,还一直说客套话。”皇上刚说完,就伸手隔着矮几在我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

我完全没有预想到他会来这么一下,几乎从榻上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如此亲昵的小动作他做得那么理所当然。

是了,我是他的妃子,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我真的被惊吓倒了,愣愣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反常的,今天的皇上非常反常,隐隐约约觉得,他在计划着什么,而我正是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我凝视着皇上的眼睛,想从里面挖掘点什么出来。他也不躲,深情地回望过来。我微微眯起眼睛,表面看起来这是眼神的痴痴纠缠,但其实我们都明白,不过是一场较劲。

“噗嗤”一下,皇上笑出了声,“之前都是诚惶诚恐的,怎么突然大胆露骨起来了?”

我暗道不好,竟被他引出了好胜之心,笑容僵了下,继而笑得更深了:“皇上说不用太多礼数,臣妾不过是遵旨罢了。”

这个时候再躲已经无用,就好像是要把乌*从壳中引出来一般,只要出来过一次,再缩回去也于事无补了,因为对手知道,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他绝对不会放弃了。更何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要拿我当棋子,我再逃也逃不出皇帝的棋盘。

皇上似乎是对战局很满意,独自整起了棋盘上的棋。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好像一开始我就猜错了他的性格。月畅园里的一遇,我以为他是温柔多情无害之人,现在看来,真真是被他的治愈系皮相给欺骗了。

这个人,能在外戚侵权单家独大的情况下努力周旋,就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从那夜的酒后真言看来,他有他的野心和谋划。他若多情,就不会对宫里的后妃冷冷淡淡,他若无害,就决不会小心布局,意图对付单家,他若温柔,也就不会对受伤的柳硕彦都不肯扶上一把了。

他此刻对我的亲昵动作,假意温柔,必然是有所图。只是,我这样一个娘家背景普通的美人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等皇上收拾完了,已经快到晚膳时间了。他有意留我一块吃,让御膳房的多加了几道菜,却挥退了所有人,不要人在边上伺候布菜。

“有他们在,连我吃饭都要规规矩矩的,我们自个吃自在些。”

这话虽是假的,但我也明白了皇上让我来赏心阁的原由。这里是双层建筑,只要屋里没人,又有心腹守在楼下,想要知道屋里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很困难的。

因此我也不想再作沉稳姿态,搞明白皇上的目的才是真的。

一顿饭食不知味,真是暴殄天物。皇上吃得极其随意,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之前说的想自在些。等他放下了碗筷,也不叫人来撤,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

“我之前送你的那些东西都没见你戴上,怎么,不喜欢?”

“很好看很金贵,但不是臣妾这个品级该戴的,怎么好戴出来。”

“你倒是小心。”皇上又将目光移到了我的手腕,“白玉镯子呢,那个你能带的。”

“镯子放在盒子里,怕不小心摔了。”我暗暗咬牙,继续说,“皇上让臣妾多休息,休息的时候带着镯子不舒服,别人看着也不舒服。”

那白玉镯子虽然对了我的品级,却是极好的用料和做工,眼尖的一看就明白是皇上赐的。我若带着那镯子四处走,不单单是碍了其他嫔妃的眼,更是“辜负”了皇上让我休息的“心意”。

皇上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盯了我一会,又道:“说你聪明伶俐倒是一点也不假,又有素娥在身边指点,不夸你都不行。”

我被皇上这一席话说得心里发毛,不想他突然挨近了身子:“如果我说,我改主意了呢?”

脑海中警报大作,来不及等我反应,皇上握住我的手腕。

就是这紧紧一握,让我脑海中的一根弦绷断了。不能思考,不能反应,本能一般地用另一只手推了出去。皇上似乎也没预料到,险些被我推翻在地。我顾不得他,我只知道我浑身不停地颤抖,停不下来!

蜷缩起身子死死抱住脑袋,我想哭想大叫。曾经以为我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但等到相似的一幕出现之时,我发现,阴影依旧在。

眼前又出现了血,出现了翠绿色的碎片,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午夜。被父母的吵架声吵醒,偷偷打开房门,窥看客厅里的情形,这是童年里经常经历的事情,可依旧觉得害怕和讨厌。父母吵得极凶,最后几乎打起来。父亲用手扣住母亲的手腕,却被母亲用力撞开,她好像是气疯了,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就往自己的头上砸去…

那一幕,是之后很多很多年的噩梦,以至于到了看见血就害怕的地步。幼年时家里常常为了钱吵架,那时候就明白,没有钱,再好的感情也会一点点败给柴盐米醋。那时候下了什么决心?那些决心在后来几年慢慢好起来的日子里给磨去了大半,穿越后的锦衣玉食竟然把剩下的也都给磨灭了。

我恍恍惚惚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明黄色身影,一阵刺痛。

我从小想要的,就是衣食无忧,全家平安,幸福美满。可现在是在后宫,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今天好吃好穿,明天也许就是冷宫生涯。宫里的女人想要幸福,想要美满,都是面前的这个人给的。

我曾经想过不争不抢,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可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人从棋盒里捞了出来扔上了棋盘,运命的一半早就不在我的手里的。逆来顺受到最后成为一颗弃子,还是干脆咬牙站起来,握住另一半的命运?

皇上伸手抱住了我,如同安慰一个孩童一样轻轻拍着我的背,渐渐平复了我的情绪。

皇上并没有问我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说:“原本想留你的,可好像是太急进,吓到你了。我让德和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已经是必须明白该去做什么的时候了。人往往是被抛到了浪尖上才死命去想解决的办法。皇上改变了主意,不肯放我在琼荟楼过“隐居”日子,要推我到浪尖去,我若再不想清楚,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回到延清宫,素娥姑姑一见到我就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

我拉她密谈,问她为何如此。

素娥姑姑只说:“小主的眼神,和原先不一样了。”

我苦苦笑了:“姑姑,不是我愿意这样。皇上想用我布局,我若不能做一颗活子,就只能被他所弃。成了他的弃子,我自己,我宫里的人,我的家人,也就都完蛋了。他利用我对付想对付的人,我利用他活下去,虽是活得困难,但好歹是一条活路。”

“唉…”素娥姑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小主终于还是想明白了。在这宫里,平安不是躲出来的,是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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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后宫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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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和素娥姑姑一直聊到了深夜。我知道必须有抉择。皇上和单家,我该靠着谁该做谁的棋子,其实一目了然。

我已经被扔在了砧板上,不可能选择两不相帮甚至是在中间摇摆不定,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皇上大约是想在后宫树立一个靶心,在前朝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就算最后过河拆桥,在他过河之前我总能挺过去。单家想拉拢后宫的嫔妃进而控制她们背后的家族,可对她们而言,从头到尾我都是可有可无的一粒子,随时可以放弃牺牲。

素娥姑姑提醒说,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绝对不可以冒进,就算下了决心,还是要做长远打算。

我颔首应了,我是皇上新布下的子,也没弄明白他后面的考量,在没有成为活棋之前我不会贸然和单家叫板。眼下来看,无论是在对弈皇上的棋盘上还是在对弈单家的棋盘上,拼成双活是条出路的,谁都动不了谁,不然就会被反咬一口,只能互相制衡着。

许是因为聊得有些累了,第二天一早没有起得来,醒的时候早就过了早饭时间。干脆又躺了一会,到快用午膳了才起来。

被皇上召见的事其他嫔妃都应该知道了,但皇后不召我,她们也不好先动,平时也不熟悉,装作到我这里串门的行为更加是拉不下那个脸皮子。

掌灯时分,贤公公笑眯眯地来了,道:“武美人,皇上翻了您的牌子,您准备准备。”

事情临头,也就不紧张了,我道:“辛苦贤公公跑一趟了。”

“武美人客气了,这是杂家分内的事。”贤公公说到这里眼睛一转,又接着说,“还有一件事要禀小主,上个月小主侍寝后那两个小丫头并没有查房,这是违了规矩的。杂家身为敬事房的总管,必须按着祖宗规矩来,怕是要冒犯小主了。”

我看了看素娥姑姑,好在那时就早有准备,不然真要被贤公公给将上一军。

素娥姑姑上前一步,对贤公公行礼道:“素娥去将床单取来,请公公稍后。”说完,就走回屋子拿来一套折好的床单,让碧儿几个做帮手,打开给贤公公过目。

贤公公看了看,堆笑道:“杂家也就是走个流程,以免以后有人拿这事为难小主,小主见谅。”

又客套了几句,贤公公就带着人走了。素娥姑姑看着他的背影,道,他倒是极为做人。

我起先不解,素娥姑姑解释说,贤公公怕是早知道了作假的事情,也晓得是皇上的默许,不能对着干,否则送皇上的赏赐来的那天,他就该问我们查看了。

我恍然大悟,那时候若查看,定能看出血迹是白天才染上,并不是已经隔夜的。过了一个月就看不出区别了。就像他说的,走了流程省的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我又往屋外看了看,这些在宫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果真是个个都成了精。

在等皇上移驾到琼荟楼的时间里,我重新打扮了一下自己,然后取出了白玉镯子戴上。路既然选好了,就要一步步走下去。

皇上显然是对我戴了镯子非常满意,极好心情地同我一块用了小福子准备的甜汤,扯了些家常后,便挥退了所有人,揽着我回了卧室。

房间里已经点上了熏香,虽然不晓得品种,也明白它一定有催情的功效。

皇上抱我坐在他怀里,低下头轻啄我的鼻尖,微微发痒的感觉让我笑出了声。

皇上也笑了:“可想清楚了?”

晓得他是明知故问,我还是抬手让他看白玉镯子,故意嗔道:“臣妾的意思,皇上难道不明白?”

抱着我的手臂慢慢加了力,细吻终是落在了唇上,牙关被轻轻翘开,温润的舌长驱直入攻城略地。来不及害怕和紧张,皇上身上的木兰香已经充斥了我的脑海,身子也一下子瘫软了,靠在他的臂膀里娇喘不已。

皇上的动作很温柔,并且小心翼翼地不扣到我的手腕,使我不至于像上次一样失控,这让我不由地心里一暖。

幔帐被放下,衣服也在不知不觉间退去了大半,吻顺着耳垂脖颈一路往下,轻重不一,我几乎可以想象被吻所极的地方已经留下了嫣红色的痕迹。

我忍不住轻颤,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缠绵的气息充斥了小小的空间,呻吟声不停地从口中溢出,停不下来,也不想停下来。

整个过程并没有我预想的那么痛,反倒是有些飘飘然,到了后来根本没有办法思考,只能紧紧抱住皇上炙热的身子,生涩地回应他的温柔,听着他的轻叹和低吼。

十指相扣,掌心的热力让我有快要烧起来的错觉。皇上一遍一遍在我耳边轻声叫着“槿儿、槿儿…”

我并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皇上已经走了。幔帐还没有挂回架子上,空气里溢满着暧昧的味道,连心都跟着变得柔软。

那一日,我就从美人晋为贵人,皇上更是连着在琼荟楼宿了五天,宫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凝重了。

到了三十那日宁凤宫的请安,除了云臻之外,所有人都是阴沉着一张脸,虽然没有在言语上故意挑刺,却也不见好脸色。皇后并没有在人前酸我,反倒是说了些套话。

连着第二日初一就去了咏凤宫,太后见了我格外开心,说是想早些抱上孙子云云。我规规矩矩地应对,她似乎很是喜悦,命人打了赏。如若不是我知道她和皇上貌合神离,恐怕真的会以为她是一位想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

从咏凤宫一出来,我就在一片仇视的目光中,被德和请到了赏心阁。皇上在批折子,我百无聊赖,从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阅读。

整整二十天,我每天下午都随侍在赏心阁,晚上不是留在那里就是皇上陪我回琼荟楼过夜,敬事房的记录里满满都是我的名字。这样的宠爱,不仅是后宫侧目,连前朝都跟着紧张起来。

十月底的下午稍稍有点凉,我盖着毯子躺在榻上翻书,皇上却突然出声唤我过去他跟前。

我起身走到书案边,他就伸手拉我在他腿上坐下,指着面前的折子说:“槿儿看看这份。”

后宫不过问朝政之类的话,我对他说了也是白说,也就拿起折子看,这一看一下子红了脸,竟是一群大臣上书抗议皇上不该流连美色夜夜笙歌。

“那个王君实,越老越糊涂了。没办法叫板单政,倒是管到这事上来了。”

我皱了皱眉,王君实这名字很熟悉,回忆了会才想起是素娥姑姑说的辅政大臣王太师。

“我想着,也该给你再晋一位了。”

皇上说的很是随意,我却有些吃惊,他转话题的速度倒是很快。

不等我说话,皇上又道:“现在是正六品,从五品的那些个封号,喜欢哪个?”

从五品的有小仪、小媛、良媛、良娣。从中秋时起,我就猜想皇上是不喜欢这个“媛”字的,平日叫我也只叫“槿儿”,不肯用“媛”,那么小媛和良媛是选不得的。

我靠在他怀中,轻声说:“小仪吧。”

“好,就小仪。”

翌日从赏心阁回到延清宫的我,已经成了武小仪。浮星阁中见到已经能够行走的柳硕彦,她欠身行礼,眼里委屈地全是泪水。

曾经我向她行礼,如今反了过来,不仅是她有心理落差,我也有。

柳硕彦哭了,其他得到消息的人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平静了一年多的后宫,终是因为我的一月内连晋两级而变得动荡起来。

第二十九章 独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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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十二月以后,天气也就愈来愈凉了。我本是个极其怕冷的人,暖壶基本是从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直抱到晚上睡觉的。皇上也曾假装有些醋意,说是我抱着暖壶的时间比抱着他多了。

知道这只是皇上的玩笑话,我还是笑着答他,皇上对着折子的时间比对着我多,我不敢跟折子争,皇上也莫也来跟暖壶争。

也因为我怕冷,皇上不再让我每天下午去赏心阁,而是他在晚膳之前过来延清宫。

后宫独宠的局面已经持续了三个月了,和不少嫔妃的蠢蠢欲动比起来,我反倒是奇怪太后和皇后的态度,她们似乎是过于平静了。我隐隐觉得,太后任着皇上这样做的背后肯定有她的谋划。

但是,现在是我在明她们在暗,我也就只有在表面上顺着她们一点,别逼着她们与我撕破脸就好了。

十二月初十、小寒这天,我竟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后先是裹上了厚厚一层衣服抱着暖壶才敢踏出房门。

四下走了一圈,小福子在厨房里熬汤,小沈子不知道又去哪个宫里转悠了;芷杏和怀梦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在小花园里扫着雪。见了我,她们笑着拥了过来,请了安。我伸手摸了摸鼻子,又被冻得急忙收回了手,问道:“碧儿人呢?”

“回小主,碧儿姐姐去延翎宫找喜儿姐姐玩去了。”她俩一齐答道。

“哦。”我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也早点做完事回房,外面太冷了。”

“是。”她俩嘻嘻笑了一阵,道,“那是小主你太怕冷了。”

说到这,我也就笑了。没办法,谁叫这里的一年四季这么分明,在现代的时候冬天都已经不叫冬天了,而且有羽绒服有空调,但这里十一月底的时候就开始下大雪,新奇了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出屋子看雪了。

“就你们嘴贫。”我故意装着瞪了她们一眼,现在我既然选择了成为皇上的棋子,那么自己宫里的人就更加要注意。除了小沈子,其他几个我还是十分放心的。除非是有别人在,其余时间倒是处得随和,仿若一家人一般。

芷杏和怀梦互看了一眼,欠了身笑道:“哎呀,好小主,别生气。”

我笑了笑,本想再与她们说上几句,却看见素娥姑姑往我房间去了,便急忙跟了上去。

“小主?”素娥姑姑见我在外面有点吃惊,又皱眉道,“碧儿人呢?”

“去延翎宫找云臻家的丫头玩去了。”我笑着走上前,问道,“素娥姑姑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这个丫头!”素娥姑姑道,“今日小寒,早上又下了雪。小主身子骨怕冷,就该好好在房间里歇着,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呢。”

我隐隐觉得素娥姑姑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便不解地看着她。她见我不解,便笑了一记,稍稍凑过了身,低声说道,“皇上如此疼爱小主,小主是极其可能有喜的,也就该好好照顾着身子。”

“莫胡说!”我一听这话就红了脸,慌忙推门进去遮掩道,“这种大事可不能随意说。”

“是是是。”素娥姑姑跟了进来,“但照眼下的情况,是非常有可能的。”

我没有说话,想了想,也是,皇上连着宠了我三个月,我若是没有什么消息,怕是要笑翻了后宫的一些人了。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能由我说了算的。

“既然姑姑都这样说了,我自然会更加留心一点的。”我想了想,对素娥姑姑说道。算起来,这个月的日子也快到了,如果到时候没有准时来,恐怕还是要请太医来把脉了。

素娥姑姑笑着应了,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方才来找小主遇见了德和,好像有事来见小主。他怕小主还在睡觉便叫我转话。”

“什么话?”

“皇上让德和转告小主,前朝王太师与德亲王闹了些矛盾,这几日他有事要忙就不过来了。最后皇上说了,现在天冷小主要当心身子。”

“嗯。”我应道,照理说皇上要忙什么并不用与我说,但他却告诉我王君实与单政闹了矛盾,究竟是暗示什么?

“小主想到了什么?”素娥姑姑笑着问,那笑意里透着信息,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

“我记得王太师与单家并不站在同一线上吧?”晚上睡觉前,偶尔也会听起皇上说前朝的谁谁谁今日又怎么样了,再加上素娥姑姑说一些,我也就大体上明白了现在前朝的关系。单家是有德亲王单政在前、太后单秀英在后;王君实等几个人是朝廷里的中立派。而皇上现在处于弱势,他正在一点一点丰满着自己的羽翼。

“小主好记性。”

“素娥姑姑可知,后宫干涉朝政是不可为之事?”

“素娥只知,人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

我笑了,喝了口暖茶,浓浓的绿茶香充斥着我的味蕾,让我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了皇上的木兰香。就如同他的温柔,我一直弄不懂,究竟是真的,还是一种保护自己的面具?

“素娥姑姑可知道太后她们打得是什么主意?”

“古人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在我们这里,不是独乐乐更好一些么?”

素娥姑姑说得含蓄,却是一语道破。我愣了愣,脑子迅速转了转,的确,她们想要的是单家独政,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所以眼下皇上只宠着我一个,她们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不与她们叫板,她们是乐得看我成为其他嫔妃怨恨的对象。而若有一天我要是势力长成,她们还可以联合其他嫔妃一起来对付我。一群敌人和一个敌人,这样的选择实在不需要考虑什么。

“小主明白了?”素娥姑姑问。

“素娥姑姑说呢?”我笑了笑,看着她,目光雪亮。

素娥姑姑也跟着笑了,说道:“小主聪明。看小主的目光,素娥便知道了。”

我伸手抚上了怀里的暖壶,本该暖手心的东西此刻却是无比的炙热,让我内心跟着一起滚烫起来。

王太师几次上书给皇上,提醒着后宫要雨露均占,也不该夜夜笙歌;但他没有看出来这只是一个假想,一个皇上用来蒙蔽大家的幌子。

而单政,站在单家的角度考虑,不管是对于他女儿单苓——也就是皇后娘娘——还是前朝,他都是乐见其成的。皇上独宠对于太后她们来说是好事,若是皇上对我流连忘情,也极有可能是会荒废了前政的。这对单政来说也是大有好处的。

于是,他与王君实的矛盾就产生了。

而这矛盾,终究是与我脱不了干系的。

因为皇上不过来,我也就早早躲进了被窝。半夜我睡得迷糊的时候,突然被碧儿吵了起来。

“怎么了?”我看她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也没有了礼数,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小、小姐。出事了出事了,毓衾宫出事了!”碧儿急道,“薛贵人她、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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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薛晓筱之死

今天这章有些晚了,请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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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儿紧攥着我的被子一角,半跪在我的床前。我稳了稳呼吸,披上了外套,准备起来。既然已经有人来传话,这一趟毓衾宫是必去不可的了。恰时,素娥姑姑也走了进来,看来也是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的。

“小主。”

“准备准备,马上去毓衾宫看看。”我下了床,拍了拍还慌张中的碧儿肩膀,对素娥姑姑道。我俩交换了眼神,我此时心里已经淡定了。我们早就料到了后宫必出大事,如今薛贵人突然死亡,真真是一桩大事。唯一让我心里有起伏的是,我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平时待人可亲的像个孩子似的薛晓筱。

沿途的路上,看到了不少宫女太监在疾速地走动。这个时辰,宫灯早已经灭了,只剩下几处照明灯,但毓衾宫里却是格外的灯火明亮。

素娥姑姑扶着我到了主殿,进去的时候,正好见到素芳姑姑跪在正中间与皇后娘娘说道:“太后这些天来身子骨一直欠安,今天更是早早睡下了。刚才听到了薛贵人过了的消息,急急先去念经了。她说这后宫之主是皇后娘娘,什么事情有您作主就可以了。”

素芳姑姑说完话后,我上前拜了皇后,又依次给温依雪和曹宝珍请了安。温依雪脸色并不好看,微微拢着眉头,像是挨着这事儿不吉利似的。曹宝珍虽不是毓衾宫的主位,但怎么说她也是这宫里品味最高的,但她却像个小市民,脸上有着睡意但是神色里却露着对这桩事情的好奇,说的白了,也就是一副八婆相。

同住在毓衾宫的沈若婉脸上惊多于悲,似乎她与薛晓筱的感情也不过尔尔。其实大多数人的表情都是这样,在他们看来死的不过是个不太相干的人,或许,还在为宫里少了一个贵人在窃喜。

徐秀儿和陈霖韵站在温依雪的下手,也是各自带着情绪。徐秀儿是怕事,而陈霖韵摆出来的表情倒是与温依雪有几分像。

我正想着,姜岚、萧吟和云臻到了。三人都穿得简单,头发也只是简单梳理,看得出赶来得匆忙。云臻双眼通红,还时不时地哽咽着。姜岚和萧吟都是冷静之人,进来后就先请了安。

萧吟给我请安的时候眼睛并不看我,我的心往下沉了沉。确实,与火热的七月一齐进宫时的情境相比,现在的品级差别让她高傲的自尊心难以忍受。

“武小仪,”皇后忽然对我招了招手,道,“过来我边上坐。”

我看着皇后的脸,大抵是因为薛贵人死了她才绷了一张脸,但我没有看错,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我不明白她把我叫过去是做什么,但还是上前去了。

小明子搬了个椅子放好,正好把温依雪与皇后隔开了。我坐到了她俩中间,皇后伸手执起了我的手,放到了她的椅把上,轻轻拍了拍,“不是怕冷的身子么?怎么也不知道带个暖壶出来捂捂手,看这手怎么冻成这样。”

“谢皇后娘娘关心。”我惶恐,想起来谢恩却被无法从皇后的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无奈只能坐着答道,余光落在温依雪身上,她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薛贵人半夜突然就过了,这是大事,槿媛不敢怠慢。”

“哼嗯。”皇后看了看我,紧紧捏住我的手,她的手远比我的凉上许多,“这后宫之中竟然出了这样子的事情,该怨那害人之人,也该怨自己笨。祥安,派人去瞧瞧方太医可检查完了?”

祥安朝小明子使了一个眼色,小明子便一溜烟闪了出去。

等方和珞的工夫,皇后闭眼睡了一会儿,可握着我的手还是松开过一点,我也没敢乱动。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又是半夜,虽然后来生了炭盆,可还是挡不住冬天夜里的寒冷,甚至是人心上的寒冷。

在宫里,我也见过方和珞好多次了,他的每一次表情都一样,似笑非笑。但这一次,他却没有笑,看了其他嫔妃后,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就像第一次在宁凤宫时一样。

他眯了眯眼睛,然后才在唇角扯出了一个不容易察觉的笑容。

祥安俯首,在皇后娘娘的耳边说道方太医来了,唤了两次,皇后娘娘才睁开了眼睛。方和珞行礼后,皇后便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臣检查了薛贵人的膳食,也问了几个宫女。虽然薛贵人的表相是吃坏了肚子,但事实上是中毒。”

“中毒?”皇后挑了挑眉头,道,“什么毒?”

“这个臣还要回去研究一下,可能要过几日才可以查出来。”

“哼。”皇后突然哼出一声,“不管中了什么毒,这宫里人吃的饭出御膳房前可都是有小太监试过的。怎么?现在的人胆子都长到天上去了?敢情还是毓衾宫里的人出了问题?”

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眼光直落在了曹宝珍的身上,可怜那曹宝珍还无知地等着看戏。

“乐柠,你是薛贵人的贴身丫头了,给本宫说说,今天薛贵人一整天都干了什么?”

“回皇后,”乐柠细说道,“薛贵人今天睡醒后去了延翎宫找云美人话家常,然后在云美人那里用了午膳;下午回了毓衾宫的花园堆了雪人,再后来薛贵人差了人去延翎宫找云美人吃晚膳。”

“云美人与薛贵人感情向来是好。瞧瞧,这孩子都哭成小兔子了。乐柠,今日可还有哪些奴才与薛贵人接触过的?”皇后半眯着眼睛道,“把这些个有嫌疑的奴才们都先集起来关上几天,等方太医得了结论再说。”

“回皇后,”乐柠回话前若有似无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即预感苗头不对劲。只听乐柠轻轻道,“除了乐柠和毓衾宫的几个宫女太监,也就云美人的贴身丫鬟喜儿,还有…”这乐柠说到一半,又看了我一眼,“就是武小仪的贴身丫鬟碧儿了。”

“这…”皇后闻言,把脸转向了我,又重重拍了拍我的手背,“武小仪不仅身受皇上喜爱,太后也是喜爱的。本宫对武小仪更是信任,碧儿那丫鬟本宫倒是不怀疑。”语中,皇后像是在询问我的口气,“但这事情出了,总归要查一查的。碧儿这丫头也就不用关了,只是这几日武小仪要看牢她,怎样?”

我与皇后对视着,她那冰冷的手盖在我的手背上,通过互相的体温传递,竟也渐渐暖了起来。而我的手,却是愈来愈冷了。

“槿媛谢谢皇后娘娘。”我装作感恩地说道。心里已经能猜到晚上的事情,碧儿找了喜儿,然后又逢上云臻应邀来这毓衾宫吃饭,也就跟过来凑热闹了。

皇后笑了笑,转头看向云臻:“喜儿那丫头也就这么办吧。”

皇后这一招也够狠,在薛晓筱之死没有查明之前,我与云臻也就只能乖乖留在宫里不能做什么;而同时,我们又欠了皇后一个人情。

祥安照着皇后娘娘的意思领着几个小太监去关人了,乐柠低着头跟着走出去了,听着门外传来的零碎哭声和讨饶声,我心里竟觉得是自然之事。不论怎样,他们宫里的贵人被人毒死,他们是难辞其咎的,再怎么样,也难逃一死。

我回头看了素娥姑姑一眼,却看见她正看着另一个方面。寻去,竟看到了素芳姑姑正看着我——或者说,她从刚才就一直在看着我,只是我太在意皇后握着我的手而没有察觉到。

我正想着素芳姑姑从我身上究竟看到了,思绪却被突然进来的素琴姑姑打断了。只见她神色不若以往冷淡,还喘着粗气,看来是一路小跑来的。

皇后见她这副模样,不等她请安便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问道:“怎么了?”

素琴姑姑皱了皱眉,俯身用极轻的声音在皇后耳边嘀咕了几句。听完后,皇后神色大变,脸上的困意顷刻不见,转成了些怒意,忍不住脱口道:“什么?叶小仪不见了?”

叶小仪?

我惊道,这叶小仪是何人?我注意到,除了和我一起进宫的萧吟、陈霖韵和云臻外,其余人对叶小仪这个名字一听莫不是都露出一副惶恐神色。

“散了!”皇后突然放开了我的手,拂袖起立,对素琴姑姑说道,“本宫要亲自去看看。”而后对我们道,“你们各自回宫吧,这几日都留在自己宫中,不要乱走。”

皇后走后,我回身看了看素娥姑姑,我用眼神在问她,这叶小仪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