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大师道:“我主有什么妙策没有?”玉无颜道:“关键就在他的苏醒上。明明理论上必须有月牙宝石的力量启动,或者放在一个月光阴气绝对照射不到的地方破除启动屏障他才有可能醒来,可是这不可能偏偏昨晚就成为可能了。我向来不相信所谓的巧合或者奇迹,他能醒来必然有合理的而我们疏忽了的理由。我想了一下,终于明白,是林鸢茵的爱给了他力量。当林鸢茵性命悬于一线,他对爱情珍惜的本能冲破了月光的屏障,打了我们一个出其不意。爱,的确是一种要比月牙宝石更强大更深不可测的力量。”玉无颜嘴角弯着,回想起了他那年少轻狂的时代。

狐族老人们面面相觑:“那……这怎么办?”玉无颜道:“现在星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醒来,他毕竟还是要靠月牙宝石实现真正的苏醒。他现在是因为俗世中的牵念和羁绊才保持清醒,一旦这些牵念和羁绊没有了,他就会再度昏睡。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无可恋,死亦无可恋。恋者既去,逝者如斯。我们要做的实在太简单了,就是把他身上那一根微弱的红线轻轻的砍断。天下,总归都是狐族的。这是宿命,也是天命!”空明大师抖擞道:“我主的意思是杀林鸢茵?”玉无颜道:“现在星晨受了重伤,不是我对手,而我们放出的兵器幻象势必已经动摇法术界的意志,正是大好的出手机会。只要抢在前面控制住林鸢茵,就算星晨是神界转世,恐怕也不能奈我何了。”狐族老人们纷纷欣喜若狂:“什么时候行动?”玉无颜冷峻的眼神一闪:“今晚!星晨想必也在争分夺秒的恢复。”空明大师问道:“要不要夜袭?”玉无颜道:“不用,紫金钵也不是省油的灯,夜袭的话它会第一时间知觉并报警的,倒不如光明正大的宣战。传令下去,这次一战,狐族拥得天下,我许各位金山银山,人肉尽啖!敢有退一步者,诛连九族!!”空明大师第一个拜服在地:“我主圣明,必为天下之主。”玉无颜颌首道:“你很忠心,很好。我不会亏负你的。明天之后,紫金钵就是你的了,法术界也是你的了。落伽山世世代代为法术界泰斗门派!”空明大师激动的全身颤抖,将额头贴紧地面,喃喃的唱着佛号。

众人退出之后,玉无颜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样子,他出神地把玩着那洁白的袖子:“星辰,你我皆不容于世,只是,你选择的是适应这世界,而我选择的是改变这世界。”

月儿静静地挂在天上,夜一片静籁,众人都进入了梦乡。吴刚英呼噜打得镇天响,隔壁的杨淙被吵得睡不着,忍无可忍地起来,找了个瓦片丢过去,恰好丢在吴刚英的鼻子上。吴刚英一骨碌恼火地起身骂道:“谁在放暗器?”“普陀金莲!”却是旁边房间的普陀师太也受不了了,放出法宝,顿时把吴刚英打了个落花流水。一直静坐养神的智能大师不禁莞尔。就在这时,放置在案台中央的紫金钵突然一震,猛地放出万丈金光,惊醒了满屋的掌门们:“怎么回事?!”智能大师脸色一变道:“不好,紫金钵示警了!”

话音刚落,房屋外就远远传来那个令人震悚的动听声音:“狐族玉无颜率大军请战。”狐族主动挑衅?!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智能大师顿时愣住了,众人的脸色早“刷”的一下就白了。“哎哟”,却是一个弟子禁不住脚发软,跌倒在地上。一时间,剧烈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正在这难忍的寂静当口,屋外却传来一个朗朗的男声:“迎战!容列阵以待。”正是星辰!智能大师冲出门外,一把扯住迎风而立的星辰:“你疯了!你受伤正重,我们这样是去送死!”星辰道:“逃也是送死。玉无颜看来知道我受伤的事情了。大战无法避免。”禅月大师见他淡然依旧,不动声色,骇异地指着他道:“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害怕?”星辰看着眼前逐渐出现的狐族人马身影,淡淡地道:“我从来没有说我们胜利了,我们本来过的就是生死边缘上的生活,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既然这样,有什么紧张害怕的?”

“星辰,怎么回事!”却是林鸢茵和杨淙到了。星辰看见林鸢茵,眼神里方才起了一丝波澜:“没事,玉无颜是个聪明的家伙,我也料到他可能会来。”林鸢茵急道:“什么叫没事?你都有绝磐了,他为什么还敢来送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星辰沉默了片刻,道:“也许是他知道时日无多,不如尽力一拼,既然如此,我们就快点结束这场战斗好了。”林鸢茵如何相信那个狡猾奸险的妖狐会有如此一跟筋的想法,不由狐疑地看向智能大师。智能大师只得苦笑,星辰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伤势,他也不好透露,林鸢茵见智能大师这般,更加确信星辰隐瞒了自己什么,但是知道星辰不愿意讲的话绝对不肯讲,也当机立断道:“好,我随你们上去。反正你说的,玉无颜是来送死,我到前线也没有什么危险。”星辰眉头一皱,却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挡。

“到底怎么办?”众掌门也出来了。智能大师长叹一声道:“迎战吧,他们没有我们那么好的法宝,而且绝磐也在我们这边,迟早都要决战的,晚战不如早战。”吴刚英心急道:“可是星辰的伤……”禅月大师见势不妙,一个箭步上去眼明手快地封住了他的嘴巴。林鸢茵抓住不放:“星辰的什么?”吴刚英一见林鸢茵,立马改嘴:“星辰的风度太帅了,我怕刺激到妖狐,你知道狗急跳墙,狐急了也会跳墙的。”林鸢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众多掌门都知道星辰重伤一事,只瞒着林鸢茵一人,此时只得苦笑。想此战必然灭亡,想不到千辛万苦逃脱魔掌,却仍然骗不过精明的玉无颜,到头来难逃一死,难道靖河血难真是逃不掉的宿命?智能大师偷偷地将天机道长拖到一边:“等下趁空你和你徒弟就逃走,法术界总要留下一点血脉守护这苍生。”天机道长大惊:“你如何使得?我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还是大师逃吧。”智能大师苦笑道:“我是个带头的,妖狐肯放过我么?老弟,多照看下五台山吧。”天机道长泣不成声,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智能大师缓缓地环望众掌门和弟子,只见不少人脸色惨败,棉如死灰,有的甚至木然而立,毫无斗志,心下低叹一声,看来妖狐的阴影不是一般的沉重,连他都觉得有所惊悚,更何况这些定力不够的同门,只是没有斗志,这场战斗更加毫无胜算,当下朗声对众掌门和弟子道:“法术界宗义当舍生取义,守护苍生,死非终结,乃是解脱、超度与升华。靖河血难,多少前辈前仆后继,多少祖师命丧当场,可是面对死亡从来没有人怕惧,哪怕全军覆灭,尸横荒野,终于阻止了妖狐疯狂的脚步。那一刻所有人知道没有胜利,可是没有人不相信胜利,这是为什么?因为天理昭彰,报应循环,他们不相信屠戮是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他们不相信扭曲是这个时间该有的规则!靖河血难他们没有绝望,那么,今天,我们有什么理由绝望?!”

一席话说的吴刚英暗自佩服,智能大师作为泰斗的确是当仁不让,自己的师傅哪怕有白分之一这样的胸襟和豁达,落迦山也不至于衰败如此。再看众弟子连上都渐渐地焕发出光彩来,不少人想起入门那会儿跪地发誓,更是热血汹涌。不知谁喊了一句:“跟狐族拼了!”群情汹涌,激愤顿起。众掌门对望一眼,面露笑颜,有智能大师在,士气果然不容易低落。玉清师太轻松道:“我们不怕死,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过,差点亲手毁了这天下,能以死挽回,也不虚活了一世了。”智能大师道:“时间不多了,我们立刻不阵吧。现在有弟子多少人?”玉清师太忙回道:“总共有五十人。”智能大师道:“我们做头的,列第一排,二十人在第二排,三十人在最后一排,以乾坤为势,阴阳八卦为位,尽量宽松地摆开。”天机道长忙道:“难道是摆龙斗销云阵?”智能大师简单地丢了一句话:“不错,禅月你留下主持。”转身对星辰道:“走吧,我们先去会会玉无颜。”星辰点点头。林鸢茵忙拉着杨淙跟上一起去了。

龙斗销云阵?众人都咋舌不已。这龙斗销云阵来头并不简单,据说是明朝期间五台方丈凝毕生精力研究而成的一个阵法,集攻击防御为一体,取相生相克之意,将来敌之功化为我方之防,生生不息,圆而成一体,威力无比,曾打败群鬼。但是由于镇法太过复杂,于清末年渐渐失传,现今只作为记载留存在五台的古老经书上——也不知是否原抄,还是后人以讹传讹补充了来的,也没人敢试。传说靖河血难最后关头法术界曾经想用,但是阵未布成,玉无颜就已经杀到了,所以总未知道效用。这次大敌当前,智能大师竟然要求布这等复杂的阵法,看来决意以死一拼了。

虽然狐族一直蠢蠢欲动想冲上去,不过玉无颜止住了他们,好整以暇地坐在他那舒服的座位上,只是微笑着耐心等待。“我主圣明,得拥天下!”星辰和智能大师他们终于出现了,只是每走一步,周围就想起震天响的叫声,响彻云霄,闻者变色。狐族这次卷土重来,士气高昂,皆因知道星辰身受重伤,每个小兵都龇牙咧嘴,看着香喷喷的人肉流口水。黑幢幢的大军不断地涌来,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大片,原本做好心理准备的智能大师不禁眉头皱了一下,粗粗看了一下,估摸着应该有数千人众,可怜这边才几十人,如何是对敌的料?偷眼看下星辰,面上依旧没有一点惊惶,仿佛只是赴约喝酒般轻松自如。

玉无颜待他们走到包围圈中心,才笑盈盈道:“一晚不见,怎么都剩下这些人了?其他人都死绝了吗?”星辰也懒得理他的嘲笑,直接开门见山:“你怎么又回来送死了?”玉无颜笑道:“身受重伤还能教训我,真不简单。怎么样?绝磐的滋味好受吗?”身受重伤?!林鸢茵惊疑地看着智能大师。智能大师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僵在那里。林鸢茵何等聪明的人,林鸢茵何等聪明的人,立马明白了,惊吓之下,奔上前去,扯住星辰的袖子道:“你疯了!受伤也不告诉我?!还敢跟妖狐正面对决?!”星辰转头看了她一眼道:“那你给我找出另外一个能跟他正面对决的人来。”林鸢茵立时语塞。星辰已经回头,半是安慰林鸢茵半是警告玉无颜道:“多谢妖狐大人关心,我伤势并不重。就算还剩最后一口气,也能再发动绝磐一次,狐族这么多虾兵蟹将,白光一闪估计也就死得差不多了。”

提起绝磐,狐族还是有点变色,眼看天下在望,谁愿意死?谁不愿意留下条命享享拥有天下的滋味?不独狐族高层,那些小兵也如是。玉无颜“格格”一笑道:“别紧张,我们的星大公子似乎只剩下用绝磐威胁这一招了。我这次来也不是为了拿你性命的,只是本着亲戚的情分,过来问问,你把你的来历身份告诉大家听了没有呢?”一说到“身份”两字,星辰的脸色就变了:“要战就战,不必多言!”玉无颜哈哈大笑道:“何苦呢?难道你认为能掩盖一生一世?与其慢慢受死,不如来个痛快,如何?”一直默不作声的智能大师突然开口对星辰道:“老衲认为,与其逃避,不如坦然。”星辰何等机敏的人,马上明白了智能大师的含义。玉无颜此来就是专程利用身份羞辱他的,无论自己如何阻挡,那个事实迟早都要揭露,心中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玉无颜笑对林鸢茵道:“不知道林小姐知道星辰的真正来历没有呢?”林鸢茵心中“怦怦”直跳,喧嚣了那么久,她何尝不想知道星辰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可是林鸢茵更清楚,无论如何,现在绝对不能露出任何渴望知道的表情,因为这是对星辰的一种无言的巨大伤害,要说也要让星辰亲口说出。当下林鸢茵只是漠然道:“我没兴趣,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身份贵贱对我来说就如同一个可笑的笑话。”玉无颜静静地道:“那是因为你并不知道世界上会诞生如此一种怪物。知道了,或许你就会恶心得赶快逃离了呢。”林鸢茵知道玉无颜这次是无论如何也要利用这次机会羞辱星辰的,当下淡淡一笑:“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要说什么只管说吧,何苦还绕圈子呢?”

玉无颜露齿一笑道:“既然林小姐想听,我就说吧。这事的渊源还要从我被绝磐反噬开始说起。我被绝磐反噬到冥界之后,狐族震惊并且元气大伤,无法再锻铸妖狐,而且他们认为,就算再怎么努力的锻铸,也无法出现跟我匹敌的人物了。我捎回来的口信是利用绝磐创造结界再吸我回陆地,可是当时我的元气也大伤,没有办法配合绝磐,只有苦等一百年。这一百年,狐族高层怕你们法术界趁此百年不遇之机把狐族全灭了,也怕狐族力量薄弱,无法保住绝磐在自己手中。就在这个背景下,被我毙了的那个长老动起了歪念头,想创造一个怪物来保护狐族。一开始只是想让这个怪物也能用绝磐威胁人类,不能让绝磐反噬他,后来联想到人类的法力增长很快,而且法宝众多,虽然狐族以前也抢了不少,但都不能用,如果能联合利用狐族和人类两个身体优势,扬长补短,两界宝物都能使用,不是能够使那个怪物法力大大增加吗?由此他们想到了四界之战之前一直流传的一个邪恶的仪式——魂祭仪式!”

智能大师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果然,狐族用的正是这个被四界封印、被天诅咒的仪式。玉无颜已经杂那边笑盈盈地解释道:“这个法术在其他三界估计都失传了,但是狐族保留下来了。我们的祖先吞不下被人界诡胜这口气,一直小心地保留下来,就是防着将来有用。想必在场的各位,除了智能,都不知道什么叫魂祭仪式。我就在这里稍稍解释一下吧。最原汁原味的魂祭仪式是指找四个灵力最高强的生灵,最好是不同类的,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上天,随后将四具躯体合成一具,以此换取上天的四界天地灵气。作为代价,新产生的躯体虽然拥有无比强大的法力,但是永远只是一个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意志,只能听从于主人。这本来是一个法力协议,但是传说远古四界之战的时候,各界为了战胜对方,都挖空心思,这个原本极伤元气的方法被大量滥用,出现了很多怪物。与此同时,天地灵气却被吸收无度,终于激怒了上天,拒绝再接受这种法力协议。”

“后来神界改进了这个协议,加入了一种强大的制约力,强迫上天接受。公然地抢劫灵气,灵气虚耗过度导致不平衡,天地剧变,很多陆地下陷成为海洋,天上出现了窟窿。这个仪式开始被天诅咒,但凡举行这个仪式所产生的怪物,虽然仍然可以拥有跟以前一样强大的身躯和法力,却只能活十年,十年之后血肉会化为齑末,随风散开。而被作为交换代价的灵魂永远不得超生轮回,屈身于地狱的最底层泣血号哭,受尽万般苦楚。四界震悚,终于不敢再用,而且达成协议,永久封禁这个仪式。也就是说,如果要再用这个仪式,首先必须得破解天的这个诅咒,为此狐族的确绞尽了脑汁。有一天突然想到,天不是诅咒血肉会化为齑末吗?那如果血肉本来就是齑末的话,这个诅咒不就不能生效了吗?”

“本来就是齑末?”林鸢茵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玉无颜道:“因为怕诅咒牵连到狐族,所以他们没敢打灵性之狐的主意。他们抓了很多法术界的弟子回来,虽然弟子的功力要比师父差得远了,但是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吗?好狗敌不过赖狗多,一个弟子差远了,十个弟子加在一起就差不多了。陆陆续续抓了有几百人之众吧,都好吃好喝地养着,月圆之夜,沐浴熏拜,把这数百人齐齐赶进一个巨大的桶中。在桶的上方,有好几个梯子,上面站着长老他们几个,每个拿着一把巨大的带着很多倒钩刺的铁棒,一声令下,几跟棒子一起狠狠地掷下,顿时脑浆和着血肉的碎片都溅到了木桶的边缘。”

“啊——”杨淙一声尖叫,几欲作呕。林鸢茵咬牙道:“狐族的心果然是铁做的!”玉无颜依旧不慌不忙地讲述着:“也不知道碾了多久,这几百人终于碾成了一桶血肉泥,但这仅仅只是成功了第一步。接下来,他们抬出一个人的模型,挑选血色最殷红的部分灌入其中,将月牙宝石放在额头中央,在月光下照射七七四十九日,在这期间,完全严格按照流传下来的方法举行魂祭仪式,终于诞生了星辰。这就是星辰的真实身份!他就是一个由尸泥拼凑而成被天诅咒的最低贱的怪物!他连生灵都不是,他连怪物都不是,他甚至连行尸走肉都不是!他只是一个人肉垃圾,一个连本来面目都没有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做主上?!”玉无颜恶狠狠地笑着,狐族周围起了很大的一片嘲笑声,大家都在炫耀着自己是生灵的自豪。星辰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打开,他只是静静地倾听这些刺耳的笑声,倾听着周围一切他根本不愿意听到的声响。

“尸泥的怪物?”刚刚赶过来的吴刚英等人恰好听到了最后几句。吴刚英强自压抑自己心中的震骇,望向星辰。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星辰这么担忧自己的身份被暴露。老实说,自己虽然知道那是玉无颜的诡计,但是还是止不住地对星辰感觉有点恶心,有种想远远离开他的感觉。众掌门也是跟吴刚英同样感觉,纷纷面露诧异之色,连连后退。玉清师太小声道:“天,真没想到是这样的怪物,那的确是天地不容了。”禅月大师急奔向前,扯着智能大师的衣襟道:“师父,你怎么可以让玉无颜把这个秘密都说出来?你看,人心都开始溃散了。他们都不相信这样的怪物会帮我们。”智能大师平静地道:“迟早都要说出来的,这也是我们人类自己的一个考验。是相信所谓的生灵,还是相信这公义?接下来,我们都无能为力,所有的一切都要看林鸢茵了。星辰这样子逃避不是办法,就算这次又给他逃过了,他也迟早会被强大的心理压力给压垮的。唯一能解救这个困境的,唯有林鸢茵一人了。”

玉无颜雍容得打量着星辰惨败的面容,良久,将笑意的目光投到了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的林鸢茵身上:“你们不是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没有接触到尸体的你会感染尸毒吗?他就是一个巨大的发霉腐烂的尸体,只要你跟他在一起,你就会不断地感染尸毒!一次,两次,智能可以治好你,可是你本身的元气也在慢慢地被销蚀。你的一辈子只有八十二的命,每一次感染尸毒都要减寿三年,你还能有多少光阴陪在他的身边?你还有多少元气可以供他销蚀?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都是可笑的谎言!在这个世上,只有成王败蔻才是永不变的真理!”一直紧伴左侧的空明大师也喊道:“没错,各位同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打得再激烈,也是生灵,你们放心让这个非生灵的怪物、恶心到龌龊的怪物带领你们去寻找什么胜利吗?你们迟早也会被灭的,快点醒来,联手消灭了这怪物,我们再来公平地打斗!须知这陆界,起码也是生灵的陆界!”吴刚英气得吼道:“你给我闭嘴!谁跟你是同门?!你早就已经不是法术界的人了!”众掌门却面露惊惶之色,互相张望。

禅月大师叫苦不迭道:“人心开始慌乱了,师父,想想办法。”智能大师长叹一口气,静静地站立在原地。现在这情景一定跟当年靖河血难的最后关头很相似,祖师,你究竟用什么办法让人心抵御住强大的恐惧?现在的困局,林鸢茵你一个人解救得了吗?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荒凉。

玉无颜道:“这帮愚蠢的人类。空明,这帮人你再帮忙说一下吧。”空明大师愤怒地瞪了吴刚英一眼,继续煽动道:“也许你们认为我已经能够被魔化了,也许你们认为我没有资格再入法术界了。可是我再背叛,也不如这怪物背叛。没错,我才能感不掩饰我要灭门五台山。”说到这句时,智能大师和禅月大师不约而同投来愤怒而诧异的目光。空明大师置若罔闻道,“可是灭门五台山的理由绝不仅仅是为了什么紫金钵,而是为了他们庇护这怪物!天生异兆,必有不详。自从这怪物出生以来,陆界诸多怪事,不仅绝磐出世杀人,而且挑拨法门相残,妄图绝灭狐族一族生灵。其心可诛,其身可诛!与狐族相斗,他们还会给你们一个痛快,他们还会允许你们的后代存留下去,他们不会灭绝了人类。可是这怪物呢?你们要让这世间变成寸草不生的又一个地狱吗?”吴刚英见势头不妙,赶紧将落迦山的一个弟子叫来,耳语几句,那弟子飞快地跑了。

空明大师巧舌如簧,显然已经说动了众掌门,大家都在一起交头接耳。半晌,玉清师太为难地道:“智能大师,五台是佛家泰斗,总要请大师说一句话才是。”智能大师无奈地转身过来,看着这些惘然不知所措的掌门们,苦笑一声道:“老衲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凭心向佛而已。五台保星辰!”众人哗然,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空明大师淡淡地道:“五台决意一意孤行,可敬可叹,却也可怜得很。智能,你要记住,是你一手葬送了五台!”

吴刚英突然满头大汗地出来大叫道:“且慢!我有话说!”空明大师怒道:“吴刚英你又出来搅什么场?”吴刚英朗声说道:“是的,我不得不承认,空明大师的话说得有多么合情合理,当真是舌如莲花,入口即化。当日终南掌门天机道长在五台山门前也是何等的气贯长虹,当时相信所有人都觉得天机道长代表的才是世上的真理。可是真相如何呢?龙泉剑被他的徒弟孤星寒轻易地召回去了,是孤星寒的法术突飞猛进么?不,是龙泉剑抛弃了天机道长,或者说,这种至宝回归到了真正的终南山!人心可以迷失,言辞可以扭转,可以指鹿为马,可以不分黑白,但是真相却永远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世间的公理如是,我们的百年基业如是,我们的法宝也如是!当我们的心因为种种的诱惑而丧失了原本应该有的方向,我们更需要做的,不是互相辩明,而是应该看看我们的战友——那些也不是生灵,而是死物的法宝是如何回应?”

众人素知吴刚英是那种心拙口笨的人,从来不曾见他这么流利的长篇大论,只这刚才一番话,气势上已经不知不觉压倒了空明大师,都纷纷侧目。空明大师也从来不曾见过他如此神采飞扬,器宇轩昂,脱胎换骨,一时之间竟然呆了,没有接话。却见落迦山一个弟子匆匆跑上来,呈上一个用黄色丝绸包住的物事给吴刚英。吴刚英接过那个物体,高举过头,一把扯下黄布,大吼道:“落迦山掌门做的是对是错,宝物早就做出了明确的答复!”

空明大师惊恐地睁大眼睛,黄布随着风飘然缓缓地落下,赫然出现了落迦山掌门的标志——长明灯座!灯座上火焰早已熄灭,然而最恐怖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原本闪闪发光的金体,此刻却像人肉一样的腐烂,不少地方大块大块地掉下粉末来,有些地方像是被硫酸腐蚀了一样,锈迹斑斑。“啊!”众掌门禁不住惊叫出声。空明大师更是全身剧烈的颤抖:“怎么会这样?是你……是你弄的么?”吴刚英惨笑一声,朝西跪下:“家丑原本不可外扬,可是事态紧急,请历代祖师恕弟子擅自披露之罪,实在是落迦生死关头,不得不为而已。”玉清师太忙拿出普陀金莲来看时,发现中心也有一点类似的小黑点,当下连念阿弥陀佛道:“是我愚蠢了,管他什么怪物不怪物,我们普陀该认的不是什么生灵不生灵,而是公义。”众掌门道:“没错,法术界守护的不是什么生灵,而是这世间的公义!”

杨淙惊喜地看着吴刚英,这么一场信任危机就这样轻易被化解了,不禁对啊刮目相看。空明大师眼睛大睁,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早已不成样子的灯座,连连后退:“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脚一软,早已瘫倒在地上,呆若木鸡,木然不语。玉无颜没想到势态这么快被扭转过来,登时对吴刚英恨得牙痒痒的。一直沉默的林鸢茵突然冷笑一声道:“怎么妖狐殿下没话说了呢?我以前一直以为,靖河血难人类之所以逃脱是我们的运气,可是现在我知道,那是宿命的必然。我以前一直以为,她不喜欢你真的如你所说,只是因为你不是人类,可是现在我明白那不过是她的说辞。她不喜欢你的真正理由是因为你才是真正的怪物,一个披着生灵外衣的怪物!但凡生灵,都有基本的道德准则,都有最基本的怜悯之心,可是你的心中,有的只是杀戮和背叛,有的只是血腥和恐怖,你的心才是这个世间最龌龊不堪的地方!你才是那个真正尸泥拼凑起来的怪物!”“你说什么?!”玉无颜一掌狠狠拍在扶手上,扶手立刻粉碎成末,“我不准你再说她!”

林鸢茵缓缓地道:“至于我,从始至终,心意未变。”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对着玉无颜,眼睛却望着星辰。星辰的身躯微微一颤,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目光交流,只这一瞬间,仿佛万事万物都已经湮灭,只有那原本就应该相融相通的心意。林鸢茵厉声道,“星辰,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害怕什么?这不是我心目中的星辰!玉无颜那个垃圾他从来都不如你!”星辰全身一颤,仰头向天,长松一口气。

滴答,滴答,天又开始下起小雨了。却不是那种赏心悦目的雨线点点,而是那分辨不清的朦胧的阴雨,下在人心里,是说不出的潮湿阴冷。玉无颜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喜欢在雨天杀人。可是,我更不喜欢在晴天杀人。星辰,你爱有力量发动绝磐么?”星辰摇摇头,又道:“我不是靠绝磐胜你的。”智能大师大吼一声:“布阵!”众人反应过来,早站好位,隐隐间一股凶气开始弥漫飘荡在众人面前。

玉无颜看着星辰那安静的脸庞,慢慢地道:“我会好好安葬你的。杀。”狐族人马震天般地响起来了,智能大师紧张道:“阵形听我号令!”顿时,诸多法宝开始闪放金光,智能大师吼道:“众志成城!上!”禅月大师道:“不行,师父,阵法还差三个缺,书上没有记载,没办法发挥效用!”智能大师道:“你先顶上!”禅月大师手足无措道:“我也想顶上,可是我不知道站哪里。”“凭心向佛!”智能大师怒目圆睁,“快去!”禅月大师茫然道:“什么意思?”狐族人马已经杀到,吴刚英拔剑出鞘,杀气腾腾道:“佛祖要恕罪了,我今天大开杀戒!”念定咒语,宝剑泛出光芒,转手便是两剑,两声惨叫过后,两个狐狸的头颅已经在地上乱滚。杨淙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景象,一吓只下竟然晕了过去。吴刚英忙扶住她道:“看不惯还来前边,真拿你没办法。”且杀且退,交给普陀门人道:“帮忙照顾一下。”转身又冲入狐族人马当中,左劈右杀,当下惨叫连连,血肉横飞,只这一冲,已经留下尸体遍地。

吴刚英狰狞的嘴脸吓退了不少狐族的人马,转而向法术界各弟子掌门进攻,可苦了他们,又要站住位置,又要杀敌,一时间,弟子也有好几人阵亡,硕大的头颅咕噜噜地滚到玉无颜的车下,热气腾腾的鲜血喷了玉无颜一袖子,雪白的皮毛上衬托着几点殷红,竟是说不出的鲜明。玉无颜没有在意,只是盯着星辰不放。星辰对林鸢茵道:“你来我身边。”一把把她拉在身后,狐族的人如潮水般涌来,但是到了星辰这边却自动分开,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把水流分成两半——尽管星辰重伤,但是狐族仍然对他心存忌惮,除了玉无颜,似乎仍然没有人愿意挑战他。

战场上已经分不清敌我,只听得见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声音都是狐族发出来的,人类剩下的只有苦战。法器虽然厉害,但是根本挡不住。玉清师太一个拂尘把两个狐狸打翻在地,白色的拂尘早已血迹斑斑,大声对禅月大师疾呼道:“禅月师侄,到底这阵法还要不要发动?我们现在站位已经越来越困难了,外围的弟子死伤很多,再不决断,这阵就算能成,也没人可摆了。”禅月大师手足无措,想去找师父问个清楚,转眼却见智能大师周围已经围了三圈狐狸,正陷入苦战中,怎么办?到底这阵法要不要摆?能不能成功?还是让他们分散开来保命要紧?禅月大师咬牙间,数十个念头已经转瞬而过。

血汩汩地流出来,汇成无数条小溪,在这绿色的草地上显得格外的鲜艳和夺目。法术界的弟子死伤已经过半,不少人废了一手一脚,在地上哀号,转眼就是一个狐狸上来一枪,然后又是一个掌门把那狐狸的脑门拍得粉碎。细细算来,狐族死伤更加惨重,因为多半是那法力低贱的刚成人形的低级狐狸,血肉横飞间,如果不是簇拥着那高贵典雅的玉无颜,真会让人错觉是人类在发动靖河血难。狐族高层没有玉无颜的下令,都不敢轻举妄动,都在旁边围护着,个个心知肚明玉无颜是存心利用狐族的数量优势来消耗对方的战斗力,但是看着自己的同胞一大片一大片地倒下,仍然忍不住咬指发寒。一个老太婆上来赔笑道:“我主,这样做我们的人死得也恁惨了点,您一出手就能赢的,是不是……”玉无颜悠悠道:“再等等。”

“师太……师太!”一个小尼姑不知道从哪里头破血流满身是尘地爬出来,朝玉清师太凄厉地哭喊着。玉清师太认真辨认时,不由得一惊:“惠修?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守山的么?”那小尼姑哭喊道:“普陀山全完了,所有人都被挟持住了,他们说,如果师太不归顺狐族,就把我们全灭门了。”“什么?!”普陀金莲“叮当”掉在了地上。“小尼姑……”玉无颜慢慢地开口道,“你是不是……还漏了一句什么话?”小尼姑看到玉无颜,猛地一惊,哭道:“他们还说……还说……还说……”却因为极度的惊悸说不出来。

一道白光激喷而出,小尼姑惨叫一声,倒地身亡。“惠修——”玉清师太痛不欲生,那是她最心疼的入室弟子啊。玉无颜道:“这么无用,说不出话的弟子你也收,怪不得普陀衰落至此了。他们还说,如果你继续帮助五台,恐怕不仅这满门派的人,就连普陀基业也都毁于一旦了。从此这个世上,再没有普陀山派了。还请师太好好考虑。”说着,又缓缓打量一圈面色惨白的众掌门,轻轻一笑道:“其他人是不是觉得你们很幸运?我不这样想,我只觉得奇怪,你们的弟子算着路程应该到了,怎么还没来呢?”

“你卑鄙!”玉清师太已经完全不顾任何的风度,像是发疯的女人一样歇斯底里地吼道。玉无颜看着智能大师浅浅一笑道:“至于你,就放弃妄想吧。无论你如何求我,我这次都要必须灭了五台。五台根本不应该在这个世上存在。”说着靠在椅背上,对众掌门道,“说我卑鄙也好,说我小人也好,我玉无颜根本就不在乎。知道你们人类最重所谓的情义,我也不愿强人所难。让你们帮忙攻打五呆实在太困难了,这样吧,只要你们接下来不帮忙,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留得青山在,下一句什么来着?你们自己思索吧。”

星辰心理暗叹一声,心想,今天注定毙命于此了,今天亲口听到林鸢茵心意,算了,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不要连累别人就是,一边暗暗地从怀里掏出绝磐。玉无颜正在欣赏智能大师脸色的变化:“星辰,如果你拼死发动绝磐,不一定能打赢我,但是你一定会烟消云散。怎么?终于发现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了吗?”林鸢茵一把按住星辰的手:“不可以!我们相信奇迹!”玉无颜嗤之以鼻道:“奇迹?让我看看什么是奇迹?”

玉无颜右手轻飘飘地送出,星辰脸色一变:“大家小心!”转身将林鸢茵抱住,决意以自己功力拼死抵挡住这一击。“星辰不可!”林鸢茵急得拼命挣扎。“哇!”鲜血登时喷了一地,那些嫩绿的草芽上顿时如同玛瑙般晶莹剔透,却是天机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身进来,替星辰挡住了这一击。“老弟!”智能大师心痛至极,赶紧扶起天机道长。天机道长满足地笑笑:“智能老哥,我想过了,终南要保,但那是下一代的事情了,我已经让孤星寒回去了,我是你们一代的人,要死就一起死吧,这是我们的宿命,原本进来这个门,随时便想着为这苍生献身的。”智能大师忍不住落下泪来:“事到如今,我也不忍连累你们了,玉无颜虽然无耻,但是说话算话,只要你们不帮我们五台,他会留你们一条生路的。”天机道长道:“不要这样说,没了五台,我们就算留下来又能怎样?基业是什么?基业不是哪个道观不是哪个山门,是我们门派的精魄。精魄在,就算人都死绝了,终南山也不会灭!玉无颜,你小瞧了我们,靖河血难你也用过这招吧?如何?有没有哪个门派最后叛变呢?”

玉无颜脸色微微一变,靖河血难他的确用过了,可惜各门派众志成城,哪怕死剩最后一个人都要战斗,让他头疼不已,否则也不会想打绝磐的主意害得自己被反噬了。禅月大师回过头去,蓦然发现,尽管大家都强忍同门被挟持之痛而面无血色,唏嘘流涕,但是没有一个人离开站位,阵法竟然一直完好地保存着!禅月大师开始相信,靖河血难的胜利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法术界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方向,大家终于组成了最坚固的长城!

天机道长勉强站起来道:“智能老哥,龙斗销云阵虽然书上记载不完整,大家都道失传了,我却知道,你早已钻研出来了是不是?”智能大师落泪点头:“只是时机未到,发动不了,我也无能为力,此阵也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天机道长微微一笑道:“禅月师侄聪明非常,怎么会悟不破这个中奥妙呢?”“天时地理人和?”禅月大师正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猛然发现天机道长站位非常奇怪,原本被扶着的人应该全身靠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才是,可是天机道长却拼命把身躯向外,再看一眼智能大师,站位更是奇怪,像是游离在阵法之外,又像是缠绕在阵法之中。按照书上记载,龙斗销云阵之所以失传,就是因为最关键的三个发动阵法位置没有标明,天机道长和师父不可能知道怎么站位,可是他们为什么好象知道一般稳站不动?难道他们通过一种特殊的方法知道了正确的站位?是什么特殊的方法呢?

“凭心向佛!”智能大师的这四个字如电光火石在禅月大师脑海里快速地一闪而过。禅月大师全身剧烈颤抖,天啊!原来这个阵法的真相居然是这样!果然是世上最奇妙的阵法!禅月大师忍住激动,闭上眼睛,细细感受周围的法力流向,那一瞬间,什么狐族,什么玉无颜统统都不过是虚幻的景象,真实的,唯有那一股股细细的暖暖的热流。对了,就是那里!那里还有一个缺!那个方位不应该没人!禅月大师欣欣然走了过去,站好位,睁开眼,正好看见对面的吴刚英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轰隆!”平地上突然响起了一声闷雷,狐族最怕雷声,不少狐狸吓得抱头鼠串,天上突然变了色,大批大批的乌云聚集起来,然后又散开,周围刮起了大大小小不一的龙卷风,云上隐隐透露着五彩的霓光。狐族高层仰天上望,议论着:那是什么?一道金色的龙形之气突然从云层中俯冲下地,发出阵阵清吟,所到之处,狐狸无不死伤,龙形气体最终围住阵法盘旋两圈之后,散入阵中。顿时,阵中每个人所站之点都迸射出金光,直冲云霄。

狐族大为惶恐,纷纷后退,一时间,哭喊声响天动地。“龙斗销云阵?”玉无颜面色如常,“智能你真是个人才,这阵法我一直以为是传说,想不到真的存在。当年你师祖想摆,但是没摆出来。来吧,让我看看,这个阵法究竟是不是真如传说中厉害。狐族的人听着,上前杀阵法中的一个人,连升三级,敢后退一步的,株连就族!”狐狸们又开始呐喊起来了,害怕的、不害怕的,胆大的、胆小的,都挤着往前涌。

智能大师欣慰地看了一眼禅月大师,回头对玉无颜道:“知道狐族最输人类的是哪一点吗?就是你们的心中只有欲望,没有信念!变阵!”众人依言踩踏方位,霎时,无数条金龙从阵法四面八方冲出,直冲上天,又俯冲下地,“轰”一声,成片成片的狐狸已经倒下去,几层尸体搭着几层尸体,还活着的,或者捧着自己的残肢哭泣,或者连滚带爬地往山上逃。狐族高层个个看得冒出冷汗,也不由得连连后退。

玉无颜变了颜色:“血债血偿,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跑掉。这个阵再厉害,也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们什么佛祖亲来,我也亲手把他大卸八块!”这次玉无颜似乎是真的发怒了,他“霍”的一声站起身来,褪出了那身华贵的皮毛大衣,露出里面紧身的白色外衣,一步步走下车来,“什么破龙?我不出手,真当我是病猫了!”星辰叫道:“小心!”众人早知星辰实力非凡,连他都这么紧张,众人更是紧张。

玉无颜从背后掏出一样东西来,似乎有点像锁链,但是又比锁链粗。这是玉无颜第一次拿出了兵器,没有人认得那是什么。玉无颜二话不说,直接将那兵器朝智能大师甩去,只见那兵器遇风越长越长,智能大师一惊:“变阵!”玉无颜冷笑一声,一个幽雅的转身,无数条金龙冲出的刹那,那兵器也幻化成千条万条,紧紧地缚住金龙。智能大师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玉无颜冷着脸道:“我是一代妖狐,不要以为这么一个破阵就能打倒我!”手腕转动,白绸飞动,说不出的绚丽华靡,金龙被绞得粉碎,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波袭到。“哎呦!”众人无一例外摔了个灰头土脸,爬起来早已面入土色。玉无颜站在那里,在全身白光的照耀下,秀发飞扬,肌肤如雪,脱尘出俗,如同天神——嗜杀的天神!这就是一代妖狐的实力!

智能大师脸上变色,万万想不到,最强的龙斗销云阵在玉无颜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摆设。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强的人物?难道真的天命所归,要让他掌管这天下?玉无颜不容他多想,已经缓缓地走了过来:“你们让我厌烦了,我也已经没有耐心了。你们就安心地去死好了。”“大师,没有办法了。”星辰突然出言道。智能大师明白他的想法,星辰是想拼着自己的最后实力发动绝磐,跟玉无颜同归于尽。“不可以,星辰!”林鸢茵大惊失色,可惜星辰下定了决心:“没有法子了,大师,请替我照顾好她。”说着,回头在林鸢茵的额头上快速地吻了一下,转身就朝玉无颜迎了上去。

“不——星辰——”林鸢茵悲痛欲绝。玉无颜看见星辰,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你个杂种,不是你,根本我不用这么费力。你也快给我去死吧。”星辰道:“谁活谁死还说不定。”绝磐耀眼的光芒一闪,玉无颜脸色一变,转身便是一甩,那兵器已经死死地缠住了星辰的脖子。

“轰隆!”像是什么巨大的物体猛然爆炸的声音,不少人和狐狸被巨大的爆炸波推了几百米之远,一直远远观战的狐族高层也东倒西歪。很大的白雾突然弥漫出来,到处都是朦胧一片,智能大师连最近的天机道长的样子都看不清,只依稀看得见一个的大致的轮廓。“星辰——星辰,你在哪里?要死一起死,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林鸢茵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每个人都心寒。远方却传来玉无颜愤怒的声音:“星辰,你在哪里?有种出来打,放什么烟雾弹?”星辰的声音却从另外一边传来:“我没有放,这些烟雾弹不是你放的吗?”星辰没有死?林鸢茵欣喜若狂:“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智能大师心下掂掇,难道又是奇迹?!

“几百年过去了,你还是老样子。为什么你还不醒悟?”一个轻柔的女声传来。“是谁?”吴刚英叫道。可是没有人理他,吴刚英猛然道,“啊,难道是观音菩萨下凡了?天啊,真的是奇迹啊,这下子连佛祖都怒了。”林鸢茵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白雾慢慢地消散,原本在玉无颜对面的星辰却出现在了阵法的后面,奇怪道:“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星辰——”林鸢茵冲上去抱住他,喜极而泣玉无颜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再没有了刚才的神采飞扬、谈笑风声,相反,面色惨白,难以置信的表情一直停留在脸上:“是你……怎么会,你不是去轮回了吗?”“你很希望我去轮回吗?你觉得我能够轮回吗?”阵法中央聚集了一阵白烟,慢慢地形成一个身着宽袖长袍的少女,带着奇怪的发冠。吴刚英骇然道:“天,菩萨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智能大师道:“别乱说,她就是最后一个守护真正结界之地的守护者——那个灵力最强的少女。”

那个就是玉无颜的恋人?林鸢茵呆呆地看着那个白烟中的女子,烟雾很大,看不清她的相貌,只是依稀觉得,那一定是一个绝世美丽、无比灵性的女子,否则为什么那高傲冷酷的玉无颜脸上会出现如此不相称的忧郁和悲伤?“为什么要救他们?”玉无颜静静地问道,雨点打在他的额头上,顺着那光滑的嘴角流了下来,流到了下巴上,剔透如泪珠。“我不是救他们,是在救你。无颜,你所犯下的罪孽已经太多,忏悔也已经挽救不了。我真的料想不到,你会那么决然地回头,然后不再回来。”少女的声音很柔和,很好听,她的长袍飞扬起来,在雨雾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的洁白。

“是你让我离开的。”玉无颜的眼神随着那绵绵的细雨一起迷离,“我还记得,就是这样的雨天。”“你知道吗?”少女缓缓地转过身子,伸手想接住天上的雨珠,“我一直以为,有两个你,一个是那个陪着我看月亮、陪着我笑,那个笑起来就如同雪山一般沉静的男生;一个是现在视生命如草芥、强大无比但却已经不再是凡人的妖狐。”玉无颜道:“前者是假象,后者才是我的本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上天并没有预先注定,无颜,离开的路是你自己选择的。”玉无颜眼神一紧道:“我还有的选择吗?我是狐,你是人,我是妖狐,你是守护者,我们原本就不会有结果。”

“斩断选择的路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燕子的声音很好听,真的就像燕子一般婀娜婉转。雾气很大,遮住了她的面容,林鸢茵只能看到她的发丝飞扬,衣衫袂袂。可是能让这般无暇的玉无颜为之痴迷的女子,一定是个容貌和才华都绝世的女子。世间最神圣的守护者和为了血洗人间制造出来的妖狐相爱,这本身就是一个为天地所不容的爱情悲剧。林鸢茵一直不相信这个冲破世俗重重阻拦的女子最后会为了所谓的异族而分手。果然,接下来燕子的讲述证明了她所想的一切:“你为了这原本不属于你的东西放弃了原本可以属于你的东西。”

玉无颜目光一紧:“原本不属于我?这天下原本就是属于我们狐族的,要不然为什么人类节节败退?为什么靖河血难可以畅通无阻?”燕子道:“那为什么你会被绝磐反噬?”玉无颜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是我运气不好。”“无颜……”燕子的声音很悲怆,“你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罪。两百年前,我曾经以为我能阻止你,但是我没想到在你的心中,天下要比我更重要。我能为了你对抗天的宿命,可是你却为了这肮脏的天下之梦妄图对抗这轮回的公义。你要再不醒悟,恐怕狐族也要替你背上这道天谴。无颜,你还是快点醒悟吧。”

“你就是为了这个一直不肯轮回等在这里的吗?”玉无颜突然淡淡地笑了,但是他的声音里却透出了无奈的悲凉,“我一直以为……你是舍不得我才留下的,我自作多情了……我想跟你说,我是说话算话的。从我掉头离去的那一刻,以前的那个我已经彻底死掉了。现在的我,只是妖狐玉无颜,仅此而已。天下是不是狐族的,这个老掉牙的问题已经有无数人在我面前驳斥过,我听烦了,听厌了,是不是都好,我只相信我自己用脚量出来的路……你让开,有一个人我今天一定要杀。”燕子也沉默了,良久才道:“自作多情的……恐怕是我。”两滴晶莹的水珠掉落在草地上,旋即化为轻烟而去。

“如果没有遇上你,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当我在阴暗潮湿的冥界游荡的时候,我经常在想这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可是真要有,会过得比现在好吗?我是守护者,是神界派来守护这神圣之地的使者,在世间拥有神圣无比的身份。我还不是一般的守护者,我是超越历代的灵力最强的守护者,我一出世村子里面就有祥光,有孔雀从天上飘然落下,他们都说我能跟神界直接沟通,我知道我不能,可是我能吸取天地万物的灵气,我能用心去看这世间百象,我甚至能自由地来往两界。这些人人羡慕的能力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快乐和幸福,相反我却要比我们的祖先承受着更大的压力。村民们敬畏我,幻想着我能让神界赋予这个村子更幸福的生活。我常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村头的矮砖墙上,看日落,看日出,看没有太阳的阴天、雨天,看那些雨丝划过的线最终落在地上化成涟漪一圈圈。村里的老人说,幸亏我是守护者终生不能有归属,否则这天底下怎么找得到跟我一样出色的人去托起这份聪慧和美丽。但是他们不知道,孤独的美丽其实是一种丑陋,一种与悲伤相伴的丑陋。”

“就在那天,我意到了你。你被一群狼追杀,你脸上没有惊慌,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肩膀上点缀着很名贵的皮毛。狼群一直远远地跟随你,伺机发动进攻。你常常笑着回头看它们,但是脚步却不见急促,反而更加缓慢。是的,那个时候的你总是在笑,笑起来很好看。我一眼看出那些狼是已经修炼成妖的狼,我很好奇,于是一直悄悄地跟踪你,看看需不需要出手救你。然后,我看到你在谈笑间跟群狼死斗,那时你的功力不强,似乎还受了伤,眼看濒临绝境,你脸上那淡淡的笑容却始终没有褪去,举手投足无不雍容华贵,从容不迫。我救了你,你很惊讶,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灵力的女孩子,还这么的年轻。你一眼看出我灵力非凡,自身也肯定是非凡的人物,但是你没有讲你的身世,我也就没有问,只是带你回去疗伤。”

“疗伤的日子沉默多余说话,我递东西给你,你总会笑着说谢谢。为了给你疗伤,我耗费了大量的功力。有一天,外人侵犯村子,我却再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御。你二话不说走了出去,拼着身上的伤势暗中结果了那几个侵略者。也许正是由那一次开始,我彻底沦陷。我跟你一起看星星,看月亮,我跟你一起去采花,一起去追风,我跟你一起看花灯,一起去放爆竹,那段日子如同天上的云彩般缥缈而轻盈。但是很快,你的族人来找你,我才知道你竟然是我们村子甚为忌惮的一个死敌——妖狐。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与其说聊,不如说是谈判。我答应为了你放弃守护者的身份,哪怕遭到天谴也不在乎,可是你面对妖狐的光环和荣耀时,却犹豫了。尤其是你认为触手可及的天下。都说英雄爱美人不爱江山,你不是英雄,你是枭雄,一个妄图同时得到我和天下的枭雄。我可以为了你放弃我自己的命运,可是我不能为了你放弃我同胞的命运,因为我没有权利剥夺他们的生存。那天,我们打了起来。你抱怨我狠心,居然能对你下手,却没看见你对我处处杀招。我救不了神圣之地,你毁掉了我守护的一切,也毁掉了我眷恋的一切。我不仅失去了我的使命,也失去了你,你最终还是掉头离去,没有半点的犹豫。天下与我,孰轻孰重,你没有说,我已明了。后来我自杀了,一是对族人的愧疚,二是我想等待你的醒来。人是有寿命的,我只有死去,才能保持现在的容貌,才能天长地久地等待下去。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靖河血难让我清楚寄托希望在轮回上已经没有可能,双手鲜血的你已经丧失了轮回的资格。可是,纵使全人类都恨你,我也不恨你。我心里,始终记挂着那个雍容的少年,那个笑着跟我说谢谢的少年,那个一回首抿嘴一笑的少年。沧海桑田,转眼已经二百年过去了,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却从来没想过回报,哪怕身受阳光撕裂的巨痛,经受寂寞孤独的折磨,我依旧在苦苦地等你,等你说出‘我停手’三个字。如果你对我还有些许情分,那么今天,我求你。”

原来是玉无颜毁了结界封闭之地,智能大师等人终于恍然大悟。禅月大师道:“我说呢,守护者这么厉害,还有谁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毁掉这个神圣的地方。如果是妖狐,那就不足为奇了。”智能答案市痛心地摇摇头道:“糊涂啊,妄自把这个秘密泄漏给外人,结果整个村子都为你而死。两界之战从此只能荼毒生灵了。”

燕子突然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朝玉无颜屈膝跪了下去。“你——”玉无颜身体一晃,脸色苍白,显然心智受到了冲击。“我主,天下在即,万万不可分心啊!”狐族高层一看势头不妙,也纷纷跟着下跪,苦劝道,“绝磐反噬之痛,冥界羞辱之痛,狐族苟且偷生之痛,都在这一天靠我主挽回了!天下已在我手,万万不能放弃啊!”燕子抬起头,雾气消散,袅袅轻烟中那是一张如何清灵秀气的脸庞,两行温暖的泪畅通无阻地流淌在脸颊的两侧。林鸢茵不禁看呆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子,因为要承受与星辰这份为世俗不容的爱情之重,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竟比自己还要执著,还要悲凉。她与玉无颜之间的感情才是真正受到天所诅咒的爱恋!如果是星辰杀掉自己的亲人,发动了靖河血难,她会有跟燕子一样的勇气继续坚持地爱下去吗?

“如果我回头……”玉无颜的语气和他的身体一样摇晃颤抖,“你以为他们会原谅我吗?”“我不会!”普陀山掌门玉清师太率先表态,她的眼里满是烧红了的怒火。“我也不会!”吴刚英粗着脖子叫道,力马被林鸢茵白了一眼。其他掌门没有表态,但是他们仇恨的神情说明了一切。智能大师摇头叹息:“唉,仇恨蒙蔽了所有心智啊。”“所以……”玉无颜静静地看着下跪的燕子,他想伸出手去扶她,但是半路改变了主意,转而轻轻地拂掉了她脸上的泪珠,“英雄也好,枭雄也好,都没有回头的资本和道路。燕子,你太单纯。你真觉得人类美好得足以让你守护这一切?是我没用,即便所向披靡却始终未能保住最心爱的人。靖河血难是我为你向人类作的报复,只有用血腥才能让他们记住一些东西。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太多的鲜血,我不能回头,也无法回头。你再等我片刻,等我平了冥界,我就会救你出来,不会让你再受苦。我的天下也就是你的天下,到时我们再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岂不更好?”

燕子的目光一紧,林鸢茵分明看到那双清澈见底的黑色中透出多么令人心碎的绝望。雾突然大了起来,重新湮没了她的脸庞,也把所有人都遮掩住了。林鸢茵低下头,连自己的五指都看不清楚。玉无颜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燕子,别这样做……你会让我为难的。”雾气中,燕子却突然出现在智能大师等人的面前:“我是灵体,这个结界虽然厉害,但是我没有能量让它撑过十五分钟,现在时间已经快过去了。”说着她把目光转移到星辰的身上,“如果你的伤势好了,在绝磐的帮助下能击败他吗?”星辰眉头一皱,还没答话,燕子已经摇摇头道,“不行的,你打不赢。你不知道他的力量爆发起来有多么的可怕,他不仅仅是一个妖狐,他是一个法力的天才,比我还要强大的天才。我就是因为错误估计了他的力量才输掉圣地的。事以至此,我绝望了,不再奢望他的回头,再有看不到执手偕老的路。因为一念之差,我曾经给我的村庄、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现在是时候让我赎清自己的罪过了。玉无颜对我尚有眷恋,待会儿我利用结界的掩护可以暂时封住他的全部力量,星辰,这个时候你就赶紧出手。这次不灭掉他,人类不知道还要经受多少次靖河血难。”

星辰用怜悯的目光看了燕子一眼:“你舍得?”雾气中,燕子惨然一笑:“不能跟他同赴来世,一起魂消魄散也好。”说着,看着林鸢茵突然又轻柔地一笑,“我羡慕你,毕竟你所选择的人,为了你可以付出所有的一切。而我——只是个普通的悲情女子而已。”淡淡的语音消失在浓浓的雾气中,潮湿的感觉如同细微的雨网扑面而来,林鸢茵揉了揉眼眶,她搞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这雾气太大了所以湿润还是本来眼眶就是湿的。

白雾的那边传来玉无颜清晰的嗓音:“燕子,你是要救他们吗?”雾气中燕子一身长袍翩然而出:“无颜,你知道我没有那个能力。况且,我不可能为了他人背叛你。”玉无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要不这会让我很为难,燕子,过来,到我这边来,免得绝磐不小心伤害了你。”“无颜,”燕子突然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玉无颜的身躯,泪如雨下,“要是我们两个都是普通的人该有多好,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了。”玉无颜柔声道:“是不是冥界使者欺负你了?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的。”听着两人宛如小两口一样轻言细语,温婉可人,一直躲在雾气中伺机攻击的星辰也开始有点不忍心置玉无颜于死地了。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结界猛地收缩了,燕子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抱紧玉无颜,厉声朝星辰叫道。结界瞬时从四面八方将玉无颜围了个水泄不通。玉无颜脸色大变:“燕子你……”“对不起……”燕子哭道,“靖河血难你负下血债实在太多,你不死不足以谢罪,你不死不足以赎清这个罪过。你放心,我陪着你一起烟消云散就是了。这天下,你就让它恢复本来的面目吧!”“你居然联手他人对付我?”玉无颜大怒,拼命挣扎,但那结界是神界所创,坚实无比,哪里挣扎得脱。“快救我主!”狐族高层纷纷各施法术,放出法宝,可惜在守护者布下的结界前统统无功而返,连玉无颜的毫毛都未曾碰到。雾气中一点光芒若隐若现,正是星辰手中的绝磐。

星辰冷着脸道:“玉无颜,你枉称了一代妖狐,我看你白痴到连感情是什么都没弄清楚。”绝磐白光一闪,玉无颜骇然,猛然看见自己身边左下角似乎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抓起来替自己挡住了绝磐这一击。星辰功力尚未恢复,无法发出第二击。那人惨叫一声,狂吐一口鲜血,倒地不起。“师父——”吴刚英听声辨人,认出是空明大师,惊惶之下抢上抱住,“你怎么样?”智能大师怒道:“你这个无耻的狐类,看我结束了你!”手持紫金钵刚要进行第二击,雾气开始慢慢消散,星辰叫道:“不好,结界要破了,我们快走!”禅月大师赶忙背了空明大师,拉了吴刚英就跑。众掌门和弟子也慌不择路在雾气的掩护下逃走了。

“嗤!”像是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雾气越来越淡,仅存玉无颜身边一袭洁白的轻烟,袅袅而上。佳人已不见踪影,玉无颜站在当地,那张永远高高在上嘲讽天下的脸庞此刻却泪留满面。“星辰,你要为燕子的死负责,我绝不放过你——”在细雨飘飞的上空,回荡着撕心裂肺的仇恨宣言。

远处,星辰回过头来,久久地凝望着玉无颜站立的方向:“如果你我都不出现,或许这个世界便不会这么疯狂。”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到了一个安全一点的地方,禅月大师才把空明大师放了下来。吴刚英全然忘记了自己与落迦山决裂的宣言,双膝跪地爬了过去。智能大师抢上一步,搭在脉搏上听了一会儿,摇头叹气,起身离去。众人都围了上来,原本恨极了这个出卖法术界的败类,可是见到吴刚英伤心欲绝的样子,也都怨恨不起来。“是……是刚英吗?”空明大师睁开混浊的双眼,双手在空中摸索着。“是我……是我。”吴刚英一把攥住他的手,除了哭,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

“呼……”空明大师松了一口气,脸色苍白的他惨然一笑,“是我糊涂了……蒙蔽了……蒙蔽了心智,我……我不配做你师父。”“不,是徒儿不孝,没能及时阻止。”吴刚英泣不成声,“师父你……你别再说话了,好好养伤。”“我的伤是不中用了……”空明大师长长地叹息一声,“我给落迦山抹了黑……给你抹了黑……我……”他突然紧紧地抓住吴刚英的手,急切地寻找他的脸庞,可是鲜血充满了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我只是想让你能够更有出息一点……让落迦山过得好一点……我想你获得佛家第一弟子的称号,我只是……只是纯粹想让你……”两滴硕大的泪珠从空明大师的眼眶中混着鲜血缓缓地滴落,声音清脆而又沉着,像是空谷的风声,又像是大海的浪鸣。“师父——”吴刚英抱住了空明大师逐渐冰凉的身体痛不欲生,“玉无颜,师父的仇我一定会报!”

“其实,我觉得,玉无颜并不是那么坏。”林鸢茵望着天山飘落的小雨,若有所思地说。星辰看了她一眼:“因为他对燕子好是吗?”林鸢茵道:“难道不是吗?一个真正绝情的人是不会懂得珍惜的,何况燕子死了那么久,玉无颜仍然如此黯然神伤,可见他们曾经爱得多深。”星辰接口道:“可惜他们的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林鸢茵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结果?那我们的感情有没有结果?今天这条路是玉无颜自己选择,而不是老天替他选择的。人总是喜欢在发生悲剧的时候把所有的原因都推给上天,殊不知自是自己放弃了所有上天给予的机会。如果上天真的不想让他们发展,那么他们连相遇的机会都不会有。”星辰若有所思地道:“可是玉无颜毕竟是生灵……”林鸢茵道:“星辰你又来了,生灵也好,人狐也好,都是我们自己给自己戴上的枷锁,自己给自己划清的界限,回想四界之前,哪有那么多区分?黄帝手下一堆非人族类的将领,蚩尤自己不是人,但是也没人敢看轻他。我只相信……”正说着,林鸢茵突然觉得脚底一软,双眼开始模糊不清,最后的意识只停留在一个温暖而充满熟悉的麝香气味的怀抱,还有星辰那双阴郁的眼神。

微微地睁开双眼,一道强烈的光线猛地刺入眼帘,林鸢茵赶紧又把眼睛闭起来,好半晌才慢慢地睁开,旁边只有杨淙静静地坐着:“你醒了?”“我怎么了?”林鸢茵一说话,自己也吓了一大跳,那嗓音沙哑得简直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一般,“我怎么成……这样子了?”杨淙道:“你又中尸毒了。”这句话一说出来,两人又默然了。房间的漏洞下,雨滴滴地掉在瓦盆上,发出闷闷的声音,很多小水珠弹出来,把杨淙的肩膀都打湿了。“星辰一定又很内疚了。”良久,林鸢茵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他思想包袱一直就很沉重。”杨淙站起来,望着窗外那朦胧的烟雨,缓缓道:“智能大师说,你连总两次尸毒,加上又受过绝磐一次间接攻击,已经元气大伤,身体非常虚弱。”

“是吗?”半晌,林鸢茵微微一笑,“这是哪里?”杨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里是河宾城的一个乡镇,你放心,这个地方很隐秘,我们也不敢找太招摇的房子,都是找的那种废弃的屋子,狐族的人马目前还没有追上来。”林鸢茵道:“我想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星辰怎么不见了?”杨淙沉默了片刻,才道:“智能大师帮你除掉尸毒的时候,星辰一直在房门外等他,然后两人就一起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林鸢茵一骨碌翻身下来道:“我找他去。”

“林鸢茵!”杨淙突然回头喝道,林鸢茵的脚步停在了门框边,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已经破旧不堪的木门,似乎预知了杨淙接下来要说的话。杨淙紧紧地盯着林鸢茵的身影,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人的精元如果大损,是无法自己恢复的。智能大师说,以你身体这种情况估计,再中两次尸毒,恐怕就要……”说到这里,杨淙似乎觉得难以启齿,她斟酌了好久,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认为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到是林鸢茵主动接口了:“我知道。”杨淙道:“你下定决心了吗?真的打算付出所有你能承受的和不能承受的沉重代价,去维持这段太过惊心动魄的恋情?”“代价?不——”林鸢茵突然笑了起来,在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却别有一番神采飞扬的美丽,“我没有下定决心。因为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星辰他不是玉无颜。”说完之后,她就匆匆地推开门连伞都没有拿飞似的跑了。

“你方向错了,应该是这边!”杨淙追到门口喊道。看着雨中那跳跃的身影,杨淙沉默了。世上所有的女孩都在幻想着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是当真的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改变的时候,又有多少女孩能经受得住这种看似浪漫的残酷现实。爱情,不仅仅是幻想而已。想到这里,杨淙的嘴角边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林鸢茵,真的只有你配当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

“她还有几天?”仰头看着那些肆意的雨滴扑面而来,星辰的头发上、脸上全是畅快的流下的水珠。智能大师犹豫了一下:“如果再中两次尸毒的话,估计就差不多了。”“大师,”星辰转头过来,“我要的是真话。就算不中尸毒,她还有几天?”智能大师皱了皱眉头道:“情况想必你比老衲更清楚。林施主的伤不止在于肌肤,还在于心结。精元大损,再加上思虑过度,体力已经是透支了。如果能安顿下来好好休养,加上静心养神,服药调理,一年半载的才能好起来。只是现在非常时期,四处奔波,她绝不会因为你的事少费半点心神,玉无颜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情况的确相当不乐观。”星辰道:“请大师推测一个大致日期给我。”智能大师咬咬牙道:“十五天,至多十五天。十五天情况没有好转,只能预备后事了。”

“这么快?”星辰转过脸去,继续仰起头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雨点。静默在两人中间慢慢地散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终智能大师忍不住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其实照老衲看,此事未到绝境。”星辰淡淡地道:“哦?愿闻其详。”智能大师道:“其实辣手的不是外伤,而是内伤。思虑过度,无非两个心结,其一就是妖狐。照老衲看,这事不算什么大事。玉无颜虽然神勇,但是两次死里逃生,天理昭彰,输赢已见分晓,我们从不相信狐族会胜利,相信林鸢茵也是一样的想法。玉无颜之事虽然紧迫危险,但是耗费心神不算太多。重者是你们两个之事,虽说万物平等,但是这尸毒却是迈不过去的一道坎。生灵与非生灵之间,毕竟因为种族的区别存在着差异。不仅她为此事忧虑交加,影响伤情,你也因此思前想后,与玉无颜之战无法集中心神。要解决此事,就必须消除种族之间的那道门槛。林施主已是生灵,就算是灵媒介质,也只是一凡人,不能做出再多改变,不知道你愿意为她牺牲多少?”

星辰转过身来:“大师请明言。”智能大师道:“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你努力成为人类,与她同一种族,那么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变成人?”星辰惊疑道:“我能变成人?”智能大师道:“向来万物之间俱能自由转化,仙能贬谪为人,人能升化成仙,妖能修炼成人,人也能魔化成妖,至于其他石头、泥土者只要具有灵性,仙、人、妖三道同样可以循回。”星辰道:“石头泥土是天然所成,而我是人力捏造,恐怕不能相提并论。”智能大师道:“理出同道,皇天不负有心人,重者在心,在乎你炼化的诚意与代价。”星辰道:“若是能成为生灵,自然是我所愿,牺牲什么都是小事,只是不知道方法如何?”

智能大师道:“你这个情况特殊,之前也没有人试过。不过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曾经在五台藏经阁中一本《轶闻志》里面看到,明朝有一阴气侵袭而生的怪物,为求升仙,求助于观世音。观世音说,要想成为生灵,先知晓生灵与非生灵的区别。生灵有喜怒哀乐,而非生灵没有。而纵有喜怒哀乐者,不为天之所闻,也是无效。喜怒乐者,可以轻易假装,天不确信,只有哀者一项是内心所发,他物无法模仿。因为哀者必然流泪,泪从心出,归于土地,才能感动上天,像孟姜女、缇萦等人都是如此,以笑动天者前所未见。”星辰喃喃地道:“流泪?我现在连笑都不会。”智能大师坦然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然你从不怀疑你与林施主之间的感情,情由心发,喜怒哀乐绝非不可能。老衲窃以为,有情与无情,也是生灵和非生灵的区别之一。无情之生灵,与顽石无异。冷酷如玉无颜之辈,也不能逃脱一个情字。只是,如果你成为人类,必须要选择放弃自己现在所有的法力,这是个巨大的损失,就看你怎么取舍了。”

“巨大的损失?”星辰摇摇头道,“我从来不觉得这身人人羡慕的能力给自己带来了多少幸福。高处思低,我倒宁愿做个凡人。”智能大师道:“你既然没有异议,那老衲回去跟林施主言明。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往往自身容易摇摆不定,我们都没有放弃,只希望你自己也要坚持不要放弃。”星辰道:“谢大师开解。”

狐族议事大厅。

一个老人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捧着一堆长长的手卷颤颤巍巍地读道:“天地灵气,尽聚我族,天下万福,皆就我主。一代妖狐……”玉无颜不耐烦地打断道:“说重点。”“是,”那老人三魂吓走了两个,“数字统计已经出来了,法术界那边留下尸体二十三具,皆是我主洪天之功,神威盖世。这二十三具尸体残缺不全者有四,手脚撕裂者有五……”“来人!拉出去打二十大板!”玉无颜忍无可忍。新任命的长老见势不妙,赶紧上前道:“狐族死伤惨重,有将近千人,一半是被浓雾的毒气所杀。现在精壮者不过几百人而已了,没有足够的人力出去搜寻星辰的下落,还请我主明示该怎么办。”

坐在大毛垫子上的玉无颜再也没有了那番飞扬自信的神采,现在的他,面色阴郁,无精打采,很多时候几欲睡去。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一眼屏气静息的属下,有气无力道:“两次必死的追杀,他们都逃过了。难道世上真的有所谓的天命?”“我主万勿灰心!”底下立即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玉无颜若有所思道:“有天命也罢,没天命也罢。逆天这条路还是要走下去的,我本来就是个逆天的存在,不走下去,连我自己也没有了生路。都下去吧,好好查探,知道消息再通知我。”说完疲倦地闭上双眼。“是。”众人不敢相强,都退下了。

玉无颜一人独自蜷缩在那张空荡的大皮坐缛上,往日雄伟挺立的长身如今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刚出生满月的婴儿。他慢慢地放开右手,只见手心里面躺着一个色泽圆润的红色玛瑙,隐隐地透出五彩的光华,熠熠夺目。玉无颜注视着那玛瑙轻轻地叹口气道:“燕子,我累了。我想去看星星,看月亮,你陪我去吧。”说完,将玛瑙放在脸庞上闭上眼轻轻地揉搓。玛瑙折射出一圈柔和的光圈,冰冷的气息紧紧地覆盖在那热热的脸上。

“这样把嘴角弯起来,就是笑,人类在开心的时候就会笑的。把嘴望下一撇,这样,对了,就是这样,就是不高兴了,苦恼了。”看着林鸢茵认真地一板一眼地纠正星辰脸上的面部表情,远远站着的杨淙很想笑,却笑不出来。“这样有用吗?”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杨淙回过头去,原来是吴刚英。杨淙关切地看着他苍白的脸颊还有那身心俱疲的神态道:“你师父安葬好了吗?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吴刚英疲倦地摇摇头道:“不了,那边也很吵。师父的骨灰我随身带着,等妖狐之事完了就回落迦山下地安葬。也没别的想法,给他诵经三十日,希望佛主能原谅他的一时糊涂。现在我们的人伤势也很惨重,有个弟子脚断了,一直在那里哀嚎,又没有药救治,还有普陀山的弟子为他们死区的同门路祭,也是凄惨一片,我看不过眼,只好出来找个清静了。”

杨淙点头叹息道:“绝磐真的给我们带来了太多的灾难。这事完了,也不知道最后会有几人能活下来,反正,姐姐的仇既然报了,我是生无可恋了。”吴刚英道:“我也是。”两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杨淙才勉强打起精神道:“你看他们小俩口,折腾一个下午了,也不知道星辰最终能不能体会悲的含义,流出真正的眼泪。”吴刚英道:“我相信他心中早就明白喜怒哀乐的含义了,否则一个尸泥造就的怪物怎么会对林鸢茵产生感情?而且,如果心中不悲痛,他就不会奇迹般地苏醒助我们逃过一劫了。只是迈不过去以达天听这道门槛。流泪也罢,不流泪也罢,这个世界上会流泪的怪物多得是呢。我以前只是觉得星辰似乎很喜欢装酷,在那里老是面无表情的,现在想来是我错怪了他。他不是生灵,根本不明白这些表情的含义,又怎么会自如地呈现这些神态呢?”

“那你呢?”杨淙听吴刚英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堆别人的话,忍不住问道,“打算怎么办?你若这样死了,不仅辜负了你师父,也辜负了落迦山。”吴刚英沉默了片刻,答道:“其实我在师父的墓前想了很久,我生性驽钝,但是在我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也想通了一点。师父为什么一意孤行一错再错?他不是个容易受利益诱惑的人,之所以被绝磐迷惑,多半还是为了我,为了落迦山。说到底还是门派之见,如果没有门派的界限,如果没有攀比的纷争,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看智能大师,虽然是五台的方丈,可是心系的不是五台,而是整个法术界,虽入此门,不为所限。我的修为达不到他那个样子,如果继续留在落迦山,我害怕我将来也会做出跟师父一样的事情来。法术界需要的,不是多少年的基业,不是多少个门派,而是有没有守护苍生、维系安宁的精魄,没有这个,哪怕几万个门派都是不管用的。”

杨淙终于听出了吴刚英话中有话:“你想放弃落迦山?那佛家第一弟子怎么不办?这可是师父临死前最希望你做的一件事情,你不会连他最后的遗愿都想放弃吧?”吴刚英道:“你不用劝我了。落迦山在这个世上有没有,存在不存在,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重要的是人。佛家第一弟子是个虚名,我既然已经决意退出法术界,过普通的生活,又怎么会在乎这些名堂呢?少一个门派,就少一点纷争,就让落迦山安宁地湮没在世人的记忆中好了,这样还可以为它保存最后一份体面。这种轰轰烈烈的生活我厌烦了,我想平静地、安详地体验生活,最后没有人知道我是吴刚英。”杨淙心下觉得凄惨,却是无话可劝,只得转头过去,继续看林鸢茵和星辰的教学。

“我还是觉得一点进展都没有。”星辰不由叹了一口七。“别放弃,星辰。”林鸢茵道,“我最害怕的不是死亡,反而是你的沮丧。你知道吗,星辰?在我们最昏暗最绝望的时光里,我们仍然能够互相扶持着走出来,他们都说多亏了我,可是不知道我却是多亏了你。每次我绝望的时候,我就想起你来。在查探第九间课室的时候,我畏缩过好多次,可是每次你都不容分辨地前行,坚决而不留退路,所以我们才能查探出那个秘密,帮杨淙了结心愿。为什么在我们心意相知的今天,你反而没有了当初那份自信和从容了呢?”星辰道:“那不一样。第九间课室是在我掌控范围内的东西,而且它只是个死物,但是今天,关心则乱……”

林鸢茵打断道:“不,你自信是因为你一直坚定地相信第九间课室的谜底必将出现,而你现在还是在回避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没能下定足够的决心去走这条执手偕老的路。我不怪你,表面上看来你是我们当中最镇定沉稳的人,可是我知道你比我们承受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压力,你只是坚持着自己不要倒下去,因为你一旦倒下去了,这个最后的抗争队伍也就失去了所有的胜算了。所以,我不能强求你倾注所有的精力在这段感情上。但是,星辰,有一点你是不会否认的,那就是你喜欢我,对吗?”不等星辰回答,林鸢茵踮去脚来,在他温软的嘴唇上轻轻一吻,“我始终觉得,爱是比喜怒哀乐不知高级了多少倍的情感,你既然有爱,那其他的就不是什么海市蜃楼空中楼阁。我们一路生死相随,我是不甘愿最后关头就这样的放弃,难道你甘愿吗?所以,星辰,我们做个约定吧,要一直试下去。我要是死了,就轮回之后再来找你,再试,千年万年,总有感动上天的一天。”说着,翘起了小拇指,看着星辰疑惑的眼神,笑道:“人类喜欢约定,就像是一个双方的承诺,当两个人的小拇指紧紧地钩在一起的时候,就表示这个约定成立了,以后两个人都要互相遵守这个约定,不能随便背叛它,否则要接受到惩罚的哦。来,把你的小拇指伸出来。”

两个拇指紧紧地钩在了一起。“滴答”,一个冰凉的物体掉落在他们的指身上,随即沁入了指缝,顺着指腹又缓慢地流下,带来一阵寒冷的战栗。“下雨了。”星辰仰头看着天,这样说道。

“哐”,从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天的爆炸声,随即看到一圈圈金光涟漪般地散开。林鸢茵惊诧道:“怎么回事?难道是狐族追上来了?”星辰道:“不,这是紫金钵的金光。紫金钵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快回去。”两人回到大营,只见智能大师团团转也在找他们俩。智能大师一见星辰就道:“阿弥陀佛,你可回来了。紫金钵发怒了。”星辰诧异道:“发怒什么?周围并无妖气啊。”智能大师道:“不知道绝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这边已经伤了好几个人,我不敢过去,只是叫人找你,把其他人都疏远到远远的地方去了。”星辰忙抽身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林鸢茵也要跟去,却被智能大师拉住了,“你去不得,那里全是冥界的气息。”

过了好大一会儿,紫金钵的光芒才渐渐消去,不在嗡鸣。智能大师道:“绝磐终于安静下来了。”正说着,星辰也走了出来,但是脸上的神色却颇为凝重忧虑。两人忙围上前去:“绝磐怎么了?”星辰道:“情况有点不乐观,自靖河血难以来,绝磐估计是吸收了太多的戾气和冤气,现在力量大长,本身的镜体貌似有点容不下这般巨大的能量。能量蠢蠢欲动,老是想冲破镜体的束缚,我刚才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它,若再用它大开杀戒几次,恐怕绝磐就要爆裂了。”

“爆裂?”林鸢茵还是第一次听到宝物有这种概念,“绝磐是冥界之宝,怎么会轻易爆裂?”星辰道:“绝磐正因为是冥界之宝,所以它的实物是根据容纳冥界力量来设计的。绝磐吞噬赤斗荷之后,力量翻了几近一倍,镜体本就开始不堪重负了,又加上三界几番争夺,几番厮杀,吸收冤魂的它力量不停增长。现在的绝磐,不仅本身野性非常,而且暴躁易怒,不是个好控制的东西了。要是落到玉无颜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智能大师变色道:“不要说落到玉无颜手中,就是在我们手中爆裂了,这股可怕的能量要是冲出来,也一样可以毁灭整个天下!到时尸横遍野,无一生还还只怕都是小事,毁山填海也未可知,真是要把真个陆界彻底给毁了!”一听这么严重,林鸢茵也着急了:“那怎么办?现在我们还可以靠星辰,以后如果……”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口不说了,但是另外两个人都明白后半句话什么意思。如果星辰真的转变为人类,丧失了所有法力,那就再有没人可以控制得了绝磐了。

智能大师沉吟片刻道:“不行,要毁掉!不能让绝磐留在人世上,这里陆界的结界本来就对绝磐有刺激,既然原本就是冥界的东西,那就归还给冥界好了。”星辰道:“归还给冥界?怎么归还?”智能大师道:“这就要靠你了。我们都是凡人的身躯,即便是老衲,虽然能借着紫金钵勉强下去冥界,但是也只能待一小会儿,只有你能自由地来往于两界。待与妖狐决战完之后,你持绝磐下去见冥界使者,亲自归还给他。”星辰道:“万一我也死了呢?”林鸢茵失色道:“不可能!你别乱说,养好伤之后,你有绝磐帮忙,玉无颜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智能大师点头道:“没错,只要这段时间我们躲避得当,不被妖狐发现追杀,待你养好伤,我们就算赢了这场硬战。”

星辰道:“还有一个问题,我怎么下去冥界?我可不能强行突破两界结界下去的。”林鸢茵奇怪道:“咦?你以前不是下去冥界看望过老长老吗?那时候你怎么下去的?”星辰道:“那是因为狐族的地盘里有一个直通冥界的出口,但那个地方是狐族修炼而成的。只有佩戴了月牙宝石的妖狐才能下去。现在我额头上的那颗宝石也不知道给他们毁了没有。”智能大师笑道:“这个不是问题,其实那地方并非狐族修炼而成,只不过是他们给这个地方加持了结界,限制只有妖狐才能进入而已。追溯到四界之战之后,当时冥界和陆界也并没有完全封死两界,虽然留了一块地方以备战斗使用,但是我们的先祖也考虑到说不定以后两界和平往来呢,于是特地留了几个通道供大家联系出入。为了公平期间,给妖界留了一个,给我们人类也留了一个通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通道无论怎么辗转流传,始终掌握在其中一个门派的手里,好不让他人滥用。刚好各门派的掌门都在那里,我们只需要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三人于是一起来到了众人疏散的地方,大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议论纷纷,智能大师进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讲了一遍。得知绝磐将会给天下造成这么大的冲击,人人都开始后怕起来。玉清师太首先道:“我这边没有什么通道。”天机道长也说没有,龙虎山掌门也说没有,九华山也说没有,一时间,所有人说了个遍,没一个有的。林鸢茵道:“这里没有来的就只有青城山和娥嵋山了,必是在这两处。”智能大师道:“大家先别急,这个通道极其隐秘,恐怕掌门们也未尽知。我在这里念一首诗,看看大家有没有印象。”说着,念道:窥破生死无公义,勘透存亡有情理。

别若沧海尽散去,

留待香茗夜抚琴。

话音刚落,吴刚英已经大惊失色道:“大师怎么知道我们后山石碑上的诗句?”智能大师、星辰和林鸢茵异口同声叫道:“原来在落迦山那里。”吴刚英道:“不可能吧?那绝对不是什么通道,就是一个我们平时练习的小平台,周围连个洞都没有。师父也从来没有说起过。”智能大师道:“错不了,这首诗就是当初我们的先祖所书,用以提示通道所在处的。我猜,你们那石碑必定年月古老,而且你们门派有死规,不能动这后山对不对?”吴刚英只得点头。智能大师道:“那就是了。当时为谨慎起见,记载诗的书放在了另外的地方,辗转到了五台,我看见过,也没空去理会到底是哪里,想不到是在落迦山。既然地点已经确定,我们即可启程前往落迦山。”吴刚英急道:“总要留下绝磐跟妖狐决战吧?这么快还给冥界?”智能大师道:“我们在落迦山等妖狐来就是了。这样万一绝磐爆裂,星辰还有时间下去冥界。”

待众人渐渐走散之后,杨淙才问吴刚英道:“你怎么这么沮丧?回去落迦山看看有什么不好,你也好久没回去了。”吴刚英无精打采道:“回去能做什么?这个世上即将没有落迦山门派的存在了。而且现在的落迦山破败不堪,触景伤情啊。”想到自己的师父空明大师惨死,不由又黯然神伤,疲累地靠在墙上,眼中隐隐有泪光泛出。杨淙也不好安慰,叹息一声,看向门外:“下雨了呢。”

为了防止目标太大,被狐族发现,智能大师前思后想后,决定让普陀山等门派的掌门和弟子各自回山门,一来可以迷惑狐族,二来可以早日重整门派,为将来的大劫做准备,三来星辰伤势恢复之后,依靠绝磐打败玉无颜已经不是难事。这样只留下最初的五人小队西行去落迦山——让禅月大师回五台去了。本想让杨淙也跟着去五台山,但是她坚决不肯,想着她一直跟随林鸢茵和星辰过来,妖狐也对她恨得牙痒痒的,智能大师只好允许了。计议已定,智能大师对众掌门道:“请各位同门赶紧回去,早做准备,特别是要强加俗家弟子的训练,好迎接佛家道家第一弟子的比赛。”

龙虎山掌门心灰意冷道:“何苦呢?经过绝磐这一战,大家都元气大伤,普陀几近被灭门,终南也死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些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还搞比赛做什么?不如缓几年再说。”他这个提议得到了众人的响应。智能大师一看急了,忙道:“缓不得!大劫几年后就会降临,如果不及时产生道家佛家第一弟子,无法应运化劫。此事万万不可大意!本来时间就紧,更加要紧锣密鼓而行才是,否则几年之后,大劫之下,法术界将荡然无存。”

众掌门不是第一次听智能大师说这个劫数了,玉清师太好奇道:“究竟几年后的大劫是什么?难道会比这次妖狐的浩劫还要大吗?”智能大师道:“此次之劫是苍生大劫,不是法术界大劫。几年后的劫数是法术界该还的孽债,逃不掉的。”说到这里,不由神伤,低低地道,“大家知道,法术界也做过不少的错事……”众人无言,的确,比如这次跟着一起抢绝磐。天机道长道:“大师能不能明言到底是什么劫数啊?”智能大师道:“时机未到,若泄露天机,恐怕我们连最后一分胜算都没有了。那个劫数当要耗尽五台所有精气了,以后法术界的劫数就要仰赖终南山了。”天机道长瞠目结舌道:“这……有这么严重吗?”智能大师微微一笑:“五百年的灵慧,尽集一人。五百年后,五台才会再出人才。”说着,不由徐徐念道,“天生异象,观音伶仃。”声音凄惨之至,众人面面相觑,都纷纷在心中暗暗猜想是什么意思啊。

“外面下雨了。”智能大师平静地说道。屋顶上传来“沙沙”的雨点敲打的声音。

五人小分队跟大部队分道扬镳之后,再次行走千里。只是这次跟千里逃奔显然不能同日而语,回想起以前狼狈不堪的日子,回想起那段黑暗到几乎绝望的日子,智能大师也不禁唏嘘不已,除了绝磐的爆裂,星辰进展缓慢也是让众人忧心不已的事情。星辰似乎一直还是不懂得表达悲伤的含义,虽然众人感知到他已经学会了悲伤,可是流不出眼泪来始终不会得到上天的承认。

“杨淙……”林鸢茵苍白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后,把正准备要做饭的杨淙吓了一大跳:“呀,你气色怎么这么不好?还不快去休息一下?”林鸢茵道:“杨淙,我有话跟你说。”杨淙道:“什么话?”林鸢茵道:“星辰一直进展缓慢,无论怎么催怎么焦急,他还是学不会太多的面部表情,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他心理很悲伤,就是流不出泪……”说到这里,林鸢茵哽咽了。杨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杨淙,”林鸢茵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智能大师有没有说我的寿命还剩下多少天?”杨淙吓了一跳:“没说过,你别那么悲观,哪到用天来衡量的地步了。既然有希望,慢慢地教就是了。我相信星辰一定会懂的。再说流泪是由心而发,教不会的,假以时日,总能感化的。”

林鸢茵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道:“大师虽然没有说,但是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这几天都睡不下觉,也吃不下什么饭,全身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无力,头经常发晕,看东西都是重影,也总想不来什么。今天吐了三次,我估计又快要中毒了。”杨淙吓道:“你这么严重的情况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强自撑着有什么意思呢?”林鸢茵道:“我撑着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虽然我不肯明说,但是看着我倦怠的面容,他那么聪明的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呢?所以这两天,他也在有意无意地远着我。我知道他心理愧疚,只有我多陪陪他才能缓解,可是身体实在撑不住,再说我也不能不顾一切,我还要留着命跟他过完一辈子的。”说着,早忍不住流下泪来。这一来,把杨淙也给惹哭了:“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我照做就是了。”

林鸢茵柔和地一笑:“我知道,这个请求会显得我狼心狗肺,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真的没有别人可求了。”说着,竟然跪在地上。杨淙大吃一惊,赶紧扶起来道:“别这样。你知道的,什么忙我都会帮你的。”林鸢茵道:“我现在不得不暂时疏远星辰,可是不能没人教他,时间所剩下不多了。而且没人陪他说话,他会寂寞的。吴刚英的师父刚刚死了,心情不好,再说也没两个大男人教流泪的道理,因此只能摆脱你了。我知道,这个请求很没有良心,因为你也会中尸毒,你也会损伤元气,减少自己的寿命,可是……”“不要再说了。”杨淙掩住她的嘴,哭道,“我帮,我帮!从姐姐的仇报完之后开始,我就已经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了。”

“太好了,那就真的太感谢你了。”林鸢茵疲倦地一笑,把眼睛闭上稍微养了会儿神,又睁开眼来炯炯有神地看着杨淙,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相称的红晕,“我还记得那时……你问我懂得爱是什么……我现在懂啦。”说着,羞怯地低下头去抿嘴一笑,完全没有了那种平素飒爽的风姿。但是杨淙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付出生命代价的爱,如果,我是说如果,星辰他最终还是学不会怎么办?”林鸢茵道:“我跟他有过约定,我会再世轮回为人,接着教,教他千世万世,他总能学会的。我林鸢茵生生世世都只做他一个的妻子吧。”说着,突然咳嗽起来,杨淙忙帮她拍着,只听“哇”的一声,林鸢茵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全部倾泻在杨淙的手掌上。

林鸢茵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没克制住,你赶紧洗洗吧。”杨淙却像一个被雷惊的孩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道:“你……你怎么还会吐血?!”林鸢茵淡然道:“一直都有的,都一个星期了,没事的。”杨淙“刷”的一下立起身来,浑身寒毛倒立:“怎么会没关系?!我没想到你的身体虚弱到这种地步,你为什么不告诉智能大师?不行,我要赶紧找他去。”“杨淙!”林鸢茵死死地拉住她,“智能大师如果有办法,早就救我了。他也束手无策了。他们现在正在为妖狐和绝磐的事情烦心,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们了。我自己一个人也不觉得太难受,或许慢慢地就好了。”

杨淙早忍不住泪流满面:“可是如果好不了怎么办?我负不起这个责。”林鸢茵道:“其实很多东西我明白,只是你们不愿意跟我明说而已。就算我不再中尸毒,我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我这是思虑过度,大伤精元,除非我斩断所有的情思,六亲不认,这病或者才能好。但是我哪里做得到这样?”杨淙颤声道:“你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对不对?你根本就没想着活对不对?”林鸢茵浅浅一笑:“反正星辰不会老的,我可以轮回,变成人。”杨淙忍不住道:“你会再中尸毒,再死。”林鸢茵执著道:“那就再轮回,再找他。”杨淙道:“你下世不一定是人。”林鸢茵道:“变成猪也去找他。”杨淙道:“为这相聚的几年,你宁愿等上二十年,等上一个轮回?”林鸢茵默然,半晌道:“是。所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好吗?”杨淙转过身去,喃喃地道:“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智能大师和吴刚英已经坐在桌边了,星辰是不吃饭的,站立着靠在墙壁上。见杨淙和林鸢茵姗姗来迟,向来不多话的星辰难得地开口道:“怎么来这么迟?在搞什么名堂?”林鸢茵啐道:“呸!你又不吃饭,这么急做什么?”吴刚英道:“大姐,他不吃饭我要吃发,你们磨磨蹭蹭的,是想饿死我和大师吗?”智能大师道:“饭来了就好。说实在的,以前都是啃干粮,今天能有饭吃真的是恍如隔世。”

杨淙把碗筷摆好,饭菜也一一端了上来,这个工作平素是林鸢茵跟杨淙一起做的。但是今天林鸢茵只是端端正正地也跟着坐在桌子旁边微笑着看着杨淙忙活。吴刚英忍不住看了林鸢茵两眼道:“你坐在这里不觉得脸上有一点发烧吗?”林鸢茵道:“发烧什么?你都没发烧,我为什么要发烧?你个大老爷们,不做饭也就算了,还好意思说我?”一句话说得吴刚应哭笑不得,只好起来帮忙去了。林鸢茵一抬眼刚好碰上星辰盯着她的眼神,那黑得不见底的眸子似乎要看穿到她的心里去了。心虚的林鸢茵赶忙掉头去跟智能大师说笑,星辰眉头微微一皱。

一时间,饭菜已经摆好,众人开始吃饭。吴刚英早饿坏了,也不管什么菜,夹了一大筷和着饭就是狼吞虎咽,惹得林鸢茵笑他:“那不是人的吃法,是畜生的是法。”吴刚英叫道:“少来!你又想说我像猪,我能吃得下你们做的饭已经是你们的荣幸了”林鸢茵怒道:“什么叫能吃下就已经是荣幸了?”“你怎么不吃?”星辰突然插嘴道。林鸢茵顿时没了那嚣张的气焰:“谁……谁说我不吃?我这不就吃来着。”林鸢茵夹起一小团饭,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并吞咽着。她吃的极慢,虽然拼命地吞,但就是吞不下去,嘴里浓重的血腥味让吞咽变得更加困难。吴刚英诧异道:“有没有这么夸张?虽然做得不怎么样,但是也不至于太难吃啊。”林鸢茵辩解道:“我有说难吃么?你没听过医生说吗,细嚼慢咽对身体有好处。对不,杨淙?”杨淙点点头,随后赶紧别过头去,大滴大滴的热泪滚滚落在同样滚烫的饭里,和着一起进了嘴干巴,快速吞下去,根本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智能大师闭上双眼,低低叹息一声,没有动眼前的饭菜。吴刚英奇怪地道:“怎么了?感觉今天气氛怪怪的。”星辰转头看着窗外,淡淡地说道:“外面一直在下雨。”

晚饭过后,林鸢茵见星辰已经起了疑心,不得不强自挣扎着起身,帮忙杨淙收拾。知情的杨淙找了个借口道:“对了,那里还有一点剩菜,你帮我去倒了吧。”随即使颜色让她躲厨房里休息。吴刚英找借宿人家闲聊去了,只剩下粒米未进的智能大师和一直倚墙的星辰。杨淙不敢正对智能大师的眼神,低头道:“大师不吃一点吗?”智能大师语带双关道:“人命关天,如何吃得下?”杨淙一听更慌了,只怕给星辰听见,忙忙地收拾了碗筷走了。星辰看着她急匆匆的身影,眼神中掠过一丝落寞,道:“大师,我想出去走走。”智能大师道:“好,小心别给发现了。”

见星辰没有跟过来查探,杨淙不由松了一口气:“总算隐瞒过去了,可是,还能骗多少次呢?鸢茵,你现在的身体越来越差,下次你可能根本没有力气再坐在桌边了,那时总会发现的。”林鸢茵凄然一笑:“不用等下次了。”杨淙诧异道:“什么意思?”林鸢茵道:“我想星辰可能已经看出来了,从来寡言少语的他今天说了三句话,已经是很破天荒了。”杨淙道:“不可能的,他如果看出来了,还不跳起来了?你看他连一句问过你的话都没有。”林鸢茵缓缓道:“他是装作没事的。有时候,爱情就是两个人互相装傻。我知道,他心里很难过。”说完这句话,两行清泪刷地下来了,“他是一直想保护我的,谁知到头来却成为害死我的元凶,这个包袱我担心他千世万世都摆不脱。杨淙,我一直都很相信奇迹,但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动摇了……”杨淙什么都没有说,上前紧紧地抱住林鸢茵。林鸢茵笑着,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然后,突然地,两个人哭成一团。

雨越下夜大了,细微的雨线变成了凶猛的雨刀,风呼呼地助兴地刮着,在这深秋的夜晚,却仿若冷动时候的寒衣,沁入毛孔,瞬间半身冰凉,肌肤麻木。头发丝几乎全贴着头顶,流水不断地冲击着脸庞的弧线,星辰已经记不清他在这块石头坐了多久,只记得那红红的夕阳已经落下去好久了,天上没有月亮,只有一片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肆意地狂笑着张牙舞爪。良久,星辰才低低叹息了一声道:“空对月影雨滂沱,这个夜晚不适合祭奠亡人。”背后传来一个同样忧郁而清澈的男声:“寂望苍天情萧条,这个夜晚同样不适合感伤佳人。”在星辰的深厚,有一株枝干歪曲、盘跟错节的大树,从树上跃下一人,纵然神伤黯然,但是风姿依旧,赫然竟是妖狐玉无颜!

“你等我很久了吗?”玉无颜看上去仍旧无精打采。星辰静静地道:“是。”玉无颜道:“你不怕我杀你?”星辰道:“你身上没有杀气。”玉无颜自嘲地笑一下:“真是个讽刺,最了解我的人居然是我的敌人。”说着,来到星辰的旁边道,“我能坐下吗?”星辰道:“随便。”玉无颜抱膝坐了下来,与星辰一起默然地看着远方出神。雨点很快打湿了他的身体,还有他那漂亮的银色的长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直寂静得令人可怕。

半晌,星辰才开口道:“在东北角。”玉无颜道:“什么?”星辰道:“她的墓,在村子的东北角。”玉无颜道:“我知道。”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这次是玉无颜先开口,“三天。她还有三天的命,如果不中尸毒。”星辰道:“我知道。”玉无颜道:“看来你们的试验并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星辰道:“那原本就是一个神话传说。”“好歹有个传说。”玉无颜勉强笑了一下,“听过天仙配这个故事吗?牛郎织女最终还能隔着银河久久地重聚一下,他们有孩子,有家庭,可是我连过去都没有,更不用说现在了。”

星辰道:“做妖狐很累吧?”玉无颜道:“你怎么知道?”星辰道:“我坐过你那个位置,长满了刺,不好坐。”玉无颜道:“岂止不好坐。牵扯了太多两界的恩怨,沉重得几吨石头都比不过。”星辰道:“累了为什么不想停手?”“停手?”玉无颜突然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好看,尽管那笑容有点像苦笑,“你坐这个位置的时候,可曾试过停手?靖河血难之后,我就再也不能停手了。”星辰道:“如果,能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选择离开她吗?”玉无颜道:“我会选择不是妖狐,你呢?”这一次,星辰沉默了好久,才道:“我会选择不再认识她。”

玉无颜站起来道:“看来你已经立定主意了。黎明前的黑暗已经过去了,你知道的,做出决定前的那些日子最是煎熬,像有虫子在撕咬你的心,不觉得痛,却有剥落的感觉。你的伤势好多了吗?”星辰道:“好得差不多了。两天后决战吧。”玉无颜道:“行,我明天就通知狐族,这场战斗也该快点结束了。她抱住我的时候让你杀我,你没有出全力,是吗?”星辰闭上眼睛道:“我不想玷污你们之间的感情。”玉无颜无声地笑了一下:“只是这样吗?”星辰轻得不能再轻地叹息了一声:“我不想杀你。毕竟,你是在这个世上跟我唯一同类的人。”

“我常想,如果我不是妖狐,你不是做出来的代替品,我们或许可以成为生死之交。可是,那样的我们,也许就没有了今天这分惊心动魄的豪情。常人看我们,总觉得风光无比,高高在上,如何能体会妖人两界都不容的凄凉?”玉无颜的脚底“沙沙”地磨着地面,“我跟你,不过都是狐族的一个棋子而已。只是,我走得比你远,我走得比你凄凉。靖河血难,多么震悚的字眼,我为狐族赢得了无限的荣光,可是我自己,却成了靖河血难血债的唯一背负者。真是有功大家分,有过自己扛,这就是妖狐的宿命。厉届哪个妖狐不是被群起而攻之惨死的呢?从这点来说,你比我幸福。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有她。燕子死的那天,我原本恨你到极致,可是我的心也伤到极致。我一开始想不通燕子为什么非要杀我不可,我想了很久,想狐族,想我们两个,想她,终于想明白了。她杀我是为了救我,我比她更可怜。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狐族造我出来的第一天,我就被强大的舆论包围,要毁灭人世,要重掌天下,在权欲中,我迷失了自己,放弃了自己该有的东西,直到我遇到了她。她挽救了沦落的我,让我明白这世间还有温暖和留恋的东西,可是我是妖狐,我是六亲不认的妖狐,我是必须要负起狐族天下的妖狐,就算我实力无所匹敌,计算我聪慧超越前人,还不只是上天的棋子,不能违天,不能逆天,只能走妖狐的宿命之路。拥有绝世的能力,却不能改变这眼前的命运,这种痛苦,你跟我一样都感觉到了吧?”两行清澈的溪流从那坚毅得让天下畏惧的面庞上轻轻地缓缓地滑落,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宣泄和忧伤,那是绝不能让族人看到的软弱和痛苦,“你一定很想流泪。可是,说实在的,流泪的感觉很不好。真的。”

“如果我死了,”星辰睁开眼睛道:“帮我好好照顾她。”玉无颜道:“如果我死了,把我跟她葬在一起。”两人的嘴角同时泛起一丝简直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两天后见。”玉无颜色的身影轻轻一晃,已经消失在夜色中。星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低低地道:“这双手,同时杀掉了同类和相爱的人。天命真的不可违吗?”

倾盆大雨像怒吼的雄师扑了过来,劈头盖脸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衣服已经完全地贴在了身上,湿漉漉的下面,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像抽筋般将温暖撕撕剥离,直至完全冰凉如同一座雪山。

雨整整下了一夜……

星辰回来之后,并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玉无颜的事情。智能大师显得心事重重,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坐,也不出来跟其他人打招呼。吴刚英还在跟借宿的人家闲聊,从秦始皇已经聊到了近代。林鸢茵早就不见影了,反倒是杨淙跑了出来:“星辰,你回来了?”星辰道:“看起来你有事找我。”杨淙讪笑道:“哪有什么事?不过找你聊聊天。”话一出口,杨淙只觉僵硬无比,向来不善于转圜的她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星辰看了她一眼,话中有话道:“恐怕不止是你本人想聊而已。说吧,你想跟我聊什么?”

杨淙松了一口气道:“聊聊你的进展,最近有点感觉没有?哪怕眼睛感觉有点潮湿也好。”星辰稳稳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进展。”杨淙道:“你估计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林鸢茵她教的不好吗?”星辰道:“她教的没有问题,我也没有问题,所有环节都没有问题。”杨淙忍不住道:“那怎么会一点进展都没有?”星辰道:“你们在听智能大师描绘那个希望的时候,难道都没有听清他第一句话?他说,那是一个记载在古籍上的神话,连观世音都出来了。既然是神话,哪怕所有环节都完美,实现不了也是正常的。”杨淙道:“可是堕落的女娲不也曾经只是神话?”星辰道:“问题就是这个,你永远不知道,哪个神话可能成为现实,哪个永远都不会。”

杨淙担心地道:“星辰,你已经打算放弃了是吗?可是林鸢茵怎么办?你怎么办?你们两个怎么办?那么艰难才走现在这一步,就这样放手了吗?”星辰默不作声,半晌,转了个话题道:“杨淙,你知道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幸福的?”杨淙努力想象道:“幸福的爱情……应该是两个人都心意相通,互相把对方当成最重要的人,都快乐,然后……”说到这里,杨淙觉得说不下去了,“爱情这个东西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描绘出来的,反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你应该已经体会到了,不是吗?”星辰道:“你说,都快乐,那如果维持爱情的延续,必然会使一个人长久地痛苦,这样的爱情会是幸福的吗?”杨淙登时语塞,半天才反应过来?:“可是如果不维系爱情,痛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双方!”星辰道:“所以为了维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就在这个时候,杨淙终于见到了林鸢茵一直念念不忘时常跟她提起的星辰眸子里闪过的一丝蓝光,“不,杨淙,还有第三条路!”

“咔嚓”一声,手里的佛珠已经再次崩断,那些圆润的佛珠像是弹弓上的丸子,拼命地蹦出来,弹跳在墙上、桌子上和地上,发出“叮叮”清脆的响声,像碎玉落盘,煞是好看。但是智能大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拾起最近的一颗佛珠,长长地叹息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星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天命既不可违,大师何必还苦苦相强?”智能大师睁开了眼道:“你回来了?虽说天命不可违,但为人师父,焉有不疼爱自己徒弟的?老衲痛心,虽百般努力,终究猜不透这天机。”星辰道:“法术界大劫原本一百多年前就已经确定,既然是大劫,没有不牺牲的道理。你们佛家弟子,生死早已托付苍生,能为苍生而死,是功德,大师应该放宽心才是。”

智能大师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说实在的,这场劫数来势汹汹,声势浩大,能不能化解,老衲心中实在没有把握。怕就怕人都死光了,还是不能挽回败局。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再加上这次一哄而上抢绝磐,更是加深罪过。这些话我只能放在心里,半反不敢跟他们说。越是憋闷,心中倒越是痛苦。”说着,突然看了星辰一眼道:“你们决定什么时候决战了?”星辰有点诧异:“你看见他了?”转眼就明白了,“对了,你有紫金钵,他虽无杀气,但是有妖气,紫金钵必然示警。没错,两天后决战。他也累了,我也累了,想尽快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战斗。我们两个其中一个不死,这天道究竟没法恢复正常。”

智能大师道:“你与玉无颜都是绝世稀才,不知道几千年的灵气聚集才出这么个人物,只可惜你们同时存在,而玉无颜又错入魔道,同为天地所不容。同类相惜本是常理,如果没有人类和狐族这层因素,相信你和他必然是互为生死之交,也不知道能为这天下守护多少年的安宁。唉,可惜啊,仇恨误人,人心误天,虽然知晓仇恨的可怕,可是人还是会想去仇恨。很多纷争都是我们自己弄出来的,还不如冥界和神界,安安宁宁的,反而更好。”星辰忖度着他话里有话,答道:“大师只管放心,惺惺相惜是一回事,决战又是另一回事。我们都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不能回头,所以只能拼出个生死。”

智能大师道:“看来你已经下定主意了?”星辰道:“没错,我不会再对他手下留情的了。”智能大师道:“不……我是说那件事。”星辰眉头微微一紧,没有说话。智能大师道:“对于我的方法没能帮到你,我很抱歉。你们的事情也是我一路看过来的,任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辛酸。你既然已经立定主意,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但是走出去的路没有回头,请你再三思吧。”星辰道:“这未必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也不是最差的办法。鸢茵为我付出太多,我实在不想她再有不测。”智能大师道:“若是如此,老衲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星辰道:“天命难违,只怕我也未必能扭转乾坤。”智能大师道:“你也同样悟破天机,老衲不求你能够渡化危机,只是将来若有机缘,希望为居中人指点迷津,早日了结劫数。”星辰道:“我明白了。大师对我有恩,这点我自然不会推辞,就怕我未必能等到那一天了。五台为苍生着想,得道甚多,福气深重,应该不至于撑不过去。只是观音伶仃,那是必然的结果了,恐怕违逆不了。”智能大师长叹一声,眼中依稀有泪光闪动:“那是各人的命,也只得随天去罢了。其实我们这样做已经是逆天了……”

“星辰果然是想放弃。”杨淙无奈地把她跟星辰一番云里雾里的对话原原本本转述给林鸢茵听了。“他后来去智能大师那儿了,我跟踪过去听了一阵,只听到说什么两天后,然后两人就刻意压低了声音,什么都听不到了。我怕被发现,就先回来了。”林鸢茵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半晌一言不发。杨淙道:“你别灰心,既然你打算生生世世轮回都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坚定地做下去吧。”林鸢茵摇摇头,眼里满是忧虑:“不,杨淙,星辰很少这样,他只有要做重大决定的时候才会这样不断转移话题地跟人聊天。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我们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这个人果敢勇决,做事向来不留后路,真要做了什么决计无法挽回的!”杨淙道:“你估计他会做什么?”林鸢茵脸色苍白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有不详的预感……两天后……”

远处,一个闷雷狠狠地劈破了棉棉的雨夜,惨白的月光露出了一小边脸庞,无神地望着下面的灯火。

“雨一直在下。”林鸢茵疲倦地合上了双眼,在她的身边,静静地躺着那个发黄的铜牌。

林鸢茵的身子愈发不好,她也就愈不愿意出来,杨淙一直在她的身边搀扶着她。现在连吃饭林鸢茵也是说没胃口不吃了。星辰和智能大师是心知肚明,自然不说,但连驽钝的吴刚英都瞧出有点不对劲了:“怎么回事?是不是她身体有什么事?”杨淙对他的后知后感深感气愤,白了他一眼,道:“准备生孩子啦!”“啊……”吴刚英瞠目结舌,半天才回头对星辰道,:“天啊……这么快,老兄你还真强啊,恭喜恭喜,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发现星辰的眼神足可以杀死一片人,赶紧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智能大师道:“明天就可以到落迦山了,也是时候该结束了。”星辰道:“没错。天道轮回,也是一个奇妙的理。原本是由落迦山的人下去找我麻烦引发这整个事件的,最终也是回到了落迦山结束。”吴刚英道:“等等,我怎么发现听不懂你们的话啊。结束什么了?人家妖狐还没找上门来哪。”智能大师话中有话道:“就算妖狐找来了,也不代表事情就完结了啊。真正的劫数也许并不是玉无颜。”吴刚英还是没听懂,刚想再问,智能大师已经转了个话题道:“明天就可以到落迦山脚下了。大家今晚还是早点休息吧。”说着长叹一声,回房间去了。

事实上,林鸢茵一直等星辰来找她。而星辰果然在众人吃完饭后来了。两人相对无语,半晌,躺在床上的林鸢茵想支起腰来,最终因为气力不支“哎哟”一声又躺回去了。星辰轻轻叹息一声道:“不用起来了,你躺着吧。”林鸢茵倔强地说:“不,我要起来。”星辰只好走上前去,把她轻轻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你已经虚弱到这种程度了。”林鸢茵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我知道瞒你不过,我也不打算瞒你。的确,我没有几天好活了,但是我并不伤心,死不是终结,我还能转世,还能轮回,我生生世世都跟着你。”

星辰只觉得自己的心有种剧痛的感觉,像是被什么撕裂开来一样,闷在胸口,向四肢百骸扩散,难受至极。他明白,那种感觉就是人类所说的悲痛,他是真的深爱眼前的这个女子,真的可以为了跟她在一起付出一切,可是天终究不容他这个异类,哪怕悲痛欲绝,眼睛却始终是干涸的,那种恸要比身体碎成肉酱还要难以忍受。可是从他一出生到现在,他就注定不能崩溃,不能倒塌,哪怕再艰难再辛酸,因为他都倒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立起来。星辰轻轻地抱住林鸢茵道:“我看见你这样很难受,我哭不出来,只好在心理流泪。我常想,如果那天我不是一时兴起决定自己潜入学校打探,就不会认识你,也不会有今天两个人都难受的日子。”

林鸢茵喘着气道:“不,星辰,你只看到了难受,却没有看到快乐。我们一直在逆天,可是我们自己本身的相遇却肯定是天命注定,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逆天也许就是天命。还记得我们一起查探第就间课室的时候吗?你老是气我,老是暗地里冷嘲热讽我笨,我们老是吵架,互相指责,还差一点打架,那时候我总想着什么时候气不过来找把刀晚上偷偷把你捅了算了。”想到这里,林鸢茵不禁笑了起来,“可是现在想起来,那却是最值得回味的日子,最快乐的日子。开心和悲伤的判定需要时间的沉淀,你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吗?幸福就是我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林鸢茵闭上眼睛呢喃道:“你今晚别走了。就让我这样好好地睡一场吧。”窗外月色明亮,这是难得一天没有下雨的夜晚,窗外也没有虫子的鸣叫声,显得格外的寂静。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些微的泪滴,林鸢茵早已沉沉地睡去。星辰看向窗外的月色,疲倦地向后靠倒在床的栏杆上,只有在夜深无人的时候,他才能检查自己的伤口,流露自己的软弱。

“鸢茵,我不想你再欠我。”星辰在林鸢茵的额头上轻轻一吻,自己也沉沉睡去。

因为吴刚英口中总说落迦山早已破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杨淙却反吓了一跳。落迦山自古就是观世音的修行之地,灵气自非凡山可比,到处都郁郁葱葱,尤其是那挺拔的竹林,节节青翠,嫩绿喜人,纵然已经是秋天,但是到处依旧春意盎然。半山腰不时有云雾飘出,仿若仙境。拾级走来,原本烦躁的心却得以逐渐安宁。智能大师感慨道:“果然是一座好山啊。相传观世音在这里传道布经,山中一草一木,就连石头也有了灵气,自古都不敢有外敌入侵。”杨淙道:“吴刚英还骗我说什么烂山,据我看来,若这也是烂山,这世界上就没什么好山了。身在福中不知福!”吴刚英苦笑道:“你听错了好不好,我是说门派落败,你非要跟山扯一起。”

一边说,一边便来到了落迦山门。因为空明大师久不在山,山中群龙无首,有些弟子在已耐不住还俗,有些直接卷了些财物跑路,有些甚至投到了别的门派之下,细细数来,竟只剩下吴刚英一个弟子了。寺门紧锁着,一把生锈的大铁锁栓着锁链锁住了落迦山的振兴之路。墙上因为无人清理,生了很多藤蔓,那些嫩绿的枝干弯曲下来,覆盖住了半边的大门,纵是春意无比,却反衬出了无以言对的悲凉。

吴刚英抚摸着那把锁长叹道:“最近一次回来,还是熙熙攘攘,转眼变成这样,这真是‘蛛丝儿结满雕梁’了,还锁着何用?”用剑一鼓捣,铁锁“哐当”一声掉了下来。林鸢茵自幼便是在落迦山脚长大,天天枕着这青山睡觉,眼见凄凉败落如此,也不由感伤得落下泪来:“落迦山时运不济,怨不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