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骇得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把自己尽量地缩在洞穴角落里。她想闭上眼睛,眼睛却像是失去了控制,只是定定地盯着倒在地上痉挛不已的达乌。

头领把耳朵包在了一块兽皮里,丢给边上的那个黑疤男人。黑疤男人一把接过,立刻便起身,和另个人一同消失在了洞穴外的暗夜中。其他人的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围聚在一起不停地谈论。木青间或听到了“皮毛”“黍籽”的词汇。那都是聚居地里时常被提起的。

火光渐渐熄灭。鼾声响了起来。除了一个靠坐在洞口守夜,其他男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达乌起先还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声呻吟,渐渐地悄无声息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木青估摸着他是因为失血过多晕厥了去,性命应该还无碍。

黑暗中她的头脑渐渐有些清明起来。回想着这群人刚才的举动和她能抓住的只言片语,他们很有可能是叫那个黑疤男人和他同伴去骊芒的部落传信,要求用皮毛和粮食来换回他们的首领。而信物就是达乌的一只耳朵。

这个部族充斥了暴力和凶残。这从他们吃的东西就可以看出。他们会把肉在火上烤,但却不烤熟。这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更习惯吃带血腥味道的东西而已。她不知道为何这么巧,他们会正好出现在了她和达乌的附近,看起来倒更像是一路尾随的。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看起来她和达乌两个的性命暂时应该无碍,而且从之前那黑疤男人被踢开来看,她暂时也还不用为自己会被侵犯而担忧,尽管她想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

天亮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这一行人并没有因为恶劣的天气而暂缓行程,继续带着木青和达乌上路了。直到天色再次黑下来,他们到了,因为影影绰绰看见有很多人迎了过来。

木青还没来得及再多看几眼,就被拎着和达乌一道,再次被关进了个仿佛是洞穴的地方。里面漆黑一片,但是仍能感觉出来不是很大,充满了扑鼻的恶臭。

木青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吃过一口东西。好在今天一直下雨,她在路上张嘴接了不少雨水喝下去,现在并不口渴。极度的饥饿感也已经挨了过去,加上这里的恶臭空气,她并不感觉饿,只是浑身乏力,而且湿透的衣服紧紧沾在她身上,非常难受。鞋子早不知道掉哪里了,现在光着双脚。

她不知道达乌情况如何了,现在就算她想看也没办法,里面漆黑一片。她只是试探着叫了几声,半晌,听到了不远处来自他的几声回应,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听起来一时还是死不了的。

黑暗中她脱下自己衣服和裤子,用她最大的力气拧出里面的水,然后穿了回去。她觉到了疲累,想靠在洞壁边休息,等睡着了,时间就会过得快些。坐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倒退的时候,后背撞到了什么,发出了一阵响声,似乎一堆东西坍塌了下来。伸手摸了下,摸到一节光滑的圆柱状物体,也不知道是什么,便丢了去,重新摸到了另一个空旷些的角落,靠在那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是想着骊芒入睡的。

木青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头觉得有些沉。借了洞口透进的晨光看了一下四周,见果然是个低矮的洞穴,并不深,看起来非常肮脏,地上黑黑一片,像是糊了层油腻腻的东西,辨不出是什么。看见靠近洞口的一滩暗红血迹,才恍然那应该是经年摊积的血水一层层厚结而成的。怪不得昨夜被丢进来时,闻到了那样的恶臭味。并且她也知道了自己昨夜撞到的是什么东西了。一大堆动物的骸骨。看起来这里像是个专门用来屠宰的地方。

达乌正坐在靠近洞口的地上闭着眼睛。他身上的血痕被昨天的雨水冲走了,但是头上和耳朵的伤口却开始泛白肿胀。脸色差得就像个死人。

木青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没有靠近。事实上就算靠近了,她也帮不了他一丝一毫。

达乌仿佛感觉到她在看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木青有些惊讶,她原本以为他快要死了,但现在看起来又不像。他的眼睛仍然十分有神,至少比她想象得要好多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或许这里的人所具有的坚忍和顽强,是她这种现代人完全无法比拟的。

达乌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木青也不再理会他,只是继续打量着这里。

她突然怔了下。

她在那堆动物骸骨里似乎看见了个像是人类头骨的东西,立刻过去翻拣了出来。

她或许认不出人骨的其他部位,但这确实是个人头骨,面颅上的几个空洞正森森地与她对视。

木青飞快地把头骨丢回了地上,心头一阵发麻。

人骨与动物骸骨混杂在这里,这是不是表示,如果缺乏食物,这个部族的人也会把俘虏当做食物吃掉?地上那些被人为断开的长骨,很明显是为了吸食里面的骨髓而敲开的。

她有一种直觉,这里的人在去送信的时候是不会提到她的。如果达乌被赎了回去,只剩她一人在此。在骊芒不知道她行踪的前提下,她也根本不会指望达乌自己主动开口去告诉他这一点的。

那么她最后就只剩两条路,不是为这里的某一个男人生孩子,就是被当做食物吃掉。

木青觉得自己不能想了,所以踩着湿滑尖锐的石面往洞穴口走去。

她需要分散下注意力。再这样想下去的话,真的要疯掉。

雨虽然停了,但外面的天色仍是阴沉一片。

洞穴外是片光秃秃的空地,堆了些石块,再望过去又是成片的丛林。并且附近站了两个人,是看守。

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

白天的时候,看守送了一次吃的东西过来。是两块看起来在火上烤过,但撕开表层里面还有血水的肉。

达乌从地上拣起一块大些的肉,几乎是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下去。然后他有些贪婪地看着木青手上的那块,表情明显是不够。

他需要保持体力等待来自部落的救援,木青也一样。她也需要能量维持自己的生命,寻找合适的求生机会。

所以她装作没看见,离他远远地坐下,尽量快地把手上的那块东西吃进了肚子里。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趁达乌累极睡着的时候在自己习惯坐着的角落里藏了一截断骨。骨节粗厚,断口尖利。

三天来第一次吃到能让胃感觉饱实的东西,这让她完全可以忽略掉自己的视觉和味觉。

又过了一夜,再次是早上的时候,达乌被带了出去。看守也只剩一个人了。

木青猜测骊芒他们应该已经带着准备赎回达乌的东西赶到了这里。

这想必是一场并不轻松的人质交换,所以男人尽可能多地要被调过去增加己方的力量。

她一下子心焦如焚。

她和骊芒相距得如此近,但是他却不知道她也在这里。

她本来还在犹豫如果见到了骊芒,骊芒会不会为她而陷入两难境地。但是现在她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必须要见到骊芒,哪怕让骊芒为她做抉择。

她不想在这里被迫为别的男人繁衍后代,更不想被人吸去脑髓,砸开臂骨舔掉里面的营养物质。

她必须要为自己拼一下,即使这样做很自私。

她早就注意到了洞口看守她的那个男人在这里只剩下他和她两人后,就不住地看她。开始目光还有些躲躲闪闪,现在已经是肆无忌惮了,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她坐回了自己平常坐的那个角落,将衣服领口往下扯了些,然后抚了下自己的头发,朝他微微笑了下。

木青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那男人仰面倒在地上,咽喉处深深插入了那截断骨,嘴里在不住往外冒着血泡,眼睛圆睁,死死瞪着木青的背影,但是生命的流光在飞逝离他而去。

木青飞快地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手在微微发抖。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毕竟她杀的是一个人。而她从前在厨房里连条活鱼都不敢杀。

但是现在她发现杀人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在想到自己可能的结局后。

她把仍在抖动的手在大腿两侧狠命搓了几下。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身体的热量,手终于停止了颤抖。

她光着脚,飞快地潜出了洞口,尽量让自己忽略掉脚底板踩着尖锐石头时感觉到的痛。

骊芒不在她身边,她只能自己独自承受这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投雷的筒子们:yanda29、 babysarahg、 zui0927、 mama770、 花偏谢~~感谢大家的每一条留言,偶都有追……

嗯嗯…另外,偶家女儿更名《远古伊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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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27、二十七章 …

木青很容易就知道达乌被带走的方向。

她沿着因为雨水而被踩得泥泞不堪的路向前走去。这里地势和她住了一个多月的骊芒那里很不相同,看起来像是紧挨着山脚的一块缓坡。

她怕碰到这个部族的人,几乎是猫着腰在草丛里走路的,希望边上齐腰高的草和浓密的树丛可以遮挡下自己不被人发现。很快她发现,这里的人似乎一下子都走光了,不管男女老幼,路过的好几个棚屋都空无一人,山洞口刚刚熄灭的火堆还在不住往上冒着青烟。

她想应该是这里全部的人都赶去那个人质交换地了。

木青更是焦躁,几乎是撒开腿沿着被人踩踏过的路跑了过去。

快到一个转弯的时候,她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立刻停下了脚步,藏身在一棵巨大的树身后,小心地微微探出头去。

拐角处是一片疏朗的林子,此刻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背向着她的是这个部族的人,全部加起来大概五六十个,前面的都是男人,后面站了不到二十个的女人,有几个手上还抱了小孩。嗡嗡声就是她们发出来的,在指着对面窃窃私语。

对面站了将近二十个男人,都是木青认识的聚居地里最强壮的。以加、娜朵家的男人左,前次被刃齿虎顶伤后大家都叫他虎齿的那个,图鲁,他是达乌的儿子,还有,木青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的骊芒。他站在了最中间。目光阴沉,整个人似乎笼了一层戾气。

不过几天没见,木青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现在的骊芒,和记忆里那天早晨离去时回头看她的那个男人完全判若两人。她觉得有些陌生。

女人们噤声了。因为前面的交换已经开始了。

达乌被人从人群后推到了前面。比起平日的模样,现在看起来实在不堪,甚至可怜。所有族人的怒气一下都被点燃,却是强行忍住,看着对方将他们带来的一叠叠的兽皮和用皮袋子装好的粮食搬运了过去。

这是他们为过冬储备的,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拱手送给了别人。以加和另些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舍的遗憾,骊芒只是盯着他对面的敌首冈突和仍在他手上的达乌。只有图鲁面无表情,看起来倒并不怎么为自己父亲担忧的样子。

木青听见这里的女人们发出了一声欢呼。她们的这个冬天因为这些,应该会比从前要好过一些。

达乌回到了他的族人那里。

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很顺利。

她看见骊芒上前解开了困住达乌手的绳索,仿佛在低声和他说话,然后他们一行人转身鱼贯要离去了。

木青急得几乎要咬碎牙齿了。

这是她得救的最后机会。如果骊芒就这样走了,她将再也无法见到他了。

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看了下。但是很快又转过了头。

他没有看到她。

木青眼泪都快迸出来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就算会把场面搞砸,就算会引起两方的流血斗殴,她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她猛地从大树后闪身出来,正要高声呼唤他的名字,突然,她的血液一下凝固了。

她看见一个男人的手上挽起了一张弓,搭上了一支箭。箭头是黑色的,明显是淬过毒的。

箭头的方向正对准了骊芒的后背。

图鲁在不断回头,他看到了搭弓的人,但是他居然像没事一样地转过了头去。

“骊芒,小心!”

木青几乎是下意识地疯狂大喊出声。她叫的是他的名字,脱口而出的“小心”却是她的母语。

但那已经足够了,骊芒听到了她的呼喊,像是被电击中般地猛回头。

这一回,他立刻在人群中看到了她。脸上迅速绽放出了几乎是狂喜的神情。

“骊芒,小心!”

木青再次焦急地大呼,在几个女人发现了她,嘴里怪叫着,迅速朝她跑了过来要制服她之前。

骊芒脸色一沉,已经像一头猎豹般地敏捷闪身,他手中的利矛像闪电一样地朝那个男人投掷了过来,重重地贯入了他的胸口。男人连着后退了五六步,仰面倒在了地上,插在他胸口的长矛尾端不停地颤动。

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并没有让场面静止下来,几乎是同一时间,这里的首领冈突就已经大喝一声,带着他的族人们朝骊芒他们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木青被赶了过来的几个女人强行按到了地上。她们力气太大了,被反手捆缚的时候,她根本无法动弹。她的肋腰处甚至被狠狠踢了好几脚。

但是她已经顾不得自己的疼痛了,她只是从地上抬起头,焦急地在混战的人群中搜寻着骊芒的身影。

她看到了他,他的身上已经染了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头暴烈嗜血的雄狮。

双方都已经有人不断倒下。

一场真实的血淋淋在木青面前上演。比她从前在影视剧里看过的更血腥,更恐怖。她不敢再看,几乎是把头埋在了地上,那种熟悉的战栗又袭了过来,尽管她刚刚还亲手杀死过一个人。

她突然听见了一声怒吼。那是骊芒的声音。

木青倏地抬头,见骊芒手上已经紧紧抓住了冈突。他的手被扭成一个怪异的形状交在后颈,一只胳膊看起来已经被扭断。以加手上的矛尖正顶着他的咽喉。

混战终于歇了下来,两方还可以走路的人迅速围聚到了各自的阵营地。

骊芒带来的人没有对手这里的多,缠斗下去,吃亏的必定是他们。擒贼先擒王,或许没有谁教过他这个道理,但天生的丛林本性让他知道怎样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木青看见骊芒看向了自己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了。

她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了放松的感觉,因为他看着她的眼里充满了关切、焦虑、安慰和忍耐。

她觉得自己安全了,尽管现在还是用这样狼狈的姿势被几个女人的光脚踩在地上。

骊芒和被他制住的冈突交谈起来。

隔了些距离,她听不大清楚声音,但知道应该与自己有关,因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投了过来。

他们谈的是俘虏交换。

骊芒起先要求用他换回木青和原本属于他们的兽皮粮食。

但是被拒绝了。

在这里,女人对于一个部落来说和兽皮粮食一样的珍贵,骊芒只能选择其一,否则他宁可被杀死,让自己的族人重新选择新的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