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洛在校门口等了很久。

出校门的人越来越少,三三两两,言笑晏晏或追追打打。斜路两旁是葱郁的植物,法国梧桐,枝繁叶茂,过滤空气中的余热,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映下点点光斑。青草的气息,在夏日的午后缓慢挥散,格外沁鼻,令人心安。而她此时心里只剩焦急与不耐,觉得空气板滞闷热,汗水浸润脸颊与手心。往校园里看看,再看看,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圣熙每天都会等她放学的。

天空从温润淡蓝渐渐变成晚霞铺天。爸爸来接她。

“圣熙还没有出来!”

她眼睛都急红了,不肯走,巴巴地往校园里望。

爸爸接过她的书包,摸摸她头:“熙熙已经回家了。”

回到家,妈妈替她开门。门扉开启,她一眼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允圣熙。电视里在播《机器猫》。

他们一直都是一起看的。

允洛硬生生愣住,直到允圣熙突然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冷漠的神情。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的眼神怔住她。下一刻,他调转视线,重新盯住电视机,不再理会她。看到搞笑处,还不忘爆出一阵笑声。

被忽视的酸涩感在她心里迅速蔓延。脑子里瞬间烧起一把火,她生气地走进玄关,踢掉鞋子,赤着脚奔过去,指着他鼻子问:“你为什么没等我?!”

他抬头,看她一眼。由冷漠变为愤怒。他忿忿地盯住她。

她愣住。

他突然丢下遥控器,擦撞着她的手臂,跑回房间。

这是姐弟间第一次吵架。

父母拿他们没办法,怎么劝、怎么哄,还是无济于事。

冷战一月。

两个人再也不一起上学,回家也是一前一后进门。有几次倒是一起回来的,可在玄关,他们为了抢着先换脱鞋,竟然差点打起来。

“允洛,让让弟弟!”

妈妈说,很严肃。

允洛第一次没有听妈妈的话。

这一天晚上,允洛即将进入梦境,忽而听到下铺不寻常的动静。

她下意识坐起来,脑袋探下去,看着侧身而睡的圣熙,不禁有些担心。可她等了一会儿,那古怪的声音没再出现。

她“嚯”地缩回身子,躺回去,脸气呼呼地嘟着。

可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响起了,而且,越来越清晰。是咳嗽声。

她爬下来,跪在允圣熙床边,拉他的被子。

“圣熙?”

没有回应。

“…”

突兀地,周围陷入一片古怪的沉静。

窗外,隐约的蝉声。

下一个瞬间,咳嗽声再度响起,又一次打破沉寂。

她“倏”地一声掀开他的毯子。

面前的景象,吓得她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允圣熙缩成一团,紧紧握着的拳头,抵住嘴唇。

而他的唇,正哆嗦个不停。

“圣熙?”

她的声音,颤抖,不能自己。

她伸出手,碰到他的肩。他浑身冰凉,额头却烫得吓人,脸颊泛起病态的绯红。

他额角的冷汗滴到她手背上,她一激灵,同时回过神来。

她趔趄着跑了出去,边跑边喊:“爸爸!爸爸!圣熙他…发烧了!爸爸!圣熙他…”

全家人都守在医院长廊上。

她从没有看过爸爸像现在这样,满身颓意。

他坐在椅子上,脸埋进摊开的手掌。

妈妈也是愁容满面。

她坐在妈妈腿上,一直,一直盯着那个亮着红灯的地方,隔很久才敢眨一下眼,深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那是急救的灯,她怕它灭,更怕它亮着。害怕无济于事,于是她只能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

妈妈抱住允洛,几乎要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这副瘦削的肩膀上。

而她,茫然地思考,脑中迷蒙一片。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一眨不眨地看,酸涩的眼角流下泪来:“…我以后,再也不和他发脾气了。你叫他别睡…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

只有穿堂的夜风,一阵一阵地吹,让她觉得冷。

允圣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在哭。坐在地上,抱着膝,瘦小的肩头一颤一颤,像是因为哭泣而闭着了气,许久才传出一声抽噎。身后,是光亮异常的通道。

而他,光明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他迎着光,遥不可及,却异常刺眼,他的手下意识抬起来,想要遮住眼睛。

瞬间,泪水满布的脸孔,抬了起来。女孩子的脸,很精致,他觉得熟悉,却记不起是谁。

她在明,他在暗。

他们对视。

他醒了。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

孩子的眼里,是茫然,夹带一些昏睡后的迷蒙。

投射在圣熙视膜上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

窗帘缝隙中,泻进来的阳光,和梦中那道通道中的光很像,都让他觉得刺眼。

他看到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

爸爸看到他醒来,额上深刻的皱痕渐渐平展,但脸色仍旧严肃;妈妈摇了摇睡在她怀里的允洛。

允洛揉一揉眼睛,睁眼的时候,对上了允圣熙的眼睛。

她背光,他迎光。

他们对视。

圣熙出院的时候,爸爸要抱起他,他不肯,硬是要自己走。

他走得有点踉跄,爸爸看了,无奈地拍拍允洛:“洛洛,去牵牵弟弟。”

她仰头,看高大挺拔的父亲,点点头。

这是爸爸交给她的任务。

她跑过去,牵起那只小手。他瘦了许多。

小手不安分,要甩脱她。

可她比他力气大多了,他要甩,她握更紧。

他瞪她,赖在原地不走了。

她俯下身看他,眼里有乞求。因为一晚没睡,她有一双熊猫眼。

“不要再生姐姐的气了,好不好?”

“…”

“好不好?”

她拉着他的手,轻晃。

允圣熙冷眼观察她。他有点动摇。

“以后不准对别人笑。”

他耳朵声音,像是被清水润泽过,清雅好听,带着病后的懒散。

“什么?”

“你,以后,不准对别人笑。”

她想了想,虽然觉得这要求有些奇怪,可还是应承下来:“好。”

“真的?”

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