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有事儿?”

允洛点头:“我想给圣熙提前办出院手续。”

他面露难色:“真不巧,汪医生出国参加研讨会去了。而且…”

允洛看着他,等候下文。

“而且按允先生的情况,暂时不适合出院。他要是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说下去。

允洛已经明白了,可还是想要争取:“那转院呢?”

他笑了:“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们医院呢?”

允洛又一次被问的哑口无言。

不久前的那个柜台小姐,现在的这个医生助理,他们的问题,都让她无法回答,难以启齿。

见面前这个女人脸色突然变得不好,他以为是自己这一声笑显得太不专业,于是收敛了神色,重新摆出一副正经姿态:“我们医院的脑外科也算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转院…其实不必。”

允洛还是坚持,答应让允圣熙定期回医院做检查。这个超级巨星的几乎所有事都交由这位姐姐打理,就像孩子依赖母亲,对此他也略有耳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汪医生的书面证明。”

“其实不必那么麻烦,我知道你和裴主任是朋友,你大可以找他帮你开证明。”

允洛声音蓦地不受控地哑了哑,她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他不是你们科室的,开的证明有效?”

他点头。

允洛垂眼忖度片刻,她不想见到裴劭,如同罪犯无法面对警察,可她急着要让允圣熙出院,她不能让圣熙见到寇儿,她不想节外生枝。

相通了,允洛放下杯子,拎着那袋DVD,起身告辞,直接去裴劭办公室。

允洛并没有主动找过裴劭,而且自从一周前在马路上那次意外相遇之后,他们也没再碰过面。躲避一个人,有的是方法,想来她和他,都是个中高手。

可这次,她有事儿找他,公事,且是为了圣熙,她并没有多想。

到了嵌着裴劭名字的铜牌的门前,她顿住脚步,习惯性地深呼吸,抬手敲门。

可就在这时,门里面爆出一阵异常响动。像是在砸东西,动静不小,允洛的手不得不在离门不到一厘米处停下。

然后,声音停了,却在下一秒,极其刺耳的一个声蓄,谋已久的重重敲击进允洛脆弱的耳膜。

“哐当——”

允洛对这个声音异常熟悉,那是重物砸在人身上的声音,带点闷响,堵住人心肺一般。

允洛想,里面的人应该正歇斯底里着,迟疑了一下,她并不想多管闲事,掉头欲走,却听得门里传出一个女人几乎是凄厉悱恻的哭声。

她不禁停了停,突然门被人拉开。

允洛心脏几乎跳出要嘴巴,可这门却只开了一条缝儿就没再动了。

“别走,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声音,应该是来自那个哭着的女人。悲痛中是阴狠。

“等你冷静了我们再谈。”

是裴劭。

他的声音疲惫,无奈,隐含不耐。

这个女人,应该是她的未婚妻。允洛还记得那个第一眼看上去脸孔俏丽、神色高傲的女人,这样的女人,竟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大吵大闹,想来不可思议。

“她有什么好?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

初听此言,允洛的瞳孔不受控地一阵紧缩,手也猛地握紧,指甲一下子就抠进了掌心。可很快,她松开拳头,身体放松下来,对自己笑了笑。

应该是在说她吧?

“你才来中国多久,人尽可夫这么下作的词都会用了?是我妈教你的?”

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笑声传进一门之隔的允洛耳朵里。笑着的声,却令人霎那间毛骨悚然。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那我妈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她儿子也嫖过?嗯?”

“如果…如果这件事传到伯父那里…”

“原来我爸还不知道?你想告诉他?”

“…”

“这样也好。我妈开不了口,你开口去说,也好。我爸疼你,他不会怪你。”

“你…”

允洛无法猜测此时裴劭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会让一个爱着自己的女人恐惧到了如斯狼狈的地步?又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这个男人,变成这样?允洛想:是她吧!

她这一次,终于成功地转身,离开了。

身后一切的吵闹和非议,被她伤了的人,都被她抛下了。

她要回圣熙的病房,那里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她紧紧捉着他的手腕,一个女人的力量,原来也这么不可小觑。

她颤抖的嘴唇几欲成言,却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是把全身力量聚集在一双手腕上,挽留他。

“Gigi,”他伸手拨一拨她额前刘海,他记得,她曾经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小动作,“放手。”

不是恳求,不是命令,他没有表情。

她却因他触着她额头的手指而不受控地啜泣出声。

女人歇斯底里,风度全失,她从没这么狼狈过。却原来是因为还未碰到这个男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到底…到底有没有心?”

他手停在半空中,笑了笑,“我的心,不在我这里,你要找它?连我,也找不到它。”

男人的声音苍茫,眼里是无法掩饰的虚妄,喟叹至此,Gigi朦胧泪眼抬起来。

面前这个男人,强势的样子,脆弱的样子,干戈寥落的目光…她怎么放得下,怎么收得了手?

裴劭说完,一指一指地扳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腕从她的掌握中得回来。

这一次,他开门出去,她没再冲上来抓住他。

因为彼此都已心知肚明: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无法挽留。

裴劭走出办公室,没有回头,里面那个女人,他是伤得彻底,现在,以后,都再不会有回头的机会。

他想出去透透气,抬眼看了会儿走廊外侧玻璃墙体透进来的天光,冬天,真的是很适合分手的季节,寒冷的时候,伤口比较容易愈合。

他笑一笑,这个想法其实极其愚蠢,只要是伤口,便没有痊愈的那天,即使皮肤表层没有留下疤痕,但皮肤下的每条肌理,都有损伤的痕迹,那种痕迹,不会消失。

他转身朝走廊另一侧走。

然后就看到一个女人缓步前行的背影。

他看了会儿女人纤细的背影,甚至还看了会儿女人投在地上的一点反光的阴影,直到她消失在了楼梯拐角,他才收回视线,掉头朝另一边走去。

两不相见,是裴劭现在所能想到的,对于他心里那个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来说,最好的镇痛方式。

对谁残忍

爱要有天份

我在学着放任

对谁残忍

我没有分寸

允洛坐在草地边的石凳上,圣熙出院,越早越好,她不想拖时间,所以她今天必须得见到裴劭。在允洛此时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楼栋里出入的人,也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停车区。

等裴劭的未婚妻离开,她还要去一趟裴劭的办公室…

她早就不介意自己是不是会变成自私的女人了,为了自己的爱情自私——她强迫自己做到。

却没有料到,从楼栋里出来的人,是裴劭。

裴劭从一楼的另一边出口出来,绕了个大弯,到停车位去取车。Gigi来医院这么一闹,他今天下午的班是不用上了,他不想让同事看笑话。

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他突然想到,心头立刻泛出一阵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