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人双手各三枚雷火弹冲着天德帝和“陆双”所在的方向弹射而出,白术一愣,那假扮成陆双的董霓佳也是一愣,很显然她们都是知道这雷火弹威力的人,也都是没想到,这个蒙面人走就走吧,杀皇帝就杀吧,却一点儿也顾及董霓佳就在皇帝身边,这要是皇帝被炸死了,她也留不着一个全尸!

你看,妹子,一片真心喂了狗吧?

白术看得在心中连连摇头,并且此时,因为所有的锦衣卫以及侍卫都追着那蒙面侍卫去了,天德帝周围连个能帮他挡子弹的都没有,离他最近的,只剩下一个董霓佳以及被他万般嫌弃的白术——为了防止皇帝意外驾崩引发社会动乱,白术心一横,忍着身上的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赶在那雷火弹在皇帝脸上炸开之前,将他扑倒在地,结结实实地将他压在身下!

在雷火弹炸开时,耳边被那巨大的声响震得嗡鸣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背部一片火辣辣的挣扎似的疼痛并且伴随着一阵皮肉被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身体各处官能都被这周围一瞬间发生变化的环境满满占据——

身后,在众人惊呼“万岁爷”“皇上”以及被放在房顶上下不来的薛公公哭天抢地的“我的主子爷哟”的声音之中,白术隐隐约约能听见“徒弟”以及“二十八”的声音,心里想着挺好好歹还有人惦记着她这个人肉盾牌——

白术稍稍撑起身子,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天德帝孟楼——两人对视片刻,看着那被自己结结实实护住的人这会儿正五官四肢完整地用难得不是愤怒的眼神儿瞪着自己,白术一个激动,只扔下一句“皇上,卑职护驾有功”后,就利落地倒在了这九五之尊的宽阔胸膛之上。

临倒下之前,她唯一的想法是——

这下子转正有望了,赞。

☆、 第五十七章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外面的天似乎已经黑了。

迷迷糊糊之间,白术是被背上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痛醒的……醒来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人像是苍蝇似的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地说话,并且喋喋不休相当烦人,白术闭着眼抱着枕头趴在原地不动装死,心里想的是:妈蛋,谁啊,不知道病房之内要保持肃静咩?

“……启禀万岁爷,董霓佳已被拿下看押大理寺,,虽身上有雷火弹炸伤的伤口,但是一时半伙还死不了,纪云在她身上搜出了一个香囊,里面的用料正是之前二十八与君大人一块儿调查拿出来的方子配的,只不过那方子并不是让人遍体生香,而是要刻意压制住她天生带着的香味带来的招蜂引蝶效果,那日在殿试,便是因为方子遭到了破坏,所以才有了蝴蝶成群飞来的效果——这董霓佳极为聪明,带着这样的香囊,还能在人心生起疑她与曲家人关系的时候,用是香囊使她遍体生香这法子来做幌子。”

这声音不高不低,从头到尾都是在一个强调上,一听就知道是云峥的。

“嗯,传下去,让太医院拿药给她,别便宜她就这么让她死了。”

这……不用听声音了,光听这刻薄说话的方式就知道是天德帝。

“君大人也回来了,并且已经证实那在皇城外客栈里的才是真正的陆双,脸上的毁容并非真的毁容,而是使用了易容变成那样的,身体四肢无力无法说话,也均是受了穴位压制才有的效果……那原本安排照看她的老妈子也是董尼佳一伙人易容来的,君大人也将她拿下了,此时正与董霓佳在大理寺看押在一处。”

“嗯,君爱卿办事,朕还是比较放心的。”

“那陆双……”

“既然没事,那就暂且先接进宫来吧。”

……

白术趴床上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听着自家老大和顶头上司东扯西扯,居然半个字都没扯到她这个病号身上,也压根儿没提转正的事情,就连那个对于皇帝来说压根特么就是路人甲的陆双都安排妥当了,却好像还是没想起她这个就在眼前的救命恩人!

一时间都尉府临时工心中不由得有些捉急,正准备“呻.吟”假装“悠悠转醒”,顺便提一下关于转正的事情,却在她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感觉到一只颇为粗糙的手摁在了她的背上,那温热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背,与那被雷火弹灼伤的伤口相触,痛得她浑身一抽,魂飞魄散!

紧接着,一个低低的、不急不慢的温和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

“这雷火弹威力好生凶猛,好在这二十八平日里看着呆呆傻傻,关键时刻却激灵得很挡在万岁爷跟前,否则待那飞沙碎石热浪扑面,定然极为凶险,万岁爷洪福齐天,接下来只需要好生休养压压惊,剩下的身上小擦伤便也无大碍……只不过都尉府的袁师傅说,二十八这背上要清理干净,却需一些时间……”

说话就说话,老大,快把你手挪开!

白术疼得一阵冷汗哗啦啦往下流淌,这下彻底不好装了,假装“呜呜”两声睁开了眼,一拧脑袋,便对视上一双带着笑意的黑色瞳眸,那眼神分明是看出她方才在装死,白术咧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老大,疼……”

“疼也要忍着,接下来还有更疼的,你有些伤口流出的血把衣服都黏伤口上了,一会要撕下来肯定害得痛一会儿,好生忍着别哭爹喊娘的,万岁爷看着呢。”

云峥依旧是那温和的语气,只不过白术听着怎么都像是个成年人在哄小学生的诈骗犯语气……而这边锦衣卫指挥使一边说着,天德帝已经在他身后冷不丁地哼了一声——白术动了动脑袋,想要伸脖子去看那个不知好歹的人:哼个毛啊!早知道就让你炸个面目全非你他娘就舒坦了!

正鼓着眼成青蛙似的,却在这时,她又听见那向来对她没好脸色的狗皇帝用别别扭扭的语气说:“用不着这么暗示朕,朕岂是那等不知感恩之人,已经吩咐了太医院以及内务府,让他们准备了活淤生肌露与没刺激的皂角,过会就送到都尉府来了。”

“万岁爷体贴人,”云峥笑着,一只手勾了勾白术的下巴,“二十八,还不谢恩?”

谢他奶奶!

我那如花似玉的背啊!!

今后怎么嫁人!!!

白术拧开自己的脑袋,转了个头面朝墙壁,仗着这会儿自己血肉模糊干脆装傻,嘴巴里絮絮叨叨重复的就一个中心思想:“老大,疼……”

她话语刚落,“撕拉”一声布碎裂的声音,原来是那云峥已经趁着她没留神,动手将她背上那没有黏在伤口上的侍卫服撕开——

白术一阵屁滚尿流,下意识大呼:“袁师傅呢!!”

云峥道:“袁师傅这会儿去检查天字号两名影卫的尸首了,那个蒙面人虽然被我打伤,但是奈何他轻功功底极好,你和万岁爷也受了伤,等后援到了时候他影子都不见了,为以防万一,要从伤口处模拟出武器的图纸,以后有所提防才好。”

这回白术想到的可就不仅仅是背上痛不痛的问题了,胸再怎么平她也还是有少女心的,这会儿在云峥和天德帝孟楼俩人赤.裸裸的目光下就这么被迫露出一大片背部肌肤,她猛地缩了缩,却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一时间憋红了脸,吭吭哧哧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此时此刻,如果白术能看见自己的背,她就会发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这会儿她的背上基本被雷火弹炸得没有一处好肉,期间还有被炸飞的破碎花盆碎片,沙石泥土,又红又黑,压根看不出个原来的相貌——那天德帝起先还凑过来瞅着,在那股奇奇怪怪混合着血腥以及泥土味扑鼻而来时,他就将脖子缩了回去。

皱皱眉,看着趴在床上那面色比纸还白的小身板,天德帝犹豫片刻后,终于说出了在白术看来今天的第一句人话:“等她等下地了,就让纪云些个折子上来,让她进了锦衣卫的祠堂受封吧。”

白术一听,立刻将脑袋拧了回来。

一双晶亮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云峥——若是这会儿她脑袋上有倆狗耳朵,想必这会儿已经极为舒爽地倒下去贴着脑门上了。

“嗯,那从今儿起,你就是每个月拿四俩俸禄的人了。”云峥莞尔一笑,“二十八,还不谢恩?”

“卑职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回谢得到快。”天德帝拂了拂袖,往旁边塌子上一座,手作驱赶状扫了扫道,“罢了罢了,朕跟你个小孩计较什么,赶紧养伤吧,趁着你这两天养伤朕也好好享受两天安静舒心日子……”

……

就这样,白术终于得偿所愿,用自己背上的一大片皮肉换来了一身飞鱼服,绣春刀。

接下来的几日,内务府的人在纪云的陪伴下在她休养的屋子里进进出出,先是给她量身子尺寸,这是准备替她量身定做一套飞鱼服,紧接着又是都尉府的铁匠师父带了几块上好的生铁来她跟前让她选,还带了图纸,让她选绣春刀刀鞘的模样,白术这才知道,原来锦衣卫绣春刀刀鞘各不相同,只是因为黑麻麻一片啥也看不清,扎眼看去好似一样罢了。

因为那狗皇帝给的什么活淤生肌膏,白术背上的伤口结疤得倒是快,过了三五日便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这一天,都尉府铁匠师傅又送了做好的绣春刀主体来,让白术抓在手中掂量长度、重量以及刀柄粗细合适与否,白术盯着那刀柄处用古体字法刻着的“白术”二字陶醉得不行,痴汉似的伸手摸了又摸,直到打铁师傅催促,她才敷衍似的呼呼挥舞了下手中的半成品绣春刀——

绣春刀因是一名锦衣卫身份的象征,所以每人一刀,根据人的抓握力,手掌大小以及手臂长度等信息,十分精细地量身定做。

所以白术手中这把绣春刀虽然相比起纪云他们的绣春刀来说刀柄处细了不少,但是只是少少会务便知道,此刀极沉。

在白术使用起来倒是刚刚好。

倘若放在旁人手中,这刀恐怕只是挥舞个几下便会觉得手酸支持不住。

白术盘腿坐在床上,唰唰地玩耍着自己未来的武器,想象自己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英姿飒爽昂首挺胸出任小队长挤走纪云升任副指挥使迎娶君公公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二十八。”

“……”

“你再这样像只猴子似的盘腿坐着,一边挥舞老子给你做的绣春刀,一边伸着手满脸猥琐地去挠背,老子就用这刀把你钉在墙上你信是不信?”

“……我痒。”

“伤口结疤哪有不痒的,手拿下来!像什么话!市井莽汉似的!”

“喔。”

☆、第五十八章

因为正式挂牌进锦衣卫祠堂需要选个好日子,所以就算是白术再怎么迫不及待,云峥却还是认真地将日子定在了农历八月十四,正是中秋佳节前一天的日子。

白术在得到了“当月俸禄可直接升至四两银子”的承诺之后,终于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骚扰都尉府的指挥使大人。

能够下地第三天,她就恢复了正常的轮值——奈何最初的伤口疼痛之后,结疤过程是撕心裂肺的痒——刚开始白术还小心翼翼地去挠,然后就变得开始忍不住想拿背后去蹭墙,直到天德帝忍无可忍再也看不下去身边有那么一个永远在蠢蠢欲动拱来拱去的人,碍眼得想让这个小鬼把今年的年假强行休掉之时,终于在某一天,当君大人一脚踏出御书房门槛,瞥了站在门边拱来拱去的都尉府即将脱离临时工身份的小鬼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此时这样挠,当心留满背的疤。”

君大人说完后,便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下了整个背部贴在墙壁上,满脸风中凌乱的白术。

从此世界恢复了宁静。

“你当真是好龙阳,”纪云嗤之以鼻道,“瞧瞧你这一脸被雷劈的怂样,同样的话老子没提醒过你么?君公公说出来就特别有说服力是吧?脸长得好看还有这种功效,难怪他能升任大理寺卿,犯人往他面前一站,杀人放火随便他判,反正他脸长得好看,他说的算。”

“……长得好看也是本事。”白术翻了翻白眼,转过身不再背靠墙,而是瘙痒难耐地哗啦啦地用手指挠墙,“人家君公公是女娲娘娘创作精品,师父是女娲娘娘创作草稿图。”

“……你师父我玉树临风,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徒弟!——别挠了,狗刨地似的,那群太监笑话你呢看见没!都尉府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哎哟,薛公公是吧?笑就让他笑呗,万岁爷为难当头就只能蹲在房顶上扯着嗓子尖叫的人凭什么笑话我!”

“……说得也是,嘿嘿嘿。”

……

就这样,当真正的陆双一脚踏入皇宫,跟孙银铃相拥喜极而泣,然后直接入主空降原本董霓佳分到的延庆宫时,这件事也算是告下了一个段落。

陆双说,其实半路上董霓佳确实有称生病,起先只是在脸上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出了几个小红疙瘩,其他的宫女们也确实躲着她走,陆双以为这是出了痘,因为她小时候已经出过,不怕传染,所以便不计较地照顾了这个姑娘——谁知道好心没好报,却被董霓佳算计了去,原本这个姑娘可以把她杀了一了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到底是女人心底软,所以最后也没弄死真正的陆双,只是将她点了穴喂了药伪装成自己的模样,然后让跟她们同伙的人严加看管了起来。

白术私底下偷偷观察过真正的陆双,这才发现那个董霓佳的易容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不仅外貌弄得跟陆双一模一样,就连言行举止,一眸一笑也毫无出入——新入宫的陆双虽身无异香,但是眼下天德帝算是对这蝴蝶产生了生理厌恶,正好陆双来了,去掉了BUG的正版陆双就这样直接承接下了董霓佳一阵扑腾换来的恩典。

至于董霓佳么……

虽然人是在大理寺大牢里蹲着。

不过有点倒霉蛋是,她是在都尉府过了一道水,才被送到大理寺去的。

而且是被“好生着实打着问”了那么一回。

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共有十八种刑具,其中“杖刑”便是两名牛高马大的锦衣卫往哪长条椅子两边各占一个,根据上面发下来的话之中的暗语,来判断拷打程度——第一种叫“打着问”,就是针对那些个言官文人穷酸书生使用的,打的时候虽然血肉模糊,却伤不到内里,休养个十来二十天便也无碍;第二种是“好生打着问”,意思就是“这人欠抽,打重点,不过要给留口气”;最后一种是便是“好生着实打着问”,此话一出,那负责执杖之人便可放手去打,人死了活了都没关系,人死了就草草结案便是——比如董霓佳遭到这待遇,并不是因为她跟都尉府怎么结了仇,主要是都尉府不想将这个案子最终交到大理寺的手里去做。

他们辛辛苦苦忙活了那么久,白术连着蹲那么多晚上的房顶最后又被雷火弹炸了个外焦里嫩,功劳却被大理寺揽了去,都尉府是绝对不肯做这等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的。

起先,因为那董霓佳似乎还跟西番的人车上了那么一点儿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奈何没有确凿证据,眼瞧着中秋节将近,西番使节以及二皇子即将到来,云峥还有所顾忌,想让纪云他们给留一口气再问问是怎么回事——直到这一天,下了值的白术捏着鼻子进了都尉府的大牢里,指着被打得就剩一口气的董霓佳说:“她背后好像有个刺青。”

纪云听得眼前一亮,上次二话不说便一把将那姑娘背上的衣服撕了一块布下来——此时董霓佳背上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这一丝连带着她背上的皮肉屑末也被撕了下来,她发出一声比厉鬼还尖锐的痛呼,把站在牢房门外的白术吓唬得连退三步。

睫毛飞快抖动地扫了眼那姑娘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背部,果不其然在颈脖下方处可见一块已经看不清图纹的刺青,白术挥挥手皱起眉说了一句:“那个肥头大耳的西番和尚背后也有这样的刺青。”

亏得白术的这么一句话。

董霓佳的身份算是彻底地落实了下来,这件事的性质也从“曲家人蓄意谋反”发生了性质上的改变——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因为白术这么一句话,曲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包括在都尉府的曲朝歌以及他那个在冷宫的太妃姐姐,都无形地逃过了一劫。

纪云听着,毫不犹豫的又一杖落下,打得趴在长条藤椅上的女人吐出一口鲜血。

皇帝得到了从都尉府传出的这个消息,对于即将到来的西番使节终于肯有了一定的防备,原本礼仪性要带着对方参观大商国兵力的表演环节,也是在一番斟酌之后,直接取消了对神机营的参观项目,只剩下了一些不足为道的普通水兵以及骑兵的表演项目——简单的来说,在取消了神机营的那些火器表演后,基本这个环节就没什么看透了。

整件事算是圆满落幕,只不过……

就是董霓佳被半死不活地送到大理寺给君长知善后时,君公公脸上的表情太美,以至于白术全程没好意思抬起头跟他有半秒的对视。

忙忙碌碌之间,中秋节悄然无声地来临。

农历八月十四,距离中秋节还剩一天的日子里,宫里各个部门达到了忙碌的高峰期,搭戏台,修剪御花园秋菊造型,扫落叶,清理鱼塘,再挂上颇为有节日气氛的彩灯,一时间平日里素来宁静的皇宫居然也热闹了起来。

这一天,白术从床上爬起来,像是往常一样到都尉府的小厨房里喝了粥啃了馒头,正准备坐着喝口茶消消食,却被一群锦衣卫哥们闹哄哄地一块儿轰小鸡似的赶出了门,一出门,这才看见纪云已经抱着手臂在门外等着,见了她,便不那么温柔地将她拎起来塞进了大澡堂子里。

大澡堂的木门“啪”地一下在白术面前关上。

又被拉开,一整套极为精致的飞鱼服塞了进来,塞进白术的怀里。

在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大澡堂的木门又“啪”地一下拍在她的脸上。

将怀中的飞鱼服小心翼翼地放在这澡堂子的长塌子上,白术低下头,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象牙牌,将她取下,放在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飞鱼服上——当两样东西就这样被看似随意地摆在一块儿时,站在长塌前,白术的心忽然开始狂跳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了。

……

她恍恍惚惚地发现,她居然真的等来了这一天——

带着牛银花脱离黑河村,一路颠簸来到皇城,见着了皇上,通过测试,蹲过房顶,受过重伤。

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连日里来因为背部的伤,只能含蓄地用湿毛巾擦擦身的白术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清洗了一遍,当她神清气爽地从温泉池中走出,捧起放在塌子上的飞鱼服时,她像个痴汉似的将那身青织金妆花飞鱼绢贴在脸上嗅了嗅,感觉那绣工极为精致的飞鱼朴子在她的脸上压下一点点凹下的红痕,她眨眨眼,这才一把拉开身上的浴巾,开始一件件的将那飞鱼服往身上套。

然后是等待头发微干,仔仔细细地挽起头发,平日里那乱七八糟的头发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将整张干净清秀的脸庞露了出来——当白术正跟一小撮脑门上不服管教的刘海战斗时,门外,纪云呯呯地开始砸门,忍无可忍似的说:“好了没?洗个澡那么久,比女人还磨蹭。”

白术这才放弃了跟那撮有呆毛嫌疑的刘海继续斗争。

拿过黑色璞头,端端正正地戴在脑袋上。

随后便拉开了澡堂的门,昂首挺胸地迈过门槛,出现在纪云的面前——后者先是安静了几秒,从头到尾地将她看了一遍,最后评价:“你现在穿着这一身往那戏班子队伍里一站,保准没人能发现他们中间多出一个异类来。”

“……”

这是变相在骂她穿着飞鱼服像唱戏的?

王八羔子。

白术翻着白眼,跟在纪云屁股后面来到都尉府祠堂,当她一脚踏入祠堂,这才吓尿了的发现近日锦衣卫不算她之外二十七名兄弟外加八门手艺师父全部到齐,个个身着整齐飞鱼服,腰佩一把绣春刀,听见她走来的声音,他们齐刷刷地抓过头。

那一刻白术听见了“呯呯”的心跳声,阳光从她的身后倾洒而下,祠堂之内,那么多双眼睛都带着笑意瞅着她,一张张她花了几个月逐一熟悉的脸,每一张脸都能跟他们的编号、特长、性格一一对上号。

白术站在原地,像是觉得自己的脚下忽然生了根。

她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

片刻的相互瞪视之中,人群里二十一没个正经的声音响起:“哟呵,唱戏的!”

白术:“……”

王八羔子他弟!

站在门口,白术的目光扫视,路过曲朝歌的时候,她看见对方虽然满脸严肃眼中却隐隐约约可见笑意,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对的那一秒,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看见了对方微微颔首示意。

当今都尉府指挥使云峥坐在队伍的正中央,在他的身后,是摆放着历代锦衣卫兄弟牌位的大桌案,一眼望去,只看见烛火缭绕,锦衣卫存在不过几十年,那台子上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摆放了如此多的牌位。

“过来,给前辈们上柱香。”

云峥冲着白术招招手,又转过身,从身后的案台上,抽出三炷香,傻愣在门口的白术这才跌跌撞撞地来了,接过香,小心翼翼地在那烛台上点燃——在她满头大汗地等待着今日觉得特别难以燃烧的香点燃时,她听见云峥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二十四卫,锦衣为首。烧过这柱香,穿上飞鱼服,佩戴上刻着你的名字的绣春刀,从此,你就是锦衣卫的人了。”

此时,白术手中的香“嗤”地一声窜起一束火光。

她将香从烛台上拿开,轻轻甩了甩,将明火甩灭,而后后退几步,面朝那巨大的供台,微微抬起下颚目光从被放置在最高处的初代锦衣卫指挥使牌位上扫过,随后,恭恭敬敬地在冰凉的地面上跪了下来。

云峥垂下眼,见她跪好了,这才继续道:“跟着我念——天降大任,皇权钦赐。”

“天、天降大任,皇权……钦赐。”

“——不离弃,不背叛,不负使命,尽忠职守,耳不闻朝廷是非,眼之不畏雷。”

“不离弃,不背叛,不负使命,尽忠职守……耳不闻朝廷是非,眼之不畏雷。”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金蟒鱼鳍为最后的素袍。”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金蟒鱼鳍为最后的素袍。”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绣春刀为最后的光荣,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绣春刀为最后的光荣,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我从今日起,以血肉为誓。”

“我从今日起,以血肉为誓。”

白术跟着念完,又高举手中已点燃的香,深深对着面前的供台三叩。

当她重启直起身子,轻轻地松了口气,将那三炷香插.入供台上的香炉里时,一炷香上掉下来的灰抖落在她手上,烫的她下意识地一缩,却没敢叫出声来,咬着牙将痛呼吞回了喉咙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此时,由云峥亲手将那把为她量身定做的绣春刀系在了她腰间。

与那上书编号二十八的象牙牌一左一右,当白术走动时,能听见那绣春刀刀鞘与飞鱼服摩挲发出好听的沙沙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