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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陆路这才反应过来,忙给苏韵锦递上纸巾。苏韵锦接过,徐徐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酒液,整个人慢慢地从刚才的突发事件中缓过来。这一幕似曾相识,她记起自己曾经泼过程铮半杯冷水,原来液体从头顶滑落面颊的感觉是这样的。

“徐太太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独树一帜。”

那个自称徐太太的女子抿嘴笑着打量苏韵锦,语气却刻薄,“长得不错,倒也不像下三滥的女人,徐致衡的眼光有进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大陆的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巴望着做二奶。”

苏韵锦脸上的酒已经擦干,她拨开湿透了粘在额前的一缕头发,也笑着回答道:“我也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你们宝岛的女人年纪稍微大了一点就只能做弃妇,然后整天寻找假想敌撒野。”

“过分!”徐太太再也撑不住笑脸,一双漂亮的玉手用力地扇了过来。

苏韵锦一把抓住,语调变冷,“徐太太,我不管你真的是徐太太还是前任徐太太,也许你觉得这个称谓对你很重要,但在我看来未必。”

徐太太无力地放下手,咬牙道:“你知道什么?我和他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夫妻十年,你是个只会乘虚而入的小人!”

“我和徐致衡之间什么都没有,你有气,应该去找他发泄,因为离开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他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离婚!”

一个女人到了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所有的疲态老态是再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

“我再说一遍,这和我没关系。如果我是你,与其在这里大打出手,不如把那个心思放在你丈夫身上,而不是放任你们的感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相信这会比你现在做的事更能够留住他的心。”

“你别对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敢不敢发毒誓,你绝不会和我老公在一起?”

“我发誓!”苏韵锦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和你丈夫不会有除了同事之外的任何瓜葛,否则……否则让我一辈子得不到我爱的人。”

她说完后,忽然觉得可笑,这个誓言对她来说有什么杀伤力可言?

徐太太闻听此言却怔了怔,本打算打一场硬仗,却没想到对方那么快就偃旗息鼓,她本来就不是个泼辣的女人,“好,你最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在眼泪掉下之前她甩手而去。

“哎!你这个女人,撒完泼就想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陆路不服气,还想叫住她。

苏韵锦一把拉住陆路,说道:“她毕竟是徐总的太太,得罪她对你没好处。走吧,还嫌观众不够多?”

她带着陆路,假装看不见周围看好戏的人,匆匆离开。

直到上了车,陆路才犹豫地问她,“苏姐,你和徐总……”

“我和他……”她本想说自己和徐致衡之间没什么,但临出口前却自己先怀疑起这句话的真实性。他们确实未曾发展到实质性的阶段,但她必须承认自己动摇了,就在前一天,徐致衡信誓旦旦说会处理好所有的事,给她一个未来时,她几乎想要妥协,尝试着给两人一个机会,只不过始终下不了最后的决心,现在看来谨慎并非坏事。“我们不是他太太想得那样。”

“但是我觉得徐总很喜欢你。”陆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苏韵锦有些愕然,难道徐致衡对她的心思,还有他们之间那点确实存在的暧昧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

“我猜的。开会的时候他经常看着你。我倒茶的时候看见过。”陆路强调,“我还听说他是离了婚的,如果你爱他,大可不用管那个女人的!”

“也许症结就在于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他。”

徐致衡英俊、体贴、风趣且事业有成,这些年在工作上他给了苏韵锦许多帮助,虽然并非全然不计较回报,但他确实是个让人心动的对象。她没有接受,是因为强大的道德观在起作用吗?苏韵锦有个疯狂的念头,她试着想象程铮松开女朋友的手朝她走来,即使他女朋友大着肚子,即使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然而她可耻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坚定,这个结论让她无比惊恐。

“苏姐,我真的对你和你男朋友过去的事很好奇,求求你和我说说吧。”

苏韵锦看了陆路一眼,问道:“你听说过灰姑娘的故事吗?”

“当然,仙蒂瑞拉穿上水晶鞋,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说的是在这之后的事……他们幸福地过了几年,就开始没完没了地争吵,最后用水晶鞋当作武器打了一架,两个人都头破血流。”

陆路惊讶地张大了嘴。远处高楼之间的缝隙中闪过一道紫色的光,紧接着雷声隆隆,苏韵锦不急着去说那个颠覆了小女生童话梦想的故事,抬头看了看天色,夏天的雨总是在你最无防备的时候忽然来袭,宛如一场重逢。

第三章 高树下的蛹

属于他们的故事从夏日开始,至夏日结束。每当苏韵锦回头望,仿佛都可以嗅到往事里燠热且湿润的气息,好像藏着一场永远下不了的暴雨。她是蛰伏在泥里的幼蝉,心烦意乱地听着远方滚动的雷声。

微秃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她的面前,那是她当时的班主任。

“……我看了你摸底考试的成绩,你有没有想过以艺术生的身份参加高考?”

苏韵锦垂头的姿势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折进胸膛,那样才好,既可以逃避班主任身上的汗味,更能藏起自己脸上的羞赧和惭愧。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老师的言外之意—眼看高三就要到来,像她所在的省级重点高中对大学升学率有严格的标准,她成绩实在不怎么样,而艺术生对文化成绩要求得相对较低,老师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拖学校的后腿。

苏韵锦是转学生,来自省城附近的一个郊县。她父亲就是县中学的生物老师,母亲曾经是某个工厂的会计,前些年下了岗,不得不成为家庭妇女。由于父亲身体不好,经常出入医院,他们一家的生活算不上宽裕,但父母对她这个独生女儿还是极尽宠爱的,所以苏韵锦从小到大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在父亲执教的县中念完高一后,她父母有感于当地教育水平的落后,为了让女儿考上好的大学,动用了一个教书匠家庭所有的积蓄和人脉,将她送到了这所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中学。

对于父母的安排,苏韵锦起初并不情愿。一方面她不想离开父母身边;另一方面,那昂贵的择校费让她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当然,她拗不过父母,也不忍拂了他们的期盼,一心想着为他们争口气。可是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即使她在原本的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转学后的第一次小考就让她感到了残酷的差距,按照综合成绩排名,她竟然是班里的倒数第五名。

这对于一贯要强的苏韵锦来说无异于是个沉重的打击,高二整整一年,她憋足了劲奋起直追,虽摆脱了“倒数”的命运,但也始终在中下游徘徊。为此,她不知道躲在被窝里哭了多少回,根本没有勇气在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学习情况。现在好了,班主任一番委婉的话语让她的心彻底凉透。父母倾尽所有将她送到这所学校完全是个错误,也许她根本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对不起他们辛苦积攒的血汗钱,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艺术生需要更多的金钱投入,且不说她在艺术方面毫无天赋,仅仅是她这样的“朽木”脾气,也不值得让她原本生活就紧巴巴的家为此增添负担。

就这样,无论班主任如何劝说她走艺术生途径是明智的选择,她始终咬着下唇低头一言不发。如果她真的有蛹,最好藏在里面,腐烂在泥土里,树梢的阳光根本就是场梦。

就在这时,下课铃声尖锐地响起,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了。

老师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天热得厉害。他向这看上去十分内向的女学生摆了摆手。

“你回教室去吧,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对了,下学期就要文理分科了,你考虑好了没有?”

苏韵锦摇了摇头。她语文成绩不错,历史却极烂,物理倒是她挺喜欢的科目,然而数学和化学成绩不佳,英语、政治均是平平,所以在选科上犹豫了很久,迟迟没有做决定。

“我个人觉得文科更适合你。当然,这个你也可以和家长商量一下。”老师说完转身离去。

苏韵锦愣了愣,一种淡淡的苦涩涌上喉间。她的班主任是教物理的,如果她选择了文科,势必不会在他负责的班级里,那也就不会给他们班的成绩拖后腿了吧?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动了动酸麻的脖子,身边忽然嘈杂起来的环境提醒着,她身上既没有包裹着蝉蛹,也没有掩饰的泥。刚才,就在这教室外的走廊上,确切地说是隔壁班的教室后门外,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师单独找出来谈话,谁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坐在教室里上自习的同学们指不定怎样看着这场笑话呢,她胸前好像挂着一块牌,上面有两个醒目的大字—“差生”,还打了个红叉。

其实在转学之前,苏韵锦性格文静却算不上十分内向,可忽然换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她成了群体里忽然闯入的那只黑羊,身边都是比自己优秀的城里同学,她一时很难融入其中,没有知心朋友,成绩又一落千丈,总觉得抬不起头来,自信荡然无存,话也越来越少,恨不得有个壳能让自己躲在里面,或者化作谁也看不见的影子。

课间的教室走廊通常是男生们扎堆“放风”的场所,很快四周站满了人。苏韵锦本想悄悄撤回自己的座位,但她随即又意识到,不管多么沮丧,她依然无法打消去一趟洗手间的念头。

教学楼的洗手间设在走廊的尽头,意味着她必须穿过那道男生成堆的人墙。过去,苏韵锦也常为此感到不自在,少女的敏感和羞怯让她总觉得手脚都不知如何摆放,这时更感拘谨,只得低头加快脚步。

前方一小簇隔壁班的男生在大声说笑,相互推搡嬉戏闹成一团,其中一个笑着躲避同伴的肢体动作,往后退了几步,正撞上刚走了几步的苏韵锦。

好在相撞的力道不算太激烈,苏韵锦只觉得肩膀一麻,对方也立刻转过身。她好像听到了一旁传来的笑声。

这本是他们不对,可她当时窘得顾不上理论,往一旁挪了挪,便要绕过身前的“障碍物”。不料面前那个人大概也存着这样的心思,也朝同样的水平方向跨了一步,依然挡在苏韵锦面前。无奈之下,苏韵锦闪向另一边,对方却也平移了过来。

那走廊原本就不宽敞,两边都站着不少人,实际上只留有中间窄窄的一个通道供人穿行,施展不了多大的动作。苏韵锦气急,干脆顿了顿,站在原地等那人先挪开,心中默数两秒,见他没有动静,这才再次绕开他想要继续前行。天知道那人是否也是做此打算,两人再次重合,苏韵锦已是往前走的态势,险些踩上了对方的脚。

周围一阵哄笑,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冲撞在这见鬼的“默契”下活生生地成了一出闹剧,苏韵锦难堪得满脸通红,尽管她十分恼恨对方不识趣,可也没好意思开口,视线平视的前方是对方胸口的校服口袋,和自己身上如出一辙的淡蓝色,只不过被汗水微微打湿了。

对方好像也感到莫名其妙,发出一个不耐烦的单音节。苏韵锦本就羞恼,听到后更是一阵火起,明明是他先冒冒失失撞到了她,不道歉也就算了,现在竟好像是自己挡了他的路一般。她急于摆脱那些看好戏的眼神,慌张中也没想太多,低头伸手将那人往旁边一拨便匆匆走开。

苏韵锦在洗手间里磨蹭了一阵,但怎么来的还得怎么回去,除非她不怕下一节自习迟到被抓个正着。再次经过隔壁班门口时,她目不斜视,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幸而这一次没有出现任何状况,她顺利走到自己的教室门口,这时一句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

“……废话,我又不是读死书的女生,也不是混不下去的差生,干吗要选文科?”

“文科女生多嘛。”

“我又不是你……”

紧接着又是好几个男生夸张的笑声。嬉笑、哄笑、嘲笑、傻笑……好像除了这些,他们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脑袋里就容不下别的事。

那笑声仿佛灼痛了苏韵锦的某根神经,她脑子里轰的一声,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去。其实她何尝不知道说话和发笑的人未必就是针对自己的,但今晚班主任带给她强烈的挫败感和转学以来的自卑、压力像是瞬间找到了一个决堤口。是,她是准备选文科了,她不就是他们嘲讽的那个“读死书的女生和混不下去的差生”吗?可她的想法并没有碍着任何一个人啊!苏韵锦终于抬起了头,恨恨地往回看了一眼,那里仍然是一大片穿着相同淡蓝色校服、剃着寸头的男生,在她看来毫无分别,她根本无从得知口出狂言的到底是谁,倒是好几道异样的目光因此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能怎么样,冲上去质问“到底是谁”吗?真要那样的话别说是其他人,就连自己恐怕都觉得自己精神出了问题,再说别人说的又有什么错?尊严从来就不是靠别人给的。

就这样,高二结束的前夕,在最后决定“文理”意向的时候,苏韵锦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理科,就连班主任收到表格时那一瞬间的皱眉也没有让她有丝毫的动摇和后悔。她想,也许是自己残存的最后一丁点骄傲在驱使自己做这个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