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人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她的头越垂越低。

正午时分,周遭很安静,在安静之余有某种的声音在有规律的响着,轻微细碎,需要你去侧耳倾听。

容允桢侧耳倾听,沿着声音的源头,然后,他看到了在那张他已经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上,有很多很多晕开的水滴印迹,有的刚刚晕开新的水滴又滴落,抖开。

心里有那么的一根玄开始驿动。

手没有听从他的中枢神经指挥,擅自伸出穿过她垂落的头发去触摸她自始至终被掩盖在头发后面的脸颊。

容允桢触到一手的湿意。

心里的那根弦松了,柔软了,手顺着脸颊托起了她的下巴。

二零一二年圣诞节前一天,容允桢见证到了属于一个女人的泪水,有的沿着眼角有的还在脸上流淌着,有的挂在下巴上。

就这样,那些泪水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把他心灼成了一片焦土。

“欢…”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喃喃的唤着。

还没有等他把那声发音念完,他的手迅速的被推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挂在那张脸上的泪水迅速消失不见,她昂着头,看着他。

她脸上的表情唯一呈现出来的是骄傲。

骄傲到容允桢以为刚刚那张爬满泪水的脸是属于他所臆想出来的幻像。

栾欢昂着头,看着容允桢,她只是问了他一句:容允桢,你说要和我说一件事情就是这件事情?

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栾欢点头,手落在那张离婚协议书上,问:“容允桢,我再问你一句,你是真心的吗?”

“嗯!”他再淡淡的应答了一句。

栾欢目光从容允桢的脸移到了他的左手上,此时此刻,他左手上的无名指空荡荡的,差不多四年的婚姻在他身上留下的,也只不过是他无名指上的那一圈指环印。

相信,再过一段时日,那一圈指环印也会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明明这个男人做了让自己伤心的事情,她曾经说过假如容允桢做了让她伤心的事情她就会离开他。

已经很伤心很伤心了。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这样问:“允桢,你是不是因为太生气了?”

是不是因为太生气了才这样的。

他摇头表情平静声音平缓:“不是的,我只是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混蛋,容允桢这个混蛋,他都不知道昨晚她想了多少的办法在今天要用在他的身上,可是,他没有给她任何的机会。

嗯,好的,好的,我只是知道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从又干又硬的喉哝里挤出:好的,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懂了!

容允桢在点头,他手指向了那叠文件,那一叠文件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他说,你可以让律师确认一下再签名。

更伤心了,混蛋,容允桢这个混蛋。

分明,这是她最熟悉最亲爱的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说出让她感觉如此陌生的话,陌生到让她害怕,让她以为曾经她深深爱着的那个男人消失不见了。

他站了起来,他说他公司还有事情,他必须离开了。

他要走了么,栾欢木然抬头。

他真的要走了,他已经离开他的座位,他在围围巾,他的围巾围好了,从外面的射进来的光影落在他的半边的脸上,轮廓分明,那是她所深爱的,挚爱的。

栾欢冲了过去,那速度快得连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她就那样挡在容允桢面前。

他们站在同一条平行线上,她抬头看他,他低头看她。

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光里,他都会低头吻她,他的唇瓣柔软,带着属于世间上最浓最醇的爱恋。

他没有低头吻她,他只是问了她一句,怎么了?

怎么了?是啊,她这是怎么了?她现在不是应该让开身体让他走吗?他都已经把她的心伤透了。

总是伤透她的心的男人她可不稀罕。

可是,她的脚纹丝不动。

“怎么了,栾欢?”他问了第二句。

然后,栾欢问了容允桢一个问题,一个她从知道了他的秘密之后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她眼巴巴的瞧着他,问:

“允桢,如果,把容安琪换成是我,你会不会出现在十二月的夜空下,去看,双子座流星雨?”

这些话栾欢问得很困难,她知道问出来之后他会很恨她,很恨。

终于,这话让近在咫尺的脸,一寸寸的,成灰。

容允桢眼底一片破败。

栾欢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继续说。

“允桢,请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它直接关系到我所有为你做的事,所有为你付出的,所有的退让,是不是都是傻事,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他伸手,抓住她的衣襟,他问她是不是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事情。

栾欢点头。

属于他眼底的那些破败变成了绝望的海洋,铺天盖地,仿佛下一刻就会带着巨大的破坏力,毁灭一切。

他大声笑着,笑声里有癫狂,他嘲笑她也不过如此。

“告诉我,允桢。”在容允桢手劲的框固下,栾欢艰难的,固执的问着。

癫狂变成了狂热,他笑,牙齿洁白整齐,深深陷落进去的长长酒窝和着他的放肆让他的笑容里有着倾国倾城之姿。

一如那年在乌克兰俄罗斯边境,属于他第一眼给她的惊艳。

“栾欢,你真想知道?”

“是的。”

“那么,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的听着,我想,你以后会把这些话好好的裱起来。”

“好,我会好好地听。”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出现在十二月的夜空下,我不仅会出现我还会想方设法的带你逃走,不仅会带着你逃走我还会吻你,会摸你,我还会和你做关于男女间会做的事情。”

栾欢扯开嘴,笑。

栾欢听着容允桢和他说。

“知道吗?那年整整的一个月,她每天晚上都会去到那里,傻傻的等着,我都知道我都看见了,可我装作不知道装作没有看见,那是因为我们活着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的东西必须遵守着,因为我比她懂得多,所以我自以为是的以为只要不出现就是为了她好,我常常在想,那个时候我哪怕出现一次,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的遗憾,我所坚持的也只不过是园一回她的梦,哪怕万分之一也想坚持。”

“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可在情感上我不能接受,因为是你掐断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而你恰恰是我最爱的人,我让她的生命在十六岁停止生长,而你,亲手掐断了属于那万分之一机会。”

“栾欢,我恨你,为什么要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我还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会像恨你一样。”

缓缓的,栾欢眨眼睛,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是,允桢,你还不懂吗?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因为是你让知道信仰不是单单靠口头上说的那样。

在上帝面前,我和他结为夫妻,不离不弃,要相信他(她),要帮助他(她),荣辱风雨与共!

有晶莹的泪水来到了她的眼眶。

这次她没有躲避,没有快速的擦掉,她让它们沿着她的眼眶,眼角,她就只是凝望着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体被放了下来。

她站在他的面前,说:“允桢,我等你,但是,我不会给你多少时间,我只会给你二十四小时,从此时此刻开始。”

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傻事了。

但凡爱,都有它的局限。

那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那人用手指触她的眼眶,手指带走了她眼眶的泪液。

在一片的清明中,她看着他离开。

背影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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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日,洛杉矶的寒潮来到了一个盛极时刻。

中午,人来人往的机场,栾欢和四个男人并排坐着一起。

象征着时间的数字在机场的电子屏上滚动着,由秒钟转变成为分钟,由分钟再转变为小时。

整十二点,距离栾欢给容允桢二十四小时里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就会走完。

她和四个男人并列坐着一起,她坐在中间,较为年轻的两位坐在她的左边,较为年长的两位坐在右边。

鉴于年长的两位是经常在电视报纸上露脸举足轻重的人物,一些人经过他们面前会放缓脚步,然后辨认,得到确认之后偷偷的把目光落在栾欢的身上,不认识的人或许在心里猜想中间的女人或许是大有来头,认识的人或许心里带着幸灾乐祸“佳士得”小姐终于要卷铺盖走人么?漂亮身材性感的女人总是会容易惹来无端的敌意。

那位手里牵着孩子的女士很明显认出她来了,是的,她的表情正是栾欢猜想的那样,目光移到她大号的行李箱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佳士得”小姐的“前夫”现在正在和英国名模打得火热。

大约,再过半个小时之后,容允桢就真的会成为她的前夫了。

距离二十四小时的最后五分钟,栾欢的目光就粘在了电子表上了,看着红色的数字在不停的更换着。

或许,坐下她身边的男人知道她在紧张,手拍了拍她的手。

终于,栾欢给容允桢的二十四小时走完,机场广播响起在播报着前往洛杉矶飞北京的旅客请提前准备。

好了,栾欢站了起来,面对着那四个男人,扯开脸,想笑。

只是她笑不出来,她很难过,她没有等来第五个男人。

那四个男人第一个是栾欢的律师,栾欢把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交给了律师,为了避免以后和容允桢再有牵扯,她签署了夫妻共同财产放弃权,她自己有很多钱,栾欢还让律师处理了她的画廊,以及在城南的公寓,她要走得干干净净的,律师接过她手中的所以文件。

第二个男人是李若斯,这位也带来了行李箱,他的声音苦涩,他说小欢这次我真的懂了明白了,我和你已经再无可能,他说小欢我只是想陪陪你,陪着你把最为难熬的时间熬过去,我就离开,说完那些话之后他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径自拿走她的行李。

站在第三个男人面前,栾欢都不知道这位来凑的是那门子的热闹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栾欢和容耀辉说:“好了,容先生,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已经把离婚协议书交给我的律师了,我和容允桢已经再无可能了,现在请回吧,那些门面话我压根不想听。”

容耀辉表情有些的尴尬,那只想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之后收回,在栾欢想移动脚步的时候,他叫住了她。

“小欢,对不起。”容耀辉说:“小欢,谢谢你。”

栾欢抱住了胳膊,淡淡的看着容耀辉。

这个曾经被誉为“沙漠之鹰”的男人表情诚恳:“此时此刻,我想代表一位父亲的身份向你表达感谢。”

他的手搁在她的肩上,说:

“我想,在某种意义上,小欢才是允桢真正的小美人鱼,善良,勇敢,无畏无惧。”

“总有一天允桢会明白的。”

“是吗?”栾欢淡淡的应着。

容耀辉的声音多了些许的热切:“小欢,到那天,当你回来时,我会欢迎你,这次会是真正的欢迎你。”

想必,容允桢的那两颗子弹在容耀辉的身上打出了些许的亲情。

“容先生刚刚说的话是真心的?”栾欢问容耀辉。

容耀辉点头。

慢慢的,栾欢的脸朝着容耀辉越靠越近,嘴巴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容先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要当爷爷了。”

容耀辉一震。

栾欢迅速和容耀辉拉开距离,看着容耀辉五味陈杂的脸,说:“可是,容先生,我的孩子只会姓栾,容先生,鉴于你这么感激我,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接下来的话容先生可要听清楚了。”

栾欢一字一句:“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你牢牢的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和容允桢再有什么瓜葛,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因为你们惹上任何无妄之灾,我知道您会有办法的,这也是容先生欠我的。”

说完之后,栾欢就紧紧的盯着容耀辉。

终于,容耀辉脸跨了下来。

然后,那张跨下来的脸一头颅一顿,往下。

栾欢的目光往着机场入口处,呆怔片刻,收回,投向站在距离她左边几步之遥的男人,男人收到她的目光之后咧嘴,展开双手。

走了过去,栾欢拥抱住了李俊凯。

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栾欢很狗腿子的说。

“爸爸,您知道吗?一直以来让我崇拜着的男人的名字叫做李俊凯。”

那双手来到了她的后脑勺上,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按照以前李俊凯肯定会说,我知道,可他什么都没有说,索性,栾欢撒起娇来:“帅气的先生,你就不能给点回应吗?我都一把年纪了还说了这么特少女的话。”

栾欢等来的是一声叹息,无奈,惋惜,疼爱。

落在她头发上的手往下移。

“一直以来小欢都是聪明的姑娘,怎么这次就干起了傻事来呢?你不是爱他吗?爱他不是应该避开任何的风险,好好的呆在他吗?”

是啊,好像应该那样,可是…

“可是,爸爸,我想让他好好的,第一是让他好好的,第二才是好好的呆在他身边啊,他的爸爸说那是为了他好,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在知道他的秘密之后我心疼他,很心疼很心疼,我想他和我一样不是故意要欺骗的,我的秘密藏了三年就已经累得就像要了我的命一样了,可爸爸,允桢的秘密藏了十几年。”

“爸爸,我不后悔,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的人也常常干傻事,你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干的是傻事吗?不,他们都知道,他们干的那些傻事那都是源于爱,各种各样的爱,就像那时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刺头,可你还是把我从皇后街带回家,在这件事情的背后是源自于对您对我妈妈曾经的那份爱。爸爸,您说我说得对么?”

落在她背后的手顿了顿,片刻,李俊凯的声音传来,对,是那样的,小欢说得对极了。

“爸爸,您说,现在我做的这些事情在日后会不会变成可爱的事情?”

“会的,会的,当然会,爸爸可以向小欢保证!”

此时此刻,同一个时间点,旧金山,正午的阳光刚刚向西倾斜一点,在旧金山唐人街最为古老的纹身馆里,大门紧紧的关闭着,外面牌匾上写着整顿停休一天。

纹身馆外停着数十辆高档轿车,纹身馆里,数十位纹身师穿着他们在为重要客人纹身时才才会穿的服装,双手垂落在面前,低着头站在一边,他们都是来自一位师傅教出来的,他们用师傅教给他们的技艺混得风生水起,今天,他们之所以到这里来是为了表达他们对已经已经金盆洗手多年再次出山的师傅的一种爱戴。

数十双程亮的皮鞋分别分成两排并列站着,红色的地毯在他们的脚边延伸着,延伸到数十米开外,长长的珠帘垂落,透过珠帘是古香古色的屏风,屏风是用白色的苏绣拼接而成,白色的苏绣烘托出两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