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无焉说:“下午我又见到吴迂了。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可惜你不喜欢。”

“如果我先遇见吴迂的话一定会喜欢上他的,然后立刻嫁过去,所以说缘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遇见了一些人就错过了另外一些人。”

程茵眨了眨眼,“猿粪?有什么好奇妙的,不就是一坨猴子屎嘛。”

桑无焉用了三秒钟反应,然后一口饭喷了出来。

(4)

桑无焉在儿童中心给一些小朋友做辅助的治疗工作,无非是在简单的游戏中教会他们练习一些精细的动作。休息时,她在钢琴弹了两下,那曲《筷子舞》终于能有点眉目,苏念衾说的对有些人一首曲子需要学三年。她就是资质最差的那号人。

小杰主动走来用食指戳琴键。

桑无焉抱他起来,笑说:“小杰,姐姐教小杰弹琴好不好?”

正说着,桑无焉看到了门外的余小璐。

两人许久不见自然有很多话想说,约在儿童中心对面的咖啡厅见面。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她想了想又问:“刚才那个孩子是在这里治疗的?多大了?”

“四岁。”

“哦。”余小璐笑,“我还以为是你和念衾生的,结果年龄好象不对。”

“怎么可能。”桑无焉有点尴尬。

“我这人对小孩子一向没有概念的。你不觉得……”余小璐搅了搅咖啡,“我在外面看了很久,你不觉得他很像念衾?”

“呃?”

“举止、神色,甚至眉目都有点像。”

桑无焉一怔,在脑子里想了想。听余小璐这么一说居然真的觉得,小杰抿着嘴唇时候的倔犟劲儿好像和苏念衾有些相似。

“可是小杰有自闭症。”举止要比正常人迟钝的多。

余小璐抬眉,“念衾小时候也差不多,我看长大了也有点后遗症。”

桑无焉又笑,随即看到余小璐手上的戒指。

“你结婚了?”

“恩,”余小璐幸福地说,“是个很书呆子的大学老师。”

“真是恭喜你。”

“先别说我,你和念衾见面了?”她专程为这事情赶到B城的。

“恩。”桑无焉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答她。

“你还爱他吗?”

“我爱他有什么用,也许他并不是真的爱我。”

余小璐顿了顿,“他们现在真的没什么。”

“不知道。”

“你们之间的事情别的也不想说了,你见过他,有没有发现他视力糟糕了很多,现在只剩下微弱的光感了。”

桑无焉猛然抬头,“为什么?”

“你走了以后他夜夜酗酒,你知道酒精对脑内视神经伤害极大。我们的话他都不听的。所以,无焉,不要说他不爱你。”

两人之间停了停。

“无焉,你这一年相过多少次亲?”

“三次。”

“不,加上念衾出现那次应该是四次。”余小璐纠正。

接着她从手袋里拿出厚厚的一叠照片放在桌子上,“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为什么你父亲的追悼会变得办得那么隆重?为什么你父亲在学校的办公室还能保持至今不被人占用?为什么你母亲能提前一年退休?为什么你和那个叫什么吴迂的饭吃到一半念衾就突然出现?你不觉得,过去这三年,虽然辛苦但是事事都顺利?”

然后桑无焉看到那些照片。上面全是一年以来出现在各种场所的自己。

“你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一直知道,但是他不敢来出现在你面前,他怕自己承受不了你不爱他的事实,他先想做好一切给你和你的母亲看。你知道他这个人总是嘴上说一套,心里藏着另一套。”

桑无焉颤抖着手一张一张地翻阅那些照片。春天,她染了一头黄头发,编个小辫去电台上班。夏天,又把头发给染回来,穿着碎花的小裙子……

余小璐叹了口气,“这一切只能说明,他爱你。当然,”,她喝了口咖啡,“念衾这些疯狂的举动还可以归纳成三个字:神经病。完全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这方面你是专家。”

桑无焉却纠正说:“不,是精神病。”然后随余小璐一起笑了。桑无焉笑的时候眼眶是湿润的,眼角挂着泪花。

她唇角在笑,眼睛在落泪,而胸口的心却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点痛,好象是心尖上被轻轻地掐了一下。

那么余微澜呢?

苏念衾又是以一种什么方式来对她念情?

她是个在感情上揉不进一粒沙的人。

从中心挨到下班时间,桑无焉和李露露一起去吃火锅。

桑无焉从调味碟里舀了一大勺辣椒和在碗里。

李露露说:“无焉,你不大对劲哦。”

桑无焉笑笑不语,继续吃她的辣椒,然后要了啤酒。

李露露鄙视地瞥了瞥她,“就你这点能耐也想和我拼酒?”

“你别拿大学时候的水平衡量我,要不要试试?”桑无焉说着就将酒满满地斟了两杯。

“祝我们幸福健康。”桑无焉举杯,不待李露露回应就径自仰头将酒灌下去。

她随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又开始吃菜。

很辣很辣的东西,见她吃下去也不皱眉头,胡乱塞了几口,又与李露露碰杯。

火锅店里很少见到两个女的一起使劲喝酒的,所以不时有人朝她们张望。

“有难过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李露露说,她平时不太会体贴人,能说到这句已经算做了努力。

“没有就是突然想试试喝酒会不会很有趣。”桑无焉又倒酒。

“为了苏念衾吧。也许他不是个好男人。”

“我不想只是被他排在第二位,或者在他心里永远有那么一个人要我和她平起平坐。”

“那就去把他抢过来。你以前大学时候就是遇到什么不如意事情就躲,记得大一和我争奖学金么?那个样子,我想起来就生气。”

“后来程茵还为我打抱不平。”

“程茵她……”李露露一摆手,“唉——我们不说她,免得伤心。你应该庆幸那个女人没有死,只要她没有死,就不是苏念衾心里的永恒。”她呷了口酒,觉得自己说的有点歹毒。

“可是最讨厌的不是……不是那个女人,而是苏念衾!”桑无焉气愤地将杯子狠狠搁在桌上。几杯下肚,她的舌头开始打结。

“谁说不是呢,男人本来就是花心。”李露露看到桑无焉有点醉,只好符合她,然后将酒瓶拿走。

“吃在嘴里还看着锅里!”桑无焉一把又将瓶子夺过来。“为什么男人心里可以放两个人!不公平不公平!”

“那你也拉一个男人放心里。”

“我做不到。我本来以为我挺在乎魏昊的,可是苏念衾一出现,我就连魏昊长啥样都忘了。你说,男的和女的构造是不是……不一样啊?”她带着酒气含含糊糊地说完,自己又喝了一杯。

“估计是。但是,我要是你,早去骂他了。”李露露再一次试图把瓶子拿开,却失败了。

“那……”桑无焉主动地放下酒瓶,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去骂他,不然心里不爽!”说着就拨电话。

李露露急了,“喂——你这女人怎么当真呢。”又去夺她的手机。

结果电话一拨就通。

“喂——”苏念衾接电话少有这么迅速。

李露露将手机抢过来,桑无焉又抢回去。

苏念衾听见那边动静,又喂了一声。

桑无焉隔空对着话筒扯着嗓子喊:“苏念衾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不骗骗我说你只喜欢我?为什么要先去爱上别人?既然爱别人为什么要来找我?苏念衾是一个王八蛋!你不是人!”

李露露一脸悲惨地挠后脑勺,这女人酒品真差。

(5)

这个时候苏念衾正在城市的另一头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请了一干人和彭丹琪吃饭,让彭丹琪的私人邀请变成了一个公事小会议餐桌。

桑无焉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出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她打了一个酒嗝,怒气变成了一副哭腔继续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花心,苏念衾,你是个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萝卜,大坏蛋。”然后她开始对着电话抽噎。

苏念衾站起来,离开座位,薄怒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旁边有人么?”

“没有。有……李露露。”桑无焉泣不成声。

“你们在哪儿?”苏念衾努力地保持好耐性。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桑无焉嘟着嘴,抹了一把鼻涕。

“李露露呢?让她接电话。”苏念衾觉得和她讲不通。

“我……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和你说话,你要……她接她就接啊。”即使是烂醉,她也不忘记带着哭腔与他抬杠。

“桑无焉!”他低叱。

桑无焉不理他,又开始对着电话哭。

“桑无焉!我让你叫李露露听电话!!立刻!马上!”苏念衾不出意料地爆发,对着电话吼。顿时餐厅里所有的人都惊讶地望着这个一脸怒容的英俊男子。

那边,不用桑无焉说,李露露已经听见苏念衾的咆哮,她急忙从桑无焉那里拿过电话,“喂,苏先生,我是李露露。”

苏念衾深吸口气,尽量恢复客气的语气说:“李小姐,请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李露露急忙报上火锅店地址。

苏念衾一边让小秦叫车,一边说:“李小姐,恳请你务必在我们达到之前照看好无焉。”

“好的。”李露露很少这么顺从地听从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指示,虽然他的用语是极其客气的却有着一种无法拒绝的威严。

很男人的一个人,李露露挂电话的时候想,和秀气俊雅的外表有点不太一样。

苏念衾到达的时候,桑无焉正将头搭在里李露露的肩头,怀里抱着一个酒瓶。

“你们喝了多少?”苏念衾将桑无焉放在车上,然后回头问。

“四瓶啤酒,还有一半是我喝的。”李露露颇为无辜地说。

“你住哪儿?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现在太晚,你一个人不方便。而且谢谢你照顾无焉。”

“她今天这么胡闹我也有责任,怎么还能谢我。”李露露抱歉地说。

“不,不止是今天,你一直很照顾她,所以谢谢你。”

和苏念衾说话间,小秦已经叫来车送李露露。

还是一个不容拒绝的男人,李露露上车的时候又暗想。

一路桑无焉又变的不安静,吵闹挣扎把人弄的筋疲力尽才到酒店楼下,苏念衾去抱她,她又叫又咬,途中还用她的爪子在苏念衾脸上抓了条不浅的口子。

回到房间,苏念衾刚把她放在沙发上,摸到那个冰凉的啤酒瓶子还被她像宝贝一样地抱着,而且里面还有东西。

“拿来!”暴君铁青着脸,下达命令。

“不。”桑无焉将它使劲拥在胸前。

“给我。”暴君一般不愿意多次重复自己的指示。

她不但不听,反倒缩到另一头,与他隔得远远的,鞋没脱蹲在沙发的角落里。

他终于不耐烦了,坐过去要采取强硬措施。

桑无焉一边又踢又咬地与他抗争,一边发出震破耳膜的尖叫。

小秦慌张地跑过来,看到这一幕,有点哭笑不得地说:“苏先生,桑小姐喝醉了,这种情况下只能好好哄。”她瞅了瞅苏念衾那双紧紧擒住桑无焉双腕的手,“而且,您这样会弄疼她的。”

苏念衾一怔,听到小秦的话,迅速地放开,然后有点尴尬地咳了两下。好好哄?他从来不知道女人要怎么个哄法。

小秦会意,小声地解释说:“她要做什么你都顺着她,说话也是,声音放轻点。”

说完之后,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有点多余:“我先回去,苏先生你一会需要帮助拨我电话,我马上就过来。”

小秦走了好一会儿,桑无焉依旧像对待仇人一样防备着他。

苏念衾慢慢地挨过去,说:“无焉,把瓶子给我。”

“不给。”她嘟囔着说。

“要是酒撒在身上粘着很难受,而且万一落下去打碎了,我又看不见收拾,割到你怎么办?”他尽量让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柔,开始学着哄她。

“不会弄坏的。”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与他辩解,但是态度也平静了不少。

“那……那你就抱着吧。”苏念衾一边体会小秦的话,一边耐着性子加以实践。

“好啊。”桑无焉傻笑。

苏念衾听到她的笑,表情才开始松懈下来,张开双臂说:“过来,我抱你。”

她有点迟疑,“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一听到这话,苏念衾又开始来气,提高了声线。

桑无焉立刻挪远一尺,又缩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她皱着脸说,“肯定是个讨厌鬼。”

“我是苏念衾。”他再次压低声音。

他投降,他悔改。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苏念衾垮下脸来。

“苏念衾才不会这么对我说话。他只会吼:桑无焉你闭嘴,桑无焉你走开,桑无焉你别吵。”

苏念衾听到这些话,觉得心有点酸:“我以后尽量不再对你发脾气了。”

“什么叫尽量?”

“就是一般情况下都这样。”

“真的?”

“真的。无焉,过来我想抱你。”

她不再吵闹,乖乖地踩过沙发垫子坐在他的腿上,然后又乖乖地让苏念衾给她脱鞋。

“我难以想象,我的衣服和这沙发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他将瓶子放在茶几上,又将她的鞋子也放在茶几上。

“为什么要把鞋子也放在桌子上?”桑无焉偏着头问他。

“因为无论我放在哪儿你都会把它踢到路中间害我绊倒,那个地方最保险。”

“我有这么坏吗?”

“远远不止。有一次你没把开水壶搁回原位,随意地放在灶台边上,害得我被烫伤了。”

“我不记得啊。”

“那是因为你醉糊涂了不然肯定不会忘。当时你就使劲哭,我只好装做一点也不痛,又去安慰你。”苏念衾习惯性地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轻地在她的秀发上来回摩挲。

他嗅到桑无焉那带着酒精的气息徘徊在鼻间,还有因为醉酒而变成异常沉重地呼吸声。她安静了很久,让苏念衾几乎以为她睡着了。

忽然,桑无焉在他怀里动了动,抬起手指摸他的睫毛。

“这样看更长。”她感慨,“为什么会这么密,好象小扇子一样。能不能扯下来长在我的眼睛上。”

苏念衾笑。

“你笑了,”桑无焉傻乐着回应,“以后只许你对着我笑,不然会让别的女人想犯罪的。”她又接着去摸他的鼻子。

苏念衾耐不住痒,将她的手捉下来,放在唇边轻吻。

“念衾,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苏念衾默了一会回答:“我本来就属于你一个人。”

“那她呢?”

“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真的,无焉。”苏念衾闭着眼睛说。

“告诉我,你是我的。”

“好。”

“你说呀。”

“你是我的。”

“恩。”桑无焉心满意足地笑,然后有点累的倒在他胸前。

过了半天,她才恍然地直起身体,忽然说:“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

“你说反了。”

苏念衾挑眉:“看来你脑袋瓜还挺清醒的嘛。那我也就不客气了。”随即,将她放到床上,脱去她的外衣垂头亲吻。

桑无焉抗议,“你还没说。”

“我是你的。苏念衾是桑无焉的,永永远远都是。”他将自己炽热的唇落到她胸前雪白的肌肤上。

“无焉?”

他停下动作,发现她没有反应,只有醉后沉沉的呼吸。

桑无焉居然睡着了。

第二天,她醒来,苏念衾已经外出。

外面餐桌上留着早点,还有醒酒汤。桑无焉饿得要命,头也痛的要命,几口就解决了那些食物,洗了个澡,发现浴室居然有她的尺码的衣服,大概是小秦准备的。

弄干净后她又倒回去睡。

她想到苏念衾的话“没有什么她,一切都过去了。”漾起甜蜜的微笑。还有最重要的三个字,苏念衾没有对她说,睡着前她琢磨着。

不知睡到何时,她听到卧房外有响动,于是有点高兴地跑出去,看到小秦。

“苏念衾呢?”

“苏先生在洗澡。”小秦一边微笑着解释,一边将眼神投向浴室方向。苏念衾一贯的毛病:只要外出回来必然要洗澡,洗去在外占上的千奇百怪的气味。

说话间,浴室的门打开。

苏念衾一头湿发,赤裸着上身,仅仅在下面裹着一条白色浴巾的。

小秦说:“苏先生,桑小姐醒了。”

桑无焉朝着浴室门站,直露露地盯着苏念衾看,从上到下,从脸到被遮住的重点部分。

杵在浴室门口的苏念衾似乎终于察觉到桑无焉的视线,先前他偶尔也这样出现在小秦面前,都觉得没什么,现在突然加上桑无焉却有点别扭,于是强作镇定,“我进去换衣服。”

“没关系,穿得再少的时候我都看过。”桑无焉说。

苏念衾听到这话差点撞到卧室的门。这个女人居然让他在他的下属面前出丑。

小秦本来习以为常,现在却觉得有点尴尬,于是悄悄离开。

桑无焉走去挡在苏念衾的前面,“我有事情问你,很重要。”

“我先穿衣服再说。”苏念衾压低嗓门说。

桑无焉朝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下身,“这样挺好。谁让你通常光着身体的时候比平时的性格可爱,一穿上衣服就不爱说实话了。”

苏念衾无语。

然后桑无焉闭了闭眼,一鼓作气地说:“苏念衾,我爱你。”此刻的桑无焉觉得他俩真是有趣,三前前第一次对苏念衾告白她光着上身,而第二次是苏念衾光着上身。

苏念衾的神色渐渐柔和下来,眼睛的睫毛动了一动。

她顿了顿又说:“那么为了我你可以放弃过去,放弃余微澜么?”

桑无焉曾经听说长睫毛的男人最长情。她忐忑地等着苏念衾的答案,那一秒钟几乎有一百年那么长。

水珠顺着苏念衾的发尖往下滴,四周安静地仿佛能够听见水珠落下的滴答声。

他说:“你问了我两次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一直都在寻找着能两全其美的答案。余微澜她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鼓励我迁就我,也是除了我母亲以外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