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下安慰,只当她因担心自己故而前来,正待安慰两句,却见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是做什么?”宋娴急了,连忙下床来搀扶。

阿清却拉扯着她的衣袖不敢起身,一脸焦急的求她道:“我今日冒着被责罚的危险来见你,只为求你一桩事,你可一定要应我。”

宋娴忙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你先起来再说。”

怎料阿清却似要哭了出来,对她哀求道:“求你救救青玄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怕大家疑惑,所以解释一下,这一章出现的两个宋娴,一个是从一年后重生来的宋娴,目前在济川王府里,另一个是在宋府上的宋娴,宋府上的这个是第一次登场。

争执

“你我与他相识这些日子,他只是暗地里帮我们,又何曾欺辱过我们?他是怎么样的品性,你我最清楚不过的,即便他唐突了你,也一定是遭了别人的陷害,定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阿清一股脑儿的说出这些话,转瞬间已是声泪俱下。

宋娴却只是诧然的问她道:“青玄如今怎么了?”

阿清答道:“原来你竟不知,他被二殿下着人拿了去,眼下正关起来严刑拷打,听闻…听闻不论问得出问不出,最后都是要打死的。”

说到最后,阿清再度情绪失控,又不住的哭泣起来。

宋娴心下一沉,不解道:“明明昨夜是大殿下的人带走了他,怎么会到了二殿下手里?”

阿清抽泣的应道:“那我便不知了,只今日从别的丫头那里听来时便说落在了二殿下手上,她们都说他这次犯了大错,就是秦管家也救不了他。”

“我知道,眼下只有你能救他。”阿清哭着,又攥紧了宋娴的衣摆道:“你是二殿下身边的红人,这件事也是因为他冒犯了你才被二殿下恨极,你说话二殿下定然肯听的,看在咱们相识一场,在外院时他又时常帮咱们的份儿上,你就救救他吧。”

想起昨日之事,宋娴实则也心怀疑虑,如今冷静下来思量,青玄在那间屋子里的种种表现都很不合常理。

正失神间,屋外却传来了丫头说话的声音。

宋娴唯恐阿清被人发现,又因此受到牵连,于是只能先安抚她的情绪,并对她道:“我也相信青玄不是那样的人,你且放心去,等二殿下回来我就求二殿下,定然要还他一个清白。”

阿清离开之后,宋娴在屋里不安的来回踱着。

她总觉得这个看似简单的事件,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如果说青玄是被陷害的,那么陷害他的人目的是什么?与她又有什么愁怨?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庭院里传来喧嚣声,似乎是李容褀他们回来了。

为了不令他起疑,她连忙回到床榻上躺好。

果然一会儿工夫后,李容褀就推了门进来。

见她听从他的吩咐躺在床榻上,他似乎很是受用,行至屋内落了坐,遣散了众人,只问她神思恢复得如何。

宋娴答过他的问话,起身下了床,行至他近前为他卸去发饰,欲伺候他更衣。

李容褀阻止她道:“这事儿不急,晚些让她们来做。”

难得他懂事了些,不似个小孩那般不拘什么时辰都非支使她忙活,她心里甚觉安慰,于是应道:“我不过是受了惊吓,身子上并无碍,这般反倒过余了。”

见他此时情绪还好,宋娴便试探着问他道:“昨天的…那个男仆怎么样了?”

听她这样问,李容褀则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方才对她道:“你放心,我已命人将他拿去严刑拷问,且看背后还有无指使,若没有就打死了替你出这口气。”

见他如此轻松的说着要处死青玄的话,宋娴不禁心惊肉跳,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殿下怎能如此草菅人命?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严刑拷打,便是屈打成招又能如何?怎知他不是被人诬陷的?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怎可如此轻率。”

听她说完,李容褀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忽的站起身来,俯视她道:“他要害我的…我屋里的人,便是杀了他又如何?倒是你,我是在为你抱不平,你倒替他说话!我到底是你的主子,你一个谢字没有,上来就把我教训一顿,可当真是我太纵着你了!”

宋娴也不甘示弱,站起来正视他的双眸道:“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即便要出去,好歹也得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施刑,和那和昏聩之徒有什么区别?就不怕冤枉了好人自己良心过意不去么!”

李容褀眸中怨毒之气顿显,凝视着宋娴,却于薄唇边现出嘲讽的弧度。

他以冰冷至极的声音对他道:“我知道了,那男仆原就是你的相好,你舍不得他受刑,既如此,昨夜又何必…”

“殿下!”宋娴立刻就急了,一时眼泪都要出来,委屈的争辩道:“清者自清,我心里是无愧的,殿下若是不信,只管赶了我出去便是,何必要拿这些污晦的话来编排人!”

见她这样,李容褀却不再说话,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气得直喘气。

不想他停了那些刻薄之话,宋娴却还是落下泪来。

两人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宋娴才渐渐收住眼泪,抹着泪痕道:“昨日大殿下救我于危难之中也不曾要我谢他,你做了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却反而要来逼人感激,真是…”

“你说什么…”李容褀阴沉至极的语调打断了宋娴的话。

他忽的握住她的双臂,逼至她近前。

看到那满载怨毒的眼眸,宋娴仿佛受到感染,竟也胸口憋闷得几欲窒息。

可她却还是不肯认输,仍与他对峙。

李容褀收紧五指,几乎嵌进她的皮肉,幽怨的凝着她的双眸道:“你再说…”

他话还未说完,却被屋外传来的呼声打断。

“殿下,殿下…”一个仆从急慌慌的冲了过来,至屋前向李容褀禀报:“昨日殿下让审问的那个犯人自尽了。”

听闻这个消息,宋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险些就要跌坐在地。

可正当此时,她却听“噗”的一声,李容褀竟毫无征兆的呕出一口血。

那仆从顿时吓得坐到了地上,见鬼一般惊恐的高呼:“殿…殿下吐血了!”

宋娴怔然的看着李容褀费力的支撑着身子,一只手攥紧胸口的衣襟。

他的面色苍白如雪,唯有薄唇因沾染上鲜血而呈现妖异的红。

一时间丫头们都冲进屋里,手忙脚乱的将李容褀围住。

宋娴很快被遗忘到了一旁,可唯有李容褀那双怨毒的眼眸自始至终凝视着她。

入夜之后,李容褀的情况才稳定下来。

丫头们还端着铜盆和巾子等物什出出进进。

宋娴立在庭院里,目光久久的停留在映着烛光的窗子上。

苏月她们还忙着同太医开方子抓药,现下没有功夫责问她。

她的心里却像是堵着什么,说不出来的难受。

是为了青玄,还是因为李容褀,竟连她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她恍恍惚惚的游逛着,不知不觉竟出了沁竹园。

眼下她心里乱得很,又似装满了许多的东西,又似什么也没有装,眼睛里看到的景致也是一样,虽都自眼前掠过,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最后还是一丛火焰拉回了她的魂魄。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此刻已然身在外院旁的一处幽僻庭院。

寻着那火光看去,她更是赫然发觉,蹲在那一汪潭水边的是阿清,眼下正偷偷的在这里生火,烧着纸扎的黄白之物。

这纸钱不用想也知道是为谁烧的。

感觉到有人靠近,阿清先是畏惧的躲了躲,见来的是宋娴,她便不再掩饰面上的哀色。

宋娴挨着她蹲下时,也取了纸钱往那火盆里烧了。

阿清也不阻止她,只神情恍惚的兀自说道:“今日晌午时,我正在做绣活,不知怎么就眯着了,结果就梦见了他。”

她说着,目光在火焰上停了许久,好似他的魂魄当真在这里。

她接着说道:“他在梦里跟我说,即便对你有十二分的仰慕之心,也从来只是藏在心里,唯恐唐突了你,可如今却还是冒犯了你,那便是他的错,死不足惜,可他还是央我告诉你,那不是他的本意,他是被冤枉的啊…”

“不想醒来就得知他自尽的消息。”阿清说着,已然又是泣不成声的模样。

宋娴心下更加难过,可不知怎么的,此时却反而不肯哭了。

她忍着眼泪,似乎要用胸口酸胀的痛苦折磨才能弥补内心的愧疚。

“我知道他是冤枉的,只是我…”她欲解释,可又意识到青玄的死本就与她脱不开干系,就算解释了也终究改变不了现实,于是就顿在了半截。

阿清却渐渐止住泪水,只继续拾起纸钱往火盆里扔去。

她语调平静的对宋娴道:“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到底你与我们如今是不一样了,既然青玄不怨你,我也就怨不得你。如今只你识字,若是还念着咱们相处的情分,且多抄几遍经与他超度,只愿他下一遭投个好胎,莫要再做这运命都由不得自己的奴才了。”

伴着阿清的话,那火光似也有所感,忽的跳动起来,照亮了她们两人的脸。

此时由恰逢有阵阵夜风拂过,卷起那些夹杂着火星子的灰烬飘到了天上。

宋娴不禁仰头看的失神,仿若当真有那么一缕幽魂随风而逝,离这污浊的尘世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了天幕尽头。

试探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玄的事情渐渐被人们遗忘,也不再是丫头们闲暇时的谈资,可唯独在宋娴和阿清的心里,这件事却始终梗在那里,并不曾远去。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宋娴都试图去弄清楚当时的真实情况,可惜四处探寻打听,却也俱是徒劳,甚至当日去唤她的那个丫头,她寻遍了王府上下,竟再也没有这么一个人。

这着实是蹊跷得狠。

一方面,青玄以及她自己的事情都令她束手无策,另一方面,阿清因为这件事也和她生分了,竟许久都没有再与她见面。

这一日她好不容易得了闲,便去外院见阿清,怎料阿清却推说忙碌,又婉拒了她。

嘴上虽说只是因为忙碌,可心里怎么想的,大家都各自清楚。

对此,宋娴不免伤感,从外院出来后,一时竟无处可去,只能漫无目的在园子闲逛。

不知不觉就来到水榭幽僻的一处,那里恰有一树临水西府海棠,开得正繁茂,宋娴便就着水榭边的凉亭里坐下,倚在那美人靠上,看着海棠花出神。

她一时看得恍惚,竟连有人经过也丝毫未有察觉,直到脚步声已然到了身后,她才惊醒过来。

却听一个深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朗朗传来:“每次与你相遇,都在海棠花下,难不成你原是个海棠仙子?”

见是李容锦驾临,宋娴连忙起身同他问安:“奴婢参见大殿下。”

李容锦允她免礼之后,她却又垂眸,羞赧道:“殿下快莫要嘲笑我了,我不过是一俗物,怎敢亵渎仙家?”

“倒是殿下,今日怎的好兴致,又到这园子里赏花?”那李容锦虽然生得端肃,可脾性却温和,对下人奴仆也怜惜,见了两、三次之后,宋娴也忖着这副身子原不是自己的,就不把他当未来的夫婿看,便不再那么拘谨,主动与他寒暄起来。

李容锦展开手里的折扇轻摇了两遭,微笑着答道:“我从府外回来,只是路过这里,见你在亭中赏花,便驻足进来瞧瞧。”

得知了缘故,宋娴亦弯起嘴角,又想起那日寿宴得他相救,这些日子一直不得机缘向他表示谢意,便趁着此时说来。

她欠身端了个礼,而后对他道:“那日承蒙殿下救命之恩,阿宁无以为报,又因这些时日不得与殿下相见,故而一直未能向殿下谢恩,心下实在惶恐。”

李容锦却只是笑意更甚,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后来我倒是记挂着你,只怕你当时受惊伤了神,如今看你好生的在这里,便知无碍了。”

他说着,停顿片刻,又似想起什么,接着说道:“你若当真要谢我,可还记得那时答应我的话,若得闲了就到我书房里侍书的?”

“是了,确是同殿下约定过的。”宋娴低头浅笑,原只当他是顺口说说的话,却不想他竟到现在还记得。

这时李容锦又道:“既然你还记得,少不得是要兑现的,我见你现在也无事,我恰好正要去书房里做活,不若你就随我去吧。”

不想他竟急于相邀,宋娴有些诧然的抬头。

看着他那双满含期待的眼眸,而她又欠了他那份人情,一时竟也不忍拒绝。

她又忖着今日李容褀也外出有事,下午才需她去侍奉汤药,另也想趁此机会打听些事情,便顺着他的话应道:“既如此,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娴便跟在李容锦的身后,一路且说且笑的往他的庭院里去。

他那座园子唤作倚墨,与李容褀的沁竹园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园子里繁花锦簇,宋娴一眼瞧去,竟有几十个种类,想来在这里四季都不愁赏的。

亭台楼阁也是繁复雍容的样式,园中更是不乏山石池塘等物,俱是从各处挑了上等的材料,现移到这园子里造的。

屋檐下更是挂着一顺溜的金丝笼,笼子里的雀鸟五颜六色,叫起来此起彼伏的,热闹至极。

和他这里比起来,李容褀的庭院却是过于清幽了。

他们二人才一进园,丫头们就迎上来伺候。

一群的莺莺燕燕,将他围在了中间,争相的同他说话。

这也与李容褀不同,李容褀性子清冷,丫头们多惧怕他,平日里自知他不喜,都不敢同他亲近,而李容锦虽然身上也有着上位者天生的疏离,可不轻易动怒,所以丫头们都上赶着与他亲近。

喧闹间,他们到了书房里。

待侍奉的丫头们都散去,屋里伺候的给李容锦上了茶,又在他的指使下给宋娴也上了一盏,便退了下去,并顺手将书房的门带上。

书房里又只剩下宋娴和李容锦,宋娴便将方才的拘束渐渐的放开来。

她起身看着书房里的书册,虽然不及李容褀的那般夸张,可也相当可观了。

到底是最受当今圣上倚重的济川王府,果然和那些普通的纨绔们有云泥之别。

她正感叹着,身后的李容锦却道:“我见你也是个惜书之人,若是看上了哪本,且拿去看就是。”

“当真?连那些话本子也可以?”宋娴有些激动的转过身来,却见李容锦此时已盘腿坐于软榻之上,面前堆着的数本书册都是他此前撰写的。

李容锦提笔道:“都无妨,你且借了去,只是别弄丢了,看完了还需还来。”

“那就多谢殿下了,看完了必定完璧归赵。”宋娴连忙欠身谢恩,迫不及待的在书架上挑书。

她方才就已发现,李容锦这里不仅有那些四书五经一类的正务之书,也有不少话本子一类的玩物。

过去她在宋府时就极爱看这个的,只是她父亲管着,说是怕她受荼毒,就不许看,她便只能偷偷的看,如今在这里见到这许多,她免不了欢欣雀跃。

虽说恨不得将所有的话本子都搬走,可初次拜访总得讲着点儿客气,宋娴便只能忍痛割爱,只选了几个紧要的从书架上拿下来,抱了到一旁准备待会儿带走。

选完书之后,她再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忙到李容锦身边伺候笔墨。

李容锦倒也随意,手上虽写着书,嘴上却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聊着天。

两人从诗词歌赋说到当世市井间的种种传闻,倒也十分投缘。

说话之际,宋娴忽然想起一事,便问李容锦道:“殿下见多识广,奴婢是自愧不如的,原以为自己懂的那点儿医理足够出去唬人,只是不想殿下竟连针灸之术都通晓。”

李容锦却笑道:“这倒是过奖了,我何曾通晓针灸之术?”

见他否认,宋娴却陷入疑惑。

寿宴那夜她虽然慌乱,可也十分清楚,若不是青玄手脚被银针刺中穴位,一时不能动弹,只怕她断然不可能逃出那间屋子。

她出了屋子径直就碰上了李容锦,故而从来不曾怀疑是李容锦用银针攻击了青玄,可如今他却否认了这一点,实在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