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幸而她及时稳住身形,强自硬撑着镇定下来,才不至于弄出声响被屋里的人发现。

后来他们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宋娴也不敢再继续偷听下去,忙敛住呼吸轻提脚步,拿出她身上的那点儿功夫,尽量不引起动静,不宣气悉的退了回去。

至庭院中,她见着一个相熟的婢女,便将衣袍托与她归还,继而逃也似的出了沁竹园

这一路浑浑噩噩的,她也不知是如何回的倚墨园,整个人都是五内俱焚的感触。

她早前就发现了端倪,揣测谋害她的人在济川王府,曾推想是和宋府结了怨的混进了宾客或者王府的下人中,再可怕些便是那看起来就极有手段的王妃,甚至面目和善、实则薄情的大殿下,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李容褀。

这是第一桩想不到的。

还有第二桩她没有想到的。

先前她猜测可能是未来的婆婆或是夫君谋害她时,她的心里虽然也震惊,可多是愤怒、不平的情绪,可如今她得知是李容褀,原本应该松下一口气才对,毕竟不是未来的至亲要害她,可她竟比先前还要心痛难捱。

她甚至希望是她弄错了,宁可是她未来的夫君要取她的性命。

可是方才李容锦和那个丫头的对话清清楚楚的落进了她的耳朵里,如今更如魔咒一般萦绕在她脑中,她便是想要不信也是不能的。

找寻了许久的真相,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果,宋娴如今简直惶惶不知所以。

恍惚的回到倚墨园里,阿清路过庭院,见她回来便顿足迎了上去。

阿清将她打量了一遭,轻声问道:“衣裳还了?”

“还了。”宋娴仍陷在震惊与痛苦之中,失魂落魄的应了。

见她这副模样,阿清只当她是见了李容褀一面,又勾起了心里的难过之处,故而弄得这样的憔悴,便蹙了淡眉,叹息道:“你说你这是何苦,本来好好的一双人,硬生生要拆开来,弄个天涯相隔似的,眼下又在这里丢魂少魄的,白叫人看了难受。”

宋娴只是听她这样说着,难得不去反驳她的话。

阿清见她不应声,又上前挪了两步,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里只当我是夺了你的位置对你有愧,才百般撮合你和二殿下,可是我们姐妹一场,我何尝不希望你也幸福安乐,只怕是你看不清自己的心,倒是我这旁人看得真真儿的,又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阿清的这一番话说得倒也是苦口婆心,奈何宋娴虽听了,却只一味的出神。

见她这般,阿清只当她是受了刺激,一时想不开,忖着再多说她也听不进去,便欲就此作罢,松了她的手转身离开。

怎料此时,宋娴却似忽然回过神来,反握住她的手道:“我如今才明白…”

她说着,空洞的眼眸又凝聚起焦距,看向阿清道:“我觉得你说得在理,所以如今我只求你,助我劝服大殿下,让我再回到沁竹园去。”

“苍天呐,可算是开窍了!”阿清先是面露喜色,稍后却蹙眉道:“大殿下那里好说,既然你要去,他再没有不放人的道理,只是沁竹园那边,你可先言妥了?”

宋娴沉吟了片刻,抬起头露出笃定的神情道:“我自有我的法子,这一次下了决心,定然就要在那里留下。”

宋娴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

李容褀和那丫头的对话可谓证据确凿,虽说不能凭一句话就下定论,可如今也有七八分的笃定了。

她心里即便百般的不能接受,但事已至此,因此而一蹶不振终归不是良计。

这毕竟是一个契机,上天让她在此时发现端倪,便是给她时间谋划应对,若是辜负天意,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将这些迅速的在心里翻腾了一阵,宋娴好不容易忍着痛苦下定决心。

就算再次面对他,无异于用利刃剜割她的心,但她也必须回到他的身边去。

唯有在他的近处,她才能随时知道他的一言一行,才能觅得良机阻止那可能的发生的惨剧。

阿清答应她之后,便寻机对李容锦说了此事。

李容锦先前就数次欲令她去李容褀身边伺候,如今既有此一说,自然不曾为难于她,只将她唤至近前,问了问是否出自她的真心。

宋娴应了,他也就不再追问,只嘱托了她一些事,要她带着他的心意好生照顾李容褀便好。

那说话的态度俨然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宋娴听了不禁意外,未曾想他竟不像是与王妃沆瀣一气的。

李容锦将她遣至沁竹园服侍,用的仍是李容褀身边合适的丫头不多,且借了自己的与他使唤的理由。

沁竹园的管事丫头司琴得知此事自然欢喜,只是差人来道二殿下用人一贯苛刻,这事她一人怕也做不得主,还得二殿下亲自答应了才是。

宋娴便留在倚墨园过了这最后一夜,打算等明日入了沁竹园再于李容褀相见。

只是知道了李容褀便是谋害自己的人之后,宋娴这一夜却再不能安稳,先是翻来覆去的辗转了大半夜,后来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却又被梦魇纠缠。

这个梦却是延续了许久以前关于宋府抄家的情境。

似乎是在抄家之后,他的父亲和两位兄长都被关进了牢狱之中。

牢房里阴暗潮湿,到处都是老鼠,墙上也是碧绿的霉斑。

她父亲常年征战在外,身上少不得落下许多旧疾,最忌讳寒冷和潮湿,因而宋府上父亲屋里的炭火总是要到进了四月才褪下。

那时候已经入了秋,牢房的地上都结了霜。

她的父亲似是旧疾复发,痛苦的蜷缩在角落里,饶是眉宇紧蹙、浑身发抖也不敢呼疼。

她的两位兄长见状更是急得团团转,对着牢房外又是喊叫又是怒吼的,奈何那些牢里的看守却在远处饮酒作乐,如同没有听到一般。

看到父亲这样,宋娴心中如遭凌迟,奈何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也帮不上。

见父兄如此,她更加为母亲担心,虽不知母亲如何了,却也受制于此,无法到她的身边去。

正当百般心痛与担忧将她纠缠之时,她忽的从梦中惊醒。

明明是大冬日里,历经了方才的那场梦魇,她身上衣衫及额前发丝俱已湿透。

她大口的急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梦境中回过神来。

方才的一幕幕还犹在眼前,细想起来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如同真切的经历过一般,一时身出错觉那不是梦,而是她的一段回忆。

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为何会如此真实?

宋娴百思不得其解,出神之际却听到外面传来人声,原来是到了时辰,丫头们都起了。

真心

当司琴领着宋娴去见李容褀的时候,他正在屋里审看文书。

见来的是宋娴,他却连头也不抬,如同没有听见她们的请安。

感觉到这股莫名的低气压,司琴不敢再轻易吭声,有些尴尬的立在那里。

想来他还在为清业寺里的事情恼怒,宋娴看着蹙眉低头的李容褀,心里却是百味陈杂,故而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司琴才终于忍不住,又向李容褀欠身道:“禀二殿下,阿宁奉大殿下之命前来服侍二殿下,如今来向二殿下请安。”

这时李容褀才终于放下手里的文书,将怨毒的目光投向立在屋里的两人,然而他说话时却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既然是奉了大公子之命,本公子也不喜强人所难,便领了她去回大公子,就说沁竹园不缺丫头,多谢他费心了。”

对于沁竹园中之前发生的事情,司琴也从下人仆从间流传的各种说法中了解了大概,自然知道李容褀是话里有话。

宋娴是大殿下派来的人,听闻先前又颇得李容褀的心,故而司琴将她视作善于周旋的自己人,是很希望她能留下来做个臂膀的,却没有想到李容褀上来就这样说,让她接话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立在那里,用余光偷觑宋娴,看她是什么反应。

令司琴出乎意料的是,宋娴竟跪下来对李容褀道:“二殿下容禀,并非大殿下命奴婢前来,而是奴婢向大殿下自请前来服侍。”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而后清澈而又平静的声音如同起了细小的波澜,放轻柔了些道:“奴婢是出自真心想要服侍二殿下。”

听到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表白,在场的另外两人俱是一惊。

司琴一时忘了始终端着的小心和恭谨,侧过头朝身边的宋娴看去,露出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就连李容褀也是一怔,似乎被宋娴的话震住,怨毒的目光将她凝视了许久。

片刻之后他的眉宇蹙得更深,面上的表情却由震惊转为讽刺,眸光仍停留在宋娴身上道:“真心?”

他问了她一句,而后又冷笑数声,如同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继而语调变得更加怨毒道:“你这样的人,也有真心吗?”

听到他的这句话,宋娴心里很是难捱,却默然于袖下攥紧了十指,强自维持表面的镇定。

然而不等她做出反应,李容褀却一脸落寞的敛了眸,原本如月下清泉般悦耳的声音也仿佛变得孤寂般道:“带她下去吧,别让我再见到她。”

他这句话是对司琴说的,语调笃定,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殿下…”宋娴蓦然抬首,眸中隐有晶莹浮现,却被身侧女子轻拽了袖摆阻拦。

依照这段时日对李容褀的了解,司琴知道此时的李容褀是真的恼了,若是再不依不饶,不仅事情办不成,恐怕还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还是先退一步为妙。

司琴和宋娴二人便从屋里出来。

至门口时,司琴无奈的叹了叹,看向宋娴道:“眼下你打算如何?”

说话的同时,她的心里却暗道大殿下怎会如此糊涂,明知道这个丫头和二殿下之间闹成了那样,看二殿下眼下的态度是断然不能回头的,派了她来又有何益,也不过添乱而已。

司琴全以为此事就这么成了定局,而这个丫头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去,故而当她看到宋娴在李容褀的门前跪下时,整个人都怔了怔。

到底是年轻的丫头,为了主子一句话竟拼命至此,若是二殿下不接纳,回去照直禀报了就是,又何必糟践自己。

司琴这样想着,俯身劝她道:“这天寒地冻的,莫说跪上一夜,就是三两个时辰也受不住的,你快起来吧,二殿下态度坚决是不会回心转意的。”

宋娴却阻住她欲来搀扶的手,笃定道:“司琴姐姐先回去吧,我自有一番道理。”

听到她这样说,司琴才知这也是个执拗的,心道这两人碰到一起可真是了得了。

司琴又劝说了两句,见宋娴态度坚决也就没了法子,只能自己先回去。

这两日虽不曾落雪,可毕竟是在数九寒冬,院子里风一阵一阵的呼啸而过,跟刀刃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宋娴跪在屋前,看着被灯烛照得泛黄的窗纱,恍惚又回到刚认识李容褀的那时候。

还记得那时她因得罪了李容褀,也是这么跪在他门前认错的。

当时她自作聪明,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卧在屋檐下睡了一觉,如今想来这沁竹园到处都是眼线,多半早就被李容褀看穿,当真可笑得紧。

只是事到如今,想要再回到那个时候,已是不可能了。

到底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宋娴满心里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俨然做好了在这里跪上一夜的准备。

停留在窗纱上的目光却捕捉到一个迅速晃过的身影。

那个身影宽袍缓带、乌发披散,虽然还带着些许少年的纤瘦,却已经比过去高大精壮了不少。

她万万没有想到早该歇息的李容褀竟然还没有睡下。

时辰一刻又一刻的过去,宋娴的双腿有些发麻,控制不住的打了几个喷嚏,恍惚间举目去看,竟发现那个身影还不时在窗前晃过。

看这样子,似乎是李容褀正在屋里踱来踱去。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间,那屋门上垂着的锦帘被人从里面狠狠的掀起,现出李容褀一身薄衫的身影和满载怨毒之气的俊美面容。

他竟连外袍也不曾披一件,只是立在门口愤怒而又幽怨的看着宋娴。

寒风席卷着欲往温暖的屋内灌入,吹乱了他满头的青丝和宽大的衣袖,辅之那双幽怨的眼眸,倒不像个惯有的神仙模样,倒像个成了魔的。

他也不怕冷似的,在那里和宋娴对峙。

看着跪在寒风中而显得格外娇弱的女子,李容褀转身回了屋子,再回来时手里则捧了厚厚的一沓经书。

随着“哗啦”的一阵响,他将那些经书尽数倒在了她的面前。

一时卷轴散脱开来,现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李容褀却对宋娴道:“你说你有真心,那就证明给神佛看吧,一日之内,如能把这些□□抄完,你就留下,若抄不完,就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捧着那些经书,宋娴陷入了惊诧。

她没有料到李容褀竟出了这么个法子。

显然这么多的经文,便是不吃不睡的抄上一整日也未必抄得完,可李容褀这么做也分明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她于是未有丝毫犹豫,立刻伏下身子对李容褀道:“奴婢遵命。”

李容褀让人在沁竹园中腾了一间偏房给她抄写经文。

安置妥当之后,宋娴更是二话不说,抓紧时间的抄写。

一开始还算顺利,可渐渐的却变得比想象中更加不易。

她夜里在冷风里头跪了几个时辰,便似着了风寒,有些浑身无力头脑发昏,又加之一夜未睡,饭食也不曾用,待到次日午后竟已是双手发颤,连笔都拿不住了。

即便如此,为了她自己的性命,为了那梦境里可怕的场景不会成为现实,她还是咬牙坚持着,不时揉着发花的眼睛,又将另一只手握住写字的这只手。

就在她脑袋越来越沉,快要挨不住的时候,偏房的锦帘却掀起,一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进来。

见有人进来,宋娴连忙正了正身子,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那个小丫头却端着一个食盒到了她的近前。

“你是…”宋娴暂且顿住手中的笔,疑惑的看向小丫头。

小丫头却绽开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对她道:“我名字里头有个冰字,大家都叫我冰儿。”

宋娴点了点头,又见她忙着将手里的食盒打开,依次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和两盘子精致的点心。

闻到食物的香气,忍了许久的腹饿顿时被勾了出来。

宋娴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看向小丫头道:“这是?”

小丫头便挨个儿的解释:“这个是姜汤,阿宁姐姐赶紧趁热喝了,也好驱一驱寒,还有这个和这个,是枣泥糕和栗子酥,都很好吃的。”

宋娴听着这个丫头认真的介绍,又试探的问道:“可是二殿下命你送这些来的?”

小丫头却连忙的摆手道:“不是不是。”

宋娴垂下眼帘,莫名有些失落,又问:“那是司琴姐姐?”

怎料小丫头还是摇头,对她道:“谁也没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听闻此话,宋娴却是更加诧异了。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小丫头才将缘由说来。

原来这个丫头是沁竹园小厨房内一个老嬷嬷的女儿,也在园子里当差,但是只在院子里做些粗活,所以她不曾见过。

这个唤作冰儿的小丫头称自己过去就十分敬佩宋娴敢作敢为的性子,却因她总在房里,不得亲近,如今见她落了难,所以才从厨房弄来这些,以进自己的一份心意。

见这丫头一脸的诚挚,又如此雪中送炭,宋娴不禁有些感动,而冰儿更令她想起当年的阿清,也是这般在她受罚时偷偷的给她送吃食的,一时间便生出了万千感怀。

作者有话要说:司琴:报告,就是这个人,说什么要证明给佛祖看,其实就是要别人帮他做作业。

二殿下:你果然是个细作,给本公子拖下去,关柴房!

某月: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