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张的看着雪笙,却满心诧然的发现她把冒着热气的米饭送进了口中。

这怎么可能?

宋娴不可思议的攥紧了袖摆,不敢相信雪笙面若无事的用了饭食,只是她看起来没什么胃口,饭菜都剩下了不少。

用完之后她还侧过头来看向宋娴,对她笑了笑:“有劳了,多谢。”

“不谢不谢。”宋娴连忙的应着,看着她却有些怔然。

冬日里天短,半个时辰之后也正好入了夜,宋娴便蹲在庭院里的暗处,看着雪笙来回往返于寝屋和茅房之间。

“一趟,两趟…”

她一边数着,一边疑惑:到底是她冤枉了雪笙,还是这雪笙太能忍?

“没道理听错啊,那天明明就是她的声音。”

宋娴暗自嘀咕着,又继续耐下性子在那里守着。

就这样,她守了大半夜,终于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被她发现了端倪。

她一遭遭的数着,雪笙这半夜里总共跑了六趟茅房就没有再从寝屋里出来了。

然而依据她小时候在宋府里恶作剧的经验,先前下的这些巴豆的量,至少应该够她一晚上跑十几趟的。

雪笙只跑了六趟,足见她用武功将巴豆逼了一部分出来,又怕被人发现,故而没有全逼出来,才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总算大功告成,不枉她在冷风里蹲了半夜。

这狐狸尾巴藏得再好,还是有露出来的一日。

宋娴拍了拍身上的灰,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了。

然而宋娴并不知道的是,次日清晨,李容褀刚起身,还没来得及传伺候梳洗的丫头进来,屋里就多了个一脸怨念的人。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枕头下的匕首,看清来人是雪笙才将匕首放了回去,压低了声音道:“一大早就急着来见我,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话间,李容褀也看清了雪笙的面容,却发现她今日有些奇怪,不仅面色发青,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连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雪笙蹙着眉,一脸阴沉道:“那个叫阿宁的丫头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

“当真?”李容褀抬起头,面上现出惊诧之色。

雪笙利落的应道:“应当不会有差错,可要暗中处置了她?”

听到“处置”二字,李容褀立刻蹙紧眉宇,几乎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不许动她!”

“可是…”雪笙欲再辩解,却被李容褀打断。

只听他道:“舅父身边的细作如今都这般无用吗?你初来时,我就告诫你要万事小心,才多少日子,难道你已经忘了敏心的前车之鉴?”

李容褀的话说得雪笙垂下头去,连忙跪下:“此事确实是奴婢大意了,只是事已至此,那阿宁又极有可能是大殿下的人,若是传出去,只怕…”

她说着,却再度被李容褀打断:“此事我自有理论,你莫要轻举妄动,也不必将此事禀报舅父,还有…”

他说着,忽作深沉的眸中现出不容抗拒的威严:“虽然你是舅父派来的人,可莫要忘了,你如今身在济川王府,这里也并非你可肆意妄为之地。”

见李容褀忽然端出这样的架势,雪笙到底不敢再勉强,只得恭敬的应道:“奴婢定恪守本分,谨遵二殿下教诲。”

李容褀这才缓和了语调,对她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是。”雪笙虽有不甘,终究还是一脸隐忍的退了出去。

待到雪笙的身影消失在屋内,李容褀仍坐在床缘上,保持着方才那般冷肃的表情。

就在下一刻,他那两瓣薄唇却忽然弯起一丝弧度,就好像是实在忍不住似的。

他的心里则浮现出雪笙方才一脸菜色的狼狈相,暗道:好个阿宁,倒是本公子小看你了。

这时,洗漱的丫头们已在门口候着,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可起了?”

李容褀便慌忙敛起笑,拢了拢衣襟,又恢复了端肃的语调应道:“进来吧。”

春宴

自确定了雪笙的身份之后,宋娴便将眼睛时时刻刻放在她的身上。

幸而她如今在庭院里干些杂事,反而比在屋里伺候自由,因而也有机会跟踪雪笙。

可雪笙却比她想象的更加谨慎,除了跑茅房的次数露馅的那一次,就再没有让宋娴寻到任何破绽。

两三个月下来,尽管宋娴对雪笙已经观察得非常严密,却还是没有能够从她那里发掘出任何东西来。

确切的说,这段时间里雪笙都一直按兵不动,没有任何作为也没有离开过沁竹园半步。

眼见着离李容锦娶亲已经剩下不多日,宋娴也愈发的焦急。

年一旦过完,天气就没有那么寒冷了,加之不久之后又是立春,太阳照在身上也一天一天的暖了起来。

待到冰雪消融,庭院里的繁花次第盛开,济川王便在府上办了一次春宴,广邀朝中大臣及文人雅士一同赏景。

这样的大宴,距离上一次已近有一年的时日了。

济川王府上下少不得又要忙碌一阵子。

更加在意料之外的是,王爷的号召力竟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帖子发出去后,立刻就收到了大量的回应,甚至连一些没有收到邀请的,也借着亲友的名帖前往参宴。

这其中有为了借机求王爷在仕途上提携的,有慕名来攀附的,也有纯粹来赏花的。

最后林林总总的算下来,竟然比预计生生多出了一倍的宾客来。

王爷又难得图一回热闹,只说来者是客,驳了人家的面不好,就都请了来好生款待吧。

这可叫秦管家和济川王府的众仆婢们始料未及。

一时间为春宴准备的一应用度乃至驱使的仆从和丫头都显得供应不足。

于是春宴当日所需的物品只能临时采买,而宴会上服侍的仆婢则从各庭院中借些来。

宋娴因曾经在王爷的寿宴上服侍过,故而被司琴算在了沁竹园出的人头里面。

转眼到了春宴当日,宋娴怕李容褀在宴上见到自己又当场黑脸,抑或更甚者造出什么事再当众修辱她,于是只在宴会和厨房之间做着传菜递茶水的活。

这样一来,春宴上宾客云集,李容褀并不会越过众人注意到她,她又可以在远处关注着李容褀的一举一动。

且果然不出意料,李容褀呆在身边伺候的丫头正是雪笙,也正好她可以一并的监视了。

宋娴这主意打得甚好,可是计划却总是比现实要完美不止丁点儿。

当她到了春宴现场时,才真正体会过来宾客如云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看那阵仗,简直比去年王爷大寿时还要热闹。

不仅如此,开宴之前济川王就先端了酒与众人约定,称今日只是赏春作乐,大家都是知己,再没有别的分别,都得顽尽兴了,万不可端着。

有了这一席话做铺垫,待到宴会后半段的时候,场面就有些失控了。

一些惯来不拘于行的奇人异士,饮了些酒之后竟更加出格,一时推杯倒盏着,至园中花下乱舞者皆有之,简直狂态尽显。

那喧闹呼笑之声几乎传进了内院里。

宋娴和其他的几个仆婢往来穿梭的传递东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宋娴只觉闹哄哄的脑袋都有点儿发晕,而原本计划好的暗中监视李容褀和雪笙的事也尽数泡汤。

一来她根本没有闲暇的时候,二来筵席上已是一片混乱,什么也看不清。

眼下想是有一部分人已经闹够了,又或是饮酒过度而彻底倒下不醒,才稍许消停了些许。

忙了大半日的宋娴也才得以忙里偷闲片刻。

她却也不敢真的歇下,忙赶至离春宴不远处的一处水榭回廊中,够着脖子往筵席上瞧。

在那一片杯盘狼藉之间,她奋力的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最终一无所获。

“奇怪,到底哪里去了?”宋娴低声嘀咕着,一双秀眉下意识的蹙紧。

照理来说,李容褀即便是在人群中也总是格外显眼。

哪怕是大年初一在清业寺上香的时候,那人山人海之中,她也只需一眼就能把李容褀辨认出来。

如今却是看遍了春宴上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李容褀的身影,自然雪笙也早就不见了。

宋娴懊恼自己把人给看丢了,慌忙沿着回廊前行,把目光往更远处的园子里看去,忖着他是不是已经离了席,同文人墨客赏花作诗去了。

正在奋力用目光搜寻之际,一抹熟悉的身影却出现在水榭边。

她于是连忙顿足,隐了身子在廊柱后,远远的看他,心里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他竟在这里啊。

宋娴才窃喜了一阵,却发现李容褀有些不对劲。

他身上的衣袍虽然还穿戴整齐,可那支撑着衣衫的身子却好似有些撑不住了。

只见他踉跄了两步,靠在水榭边的阑干上。

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酡红,紧蹙的眉宇昭示着他现在似乎有些难捱。

他甚是急促的喘着气,似乎是觉得领口太紧了勒得难受,因而用手扯着,试图将其松开。

偏生那件墨青色的衣袍是领口紧束的样式,内里有盘扣阻着,他拉扯了半天也没能扯开,于是显得无助而又焦躁。

见他这副十分难受的样子,宋娴险些就要忍不住冲出去帮他。

可想起李容褀一脸愤怒的命令她退避三舍的时候,她却又怯然收回了迈出去的腿。

看他这样子分明是已经醉了,要是一会儿看到她,他再发作起来,没准闹得春宴那边也知道了,可就不好收拾了。

再说了,眼下她的任务是暗中监视他,看他会不会趁着今日人多手杂的有所行动,至于别的,管他的呢。

这样想着,宋娴便又耐着性子在暗中观察。

这时李容褀不再拉扯衣衫,却忽然趴在阑干上作呕,可呕了半天也没呕出什么来,想来他今日是光饮酒了,也没吃点东西垫一垫。

这样是最伤身体的。

暗中看到这一幕的宋娴这样想着,不由的蹙紧修眉。

下一刻李容锦却又转回身来,如同脱力一般整个人背靠阑干滑落下去。

于此同时,他的面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纤长的睫羽遮蔽着眼眸,一只手覆上胸口处攥紧。

他的身子更是忽的一踉跄,整个人都往前面倒去。

宋娴的心下一沉,再顾不得许多的冲了出去。

她来到李容褀身旁,忙将他接住,任由他大半的重量都搁在她的身上,一手帮他顺着胸口,同时问道:“哪里不舒服,可是心疾又发作了?”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才松了一口气,明白过来他只是单纯的醉得有点厉害。

宋娴欲将他扶到回廊里坐下,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要碰我!”李容褀掀了掀睫羽,最后还是半阖着眼帘道:“雪笙…你不去舅父那里,在这里做什么?”

见他把自己当成了雪笙,宋娴倒是松了一口气,又上前去扶住他的胳膊。

一时又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才明白过来,难怪到处都寻不到雪笙的身影,原来在李容褀的掩饰下出去了。

扶着李容褀到回廊里坐下,宋娴又见他面色发红,胸口处似乎还憋闷得难受,于是帮他松了领口的扣子,再替他抚着胸口顺气。

对于她的照顾,李容褀倒似十分受用,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宋娴细端详他,只见他双眸微阖、睫羽微垂,原本过于白皙的面上因为醉酒反而添了几分红润,眉宇清俊,细长的双眼在偶尔睁开时泛着水泽,纤长白皙的手垂在上好的绸缎间,竟似一旁水塘里碧荷中的白莲。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醉酒,这一次倒比上次更厉害些,竟连人都不认得了。

只是他醉酒时不似那些男子一般狂态尽显,反而安静下来,又像个需要人照顾的孩童,其憨顽之态与俊美容颜之中隐隐浮现的媚态交织,却是别有一番风晴。

相隔许久之后再于近处这般凝视着她,宋娴却是无奈的发出了一声长叹,与此同时,她也生出了另一个大胆的想法。

所谓酒后吐真言,既然李容褀已经把她认成了雪笙,如果她再加以引导,会不会他就当真把她当成雪笙,再把如何破坏婚礼的计划皆合盘托出?

怀着这样的想法,宋娴便试探的问他道:“奴婢愚钝,不知数月后的婚礼,大二殿下可有定论?”

她怀着剧烈的心跳说完此话,又小心翼翼的等待他的回答。

片刻之后,他竟当真含含糊糊的应道:“我是有定论了,只是舅父不肯,非要…非要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他提到的舅父,宋娴也曾暗中调查过,正是李容褀亡母之兄,是朝中的权臣,位至公卿,封号泰宁,据说与皇后和太子相交甚密。

见事情已经隐约有个端倪,宋娴便又追问:“泰宁公是如何计划的?”

怎料她问及事情的关键,李容褀却忽的一拂袖摆,微现愠怒道:“你主子的计划是怎样?你来问我?到底是试探还是你当不了这个差…”

“罢了罢了。”他说着,却又挣扎着站起身来,口中呢喃道:“你是舅父的人,我管不了你,且不说了,回去吧…”

见他身形不稳往内院的方向去,宋娴甚感无奈,又见方才的问题未能引出他的回答,便想着不能就此作罢,且得再旁敲侧击才是,于是忙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小天使们,告诉某月,面对酒醉的李容褀,你们会怎么做?

疯魔

宋娴一路搀扶着李容褀回到沁竹园中。

由于李容褀一早便去赴宴,沁竹园里的丫头要么如宋娴一般去伺候春宴,要么好容易得了闲,寻机出去玩耍,一时间庭院里竟是静悄悄连个人影也没有。

加之宋娴又还想套李容褀的话,正好避人耳目的把他扶回屋里,转身关好门。

回过身来时,李容褀近在咫尺的眉眼和喷撒在她额发处的呼吸让宋娴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的后退,背脊贴在门板上,发现李容褀正一手撑着门板,已褪去少年纤柔的胸膛挡住了她的去路。

注意到他的双眸仍因为酒醉而半阖着,她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这样的情状实在有些奇怪。

宋娴微不可查的往旁边移了移,试图脱离他的势力范围,并试探的劝他道:“殿下累了吧,奴婢扶殿下去榻上歇着。”

李容褀并没有答她的话,薄唇微翕,纤长的睫羽颤了颤。

宋娴只当他是默认,小心的触上他的手臂,把他往床榻边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