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该这样和他亲近,不该和一个将要杀死她的人这样亲近。

即便在沁竹园当差的时候,也曾与他有过肢体的接触,可也仅仅止步于拥抱,从来也不曾这样和他相处。

事实上,她在世上活了是十数年,加上重生的这一年,也从没有和任何男人这样,就连那日寿宴,被青玄冒犯时也不至于到这等地步。

此时的宋娴只恨这具身子太过柔弱,即便她有武功也根本使不出,手脚更是力气不足,被他死死的锢着,动弹不得。

衣裙被撕彻的片刻更让她想起那日小屋内的情景。

虽然她眼下面对的是李容褀不是青玄,却也并未能减缓她的恐惧。

仿佛陷入绝望一般,她彻底停止了挣扎。

李容褀觉察到她的异样,身子明显顿了顿。

接着他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什么潮湿的东西,沾了些许至眼前来瞧,才发现是她眼角滑落的泪滴。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伤心,宋娴的眼眶里如同决堤一般,泪水控制不住的涌出,转瞬间已浸湿了她耳侧的乌丝。

她也不曾放声哭泣,只是拼命咬着唇,隐忍的落泪。

注意到这些的李容褀忽然整个人怔住,继而松开对她的禁锢,缓缓撤开身来,逐渐恢复清明的眼眸现出悔恨的神情。

感觉到笼在周身的强烈气息撤离,宋娴连忙惊慌失措的向后躲去。

她蜷缩在床角,才终于低声的呜咽起来,同时拼命拉起被衾遮挡着自己的身体。

李容褀坐在床榻边,俊美无铸的面容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无措情绪。

他再度垂下睫羽而又掀起,似乎想要验证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境。

然而事实证明,方才的种种都确实已发生,看着平日里素来对他没有惧怕的宋娴,如今那样一副受了委屈的狼狈模样,他眸子里透出的幽怨和悔恨就又重了几分。

他倾身向她靠近,试探的抬手伸向她的面容,小心翼翼的欲为她擦拭泪滴,可宋娴受了惊吓,才觉到他的身影笼过来就愈发往后缩了缩。

那举至半空的手便顿在了那里,而李容褀则沉沉的发出一声叹息。

那日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宋娴浑浑噩噩的也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后来哭了很久,而李容褀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于是只能愁眉不展的陪她坐着,又不得向她靠近,便十分纠结的在那里叹着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在那里看着她,她就越是委屈,越是怨怼他方才那样对她。

后来好似是雪笙回来才结束了那近乎天长地久的对峙。

李容褀第一次以面对救星的态度对待雪笙。

雪笙和李容褀说了什么,宋娴并不记得,唯一有印象的是,最后李容褀又长叹了一声,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却用失魂落魄的语调对雪笙道:“替我好好照顾她。”

婚礼

自从醉酒事件之后,无需李容褀三令五申,宋娴也尽量不与他再碰面。

后来也有数次偶遇,李容褀都试图和她解释什么,但每每欲言又止之际,总有些人和事岔开,而宋娴也趁机躲避开去。

就这样又是数月过去,济川王府和将军府联姻的日子已在近前。

这段时日之间,宋娴虽再没有得到更多的讯息,但是李容褀醉酒时吐露出的那些零碎言语已经足够。

据此,她猜测出李容褀他们当日的计划,即他的舅父泰宁公会派刺客潜入府中刺杀宋娴,而李容褀和雪笙在府中接应,以便行事。

如此看来,洞房里的合卺酒就是他们下的毒,便对上了。

只是,“保护”是什么意思?

李容褀当日说的话,宋娴字字句句都清楚的记在心里,也几乎全部能够解读出来,唯一无法得到解释的是这最后的“保护”二字。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刺杀,又为何要保护?他们要保护的又是谁?

宋娴竟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搁置下来,到时候见机行事。

除了现实中的经历和搜集到的证据,夜里的梦境也给了她诸多启示。

当然,全部都是负面的信息。

随着婚礼吉日越近,宋娴就越是被那些梦魇纠缠,到最后更是整夜整夜的不能成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混乱的景象在眼前浮现。

一个个杂乱无章的梦境如同零落的碎片,终于在婚礼的前夜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分明她从不曾经历,却又如同记忆一般熟悉的故事。

故事的伊始,正好续自宋娴在洞房里中毒身亡的时候。

得知爱女惨死,宋娴的双亲随即赶到,母亲扑在她的尸身上哭得晕倒过去,而她的父亲,宋将军当着众人的面拔出利剑刺入了李容褀的胸口。

李容褀当场倒在了血泊里死去。

从父亲的反应中看来,下毒的确实是李容褀没有错。

而后她的父亲便因为杀人而锒铛入狱,一时墙倒众人推,又有人趁机上奏,诬陷宋将军有谋反之心,于是宋家满门抄斩,宋将军和两子都被斩首示众,而宋氏的其他亲眷也都受到株连,被处以流刑。

这样的结果让宋娴久久陷入震惊之中。

她更是隐约意识到这些梦的意义。

若是她没有重生,那么事情就会依照梦境里的方向发展下去。

不仅李容褀将她毒杀,她的父亲也会为了报仇而杀死李容褀。

记忆里的父亲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严肃,但对她却是很慈爱的,若非那些梦,她断然无法相信父亲竟会去杀人,也不会知道父亲对她的爱竟到了这样的地步。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这些事情发生。

她不希望父亲为了她入狱,再闹得整个宋氏家族都因此受牵连,她也同样不希望李容褀死去。

既然重生了这一遭,又知道了那一切可能发生的可怕未来,她就要利用最后的一日改变这一切。

做了那些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梦之后,宋娴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

整个事件中,李容褀是关键角色,所以到了婚礼当日,宋娴打算从李容褀着手,这一日都在不远处监视他,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出手阻止。

关于婚礼的一切,还是和重生前一样。

济川王府里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红绸,整座宅院的上方像是悬着一片红云。

乐师们一早就开始敲锣打鼓,将热闹的乐声直传到几条巷子以外去。

王府门前聚满了看热闹的人们,孩子们则围着侍立在门口的仆从讨要糖果。

虽说新娘的花轿要黄昏时才到,可王府内外早已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

王府内院中,自然也是一片喜悦繁忙之景。

李容褀作为新郎的兄弟少不得要出席婚宴,也提前做好了装扮,以待开宴。

宋娴在庭院外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待着,伸长了脖子往主屋上关注,可从一早上到现在,李容褀都没有露面,只有伺候他的丫头们来往进出,好不忙活。

她便免不了有些心焦,又碍于不能进屋,只能在那里盯着干着急。

就在这时,李容褀总算是出来了。

由于已经入夏,他只着了一件笼纱的绛紫薄衫,虽不是什么繁琐的样式,却显得格外庄重,身上发间则少不得缀满金玉饰物,环佩琳琅的,又在沉稳之中增添了些许生气,与今日的氛围倒是十分合宜。

见李容褀在众仆婢的簇拥下往庭院外去,宋娴也连忙远远的跟上。

他到了外面却是在帮着王爷应对宾客,倒也无甚特别。

然而自众宾客之中,宋娴却辨认出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那人虽位至公卿,在朝廷中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可并未至权倾朝野的地步,而济川王府今日宴请的宾客中不乏王族贵戚,原本那人也不值得注意,然而宋娴却对此人耿耿于怀。

这个人就是李容褀的舅父,泰宁公。

这位泰宁公是先王妃的兄长,听说自从先王妃仙逝之后,就渐渐少了和济川王府的交道,然而从宋娴的认识来看,这位泰宁公虽然少和王府有交集,可却没有减少和他的外甥来往。

一看到这位泰宁公,宋娴立刻提起了警惕,下意识的环视四周,往每一处可能隐藏的暗处搜寻。

虽然什么也没有看到,而济川王府因为婚礼而加派的护卫也守在各处,宋娴却还是隐约有些不安,总觉得眼下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危机就潜伏在不远处。

观察了片刻之后,李容褀忽然借故离席,从坐满宾客的前庭里步出,随侍在他身边的雪笙也同时跟了他出来。

意识到他们可能要开始行动,宋娴便连忙跟上他们二人,一直穿过花园来到内院之中。

就快要到沁竹园的时候,李容褀却忽然停了下来。

宋娴提着心,藏身在不远处的廊柱后,小心的观察着。

却见李容褀忽然转身,往她所在的方向踱了几步。

宋娴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的将身子往廊柱后缩了缩,生怕漏了陷,正想着他若再过来,她又该如何脱身时,李容褀却顿住脚步。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后怕的抚着胸口。

正在这时,一个悦耳却又清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出来吧。”

李容褀平静的说着,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宋娴心下颤了颤,又往廊柱后偷瞄了一瞬,却惊见李容褀中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顿时大骇,又吓得锁了回去。

一时心乱如麻,她心下暗自嘀咕:这如何可能,她分明敛住气悉,李容褀不会武功,应该不能发现,若是雪笙发现了,一路也没有和他说话,不可能告诉他。

“不肯出来吗?那本公子只好亲自相请了。”李容褀的声音再度传来,同时伴着轻而缓的脚步声。

宋娴闭上眼,暗自在心里求神佛庇佑,希望她弄错了,李容褀只是发现了别的什么,然而下一刻腕子被那熟悉的触感捉住时,她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宋娴不得不从廊柱后出来,始终不敢抬头,于是目光停留在李容褀绣着暗纹的衣襟上。

她已做好了被他质问的准备,却见他仍然十分平静的侧过头对雪笙道:“你先退下吧。”

从他的语调中似乎刻意察觉到,对于发现宋娴跟踪他的这件事,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是!”雪笙利落的应了,转身便往远处行去。

单独和李容褀相处的宋娴不由的窘迫起来,连忙挣了挣,将手自他掌心抽回。

这一次,李容褀并没有强迫她,只是用那双眼眸凝视着她,将她尴尬的低着头,双手绞着衣摆,然后退开两步的种种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而对她道:“随我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语毕他又下意识的要去握她的手,临到跟前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后顿在半途,并没有如过去那样强迫的攥住她的手腕,只是屋子转身,刻意放缓了脚步往前行去。

既然已经漏了陷,也没有什么好躲藏的,若是他为了质问自己,编造些谎话搪塞过去也就罢了,反正真正的事实太过离奇,说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打定主意之后,宋娴又默然在心下坚定了决心,加紧几步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那段路上,他们两人只是一前一后的行着,俱是不约而同的沉默着,竟半句话也不曾说。

宋娴更是觉得李容褀今日似乎格外的心事重重,便料想定是因为晚上的刺杀之事。

想起梦中自己惨死,而父亲又当着众人的面将利刃没入李容褀胸膛时的情景,宋娴的心里便禁不住阵阵揪痛,下意识的抬手覆住心口处。

此时看着李容褀的背影,她不禁设想,如果她不是注定要嫁给他的兄长为妻,如果她真的只是济川王府的一个小丫头,那么如今的他们会不会是全然不同的一番境况。

这当真是命运的捉弄。

就在宋娴出神的瞬间,两人已不知不觉回到了沁竹园。

此时仆婢们想必都去为婚宴之事忙碌了,整个园中竟是安静异常,一个人也没有。

李容褀一言不发的引了宋娴到屋前,撩起帘子后却侧过身子,让宋娴先进屋。

到底什么话,还要特意到屋里说?

宋娴心里有些嘀咕,可看李容褀一脸严肃的样子,便断定他不是在戏弄她,于是向他欠身回礼,而后提起裙摆跨过了门坎。

至屋内后,她正欲回过身来迎李容褀,却听到身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接着李容褀更是从外面上了锁。

陈情

意识到自己被囚禁的宋娴忙转身扑到门上。

“二殿下这是何意?快开门放我出去啊!”她用力拍着门,同时高呼。

她并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李容褀似乎还立在门口,却只是看着她在屋里焦急,也不回答她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宋娴的掌心都火辣辣的发麻了,还不肯死心,仍将门拍得哐当作响,嗓子也喊得有些嘶哑。

李容褀的声音却自门外传来:“别费力气了,这里的人都去伺候婚宴了,就算一会儿有人回来,也是来替我看着你的。”

听他这语调并不像是开玩笑的,宋娴也确实有些累了,只得停下来,扶在门上向他解释:“方才跟着殿下是事出有因,没有恶意的,也并没有受人指使,奴婢更不是王妃或者大殿下派来的细作,求殿下信我啊!”

“我何曾说过你是细作?”满载怨毒的声音再度传来,却让宋娴噤了声。

他还什么都没有质问于她,她倒是自己将这些话都倒了出来,只怕他听到耳中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感觉到李容褀语调中透出的浓浓幽怨,宋娴竟噎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两人间又沉默了片刻,李容褀却放轻了声音道:“我都知道,如果你是他派来的细作,那么雪笙的事情,你当都告诉了他,可你并没有告诉他,所以你不是。”

听到此言,宋娴心下又是一震。

他这是何意?难道她试探雪笙之事他都知道?难道自己的所有行动其实都被他了然于胸,而她自以为万无一失,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在他眼里都是挑梁小丑一样的可笑行径。

意识到这一点后,宋娴不禁自嘲。

李容褀的声音却又放轻了些许,弥漫的怨毒之气也逐渐消散,又逐渐变成某种柔软的情绪。

他朝门前靠近两步。

即使隔着门板,宋娴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目光,是那么的缱绻而又柔和。

他抬手轻触雕花木门,仿佛触碰她的面容,而后喃喃轻语:“我虽不知你为何总在暗处偷觑,可感觉到你始终在看着我,我心里就很高兴。”

说着这句话时,李容褀俨然和平日里判若两人,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好像捧着什么珍惜的东西,生怕被人夺走,或是不小心摔碎,好像沉迷,又不敢陷得太深。

这一遭,宋娴却是彻底被震住了。

自从再度回到沁竹园后,李容褀对她表现出的种种行径,都透着强烈的厌恶和嫌弃,而她也毫无疑问的相信他是讨厌自己的。

故而此时此刻,她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一时间,她仿佛哽咽住,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怔怔然的凝视着那扇门,而后轻抬柔荑,触了上去,好似隔着那扇门和他掌心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