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蔓延的金红色朝阳为他镀上一层莹润朦胧的光,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疲惫,漂亮的下颚轻扬,带着天生的傲然弧度。

那一刻的夏浔简,背影竟透着些微寂寞,她被蛊惑了,轻轻拿出手机对着那一方阳台按了下去。

夏浔简与她生日在同一个月,一个在六月初,一个在六月末。这幅画她独自赶了好几个通宵才完成,就是想在他生日前完成这副礼物。

她承认自己有些习惯改不了,喜欢一个人,就想为他画画。

“生日礼物?”听到她最后对这幅画的总结,夏浔简投来的眸光里掠过一丝意外。

也难怪他意外,相处这么久时间,他们基本从不提也不过生日或是其他什么节日。

在夏浔简眼中,除夕也好,圣诞也罢,都是跟平常无区别的普通日子。

“嗯,其实我也想过花钱给你买礼物,不过觉得那样太老套,所以就画了这幅画给你。喜欢吗?”她回头看他,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移开目光,重新审视面前的画。

“不喜欢?”她追问

“什么时候拍的?”他答非所问。

“巴黎。你到底喜不喜欢?”他这么个不冷不热的态度,真让她心里不爽,“不喜欢就直说好了,我最多当是交作业。”

说着,她伸手去搬画,却被他抓着顺手带入怀里。

“偷拍的?”他眉心微蹙,唇角却似乎抿着一丝笑意,垂眸看向她。

“那叫抓拍。”她靠在他怀里,脸上有些发热。

“去楼上。”他拖住她手,转身朝楼上带。

安颜然诧异,这……什么意思,收了礼物就直接上楼,难道是打算用身体来答谢吗?大白天的,多不好啊~~(>_<)~~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实在太不纯洁。

夏浔简进房片刻,取了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见她怔愕的看着自己,解释道,“你不是想要?”

“啊?”

“到底要不要?”他有些不耐的挑眉。她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躺着那枚天价祖母绿胸针。

弄清楚他的意思,安颜然不禁有些气结。

这人,回礼就回礼吧,居然把从其他女人手里抢来的东西送给她。而且他到底记不记得这东西他是花多少钱买的!

“太贵了。”安颜然递还到他面前。

“我记得那次你很想要。”

“我哪有很想要,只是那时你一会说给我一会又拿走我没反应过来而已。”

他安静看着她,却没接回,片刻后才道,“我送东西不喜欢别人拒绝,喜欢你就拿着,不喜欢你就扔了。”表情还是那样,语气分明生硬起来。

她知道这是他不悦的前兆,她没再说话,顺了他的意思。

妥协而已,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再没原则没立场的事她也做的多了。

只是以前每次顺从,她心底大都坦然,而今却多了说不明道不清的不适情绪。

三天后就是夏浔简生日当天,礼物是送了,可收到那么贵重的一份回礼,当然不能就这样作罢。

画赛冠军的奖金很丰厚,足以她在城里的高级西餐厅订一桌精致完美的晚餐。

临行前,手机来了个陌生电话,对方是巴黎美院的教授,询问她学术交流的事考虑得如何。

这件事安颜然想了很久,基本已有了决定,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她让对方留下电话,表示三天之内一定给最后答复。

她提早了半个小时出门,结果到餐厅,他竟已经到了。

他早上就出了门,从他离开前接听的电话判断,大约是去见一个很久没碰面的朋友。

包厢灯光柔暗,高楼下方车流霓虹的夜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映在他漆黑眸底,折射出星火般璀璨的色泽。

天气暖热,他只穿了件黑色衬衣,视线透过玻璃,落在很远的夜幕里,搁在桌上的漂亮长指无意识的摩挲一把精致银勺。

听见她的脚步,他微微侧了侧眼帘,并没有看她。

他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她有些忐忑,对今晚计划开口的那件事多了些担心。

然而她没有料到,还未等她开口,他已缓缓推了份文件到她面前,“签了。”两个字,没有任何解释,纯粹只是命令。

她接过,匆匆几眼就怔住了。

这是一份与国内某画廊为期两年的合约书。

合约规定在期限内她所有作品均由对方画廊代理,自己不得私下买卖。并且,未经对方允可,她不能去任何一所画廊或是学院以艺术交流为目的学习或进行有薪工作。

当然,对方给予的条件也相当优渥。

画廊的名头她听过,是国内一家极具风格的顶级画廊,这家画廊旗下的签约画家,基本都在国际拿过大奖。

这家画廊近年很少签新人,每年所展示出售的作品量也非常小,与伯翔画廊走的是两种风格。

两年时间并不算长,如果没有巴黎美院的邀请在先,这份合约对她来说是非常诱惑的。

只是现在,她自己已经有了方向,这份合约上面的约束条款就令她不怎么愿意去接受。

她合上合约,慢慢抬头,“其实,我之前——”

“对上面的条件不满意?”深寒的眸光投来,让她心口一滞。

她突然意识到,夏浔简并不是在与她商量未来两年的安排,而仅仅是做出安排让她接受。

不管她愿不愿意,他要的只是听从。

可如果她现在签字,也就意味着未来两年内她哪都不能去,包括巴黎。

“你是不是知道了巴黎美院的事?”那封信她并没有刻意藏起,他若想看,随时能看到。

她低低出声,“我知道你安排这些都是为我好,可是我不能每次都在你的羽翼下生活。这次,我希望靠自己的实力去努力。”

凝视她的眼眸微微眯起,那注视让她心里发毛,“这些方面你不需要自己努力,我早就说过,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把画画好。”

“可是——”

“反驳的话我没兴趣听!”男人的眉宇间多了抹戾气,“你还没到能自己做主的时候。”

“我知道,你是我老师,给我安排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们现在这种关系,早就不是单纯的师生,是你让我改口叫你夏浔简的!”

“所以呢,我给了你某些权利,你就以为能为所欲为?”

“我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觉得巴黎美院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我自己也很喜欢那里的人文景物,所以——”

“所以,这件事你连问都没问我,就直接自作主张?”他的尾音,收在清脆的碎裂声里。

他到底动了怒,扬起的手拂落了桌上的高脚杯,酒红色液体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静静蜿蜒,颜色鲜明的有些刺目。

她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生气,“我没有自作主张,本来今天打算和你说这件事的,我是想——”

“够了,废话我不想再听。”他蹙眉起身,“合约我已经给你,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见他欲离开,她忙站起,“你现在就走?可今天是你生日,而且这顿饭……”

“我没兴趣,你自己吃吧。”丢下一句没温度的话,他拉门离开。

包厢内只剩她一个人,还维持着站立的姿势,感觉有些傻。她低头看桌上合约,想露个自嘲的笑容,然而这个微小的弧度却怎么也拉不出来。

他离开的背影让她的心变得空落落的,哪里都不对劲。明明满腔的委屈,却被丢下无视。

她只是想依靠自己的能力继续走这条路,不希望永远借着他的庇佑才能前行,只是希望与他站在更平等的位置。她错了么?

还是她无论如何努力,所有一切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些无谓的小事?

要追上去么?跟过去每一次一样,放□段放低姿态,不论原由只重复说些“她错了原谅她”之类的话?

安颜然一咬牙,还是追了出去。

第三十九画

她赶到停车场时,他已开车离开。她看看拽在手里的合约,匆匆上街拦车回别墅。

他车速比她快的多,她回到别墅时灯已大亮,他正在厨房冲咖啡。

她叫了他一声,他没回应。片刻,他冲好咖啡出来,她便跟着他一路走到客厅。

“夏浔简。”她又叫了他一声,仍旧没回应。

那双掩在浓密睫毛的眼瞳始终不曾给她丝毫目光,她探不到他的情绪,一颗心越沉越低。

她叹了口气。好,他不给回应,那就由她自己来说。

“夏浔简,这份合约我真的不想签。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安排的,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意愿,我真的想去巴黎——”她的话被他搁下杯子的重响打断。

他赫然抬头,冰寒眸光猝不及防朝她投来,“说够了没有?”

“你每次都打断我,你好歹也让我说说自己的想法好不好!每次一生气就这样,你这样我怎么跟你沟通!”她的委屈渐渐转为怒气。

“我说了不想听废话。”

“你听都没听怎么知道是废话?”

他冷冷看她一眼,“总之,我不会让你去巴黎。”

这句话,像是突然让她明白过来一些事。她站在那里看了他半响,突地开口,“夏浔简,你到底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

屋内,登时寂静一片。

他的视线锁死在她脸上。

他慢慢起身,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那双阴郁眸底映出她自己的脸,略有些苍白的一张脸,带着恼怒与忐忑,以及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期待。

“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不想跟我分开,所以才会反对?”

她仰头看他,放柔了语调,“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难沟通的人,只要你给我理由。”

一个,足以说服她的理由。就算她能猜测到,可毕竟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在猜测。没有一句确定的答案,再多猜测都没有意义。

她本来就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对那些半明半暗的事更加缺少勇气。就算她想勇敢一次,也不可能永远以这种方式和他相处。

再怎么喜欢也不可能凡事迁就,毫无原则的妥协,主动承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错误。

爱情是双方面的付出,他永远这么高高在上,就算他们现在继续在一起,早晚也会分开。

她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事实上不过只是一个擦身的时间。

他没说话,只是那样简单的从她经过,接着头也不回的朝楼梯走。

“夏浔简!”她追到楼梯跟前时,他已踏上二楼的地板。从这个角度看去,男人的身形愈发高挑挺拔,那张无可挑剔的俊颜散着与生俱来的冷傲与森寒。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完全没有开口打算,似乎在等她再一次的俯首妥协,等她再一次的卑微顺从。

安颜然怔怔看了他片刻,忽而笑了,“夏浔简,其实我也会累的……我不会永远在这里,也不可能永远站在这个角度仰视你。”

没有人回答她,空气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她的声音低下来,“夏浔简,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你真的不行?”

某个决定来得很突兀。

从回房静坐,到动手整理行李,不过只是一个晚上。开始的时候动作很慢,后来渐渐快了起来,等到全部东西收拾完毕,天才刚亮。

窗外晨光满天,天空蔚蓝如洗,能预计到今天又将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山间的花都开了,从别墅露台望出去,一片片绚烂的色泽,在微风里轻轻拂动。

其实她真的很喜欢这套别墅,不光因为周围的景色,还因为住在这里的人。

将行李拖到门口后,她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没人回应,她转动门把,发现门没锁,于是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床铺没有动过,白色纱幔外的木质露台上,那道身影靠坐着沙发。他背对房间,她看不出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她轻步走上去,男人的眼帘动了动,很快睁开。

他果然没睡,只是闭目坐在那里而已。

他依旧穿着昨天的黑色衬衣,上面有微微湿气,大约是坐了一夜没动,连露水都结了起来。

她摇摇头,在他身旁半蹲下,轻轻覆上他手背,“外面湿气重,虽然是初夏,但这山里的晚上还是很冷的。以后不想睡,就坐在屋里,或者下去客厅看电视也行。”

大约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蹙眉抽回了手,“这些与你无关。”

她定定望着他,“是啊,你的事都与我无关,所以……我想我大约是时候搬走了。”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极其细微的动静,她几乎没有感觉到。

“城里的公寓我一直没退租,其实这样很浪费,所以我想搬回去住。”她凝着他深不见底的瞳仁,缓缓说道。

面前女孩的表情仍是柔软的,然而瞳底却多了份淡淡坚定。

换做以前,她怎么也不可能在说出这番话的同时还能保持如此冷静情绪。

从一年半前,她出现在他别墅外的那个夜晚开始,她就一直视他为神,每每只要听闻他有赶她离开的意思,便惶恐的不能自已。

其实他一直知道,她真正怕的不是离开他,而是离开夏浔简这个名字。她一直渴望成功,才会愈发让自己在他面前变得柔软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