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当时他很是吃惊。那句“抱歉”,并不是假的,他的确感到抱歉——对这样一个可造之材。

所以那天,他开口提醒她,希望她尽快离开夏浔简。

他诚意邀请她去他的画廊,所以开口坦白过去一切,至于决定,她自己选择。

她尚记得自己如此回答他,“如果我对你当初做的事释怀,你是不是也会对自己弟弟当年做的事释怀?”

瞥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她静静笑了,“虽然我并不是很肯定你说的那件事真实度有多少,不过既然你们是亲兄弟,又事过境迁,实在没必要继续耿耿于怀。对我做那些事,你有自己的理由,他难道就没有么?只是你并不知道而已。”

她像是想到什么,眼神慢慢淡下来,“他明明就有家人,这么多年却一直都一个人。有些时候看着他,我总觉得……其实他比谁都寂寞。”

那天,裴瑟眼神莫测的看了她很久,最终摇头一笑。

他告诉她,就算他答应,这也不是交易,两件事之间也没有交易的必要。他只是突然觉得,她能在夏浔简身边待这么久,果然有其注定的理由。

“我的评价不变,他是个危险人物。或许这世界上没人可以改变,也或许你可以试试——如果,你足够勇敢的话。当然,站在我的立场,我关心你的事业发展,远超你的爱情。可以避免尽量避免,可以远离尽量远离。”

这是达成合作的协议后,他留给她的话。

让她怦然心动,又思潮起伏的一句话。

连着两周,生活平静如常。

小茹时不时会拉她逛街下午茶,有时找秦念参他们聚餐,卡洛仍旧很努力学画,只是他天赋有限,近阶段更陷入裹足不前的状态。

他倒也不急,画不好索性休息,于是提议四人坐着安颜然新买的车去三天两夜自驾游。

出发之前,安颜然完全没料到竟就这样第三次见到夏浔简。

连续的平静生活,让她一度以为,他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天气很冷,他穿得却不多。烟灰色的修身长风衣,里面是黑色高领薄毛衣,他站在那里,双腿笔直修长,眉宇俊冷,身旁的人和景,似乎都成了陪衬物。

这座距离S城三小时车程的城市以温泉著称,他们所在的五星级酒店傍着山。酒店很大,从房间到温泉需要步行十几分钟。

秦念参和卡洛去的比她们早,她和小茹走出酒店大门时,他的黑色R8刚刚停稳。

服务生态度恭敬的上前为他开门,他将钥匙递给对方。另一名服务生则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的门,一位戴着墨镜裹着围巾的时尚美女踏了出来。

小茹撞撞她胳膊刚想出声,就被颜然迅速而无声的拽走。

“你怎么了,弄得自己像见不得人似得?”小茹在女更衣室凑了过去,“之前在发布会碰到,你不是很主动的上去打招呼?你……不会是吃醋吧?”

“吃什么醋?”安颜然不解。

“那个女人啊,明显是尤拉嘛!”

“尤拉是谁?”匆匆一面,其实安颜然并没有记住那个偶像明星的名字。

“……”小茹扶额,“我该夸你大度呢,还是麻木?”

其实看到夏浔简和女人出现在酒店门口,安颜然并非半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她对夏浔简本人的留意,超过了其他事情。

一次两次碰见,可以说是巧合。

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若以他的能力,想要清楚获悉她出现的地点并不是件难事。

可关键是,他并不是一个会做这些事的人!她实在没办法想像,他一边态度冷酷的同时一边费尽心思留意她的所有动向。

猜测令人伤神,尤其是猜他的心思。

安颜然决定停止这种自虐,她取出浴巾披在肩上,朝小茹轻轻一笑,“你猜卡洛今天会穿平角泳裤呢,还是三角泳裤?老实说认识他这么久,我还从没见过他穿泳裤的样子!”

虽然明知她在转移话题,可这一席话还是说得小茹直捂鼻子,“你、你这个猥琐的坏老师!”

酒店三楼咖啡厅的临窗座位上,尤拉第三次低咳出声。他们坐在这里已经半个多小时,对面的男人始终凝着窗外一言不发。

搞什么,好歹她也是个明星,扮成这样坐在这种大众场合已经够配合了,居然还被人当空气?

虽然这不过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她素来自信,无论对方是什么来头,她都有把握在见到的十分钟内让对方目光完全被自己所吸引。

权贵也罢,商人也罢,或是其他男明星都无一例外。

可这回,她似乎遇上了例外。好不容易引起对方注意,被经纪人告之对方主动邀约前去服装发布会,结果那次见面,他从头到尾只跟她说了两句话。

一句是“你好”,一句是“再见”。

她也听过他的传闻,以为个性使然,想着多见面也许会好。

她这次在距离酒店半个多小时车程的影视城拍戏,趁着休息打了个电话给他问有没有兴趣来探班。

对方沉默片刻,居然答了个好。她好不容易等到他的车,结果对方却带着她开了大半个小时来到这里,期间,竟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过。

她两次尝试开口,他都只是冷冷瞥她一眼。

这男人的长得确赏心悦目,背景地位也令人神往,可个性实在太糟——无法形容又完全无法忍受的糟糕!

被冷落许久的尤拉实在坐不下去,她暗中调了个闹钟,假装接电话,几句对话后朝夏浔简表示影视城有些急事,她得马上赶回去。

他摊摊手指,大约是请便的意思。

尤拉这下气过了,“你不送我回去?”

他看她一眼,“你没脚么?”

“……”她差点飚脏话,“夏先生,是你开车带我来这里的!作为一个男人,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应该很有风度的把我送回去?”

“我没空。”他颇有些不耐的皱起眉,视线重新转向窗外。

尤拉走的时候咬牙切齿,要不是公众场合得顾忌形象,她早就一杯咖啡泼上去了!

泡完温泉,小茹提议直接去旁边的烧烤园烧烤,四个人吃吃喝喝聊天八卦,一直九、十点钟都没回房意向。

这时安颜然已被灌下数瓶啤酒,加上烧烤是在野地半露天,冷风一吹头开始痛,听到他们把话题落在夏浔简身上头更痛,最后率先起身回房。

她走的时候小茹正巧去洗手间,回来见她人不在,问过卡洛后埋怨两个男人这么晚怎么能让她自己回去?

“没事!”秦念参拉住她,笑容带着深意,“你相信我,今天让她自己回去对她比较好。”

小茹何等人物,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你可别告诉我他出现在这里跟你有关系?你转性了?我记得你对他不怎么有好感啊!”

秦念参笑而不语,又塞了瓶啤酒进她手中。

从温泉返回酒店的路,其实是条曲折山道。

偷懒的游客会直接开车去半山的温泉地,路不宽,刚够两辆车并行。

走至弯路处,她为了避让身后的车辆,在山壁旁的沟渠里扭了下脚。

伤脚穿高跟鞋走路很是痛苦,她心情本来就不好,没走几步干脆脱了鞋子光脚走路。

十二月的山道,冰冷粗糙。夜风拂面,吹散了酒意,头却愈发痛了。头痛加脚痛,以至于当她在酒店旁的木质回廊看到静立夜幕下的某人时,完全没做任何停留。

其实她真想问他,这样有意思吗?

时至今日,莫非他还以为只要出现在她视野,她所有的生活就会被搅乱?

她会身不由己的回去原点,在高高在上的他的面前做个言听计从的女人?会因为偶尔暧昧不清的温柔甘心一辈子留守?!

不过现在,她连问这些话的心情都没有。

擦肩而过时,手臂被拉住。

她回头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眸,“真巧啊,走哪里都能看到你!”

他微微蹙眉,“喝酒了?”

“与你有关么?”她借着酒意,把他的话还给他。

他的目光掠过她手里的鞋,落在她脚上,“怎么光着脚?”

第四十五画

“跟你无关吧。”眼见他脸色冷下来,她反倒笑了,“我累了,想回房休息,麻烦你松手。”

扣着她手臂的手指如言松开,男人看她一眼,趁她没防备,打横抱起了她。

惊呼被她压在喉咙口,她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挣扎。

“别动!”他冷声瞪她一眼。

“谁让你抱我的!”受伤外加心情不好,她豁出去了,一拳击在他肩上,“我允许你抱我了吗!我是那种想抱就抱的女人?”

“别胡闹。”他拢紧她,“房间号多少?”

她挣扎不开,却也不想妥协,于是紧闭嘴唇不开口。夏浔简也不多问,直接抱她进酒店,坐电梯直达顶楼。

这应该是他的房间,依旧是华贵奢侈的总统套房。他将她直接抱进浴室,搁在洗手台上,揉了块冷毛巾,帮她脱下袜子敷在脚踝上。

大冷的天,冷毛巾上脚的感受可想而知。她撑着洗手台直往后缩,脚却被他捏在手里怎么都挣脱不了。

“现在知道痛了?”他口吻不善,手指的力道却放轻很多。

冷敷片刻,脚踝的疼痛减缓不少。她趁着他去揉毛巾,扶着墙壁下了洗手台,朝外走去。

手臂再一次被拉住。

男人另一只手还在挂毛巾,目光似乎并不在她身上,可整个空间都充斥着将她层层围绕的凝重气息。

“今天谢谢你,不过已经这么晚,继续再这里打扰你不好。”安颜然去拉臂上的手指,视线朝浴室外示意了下,“你应该,还有其他客人吧?”

他沉沉看她一眼,“你知道我不喜欢陌生人随便进我房间。”

不知怎么的,这话让她心里掠过一丝柔意。始终,不被他屏蔽在外的女人,也只有她一个。然而柔意刚现,又被她生生掐断。

她不想为了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心软!

“我很高兴你能重新把我当学生看待,虽然我离开两年,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恩师。”

他的眸色深了,眸底似乎有汹涌的怒意在蔓延,她抬头直视他,等待他又一次发怒赶人。

反正除了给脸色和骂人,他最厉害的就是直接赶人离开!

她没有等到他的怒意,那些情绪似乎被他压制了下来。他让她有些意外,她猜他大概很不习惯这种克制,以至于握着她手臂的手指越收越紧。

直到她痛得蹙眉,他才赫然松了力道。男人垂目看她,漂亮的嘴唇轻轻开启,“陪我吃晚饭。”

“……非,凡,小,说”她无语,“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被他拉着来到厨房,不甘心再度变身保姆的人心里憋闷,拧着眉头一脸不乐意,“我脚痛,不想烧。”

他修长的指尖自她薄短的发梢掠过,在半空轻轻收回,“我晚饭还没吃。”

安颜然暗骂自己不争气,听到他说到了现在都没吃东西,又忍不住心疼起来。等开了冰箱取出酒店准备的各类半成品,才惊觉自己此刻的行为。

他没吃饭关她什么事,他生活向来没规律惯了,她心疼什么啊!

她瞥了眼站在厨房口凝视她的人,趁背对对方的时候,倒了半瓶葡萄酒进汤里,又取过辣椒酱,整瓶倒入炒饭中。

夏浔简吃第一口就被呛住了,扶着桌面猛一阵咳,随后灌下半杯水。

安颜然坐在桌侧,撑着下巴笑意满满的看他,“好吃吗?”

面前女子的笑容很盛,就像六月阳光,以前经常见到,从不觉得如何。

不过两年,却感觉已过了几辈子那么漫长。

这是自她离开后的第三个冬天。她走的时候尚是初夏,原是花开的季节,然而漫山遍野凉风拂来,不过一夜就似乎落英纷飞。

自她走后,他越来越少开口说话。

无人可说,也不想说。

画笔少了生气,总是拿起又放下。

一直以为无所谓,也根本不在乎。

以为生活不过回到原来的一成不变,以为终不必为了一个人情绪起伏波动,但原来与这两年的寂静相比,那些原也是好的。

他的目色太过深沉,以至于她的笑容慢慢暗下去。

似乎是预感到什么,她起身想离开,他却拽着她落下了唇。

很凉很凉的触感,欺着她的唇,紧贴碾压,却少了记忆中那种蛮横的霸道力度。虽然不强硬,但这吻到底来的莫名,她心里气怒,用力推开他。

他没出声,看了她两秒,再度扶着她脖子吻下。

男人熟悉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开,唇舌冰凉柔软,呼吸与触感诱惑的让她心颤。

他挺直的鼻尖擦着她的鼻翼,这种亲密的相触已近两年半不曾有过——她曾一度以为今后再也不会有。

她离开那日,他说他从不勉强任何人在他身边,告诉她机会只有一次,警告她永远不要再回头!现在却像是从来没说过那些话!

她手指聚力,再度推开他。

两次推挡,男人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你——”

“我拒绝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不行吗?”安颜然深深呼吸,刻意不去看他的唇,“都两年多了,你凭什么认为我还和以前一样是单身!”

她顿了顿,“我们两年前就分开了,现在我们就只是师生关系,这种事以后请你不要随便对我做!”

男人的声音冷下来,耀眼眉宇间蕴着一股寒意,“你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