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羡慕,亦不甘心就此退出这个相似的局,所以他动用他在巴黎美院的人际关系,给安颜然一个抉择的机会。

他承认他不安好心,也没指望安颜然在知道他的秘密后因相似的经历而原谅他。

他只是没想到,到最后,竟是她帮了他。

也就是从那之后,他和安颜然的关系才真正好起来。他们成了朋友,经常和卡洛一起开着车去各处写生。

他们带着帐篷和睡袋,享受曼妙的日出日落,从满是咖啡座的时尚都市到紫色薰衣草绽放的乡村再到蓝海白沙的地中海,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法国。

安颜然一直都是宁静的,少语多笑,画作却一副比一副更具灵气与才华。

黑发美丽又有才的东方女人在旅程中总会引来浪漫法国人的追求,而她统统一笑置之,心情好时,会取出炭笔为对方画一副素描,签名赠送。

这样子洒脱自在的她,连秦念参都觉得深具魅力,更别提年龄未满二十的卡洛。

大抵是所有的学生都会对他们的老师有种无法解释的类似崇拜的微妙情感。

秦念参无法判断这种情感究竟是不是爱情,但卡洛对安颜然的追崇与日俱增。安颜然离法没几天,卡洛竟追着去了中国。

秦念参跟着过来,一个是想看着卡洛,此外,他还有个更重要的目标。

比起两年多前,那个站在画界高位的男人愈发冷酷阴郁。再次见面,光是转眸时投来的一瞥,就让本来心虚的他有了拔腿离开的冲动。

不过直觉告诉他,在说完他这回出现的目的后,对方应该会对他手下留情。

安颜然帮他一次,他也应该帮她一回。最后结局他不保证,他只能营造契机,就如同当初在法国,她为他做的那些。

而此刻,当他拉开安颜然新住所的门,看见站在门外朝他微微蹙眉的俊冷男人时,他觉得,这个目标基本已达成。

不过同时,似乎有些新的麻烦正在出现。

目前是凌晨一点,安颜然还在画室教卡洛画画。

这天是她搬进新公寓后卡洛第一回过来。她对他前几天的素描作品非常满意,加上前一天身在外地的夏浔简来电说要延迟一天回城,她觉得既然有空那就多教他一会。

画画的时间很容易过,卡洛状态很好,两人都不觉得困。

“老师,有没有觉得我这样调出来的色彩有些……假?”卡洛中文不好,寻思了半天才想出这个形容词。

他身旁的女子缓缓俯身,对着画布微微凝思,“你是想说突兀对吧?”

“我不明白。”执着画笔的金发美少年坐在那里,白皙脸颊因为安颜然的靠近而有些泛红,视线从画布移到对着他的侧脸上。

小巧精致的侧脸,线条柔和,覆着黑瞳的睫毛浓密而卷翘,美的令人眩晕。

“突兀的意思是突然的变化,用在这里是指色彩突然改变,不和谐。”

“原来是这样,老师真抱歉,我中文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艺术无国界,如果实在有什么不明白,我们就跟以前一样用法文交流。总之,一定会说到让你懂为止。”

她耐心解释,指尖在画布前方游移,细细将卡洛说的两处色彩观察了会,随后重新挑了几种颜料,让他再次调和,尝试覆盖后的效果,“其实色彩这方面,并不是说和谐就一定比突兀好,只是用在这幅作品里不适合。”

“老师不喜欢这幅画?”

“当然不,卡洛这幅作品比之前进步多了,我很喜欢。”她语气轻软,全神贯注,教的很认真,完全没觉察画室门口静静矗立看着他们的男人。

他站了许久,始终没开口,直至她一个旋身,自己发现他。

卡洛自从第一次在服装发表会酒宴见过夏浔简本人后,对他再没有了之前那种狂热崇拜,甚至在看到他时,连基本的问候礼仪都不想去做。

他扭头问安颜然,“他怎么会来?”安颜然教画容易忘记时间,他却从不会。

他很清楚知道现在已经是深夜,而这里是安颜然一个人的公寓,他怎么会来?他们的关系,不是不好么?

她颇具安慰意味的拍拍卡洛肩膀,示意他继续画。自己在工作服上擦去颜料,朝夏浔简走去,“怎么提早回来了,回过别墅没,还是直接过来的,饭吃了吗?”

“吃了。”他简单答了两个字,神态稍淡。

他素来都是这副模样,安颜然倒也没多想,她表示自己正在授课,让他先在客厅里等一等。

等她指导完卡洛走出画室,却发现夏浔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他走了?”她扭头看沙发上吃零食看电影的秦念参,后者则摊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卡洛还在画室继续作画,她洗干净手,脱下工作服,进房取了手机拨电话。

没等多久对方就接通了电话,“怎么不说一声就先走了?”

“有点事,先走了。”男人的回答很简洁。

“这么晚还有事?”发现对方没回答的意向,她便又往下说,“这几天冷,办完事早点回去休息吧。”她吩咐几句后挂上电话,对这件事并没有多在意。

直至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没联系她,安颜然这才觉得有些奇怪。这天和小茹下午茶之后,她主动打给他。

电话隔了许久才被接通,那端传来男人平冷无波的嗓音,“什么事?”

“呃……”什么事?安颜然有些无语,她的确没什么事。

说来说去她对他们目前的关系还是不甚了解,被他这么理所当然的一问,她反倒不知说什么了,“也没什么事。”

“那好。”又是简单两个字,感觉像是要挂电话。

她制止了他,“今晚我有空,一起吃饭吧。”

手机那端的人似乎顿了顿,问道,“你在哪?”

“我在外面。”

“一个人?”

“不是。”她觉得他有些偏离主题,于是报了一家餐厅名字,“新开的,听说不错,一个小时后在那里见吧!”

“不必。”他打断她,“告诉我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接你。”

见好友挂上话,小茹慢慢凑过去,“怎么,那位大师被你调教成体贴好男人了,居然主动要来接你?”

安颜然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的人,摇头,“我倒觉得他有点怪怪的。”

“怎么说?”

“具体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忽热忽冷的感觉。”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么?”小茹不以为然,“放心吧,就他之前为你洗手作羹汤这事来看,你家大师已经有所改变了!不过他终究是夏浔简,变态了三十多年,短时间里个性不可能大转变,你要有耐心,要求别太高。狗逼急了还会跳墙呢,你酷了一段时间,也该软一段时间对不对?不都说男人是小孩嘛,一个巴掌一颗糖,好好的慢慢的调教才行!”

“狗……”安颜然被好友的形容囧的无以复加。

来接她的车仍旧是全黑色的R8,冬日的天黑得很早,不过五六点,路上已霓光四起,车灯流转。

车内空调暖融,他只穿了件烟灰色薄毛衣,修长手指扶着方向盘,视线从修长睫毛下朝她投来,面容在夜色中俊美的有些不真实。

不知怎的,那目色似乎有些冷凉,与之前在公寓与她吃饭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第五十画

晚餐桌位是她订的,并非包厢,而是临窗卡座。

这家餐厅位于某高级商厦的顶层,离国两年多,这座城市多少有些变化,从窗口望去,一片烟火流光,繁华更胜从前。

夏浔简原本就不是话多的人,这晚更是几乎没开口,餐桌气氛低的让她很不舒服。

“心情不好?”她终是忍不住发问。

他抬眸看她一眼,反问,“你在问我?”

她有些哑然,“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他搁下银叉,执起一旁的水晶杯,慢慢晃动里面的酒红色液体,“不要学我用反问来作答。”

“你也觉得以问答问是件无聊事吧?既然如此,那就应该直接回答我问题。”

男人没有答,甚至连开口都省了,只低头缓缓喝了口酒。

安颜然有些无奈,想起小茹的话,决定换个方式,“夏浔简,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很少笑?就算是对着我,也经常一张冷冷的酷脸。其实你笑起来非常帅——”她笑道,“我很喜欢。”

执杯的手顿住,他看向她,盯着她唇角的笑容,“别用哄学生的口吻跟我说话。”

她与他对视了会,像是有些明白过来,却又觉得啼笑皆非,“夏浔简,卡洛是我学生,那不是哄,只是教学方式。”

难不成他以为所有老师都像他这样,每天不是骂就是贬低?这种变态的教学方式,也只有她能承受……

他蹙眉,“我记得,我并没有给你收学生的许可。”

“这应该不需要你许可吧?”总感觉,今晚的夏浔简又变回从前那个无情无理又厌世的男人,“而且,收学生的时候,我人在法国,这事你也根本管不着。”

“管不着?”略微低沉的嗓音,用近乎平静的叙事性语调将她最后说的三个字重复了之后,男人线条完美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安颜然,你可以再试一次用这种方式跟我说话。”

他分明没有发怒,她也分明没有说错,可这一刻餐桌的气氛却让她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这个男人的气场,有时真让人头痛……

餐厅服务员在这时走了过来,他将手里的白葡萄酒搁在桌上,恭敬道,“打扰两位了,这酒是一号包厢的客人请的。对方说,希望两位用餐愉快,并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包厢的客人?安颜然狐疑着扭头,一号包厢掩在餐厅另一侧的水晶屏风之后,门半开着,从她的位置看不清里面的客人。

“我过去看看是谁。”她并非真好奇,只是桌面气氛压抑,她藉机离开片刻。不料这一去,却平白惹来一场麻烦。

裴瑟的座位正对着门,见她出现,笑着朝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裴潇姬用余光瞥了她一眼,继续动作优雅的用餐——可见那天在画廊的谈话,令对方连敷衍她的心情都失了。

“尝尝这酒,是自家庄园酿造的。庄园虽然不大,但酒不错。”裴瑟笑得温柔无害,安颜然却下意识一阵不安。

随着身后脚步声的趋近,她突然明白了这种不安的由来。

那酒别人可能不懂,但夏浔简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男人缓步自她身旁经过,径自走打桌旁,将手中的酒搁下。

“怎么,不喜欢白葡萄酒?那要给你换瓶红酒吗?”裴瑟抬头看着他,笑容愈发礼貌温文。

男人侧首,明澈的水晶灯盏将他俊美的侧脸轮廓勾勒的一清二楚。

他略低了眸光,回视过去,那是种无温度的注视,平静漠然,就像是仅仅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完全无关也没有兴趣的陌生人。

“浔简。”明知他不会做回应,裴潇姬还是低低唤了声。

夏浔简的无视并没令裴瑟生气,相反,安颜然感觉他似乎越发来了兴致。

“看来这次选择在国内举办生日宴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座城市虽然大,但比起法国和这里的距离到底近多了。有些人即便再低调,也总找得到碰面的契机。颜然,怎样,尝过这家餐厅的招牌菜了吗,我说过味道很不错!这顿记我帐,算是谢谢你。”

裴瑟的一言一词都明显有误导意向。刚回国时,他就向她推荐过这家餐厅,她没想到他竟然从那时候起就计算着这场碰面。

“浔简,下个月五号我会在VIVS举办生日宴,欧洲家族里的长辈们都会到场,我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难得的机会,裴潇姬不想错过。

安颜然看见裴瑟无声笑了下,大约在笑自己母亲的天真。关于夏浔简,裴瑟的确比他母亲了解的多。

果然,对这个邀请,夏浔简的回答仅仅只有四个字,“我没兴趣。”

见他要走,裴潇姬忍不住了,“每年你都说没空,如今我迁就你,回国内来办,你却说没兴趣。浔简,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来?参加自己母亲的生日宴,真有让你这么为难?如果你放不下以前的事,我希望你直接告诉我。就算是责言,我也愿意接受。可现在这样,我真的很不舒服。难道你要用这种态度和我相处一辈子?”

夏浔简的视线落在已走至他身旁的黑发女子身上。他伸手,指尖在她柔软短发上掠过,开口时的语调无波无澜,“你想多了,你知道我的作风,应酬这种事我向来没兴趣。”

“没兴趣应酬?”裴潇姬低低笑了声,“浔简,你真以为我人在国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以前你是低调,讨厌露面,讨厌应付记者,可这个惯例早就被你自己打破了。如果不是那次画展的公开露面,我都还不知道你竟收了个学生。

还记得你对吴家父女说的那番话么,好一句‘对着这张脸上课太折磨,才华倒还是其次’!不到二十个字,却让我损失了两亿的生意!”

“需要我还你两亿么?”某人的回答永远让人无语。

“我现在说的不是钱,是你的态度。名流大学毕业的千金不给面子,转头却把一个被开除学籍的差生收下;自己母亲的家宴生日宴从不露面,却跑去出席不入流的画展画赛!浔简,我到底是你母亲,难道还不比上一个背信弃义的学生!?”

包厢里原本还算平静的气氛因裴潇姬一番话瞬间改变。一些话,一旦被挑明,势必引发不可估计的后果。

在裴潇姬眼里,安颜然不过只是一个被用来气她的工具。

工具永远只是工具,根本不可能与她相提并论,她也不可能容许自己儿子把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放在她的位置前面。

安颜然还在想着自己怎么就和背信弃义扯上关系了,却慢慢觉察到一股森冷寒意。

身旁男人的眸色已变得深不见底,“所以,你现在是想听真话?”他的眉宇间扬起她熟悉的不耐与戾色。

“浔简!”裴潇姬拢着精致的长眉,眼底有无奈也有怨怼。

“如果以后还想见到我,就别再设计这些小动作。”在拉着安颜然离开前,他淡淡留下最后三个字,“低俗了。”

离开餐厅后,安颜然的手很快被放开。

看着他加快的脚步和冷硬背影,她疾步跟上去。

“夏浔简。”她在他开车门前将他轻轻拉住,“我跟你保证,今天这次见面不是我特意安排的。你妈的确找过我,想让我带你去参加她的生日宴,但我没有答应。”

“我现在没问你这些事。”他回头,眸底隐隐透着冷芒。

“那你气什么,就因为见到了你妈?”她不清楚在他心里裴潇姬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裴瑟说的只是事情的一个面,如果可能,她希望听他亲自告诉她。

她的声音温软下来,“夏浔简,我想知道,可以吗?”

“你想知道?”他眉峰一挑,脸色有些不善,“我以为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裴瑟是跟我说过一些事,但我并没有主动去问,我自认很尊重你,就算想要知道也希望由你亲口告诉我。”她很坦然。

“你不必知道。我上次就说过,这事与你无关。”

“和我无关?”这句熟悉的话令她失笑。

“如果你的每一件事都和我无关,那是不是代表你和我之间也毫无关系?我不清楚你现在生气是为了这件事,还是纯粹借题发挥,很显然,今天一开始你心情就不太好,可你不肯告诉我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