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后还会来么?”

费原看沈多意一眼,说:“你操心的真多。还来干什么?”

处理完拿了些药,俩人慢慢往回走,沈多意想起那次在国宾的事儿,犹豫了几次开口说:“他那么八卦又憋不住屁,但是我的事儿他能不说,有什么道理说了自己心里的秘密?”

“你想说什么?”

“他是不是有苦衷啊,就是不得不说了。”

费原腿太疼,扶着胡同的墙停下,“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前行两步后垂下目光,“何况我给他机会了,他没选我。”

远远地望去,费得安立在院儿门口,看样子是不放心所以在等着。他忍着疼没停顿地走过去,然后在三阶台阶下站定,说:“分了。”

紫珍珠还在树底下,冬美人还在窗台上,黑法师仍待在落地灯下面,爱之蔓也还静静的放在桌上。倒是都没变。

就是他们分了。

全市三甲医院的专家这几天没干别的,光会诊研究了,现在路若培一醒,又开始新一阶段的讨论。路柯桐守在床边,眼睛又红又肿,他鼻炎也犯了,吭哧吭哧不透气。

路若培醒了那么一会儿又睡去,他吓得再也不敢离开半步。杨越言工作很忙,每次都无法待太久,说:“你爸身体还需要多休息,所以又睡了,不用担心。”

他点点头,说:“谢谢。”

“不用,”杨越言指指窗边的沙发床,说:“累了就睡一会儿,你妈妈说你两天没睡觉了。”说完看路柯桐没动,又问:“不困的话就算了,那能说说你为什么哭吗?”

路柯桐坐直身体,然后又重新趴在床边,像被抽了魂魄和筋骨。他喃喃地说着原因,最后又忍不住哭起来。

杨越言听完:“你说害怕那个孩子上学受影响,还有他父母的工作再受牵连,但是我觉得你爸爸不是会那么做的人。”

路柯桐哽咽着说:“可是他爸爸已经被停职了,而且他被打了一身伤,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也不能再让我爸难过了。”

“没事儿,别哭。”杨越言安慰道,“等你爸好些了再说,都会解决的。”

会吗?费得安的工作也许会解决,路若培也会慢慢恢复健康,但是费原不会再要他了。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是再见都不必说的再见。

等杨越言走了他独自守着路若培,双目通红睫毛都是湿的,手伸进口袋拿出那条项链,他闭上眼睛想起那封信,柯凡说他是世界上是最健康可爱的宝宝,他的存在是柯凡用命换来的。

项链攥紧在手心,妈妈,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晚饭时分路若培再次醒来,感觉到手边有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路柯桐趴在床边睡着,眼尾处还有干涸的泪渍。

后来几位医生来看,路若培用气音虚弱地说:“别吵醒他。”

等医生们走后,温凝摆碗筷吃饭,笑着说:“他本来睡觉就死,这回两天一夜没合眼,估计叫都叫不醒。”结果话音落下没多久,路柯桐动了动。

“老大……”他含混不清地说梦话,半晌没醒来,眼角却流出一滴泪。温凝拿纸巾给他擦干净,摇他肩膀:“路路,去床上睡,醒醒。”

他睁开眼还癔症:“费原呢……”

温凝不知说什么好,安抚般的摸他脑袋。他反应过来是在病房,急忙看向路若培,“爸,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路若培鼻间还插着吸氧的导管儿,说:“没事儿了,吃饭。”

夏天里快八点了天才黑,林瑜珠下班后在厨房忙活,做的全是费原爱吃的菜。费得安本来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但是隔一两分钟就要起来在屋里转悠,电视演什么也没有关注。

林瑜珠端菜上桌,说:“烦不烦?你想看就去看,想哄就去哄,不是你亲生的?不是跟你姓的?”

“你别管我。”费得安粗声说了句,然后终于忍不住进了费原的房间。费原脸朝里侧躺在床上,床头放着杯水。

费得安在床边坐下,静了片刻开口问:“好点儿没有?”

费原回答:“好点儿了。”

林瑜珠从门外进来,训道:“好什么好?打成这样能好吗?我也想明白了,凭什么光我们孩子受罪,以后真要是再折腾我们,我就去市政府找他,不信还不能说理了。”

费原动动,面朝上平躺着,后背一阵剧痛,说:“他爸住院了,看着挺严重,估计暂时没空折腾人。”他略微停顿,有些艰难的继续道:“我俩也没以后了。”

林瑜珠和费得安对视一眼,一时也没了话。晚上睡觉前林瑜珠来给他擦身,心疼地说:“你才十七,才见过多少人,以后的日子长了去了,总会有更适合的。”

“嗯,我没事儿。”

费原靠在床头,眼睛看着爱之蔓垂下的枝条,以后那么长的日子,也许会有更适合他的人出现,但是他还会那么喜欢么?

谁会像路柯桐那么欠揍,理亏还要突突个没完,找完事儿又怂呼呼地撒娇。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终是没抑制住,微微红了眼眶。

吃完饭又待了会儿,路若培醒来不久还要多休息,温凝和路柯桐就回了家。家里的礼品快摆不下了,都是这些天送来的药材和补品。温凝头大,也记不全是谁送的,路柯桐一趟一趟往储物室和厨房搬,问:“要给我爸用吗?”

“我挑一挑,哪用得了这么多。”温凝上楼去,边走边说:“都是好东西,先收好,吃不完的可以等你高三了补身体用。”

路柯桐想温凝大概忘了,等到高三就没人这么细心地给他煮东西吃了。

温凝很累,洗完澡就睡了。他把所有的都归置好,有的拆开包装放进柜子里,注意到有一提药酒,共三瓶。

找了个袋子装起来,他轻手轻脚出了门。街上车不多,他等了一会儿才打到车,“师傅,去秋叶胡同。”他再一次说出这个地方,心酸的差点儿变了声音。

整条胡同都很黑,只有院子里透出的一点儿光。他抱着那三瓶药酒往里走,每一步都让他喘不过气。最里面了,上了台阶就是费原家院子的大门。

他把药酒放在大门外的墙角处,然后靠着门蹲下。头顶上方的天空有几颗星星,他蹲在那儿仿佛没那么孤单了。

打开手机,他按下快捷键,拨通了费原的号码。要认错还是要解释,他不知道,他的动作先于思考,但是未等他想明白,里面提示他无法拨通。

费原已经拉黑了他。

腿有些麻,路柯桐摸着黑慢慢往外走,这条胡同像条时间轴,标记着桩桩件件。第一次来是他们搞对象的第一天,费原发烧没上学,他逃课来看。当时费原靠墙站在胡同口等他,然后第一次把他领回了家。

他喂费原吃老婆饼,费原说:“老婆买的饼真好吃。”

那天费原知道了他和邱骆岷是发小,知道了他心里的小九九,他张牙舞爪地闹腾过去,迎来了第二次来秋叶胡同。第二次来是认错,他守着一堆盆栽在墙根儿底下可怜兮兮的,问费原:“你还和我搞对象么?”

第三次来,费原在刷凉席,他坐在门口小凳上喝豆腐脑。后来因为照片少了两张又杠上,他才知道费原把他的照片放在枕头底下。

第四次是路若培和温凝离婚,他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费原,费原抱着他直到天明,走之前还对他说:“老天爷补偿你了,让你早早遇见了我。”

第五次,他买了炸鸡来,和费原一起擦摩托车,晚上邱儿请客吃烧烤,吃完回家的路上,他说邱儿要走了,他妈妈也要走了。费原握着他的手,说:“我不会走。”

第六次,他见到了费原的爸妈,还和他们一起吃饭,其实他当时偷偷幻想,未来多少年是不是可以都这样,他太贪心了,想把“费原的家”变成“他们的家”。

最后一次,他看完了柯凡的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来,想让费原抱抱他。

已经走出了胡同,光线微微亮了些,路柯桐转身望了一眼那条道儿,想挥挥手却僵硬的动不了。

他和费原的这条路,走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二更,但是估计很晚,明天再刷新吧

☆、我真的很爱骗人

清晨有些凉,费得安披着外套去买早点,出门时没注意,拎着油条回来时看见了墙角的东西,拿回去和油条一块儿放餐桌上,林瑜珠端出面片汤问:“这什么啊?”

“谁知道,在咱大门外的墙角搁着呢。”费得安说着把东西拿出来,“嗬,药酒?”林瑜珠也愣了,就算放错地方也太应景了吧,她小声说:“会不会是?”

“你俩嘀咕什么呢?”费原洗漱完从屋里出来,怕蹭着伤口就光着膀子,他拉开椅子坐下,看见了那三瓶药酒,瓶子不大但很厚实。

费得安赶紧去放柜子上,说:“不知道谁落门口了,不着调。”

费原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袋子,上面印着广告,是他和路柯桐那次买单反时的包装袋儿。扭头看向屋外,大门外还是那道墙,他把袋子折了折,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医院里,路柯桐拿着作业一边陪床一边学习,前两天的难过已经看不出来,但是也看不出他高兴。他始终低着头,似乎没走神也没想别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偶尔停顿的笔尖说明他那么的难受。

一个礼拜后,路若培恢复了很多,也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儿,路柯桐就从里间挪到了客厅。正做着卷子,邱骆岷推门而入,看见他后吃了一惊。

“你怎么跟小白菜似的,叔叔不是情况越来越好了吗?”

他回答:“我挺好啊,小白菜不是挺水灵的菜么。”邱爸邱妈也到了,他起身陪他们进去。路若培靠在床头,说:“这次又麻烦你们。”

“这样说就没劲了啊。”邱妈拉住路柯桐,拽到自己跟前,“别倒水了,我们不渴,瞧这下巴尖的,快瘦没了。若培,你这回把孩子可给吓坏了,以后别老忙工作,得补偿家庭。”

路若培笑着说:“知道了,温凝再有不到一个月就去美国了,以后我们爷俩儿得相依为命,我得巴结着他。”

邱骆岷插嘴:“我也快了。”

邱爸说:“有你什么事儿,赶紧走,在家成天呲哒你我还累呢。”

他们一家三口让病房温馨了许多,后来大人们在屋里说话,路柯桐就和邱骆岷在客厅歇着,邱骆岷看出他不对劲,开玩笑道:“你失恋了啊,这么蔫儿。”

他抿紧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靠,不是吧……”

他们没待多久,路柯桐也没跟邱骆岷说什么,等人走了他坐在床边削苹果,还是那副蔫搭搭的样子。路若培说:“别削了,削去的比剩的还多。”

他停下,看路若培精神不错,犹豫着问:“爸,费原他爸爸的工作——”

还没说完,杨越言来了,路若培看向路柯桐,怕他不高兴,面上也有些尴尬,没想到路柯桐却先打招呼。

“叔叔好。”

“你好,削苹果呢?我来吧。”杨越言接过,在另一边坐下,继续道:“刚才和他讲话是不是被我打断了?”

“没有,”他看向路若培,恳求道:“爸,我已经和他分开了,而且本来就是我干的缺德事儿,我也不该故意气你,能不能原谅我,恢复他爸爸的工作。我保证以后都听你话。”

路若培微微皱眉,对杨越言说:“帮我叫小徐来一趟。”

“我真好使唤,”杨越言笑笑,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那你先吃苹果,你不吃就路路吃,别让我白忙活。”

杨越言说完去打电话,不出一刻钟徐秘书就到了,

路若培直接问:“你怎么办的事儿?人家直接被停职了你知道么?”

徐秘书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答道:“您出事儿的第二天我们过来的,后来邱厅长说让我们回去,不办公。路上我就又去了路检一趟,也没说什么,就还是聊了聊,估计是他们领导多心了。”

路若培不悦道:“你不用往外摘,这些单位看人办事儿谁不清楚?出差回来那天就说了先这样,行了,你打电话还是亲自去我不管,反正今天处理好。”

徐秘书走了,杨越言问:“放心了吗?”

路柯桐确实松了口气,但是他得保证万无一失,“爸,那费原在学校不会受影响对吗?”路若培无奈地笑道:“我只是个市长,不是土皇帝。不过这事儿确实办得不好,我有责任。”

路柯桐放了心,然后听见客厅有声音,估计是温凝做好饭过来了,他起身说:“我去帮我妈,你们聊天吧。”

等路柯桐出去,杨越言说:“你这也算值了。”

“值什么?”路若培有些心疼,“我倒宁愿他像以前那样,虽然爱和我闹腾但是贴心的时候也不少,现在是乖了,可是小脸儿上连个笑都没有。”

杨越言说:“那你别管了呗。”

现在已经不是他管不管的问题了,路柯桐伤了人家的心,就要认罚,他不知道路柯桐在这段看似幼稚的感情里是主动还是被动,只知道路柯桐那么认真。

“妈,我爸说不到一个月你就去美国了。”

“嗯,时间过得真快。”温凝有些感慨,当初的协议里有到期后路若培送温凝出国这一条,她在国外有个姑妈,算是唯一有联系的亲人了。思及此,她说道:“路路,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么多年就算我们不是真母子也有亲情了,这片地方对我来说是个伤心地,对我爸爸来说也是,所以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以后你长大了,独立了,就去看我,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到时再叫我一声妈妈,好吗?”

路柯桐抱住温凝说:“你给了我很多很多幸福,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妈,伤心的地方就不要待了,我希望你以后能有个真正美满的家庭。”

温凝笑着拍拍他肩膀:“能把你装行李箱带走就好了,我知道你也伤心。”

路柯桐不想温凝哭,故意打岔:“我听出来了,你意思说我矮,我现在差一厘米就一米八了。”

他说完顿住,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长高了三厘米。

可费原已经不喜欢他了。

午饭时间杨越言约了客户见面,打了招呼准备离开,走之前对路柯桐说:“记得我那天跟你讲的求生意志吗?”

路柯桐点点头。杨越言又说:“要举一反三啊,除了求生意志也可以有求和意志啊。”

“求和意志?”

“对啊,惹了别人生气就主动求和,一回不行就两回,没试过只伤心有用吗?官司败了还能上诉,好歹总有没来得及说的话吧。”

杨越言说完离开了,路柯桐愣在那儿,心跳的厉害。他还有机会吗?

费得安在家歇着,中午鼓捣了两盘炒饭出来,又油又咸,费原艰难的往外走,说:“你给病号吃这个?不如再打我一顿算了。”

父子俩没了隔阂,费得安喊他:“道儿都走不利索去哪儿啊?”

“去蹭饭。”费原早闻见沈多意家飘出来的香味儿了。费得安闻言跟着出来,说:“一块儿吧,正好不上班陪老爷子喝两盅。”

沈多意做的炸酱面,煮的又软又烂,因为沈老爷子牙不好。看他们来发了愁,面不够。费得安说:“去我们家冰箱拿,里面还有熏鱼,都拿来。”

酒刚倒上,费得安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表情语气都没什么变化。直到吃完这顿饭回去,他告诉费原:“这两天路局和路检要开党员会议,去北戴河几天。”

“知道,每年夏天去跟度假似的,那儿不都是你们单位的疗养院么。”费原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意思是复职了。

倒是挺快,他和路柯桐分开还不到半个月。

他把路柯桐的来电和信息都拉黑了,他怕路柯桐联系他,那样他会心软,当初路柯桐只是乖了一天他就心软了,像被掐中死xue一样无奈。但他更怕路柯桐不联系他。

有什么办法,作孽的小王八蛋真他妈折磨人。

路若培太忙,司机已经开始每天往病房送文件,路柯桐支着小桌子在一旁写作业,这些日子他都快把作业写完了。

“行了,发愤图强也得劳逸结合。”路若培合上文件休息,看向他说:“让你学习的时候不乐意,现在没力气管你倒自觉了。去找邱儿玩儿吧,他也快走了,或者给他帮忙收拾收拾。”

路柯桐抿着嘴摇摇头,然后把卷子翻个面继续写。

“过来,”路若培无奈,朝他招招手,“陪我聊天也行,太闷了。”

他这才放下笔,然后坐到床边,蔫蔫地说:“聊什么?”路若培看他这副样子很揪心,说:“聊聊你最近都想了些什么。”

他低下头:“我那天趴在这儿睡觉的时候做了个梦,先是梦见小时候和邱儿在一起。那两年在邱儿家,我陪他去上什么儿童成长班,其实就是一个脾气特好的老师和我们聊天,有一回老师说讲讲自己的妈妈,邱儿讲完该我了,我就讲邱妈,但是怕老师知道就非说是我妈。邱儿跟我生气好几天,说我爱骗人。”

“我后来又梦见了费原,他骑摩托带着我,后来他突然生气了,知道了我骗他,然后把从车上推下去走了。我站在街上找他,怎么都找不到。”

路柯桐快速擦了一下眼睛,轻声说:“我真的很爱骗人,我遭报应了。”

“胡说什么,哪有什么报应。”路若培抬手擦去他的眼泪,说:“你还小,在我眼里只是个小孩儿,我也希望你一直像个小孩儿一样无忧无虑的,所以总是惯着你。这也就使你对待问题和处理问题有些幼稚,因此也可能会伤害到别人和自己,但你的心是好的,我的孩子我最清楚。”

路柯桐再也忍不住,扑到路若培身上大哭起来,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真的喜欢他……难过开心都想先告诉他,他受伤的时候我觉得我也要死了……开始是为了气你,但是后来我真的喜欢他,在他确定和我在一起之前就真的喜欢他了……”

路若培拍他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温凝进来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赶紧去哄他,知道原委后不住叹气,担心地说:“再开学见了面该怎么办啊。”

路柯桐抬起头,对路若培害怕地说:“我转班或者转学都可以,留级也可以,别妨碍他,爸,能不能答应我?”

路若培说:“我是恶魔吗?暑假还有一个多月,我们想个两全的法子。”

“要不……”温凝其实憋了好几天了,终于说出口:“若培,要不让路路和我一起出国?到时候他和邱儿一起,平时我也能照顾他,怎么样?”

路柯桐一怔:“……不行,那我就看不到他了,我偷偷看看他也好。”他说完看向路若培,“而且我要和你相依为命,不能留你一个人。”

路若培到底还是不忍心,说:“不急着做决定,这样,我不管你们了,也不插手,你自己去解决、去讨对方的原谅,但是如果他真的不再给你机会,你也不许再成天这么伤心,要好好振作开始新的生活。”

“能做到吗?”

路柯桐呆愣愣的:“我可以么……”

他像有了一个机会,虽然不知道结果但已经足够感激,黄昏时分从医院离开,他没回家,又悄悄去了秋叶胡同。

费得安和林瑜珠应该都下班在家,他不能去,等夜幕降临,他像个小偷一样躲在院门旁边的角落里,想听听费原的声音。

费原坐在躺椅上休息,院儿里只能听见沈老爷子的收音机里传出的京戏。沈多意拿着湿毛巾出来,说:“我爷爷让擦擦椅子,你先起来。”

路柯桐扒着门边悄悄偷看,想知道费原起身走路利索了没有,但好像还是很困难。这时沈多意说:“都沾上你的血了,怎么还没结痂啊?”

他心脏跟着一抽,差点儿冲进去,费原走到树旁蹲下,摆弄那盆紫珍珠,说:“这盆长得最好,就是得见太阳,屋里那几盆就差点儿。”

沈多意说:“那就拿出来都放树底下呗。”

费原没说话,半晌回答:“再说吧。”路柯桐当时说放树底下的在院儿里看见就想起他,放窗台上的进进出出看见就想起他,客厅的也是一样,他房间的更是如此。

恨不得走哪都让他想着。

路柯桐躲在门外,一直到费原回屋睡觉才走。

他被拉黑了,又不知道费原愿不愿意见他,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说,他想起柯凡的那封信,于是想给费原也写一封。

提笔却不知从哪开口。

☆、他把我戒了

老大,你的伤还疼吗?

其实你被叔叔打的那天我就在大门外,可是我不敢进去。我听到你们说叔叔的工作受影响,你也可能会受牵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想到我该对我爸爸妥协了,于是我对他说了那番话,但我没想到你会出现。本来想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因为我怕你知道了就不会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可是当你在病房问我的时候,我却没回答,对不起。

一开始我对你示好就是有目的的,我想找个男朋友气我爸,当时知道你打了邱儿,而且你乱画我的卷子,擅自用我的伞,还在球场挑衅我,所以我就选了你。可是你帮我做值日的时候我就动摇了,我觉得你不坏。

后来我们去游泳,我仍然记得在水里你拽着我游的感觉,水光那么亮,你离我很近,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吧。

我有很多毛病,你也帮我改掉了很多毛病。我和别人闹你会帮我,我一听话你就会心软,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可你只喜欢我一个。

是我糟蹋了自己的幸运。

老大,我真的很依赖你,知道我爸妈离婚后我把你当作依靠,告诉你我的秘密,那天来找你也是因为我看见了一封信,那封信是我亲妈写给我爸的。我妈心脏不好,是用命生下我的,除了这个,她还在信里说,我亲生爸爸出海救援死了。

这么多年我对我爸始终有些怨恨,我以为他骗了我妈,那一刻我知道了真相,可他已经出了车祸躺在病床上,我真的很怕,怕到不敢再让他伤一点儿心。

我去找你,想让你抱抱我,可是我听到了你们说的话,才知道叔叔阿姨受了影响,你还被打了一身的伤。我太过依赖你,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情感中的保护应该是双向的。

感觉为自己辩解了很多,我心里很乱,所以写的也没有条理。有的话我想亲口对你说,看着你说。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训我打我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老大,理我好不好。

老大,该修枝剪叶了。

老大,真的要把我连根扔了吗?我不会再把自己嫁接给别人的,我就等着你。

老大……

路柯桐停下,用笔使劲儿戳了一下脑门儿,他还有什么资格跟费原撒娇?最后隔了两行,他写道:老大,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我在秋叶公园等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落款:该死的路柯桐。

他大概算了一下,费原的伤还要再养养,现在还不能多走路。他把信放进信封折好,第二天守在国宾一楼大厅等沈多意。

沈多意打完工出来就看见了他,上前问:“你怎么来了?对了,你爸怎么了?”

“我爸出车祸了,那天是他刚醒。”路柯桐可怜巴巴的,从书包里拿出那封信,说:“能不能拜托你把这封信交给费原,他不让我联系他,我也不敢突然出现。”

沈多意说:“我不帮呢?”

路柯桐当了真,收回手说:“那我再想别的办法,还有谢谢你陪他看病。”

“逗你呢。”沈多意把信接过装好,说:“你跟换了个人似的,之前还神采奕奕地蹦出来喊我好朋友呢,现在感觉雾都孤儿都没你可怜。”

路柯桐有些敏感:“我不是孤儿。”

沈多意走后,他直接回了医院,路若培也不问他去做什么了,只专心处理工作。他在旁边端茶倒水,轻轻的也不闹动静。

后来路若培说:“温凝走的时间定了,下个月八号,听说邱儿是五号?”

“嗯。”他剥一个青橘,闻着很酸,心头也酸,说:“爸,你们离婚还有当初结婚的原因我都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受虐狂吗?”

路若培拿文件打他:“没大没小,温凝告诉你的?她的秘密只能她来说,而且他爸爸的事儿很复杂,一句半句说不清楚,你那么事儿,总问我怎么办,多烦。”

“嘁。”他把剥好的橘子给路若培,然后拿出了一直随身带着的项链,“爸,你还戴上吧。”

路若培有一瞬的僵硬,他瞧着路柯桐的神情。路柯桐故意说道:“戒指就别戴了,手表上的血迹我擦不干净,送店里清洗完再戴。”

“好。”路若培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然后重新戴上了项链。

遭了这么多事儿,作业还没写多少,费原养伤哪儿也去不了,就在屋里安生做题。沈多意进来,把一封信放他桌上,说:“路柯桐拜托我交给你。”

“他找你了?”

“嗯,惨兮兮的。”

沈多意说完就要回去,走到卧室门口了被叫住。费原捏着那封信没拆开,像是憋了很久,问:“他怎么样?”

“说了呀,惨兮兮的,跟小流浪狗似的。”

想起那次在公园里,路柯桐蹲在他身前亲他的膝盖,眼睛眨巴着溢满了心疼,确实像个委屈的小狗狗。折腾的时候就更像了,恨不得把家都拆了。

费原回了神,嫌自己又想这些,然后把信扔进了抽屉。

路柯桐开始数着过日子,每天从医院离开都去秋叶街上转悠,社区门诊的大夫都认识他了,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去问费原的伤好些没有。

问完还要嘱咐好几遍,千万别告诉费原。

终于到了这个月最后一天,费原也一个多礼拜没去换过药了,大夫说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他五点钟睡醒,换好衣服就出了门。

时间太早,公园里都是老头老太太在晨练,他在门口摊了俩煎饼,一个放辣椒一个不放,想等费原来了把辣的给费原吃。

还是假山处那个亭子里,他端坐在柱子旁吃煎饼,吃完了擦干净嘴巴,继续端坐好等着。到了八点多,很多票友来唱戏,鼓点儿脆生弄得他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