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力道是用了十足十,玄奕吃痛,下意识地便要甩开他,待一想到怀中的这个是他的孩子时,又只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能阴沉着脸道:“看来你娘不仅没有教过你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教你!”

他不是故意要说这番话的,只是太生气了,气她将他们的孩子教成这样,也气她对他的毫不留恋。

“不准你说我娘!”余儿也气了,他可以忍受别人欺负他,却是最不能忍受别人欺负他娘,哪怕只是说一句话都不行!

玄奕却不理他,“看来我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尊师重道!”

说完,便将余儿扛在肩头,显然是要将他带走。

余儿这才被吓坏了,好在徐明芜就在隔壁,便拼了命地大喊起来“娘!娘!救我!娘!救我!”

正在隔壁院子洗衣裳的徐明芜听见,一张脸花容失色,立刻扔下手中的衣物,急匆匆地朝门外冲去。

玄奕也并不是真的要带他走,可此刻见他居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竟将他当做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心里的怒气便更加的旺盛。

他二话不说,直接捂住余儿的嘴,对跟着他的暗士道:“跟她说,要想见她儿子,让她去城西客栈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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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明芜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到了城西客栈,纵然焦急得几乎崩溃,她还是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余儿,也不知道他有何种目的。

可是她心里却有个预感,余儿不会出事,余儿一定不会出事的!

进了客栈,里面竟是空无一人,原本该是诡异的气氛,徐明芜却一下子放了心。

能够做到这样的人,大约,便只有他吧?

徐明芜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呼吸了又呼吸,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她终于又要见到他了。

可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他掳走了她的孩子!

他在逼她,逼她现身,逼她给他一个交代。为什么隐瞒孩子的存在,今后又打算怎么办?

徐明芜一想到他会强行带走孩子,就不由双腿发软,可是她好像无能为力。

闭了闭酸涩的眼,徐明芜一步一步地朝楼上走去。

她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实在不行,便是鱼死网破,她也不会让他带走她唯一的希望。

客栈里悄无声息,静谧得有些可怕。

可徐明芜知道这表面看上去没有人,暗处却不知道藏着多少死士,倘若她敢耍一点花招,恐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上了楼,毫无疑虑地朝右边最里面的一间房走去。

那是从前她为他办事时,固定的一个位置。

果不其然的,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余儿气势汹汹的声音。

“你别想对我怎么样!我娘马上就要来了!我娘很厉害的,她会要你好看的!”

这样凝重的气氛下,徐明芜忍不住弯唇一笑,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涩。

她失去过一个孩子,所以当有了余儿后,便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心血去呵护他教导他。

可是毕竟这个孩子见不得光,她不能明目张胆地给他最好的东西,也没有那个能力给他。

常常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会想,她留下余儿在她的身边,到底是好是错?她是不是自私的?

可是当看到余儿天真无虑的笑脸时,她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极对的,皇宫那样波诡云谲之地,并不适合她们母子生存。

这么想着,她便坚定了决心,抬手便将门推了开来。

这时候,屋子里也恰好响起他冷厉的声音。

“你可以试一试,看她来了,到底是谁要谁好看?”

徐明芜便一怔,下意识地便要退出去,可已经晚了,门毫不留情地敞了开来,余儿和那个与她纠缠半生的男子立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窗牖半开,有带着玉兰花香的微风轻拂而过,明明是清甜暖心的香味,可徐明芜却只想哭。

不是因为痛恨,也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感动…

那一大一小极相似的两个身影,互相对视,毫不示弱,像极了那些水火不容却又感情笃深的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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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闺暖》火热连载中,讲述一个不受宠千金的闺阁记事~有冲突有矛盾,基调温馨,女主性格善良不圣母,聪明不自以为是,偶尔还有点小幽默哟~

至于男主,简介里讲得很清楚啦~

花开春暖——徐明芜(终章)

屋内的两个人听到动静,也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两双视线与徐明芜的目光牢牢交织。

“娘!”余儿像是看到救星般冲了过去,直接扑到徐明芜的大腿上,强撑的那些坚强也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顷刻瓦解,只放声大哭道:“娘!娘!那个坏人他欺负我,他说要把我带走!”

余儿眼泪鼻涕蹭了徐明芜一身,徐明芜却无暇去管,只因为被余儿说的那一句话吓白了脸色。

刚刚的感动倾数消失,而是狠狠瞪大了眼睛,望着对面那个似乎没有什么情绪的男人,一字一句道:“你别想带走他,你别想!”

玄奕望着抱着徐明芜哭得可怜的余儿,又望了望充满排斥和恨意的徐明芜,之前心里的那些期待全数落空。

果然是他想的太多了,他们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就是她的心狠造成的吗?那样心狠的一个女人,还能指望她见到他时有多柔情感动吗?

心里是气的,是怨的,是恨的,所以他用最刻薄冰冷的语言,对她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是吗?我倒是要看看,你一介村妇,用什么资本来阻止我带走我的孩子!擅自拐走皇子,我甚至可以让你人头落地!”

徐明芜的脸色更加惨白,身子摇摇欲坠,便像是秋风中的萧瑟的落叶,随时随地都要飘零坠落。

“不可以,你不可以带走他,我只有他了…”徐明芜知道自己抗争不过,这几年来带着余儿辛苦的生活,早已经磨掉了她高傲倔强的性子,她自己不怕死,可为了余儿,要她做什么都愿意。

所以她搂紧了余儿,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朝他下跪,便是当年他冤枉她故意害死他们的孩子,她都没有过解释,没有过求饶,没有过下跪。

她一向都是那样的高傲,今日却像是低到了尘埃里。

玄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她,是他来之前根本没有料想过的。

她这么做是为了另一个男人,可却是他们的孩子,而且是求他放过他们母子,玄奕心里便有钻心的痛楚。

他又听她哀泣道:“我求求你,不要把余儿带走,你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有那么多女人为你生孩子,你何必要在乎他一个?他只是多余的,是不应该存在在皇宫里的!可是我却只有他一个了,如果没有余儿,我会死,我会死的…”

“谁说他是多余的!我玄奕的儿子,怎么会是多余的!”想要说太多话,可是话到嘴边,便只有这无关紧要的一句。

余儿怎么会是多余的呢?不光是因为他是他玄奕的儿子,还因为,他是他们两个的孩子啊!

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比得过余儿!

可徐明芜没有听出他心底的意思,还以为他铁了心要带走余儿,心底的高傲和决然又蹦了出来。

她紧紧地搂住余儿,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如果你真要带走余儿,那好,你就先杀了我!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带走他的!他只是我的儿子,只是我的!”

又变成这样了,好像他们每一次的相处,到最后都会变得剑拔弩张,不欢而散。

其实他今日出宫,原本只是想要看一看她,看一看他们的儿子,只是想要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并不想出面打扰。

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在现实面前,他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或许,只要他们都各自退一步,未必会走到今日。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到可怕,便是被徐明芜搂在胸口的余儿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并看不到自己娘亲和那个所谓可怕男人的脸色,也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能够肯定一点,娘跟他,定是认识的!

而娘跟他,肯定也是有仇的!

所以这男人,是来寻仇了吗?

余儿想到这儿,吓坏了,更紧地搂住徐明芜,稚嫩的声音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坚决,一字一句道:“娘,余儿不怕,余儿永远陪着娘!”

徐明芜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

玄奕看着相拥而泣的一对母子,握紧了双拳,指关节一片泛白。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却不再冷厉,而是带着一种无奈的温柔。

“我,只是想来看一看你…”

徐明芜“刷”地一下抬起头来,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不会带走余儿的对吗?!”

玄奕苦笑了两声,淡淡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们母子分离。”

他抱着最大的希望,不过是希望她能够同他一块儿回去,只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根本就不可能。

徐明芜咬紧下唇,她紧紧盯着玄奕的眼睛,想要看出他是不是在哄骗她,可是她只看到了无奈,还有…一片情深。

她的心紧紧地攥在一起,好像一根针轻轻刺入,不是很痛,却让人无法忽视。

她垂眸,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故作平静道:“那你从此以后,能不能答应我,再也不来打扰我跟余儿的生活?”

她过怕了担惊受怕的日子,既然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么她就要他给她一个承诺,有了这份承诺,她相信她跟余儿的生活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困苦。

玄奕一向都知道她做事决绝,能不留余地就绝不会心软,却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苛刻的条件。

“难道我连看我儿子的权力你都不给吗?芜儿,你当真要如此决绝?”

徐明芜颤了下,随后低下头,苦涩道:“余儿只是个意外,从我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和你再没有牵扯。如今,就算有了余儿,我们也不可能回得去了。你以为,你宫里的那些贵人嫔妃,若是知晓还有余儿的存在,会放过我们母子吗?这些年来,我是靠着将军府的庇佑才能安然活下去的。可我已经不想这样了,如今既然你找到了我们,就该给我们一个安稳和平的未来。”

“可余儿是龙子龙孙,他天生便是要享受荣华富贵的!你有问过他怎么想么?他想不想和你颠沛流离,想不想和你过苦日子,想不想过甚至是没有未来的日子?!”玄奕有些生气,更多的则是心酸,心酸他的儿子流落到如今的田地。

徐明芜咬着唇,没有办法反驳玄奕的话。

其实他说得极对,余儿是龙子龙孙,跟着她过苦日子,她的确对不起他。

“我不要过什么好日子,我只要跟着我娘!”余儿转头,倔强地瞪着玄奕说道。

他再小,也已经听出了大概。

原来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坏蛋,而是他的爹!

他从小就没有爹,也不知道爹是什么东西,只是见欢哥儿和月姐姐都有爹,他们的爹还那么好,所以心生羡慕。

可是,现在看到他爹,他却一点都不开心。

爹不好,对他不好,对娘也不好!一点都不如欢哥儿的爹温柔体贴,他宁愿没有这个爹!

“我不管你是谁,反正你不准欺负我娘!我只要跟我娘在一起,我不喜欢你!”

徐明芜连忙捂住余儿的嘴,生怕玄奕好容易心平气和地跟她谈,被余儿这么一说又要发飙。

这个男人,是容不得别人对他有一丝不敬的!

谁知道玄奕只是面色阴沉了半响,随后又缓和了脸色,对她道:“余儿现在还小,离不开你是一定的,你不肯跟我回宫我也不会强求。但是我绝不会容许知道了我孩子的存在还能放任你们而去。即刻起,我会将你安排在一处庄子上,会有专人来照顾你们,直到余儿长大了,能够离开你独立生存的时候,我们再看看他到底如何选!他若愿意就此平凡度日,我便遵守承诺放你们走。他若选择飞黄腾达,相反的,你就要放手。”

徐明芜身子直打颤,可是她知道这是玄奕最后的让步,她若不答应,后果只怕她承受不起。

“好。”她抬眸,望着他的眼,义无反顾地答道。

等余儿长大,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会一力承受。

玄奕离开了,就如同他来时那样无声无息。

而他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都不用隔天,晚上的时候孙婆婆就过来,说是要带他们母子去一处地方,一处觉得安全又隐蔽的地方,从此以后生活无忧。

徐明芜看着孙婆婆那张没有一丝虚伪的脸庞,心里也实在对她生不起气来。因为她知道,那只是一个老者表达爱的方式。

新住的地方果然很好,有丫鬟婆子照顾他们母子的起居生活,有先生来教余儿念书,她没事也可以跟那些丫鬟们学学女红,帮余儿缝补些衣衫鞋袜,甚至他担心余儿孤寂寂寞,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一帮同龄的小孩陪余儿玩耍,读书,习字,骑马,射箭。

余儿就真像是贵族少爷一样,过上了真正该属于他过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使然,除了一开始余儿不习惯由丫鬟们来假手他的穿衣吃饭,到了后来,他竟然对这所有的一切都习以为常,跟那些小孩子也玩得风生水起,连先生都夸他是百年难遇的慧根,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玄奕偶尔也会来庄子上住几天。

徐明芜没有对他冷言冷语,也没有对他假以辞色,她只是以一个燕国百姓的身份去招待他,招待这个大燕国能执掌人生死,决定人未来的男人。

余儿起初还很排斥他,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血缘作祟,又或者他用了什么别的招数,余儿竟然渐渐对他有了崇拜,甚至还会时常在她耳边念叨“娘,他真的是我爹吗?爹好厉害!他会拉大弓,他还会打猎!”

是啊!余儿渐渐长大了,他不再是只会缠着她的稚嫩孩童,他有男孩子的天性,他喜欢玩,喜欢一切有刺激性和成就感的东西。

有时候徐明芜看他小小的身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却一点都不畏惧,拉开弓箭,一下就射中了天上翱翔的苍鹰,然后笑着对她喊:“娘,你看!”

徐明芜感受不到他的开心,只是觉得恐惧。

她一点都不希望他将来前途无量,她只希望她的余儿能一辈子平安快乐。

但是老天爷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心声,随着时间流逝,余儿越长越大,初露锋芒,意气风发,他不再会像小时候一样缠着她的手臂要她说睡前故事,也不再会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狮子护在她的面前,对那些嘲笑她的人大喊“不准欺负我娘!”

他开始会背“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他开始喜欢握住她的手,低声承诺,“娘,你放心,余儿会一辈子保护你的,将来定会给你最好的生活,绝不会再让你受到欺辱!”

可是我的孩子啊!娘并不想过最好的生活,娘也不在乎会受到屈辱,娘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的,那娘这一辈子也就再没有遗憾了。

玄奕来得次数越来越多,多到连她都习以为常,多到她都放松了警惕,若是有一阵他没来,她甚至会隐隐盼望。

这就是习惯啊,将生活打败将她打败的习惯。

有时候他会趁着无人,一把将她搂住,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我真想以后就这么和你过下去,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她只是笑笑,因为她知道根本不可能。

他有他的江山社稷,而她也有她的原则坚持。

只是不再如年轻时那样倔强恣意,这漫长的岁月,教会了她妥协。

岁月匆匆,时光流逝,余儿长大了,成了能够真正独当一面的男人,而她,也被时光打磨得渐渐老去,再不复从前的红颜。

燕元二十三年六月,北方羌族进犯,余儿二话不说奔赴战场,留给她的只有一封薄薄的书信。

“娘,请等孩儿凯旋归来,定让娘享尽荣华!”

徐明芜便知道,她的余儿,再也回不来了。

燕元二十四年三月,燕军得胜,班师回朝。

余儿因在此次战役里立下大功,被封为抗北将军,授爵位永安王,赐豪宅美眷,也终于被玄奕昭告天下,认回皇室血统。

徐明芜是在一片热闹中被接入永安王府的,当初那个喜欢挡在她身前的小小身影,已经长成了那样器宇轩昂,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朝她伸出手,领着她进了所谓的春花阁,那里面有小桥流水,有灿烂春花,还有…

她多年未见的母亲和弟妹。

心儿他们早已经长大,甚至娶妻、嫁人、生子。

母亲也老了,两鬓都发了白。

徐明芜忍不住悲从中来,她经年岁月里最后悔的,便是没能好好陪伴孝顺父母。

谁曾想再见,物是人非。

她成了老夫人,不过才四十左右的年纪,皆因为她的儿子是鼎鼎有名的永安王。

燕元二十八年,余儿娶了妻子,是兴平侯府的嫡长女,比他小六岁,算得上是他的侄女儿,因为那是月娘的女儿。

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她便没有异议。

燕元三十年,余儿的第一个嫡长子信哥儿出生,她无所事事,在府里帮他带着孩子,含饴弄孙,生活很美好。

燕元三十五年,余儿挥兵北上,要吞并羌族。

燕元三十八年,余儿得胜回朝,朝中拥护他为储君的呼声甚高。

而她,越来越老,信哥儿都已经能够弯弓射雕。

玄奕也老了,自从余儿被封为永安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是他们之间的承诺。

燕元四十年,听说他病了,病入膏肓,竟有皇子逼他立下立储遗诏。

好在有威远将军一干老臣护驾及时,当场斩立了企图谋反的皇子,重新维护了皇宫秩序。

他要见她,病的迷迷糊糊,一直在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