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心下有些美滋滋,只是,她一向老实,在村里,不论任何长辈说起女人来,都是说女人要以老实本分为要,不能重穿戴打扮。所以,纵是心里美滋滋,陈萱也努力不表现出来。她就这样心下美滋滋美滋滋的往厨下忙早饭去了。好在,她虽搽了这雪花膏,却是没人看出来,于是,陈萱这种美滋滋里,又有多了几分窃喜。

她觉着,这雪花膏当真是个低调的好东西。

虽然陈萱现下还不会用低调这个词,可心里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魏家这第一年的草莓生意也做得很低调,主要是,草莓这种东西,陈萱第一次种,她又是个稳妥人,先时买来的那些种子,陈萱并没有全都发芽,她还留了一半。如今赚了这许多钱,陈萱想着,再发一批种芽,能种的地方都种上。就是今年不能再结果,养一养秧苗,对明年结果也有益。

陈萱这种决定,受到了魏老太太的大力支持。

陈萱第二次发种芽,较之第一次的焦急担忧,各种心里没底,这一次,陈萱稳妥多了。不过,她很快发现,先时种的草莓枝条蔓延,挨了土,那枝就能生出根来。陈萱种地十几年,经验丰富,她当时就明白了,原来草莓分枝扦插就能活。

陈萱又把分枝的和育种的单独来种,各放了标志牌。

虽已过了草莓结果子的季节,陈萱种草莓依旧种的来劲,倒是许家对陈萱的种菜本领十分佩服。

这说来,陈萱是个实诚念恩的人,许家常借她书看,陈萱以前时常帮着许家姐妹做些针线,如今她种了菜,魏家人口不多,菜也是吃不光的,特别是菜园子最高产的时候,陈萱经常匀出一份,趁早上给许家送去。

许太太听说魏家弄了菜园子,还亲自过来瞧了一回。

许太太很是赞了一回,直说这菜畦收拾的好。

魏老太太道,“都是我们老二家弄的,她懂这个。”

许太太对魏家的菜畦动了心。

许家经济很不比魏家,不然,也不能把大院子赁给魏家住,自己去住小院子。家里还有六个孩子在念书,平日家里除非过年过节,不然都没别个菜蔬。见着魏家这一大畦的菜蔬,甭提多眼馋了。今年魏家种了菜,陈萱隔三差五的就给许家送一些。许太太自然知陈萱的情,而且,这些日子与陈萱相处下来,觉着,陈萱虽是乡下来的,却是个老实本分人。

许太太在家拿定主意,待闺女放学回家,就同闺女说了,让闺女问问,她自家也有院子,也想辟块菜畦,问陈萱能不能指点一二。

许家两位姐妹这会儿已是和陈萱熟的不能再熟,当天就去问了陈萱,陈萱干脆把一些当时买了没用完的种子都送了她们。陈萱还说,“你们是城里人,没种过,今儿晚了,明天我过去,先教你们怎么开菜园子。”

许家姐妹见陈萱应的痛快,还给她们菜种子,心下愈发觉着陈萱人好。

陈萱对于答应别人的事也很上心,早上她一般没空,得吃过饭,跟大嫂李氏拾掇清楚家里这一摊子事,魏老太太去看戏了,她才去的许家。

许家是念书人家,锄头什么的,都是陈萱自己扛去的,许家没这个。

陈萱半个小时就帮她们把菜畦辟了出来,掏些灶灰加做底肥,陈萱还说呢,“按理,最好是粪肥,不过,自家种菜,粪肥有点臭,用灶灰也不赖。”再告诉许家,什么淘米水涮锅水的,放在罐子里不要扔,放几天,浇在菜地里,也是好的。但是菜地里不能浇肥皂水之类,那样菜是长不好的。

把菜地辟出来,陈萱第二天傍晚教她们种种子,跟她们说这些菜的节气,“现在种虽有些晚,也不算太晚,待熟了就能吃了。”然后,哪种是要多浇水,哪种是要少浇水,哪种是要小水多浇,浇到什么程度,陈萱还把注意事项写到了纸上,递给了许太太,同许太太说,要是菜有什么问题,让许太太只管去找她。

许太太都应了,请陈萱到屋里喝茶,再三谢了她,许太太笑,“我们这一家子,虽还没到五谷不分的地步,这些事上也委实不成。”

陈萱正色道,“您家老爷是念书的人,几个弟弟妹妹也都在念书,这是最了不起的事了。这些种菜的事,谁都会,可念书就不一样了。”

许太太问陈萱书读的如何了。

陈萱道,“字认了一些,像一些家常用字,我都会写了。就是书读的不多,二妹三妹借给我的《千字文》《增广贤文》我都背会了,现在背《千家诗》,背一半了。”

许太太笑,“多看些书总是好的。”

许太太说,“听说府上二少爷在学洋文?”

“是,每天晚上叽哩呱啦的跟着先生学说洋话,虽然我听不懂,也觉着,怪好听的。”陈萱咧嘴一笑,她现下想开了,她与魏年,本不相配。这样不勉强婚姻,魏年待她也好,而魏年的出众,是陈萱两辈子都知道的。说到魏年,陈萱也很高兴。虽不相配,魏年待她好,她一样盼魏年好。

许太太同陈萱道,“要是便宜,阿萱你跟着学两句也不错。”

陈萱瞪大眼睛,有些没信心,“我刚学认了几个字,这洋话能学会么?”

许太太问她,“我看你学认字学的挺快,你一天认多少个字?”

陈萱老实的说,“二十个,我都能记下来,背的滚瓜烂熟。”

许太太一笑,“那你每天学十个洋单词,要不,每天学一句洋话,积少成多,慢慢来嘛。”

陈萱想了想,认真道,“婶子你比我有见识,这事儿我看成。我就是笨些,学得慢,无非就是比人多用功夫。”

“做事贵在坚持。”许太太很喜欢陈萱这淳朴的性子。

许太太很是感激陈萱教她料理菜园子的事,陈萱则是觉着,这不过小菜一碟。

有许太太指点她去学洋文的事,陈萱心下觉着,不要说教许家侍弄菜园子,就是许家种菜的这些活她全都帮忙干了,也是应当的。

倒是陈萱这一趟趟的跑许家帮着弄菜园子,虽都是趁魏老太太不在家的功夫,还是叫魏金私下给陈萱告了一状。魏老太太做婆婆是有点刻薄的婆婆,不过,做人上却是比魏金聪明,魏老太太说魏金,“前后邻的住着,你爹同许老爷也好,老二家的又会种,教一教许家可怎么了。”

魏老太太主要是对于陈萱经常性的自作主张的给许家送瓜送菜的事有些不乐,私下说了陈萱好几遭,陈萱因家里有魏金这个搅屎棍,哪里能没有准备,她老老实实的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毕竟不是北京本地人,我想着,经常听老太太说,咱家太爷同许家老爷要好。这些菜,咱们自家也吃不了,摘下来吧,如今天热,没几天就得坏了,我就送了许婶婶一些。老太太放心,那顶顶好的,我都留种了,明年咱还能继续种。就是这豆角,搭架的六月就差不多了,我还得买些晚豆角的来种,正好接茬吃。我也没有总送,有些能存的,我都在大锅里汆烫了,晾外头晒菜干子,冬天可以当鲜菜吃。虽然没有鲜菜好吃,到时,老太太老太爷你们上了年纪吃鲜菜,我吃这菜干就成。我在家里吃惯了的。”

魏老太太对于陈萱这会省钱的性情,而且,陈萱还有吃苦在前,干活在前,享用在后的美德,很符合魏老太太对于儿媳的审美。何况,现在许家有了菜畦,想来以后也不必她家总送菜过去了。于是,魏老太太也没再追究陈萱给后邻送瓜菜的事。

看魏老太太没再说什么,陈萱松口气,一面侍弄草莓园,一面琢磨如何同魏年开口学习洋文的事。

第18章 谢谢大姑姐

陈萱还没想好如何同魏年开口学洋文的事,毕竟,这事儿怪麻烦魏年的。因为,魏年是请的焦先生来教,一月就要给焦先生三块大洋呐。魏家的规矩,陈萱两辈子都是极清楚的,魏家不需要家里女人管生意上的事,家中女人也不上学念书,反正只要做家里的活计就好。其他事,都不需女人操心。

陈萱学认字都要背着魏老太太,何况学洋文呢?

就是她现在能出三块大洋也请个洋文先生,魏家也不能答应。

何况,她也没这么多钱。

要麻烦魏年,就不知魏年乐不乐意。

虽然魏年先前欠她五毛钱,可后来魏年送她一盒雪花膏,就抵了那五毛钱的账。现下俩人不该不欠,怎么就好开口麻烦魏年呢?

陈萱开不了这个口。

她又觉着,许太太那样的斯文有见识的人,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一时间,陈萱就给这事儿愁着了。

虽没想到学洋文的法子,陈萱忍不住先去了趟西配间,西配间里放着好几本洋文的书,是魏年学洋文用的。以往,陈萱都不敢碰一下。这一次,不知为何,或者是心中知道自己是有目的而来,手还没碰到那洋文书,心脏先急促的似要跳出嗓子眼。陈萱定一定神魂,先拿帕子擦一擦书皮,做出一幅打扫模样,偷偷左右瞄一眼,见外头没人,陈萱迅速的翻开洋文书看了几眼,结果,除了上面备注的中文,陈萱一个洋文都看不懂。

陈萱正翻看这洋文书,就听窗子被人敲的咣咣响,陈萱抬头,见魏金正眯着两只小肉眼在窗外若有所思的打量她。陈萱作贼心虚,连忙合上书,低头装模作样的给魏年整理了一回,方出去了。

“都什么时候了,不做午饭啦?!妈说让你晌午擀面条,做炸酱面!杰哥儿他娘没力气,擀的面条不好吃,你去擀!”

陈萱就去厨下和面擀面条了。一面吭哧吭哧的擀面条,一面继续发愁学洋文的事。

魏金回头同老太太道,“好端端的,跑西配间儿做什么?这要不是西配间儿里没钱,我还得以为她那偷偷摸摸的是要偷咱家钱哪。”

魏银先忍不住翻个白眼,“大姐你这叫什么话,西配间儿还不都是二嫂打扫。二哥每天得用,二嫂收拾的勤些可怎么了。”

“你没见她那鬼祟样儿,一脸心虚,肯定有事儿。”魏金下了判定。

魏老太太看一眼自己屋里锁得牢牢的装钱匣子的大木箱,没说话。

陈萱不知道自己给魏金怀疑了一回“贼行”,其实,就是陈萱听到魏金说的那些话,她也会觉着,魏金说的也不算错。只是,她要偷的不是魏家的钱,倒是想从魏年这里“偷”一点洋文来学。

可但凡学识,没人引路,想“偷”几乎是没可能。

魏年完全不知陈萱在打他的主意,倒是没几日,魏年做了身三件套西装,自成衣铺了里取回来,在屋里试穿给陈萱看。魏年还问,“好看不?”

魏年生得瘦高俊挺,在乡下,都管这种人叫衣裳架子,就是说,天生穿衣裳好看的意思。尤其,魏年非但身量漂亮,人也生得好,尤其,今天热,魏年也没再往头上梳头油,所以,现在短发蓬松,带一点洗发水的浅香。陈萱点头,“好看是好看,就是这六月天,你不热么?”

“先试一试。”魏年对镜照一照,就把衣裳脱了,挂在衣柜里,见陈萱正在小炕桌畔摇着蒲扇扇风,魏年跟过去借凉风,同陈萱说,“现在的洋派人,都是穿西装,中山服多是学生们穿。”

陈萱看他试衣裳试的鼻尖儿一层细汗,把扇子凑近了给魏年扇两下,说,“你穿那中山服也好看,你个子高,人也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

魏年拿起桌上的一切蜜瓜,咬一口,赞,“这瓜真甜。”

“这还是小贩送的甜瓜种子,当时那小贩说是新疆的瓜种,不是咱们这里的瓜,我先时还不大信,没想到竟是真的。”陈萱今年种草莓赚了钱,不禁问,“阿年哥,这种新疆蜜瓜值钱不?”

魏年笑,“卖水果卖出瘾啦?”

“要是值钱,就把这个卖钱,咱们买些本地甜瓜吃就好,一样是甜的。”

“本地的瓜水分太大,哪里有这个甜?”

“到底这蜜瓜值钱不?”

“虽比本地瓜贵些,也没有草莓那么贵。”魏年见陈萱有些失望,与她说这里头的理,“自来物以稀为贵,这新疆蜜瓜,听说大清朝还在的时候,就是年年到京城的贡品。这东西皮厚,好保存,要是有地窖的人家,能存到过年都不坏。就有许多商人,来往新疆做蜜瓜生意,也有京城附近的果农自己种的,价钱也就下来了。”

陈萱点点头,“明白了。”又把瓜碟子往魏年手边推了推,劝魏年,“你多吃些。”反正不值钱,吃吧。

如今天热,铺子里生意有些清淡,这从魏老太爷魏时父子的回家时间就能看得出来,倒是魏年,每天反是大半夜的起床,晚上偶也有应酬。没几天,魏年就拿回了一对青瓷碗。

魏年给陈萱瞧时,陈萱认真瞧了一回,说,“这碗倒是瞧着比咱家里用的好。”青瓷碗叫陈萱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就是碗底绘有两只蝙蝠,挺好看的。

“岂止!这可是王府的物件!”魏年坐在小炕桌旁,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陈萱大惊,“王府?王爷府里的?”吓的不轻,以前在乡下看戏,王爷可是顶大的官儿了!

“说是王府,现在哪里还有王爷?连皇上都没啦。”魏年同陈萱道,“你去舀瓢水来。”

陈萱去外间水缸里舀来水,魏年接过水瓢,在碗里慢慢的注入清水,然后,碗里那两只蝙蝠便如同会动了一般,陈萱眼珠子险掉炕桌上,她揉揉眼,蝙蝠在水中,仍仿佛要破水而出。陈萱纵无甚见识,也知这是个好东西,她压低了声音问魏年,“这是宝贝吧?”

“自然了。”

陈萱再问他,“你从哪儿弄来的?”

“看你这样儿,难不成还是偷来的?”魏年与陈萱说,“自从宣统皇帝退了位,后来,又叫军阀赶出了宫,现在也就没什么王爷公主的了。这是王府的一位小爷,抽大烟把家业抽尽了,开始往外卖东西呐。这东西,我瞧着不错。”

陈萱想了想,“可这有什么用呢?咱们吃饭也不敢用这么好的碗哪,那一磕了碰了,不得心疼死。”

“搁咱们,就是当个吃饭喝水的碗,可洋人喜欢,捣腾给洋人,能卖高价。”

陈萱问,“阿年哥,你这几天深更半夜出门,就是去捣腾这个啊。”

“我是听说皇城根儿有鬼市,过去瞧了两回,那些个没来路的东西,真假谁晓得。做也得做这知根知底的生意。”魏年伸手把碗里的水泼青砖地上,用细软布擦干净,仔仔细细的装在衬着鹅黄锻子的剔红匣子里,交给陈萱,“你先收着,待我找到买主,就能出手了。”

陈萱连忙把这宝贝搁箱子底再锁上大锁的收好。

在陈萱看来,魏年是个极有本领的人。

因为,进了七月,暑气刚褪,魏年就同陈萱说,让陈萱在家包饺子,他要请人吃饭。

陈萱问,“那包什么馅儿的啊?”

“都成,史密斯好奇咱们国的吃食,在饭店里他还觉着不正宗,我请他来家里吃饺子。”

“是洋人啊?”

“嗯,美国人。”魏年交待了一句,就往铺子里去了。

陈萱同魏银商量,魏银说,“那些洋人不都吃面包牛排的么,怎么要到咱家吃饺子啊?”

陈萱道,“我想着,这要是面包牛排,史先生自己在家就能吃,这饺子,是咱们这儿的吃食,估计洋人吃的时候不多,觉着新奇吧。阿银,你脑子灵,帮我想想,这可包什么馅儿的好?”

魏银还没说话,魏老太太先说,“大葱猪肉的,香!”

魏金停一停手里的活计,随口道,“羊肉大葱的也不赖。”

魏银道,“我听说,洋人喜欢吃牛肉,他们就时常吃牛排。”

陈萱道,“那就做一样猪肉的,一样牛肉的。”

魏银觉着成,倒是魏金怀疑的瞅陈萱一眼,“你这手艺成不成?要不去饭铺子里请个大师傅的过来帮着调馅?”

陈萱也有些不自信,不过,这事她早想过了,便说,“阿年哥说,那史先生不爱吃馆子里的饭食,才来咱家的。就是请了饭馆子的大师傅来,那跟在饭馆子吃有什么不一样啊。大嫂调馅儿就很好。”

魏金哼一声,继续低头哧拉哧拉的纳鞋底子,不忘冷嘲热讽一句,“如今也稀奇,这洋人不爱吃饭馆子,倒爱咱家的乡下把式。”

陈萱闷不吭气,反正,这事是魏年交待给她做的,她做主就成了。

定下饺子馅儿的事,陈萱就算计着明早买肉的事了,陈萱还说呢,“大葱不用,菜园子的葱就足够的。这买肉得买多少?”就是魏家这样的人家,除非过年,平时吃饺子的时候也不多的。何况,是做两样馅儿。陈萱还真有些心里没底,就得问问魏老太太的意思。

魏老太太先说,“这是你们自家请人吃饭,我可说下,这买肉的钱不能从公中出。你自己个儿愿意买多少买多少,我也不吃你那饺子。”

陈萱当下有些傻眼,魏银道,“妈,那明天就是我二哥和洋人吃饺子,咱们还是平日里饭食?”

魏老太太还没说话,魏金唇角一翘,笑望着魏银,话却是同陈萱说的,“你二嫂今年种草莓,可是分了好几块现大洋,那些大洋,咱妈可没要她的。买几斤肉能花多少钱哪?再说,咱们又不吃,让你二嫂自己个儿预备就成了。菜园子有的是大葱,还省下大葱钱了呐。连带厨房里油盐酱醋,都随她免费用,这还不成?”

魏金见陈萱都听傻了,心下十分痛快,上下打量陈萱一眼,手里纳鞋底子的针有些涩了,往发间一划拉,愈发奚落起来,“明儿要待客,二弟妹可得换身鲜亮衣裳,这才不失礼。还有端茶递水的事儿,你也得提前准备好。”想陈萱一介村姑,能有什么见识,就是现下在北京城里住了些日子,有了些城里人的洋气,终归是个土包子。魏金笑瞥陈萱那傻愣愣的模样一眼,“洋人什么的,咱们也没见过。可你跟二弟既成亲做了夫妻,二弟这里迎来送往的事儿,就得你挑大梁了。”

“迎来送往?”陈萱发现,明天除了包饺子,好像还有别个事务。

“当然啦!来了客人,你不跟客人打个招呼,说几句寒暄热闹话?”魏金一声冷笑,那种讥诮轻视,魏银都听懂不下去了。却是见陈萱蓦地一喜,继而脸上笑出花来,“是啊是啊,大姐不说,我都不晓得,还要准备这个。大姐说的对!”说着,还起身对魏金鞠了一躬,“谢谢大姑姐!”她可算是想到怎么同魏年开口学洋话的法子了!

第19章 怎么说啊

陈萱被大姑姐提了醒,如同突然之间开了灵窍,她根本就没提买肉谁出钱的事,就拉着魏银商量明天待客的事了。是的,虽然是魏金的话让陈萱有了灵感,可魏金总是瞧不起她,陈萱有事也不想请教魏金,请教魏银一样啊,魏银心地好。

陈萱把魏银和大嫂李氏请到自己屋里,请她们在炕上坐了,给她们倒了水,自己拉把椅子坐在一畔,才诚恳说了,“以前在乡下,家里来人无非就是倒杯水,大家说说话。要是请人吃饭,也就是多烧两个好菜。在咱们家,年下请两位掌柜吃饭,还是去外头叫的席。这招待客人的事,我还真不懂,阿银、大嫂,你们可得多指点我。”

李氏一向与陈萱处的好,闻言温柔一笑,“其实都差不多,家里来人,就是预备下茶水,有点心准备一盘子点心,或者水果也一样。咱们院儿里不还有那新疆蜜瓜,明儿切一个。如今天儿热,有水果就成,点心也省了。”李氏这话,很为陈萱着想。因为老太太说了不出一分钱,李氏就想替陈萱省些花销,让她用蜜瓜待客。

魏银也说,“就是这样,二嫂你别担心,一点儿不难。就是有一样,洋人吃饭,都是用刀叉。咱们吃饺子可都是用筷子,得问一下二哥,这餐具可怎么准备?”

“刀叉?”陈萱不可思议,“吃饭咋能用刀啊?叉是什么叉?”

魏银同陈萱讲了一番洋人的餐具,陈萱深觉大开眼界,不停点头,“这可真是,要是阿银不与我说,我再不晓得这些的。”

李氏也说,“这洋人也是稀奇,筷子多灵巧,刀啊叉的,一听就觉笨拙。”

魏银是吃过西餐的人,同两个嫂子道,“他们吃的东西也跟咱们的不一样,我看他们都没炒菜,以前二哥带我吃西餐,主菜就是这么大一块煎牛排,要自己切来吃,不然,也用不到刀叉。还有面包、羹汤、沙拉之类,我觉着不如咱们的饭菜好吃。”

陈萱李氏都觉着,这些洋人非但生得怪,吃东西也够怪的。

不过,魏年要请洋人来家做客,就不能说人家怪了。

陈萱特意提前去魏老太太屋里借了套茶具,明儿泡茶用。又到屋前看了一回长得圆滚滚的青皮蜜瓜,心里很是满意,这瓜熟得刚刚好,可摘来待客。然后,把屋子又细细的打扫擦拭了一回,毕竟有客人要来。

做好这一切,陈萱端着个铜挑盘到老太太屋里要了些银耳莲子,老太太还问,“你要这做甚?”

陈萱忙说,“这两天,我看阿年哥有些累,想趁这会儿有空,提前煮出些银耳莲子汤晾着,等阿年哥回来,就能喝了。老太太放心,我是不吃这个的。”

魏老太太心说,算你有眼力。因陈萱说是煮来给魏年说,魏年是心爱的小儿子,魏老太太自腰间取出钥匙,亲自开箱,给陈萱铜挑盘上的两只青花瓷碗里各装了大半碗的银耳莲子,上下打量陈萱一眼,“多煮几碗,他们爷们儿出去忙活一天,回来还不得每人都吃上一碗。你就煮一碗,够谁的?”随口数落陈萱一回。

陈萱没吭声,端着银耳莲子到厨下去了。

魏金又同李氏说,“大弟妹,一会儿你去肉铺子割上二斤羊肉,剁上些菜园子里的大葱,晚上打羊肉饼吃。”

李氏轻声应了。

待魏年晚上回来,陈萱先把下午特意煮的银耳莲子汤给魏年端了来,嘘寒问暖的让魏年喝了,又同魏年说了明天包两样饺子馅的事。魏年觉着陈萱安排的不错,陈萱同魏年道,“你只管放心,明儿一早我就去买肉,中午包准儿把饺子包好,一点儿都不会误你的事。”

魏年笑,“辛苦啦。”

“不辛苦不辛苦。”陈萱又问了怎么给洋人准备餐具的事,魏年道,“没事,吃饺子用刀叉也不方便,咱家有勺子,给史密斯预备一双筷子一把勺子就成了。”

陈萱用心记下,看魏年心情不错,就同魏年说了准备一下午的话,“阿年哥,我这辈子,除了上一回同大嫂子银妹妹去东菜市远远见过一回洋人,这是第二遭。我想着,人家大老远的来咱家吃饭,这要见了面,这可怎么打招呼啊。”

晚上的羊肉饼有些咸了,魏年两口把莲子汤喝光,随口道,“说声你好就行了。”

“这洋话,阿年哥你会说,我可是一个字都不懂。要不,阿年哥你教我两句洋话,也不用学特别复杂的。就是学一句你好,也显得咱们懂礼,是不是?不然,我见着人家,一句话都不会讲,显着有点儿傻。要是叫人家误会了,得说咱不懂礼节,是不是?”陈萱接过魏年喝完银耳莲子汤的空碗,同魏年商量。

魏年就教了句你好,陈萱觉着,这洋话有些拗口,好在,魏年每晚都学,陈萱听惯了,觉着也还好。陈萱心下默了三五十遍,又跟魏年说了几遭,魏年点头,“这就成。”

“我要说了你好,人家史先生也跟我说你好,我是不是还得再说你句,史先生您来啦,欢迎您家来啊。这样才显得好啊,是不是?”

魏年不笨,相反,魏年一向聪明,况陈萱是个特爱学习的,每晚都要背书的人,魏年是知道陈萱的,往日这时候陈萱都开始背书了。今天偏生大反常,还给自己预备银耳莲子羹,待自己的态度也格外殷勤,这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魏年不动声色,“这也是。”又教陈萱一句。

陈萱连忙学了来,然后,陈萱又说了,“我这一说欢迎史先生来咱家吃饺子,这要懂礼的,肯定得说咱家太客气了,我就得说,不客气,是不是?这不客气怎么说啊?”

魏年再教她一句,陈萱便又说了,“这客气几句,人家史先生毕竟是客,咱们是主人,就得跟人家说一句,尝尝咱家这饺子可合胃口,这句怎么说啊?”

魏年就这么在陈萱一晚上“这句怎么说啊?那句怎么说啊”的问询中,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结果,魏年早上起床,陈萱殷勤的给他打来洗脸水,兑的温凉正好,还在一畔捧着毛巾服侍他,魏年刚洗过脸,就听陈萱问,“我刚想到,这史先生是中午过来,中午好怎么说啊,阿年哥?”

阿年哥险一头再扎脸盆里去。

第20章 脾气见长

史密斯史先生是中午过来的,其实,比约定的时间还略早些。

因为饺子要现包才好吃,史先生来早了,陈萱几人还在厨下包饺子哪。从厨房窗子里就见魏年带人来了,李氏往外瞥两眼,连忙不敢再多看,小声说,“这洋人长得可真怪,眼睛是蓝的。”

魏银也在厨下跟着帮忙,伸长脖子瞧一回,也跟着小小声,“洋人都长这样。人家还带水果来了。”

虽然北京城里洋人不少,不过,现下洋人仍旧算个稀罕物。陈萱性子老实,再说她自小在乡下长大,就是比人多活一辈子,依旧是个没啥见识的,见着洋人这样牛高马大、蓝眼黄毛的生物其实有些怕,可她昨儿借着洋人来家做客的事,哄着魏年教她好几句洋文。要是这会儿露了怯,以后就不好再请教魏年洋文的事了。陈萱仗着胆子瞅那洋人几眼,觉着虽生得怪异,倒也头脸干净。尤其魏年进院时,往厨下瞅一眼,正见陈萱往外看,魏年想陈萱昨晚学洋文那般用功定是想见一见史密斯显摆一下洋文什么的,就笑着同陈萱招呼一声,“史密斯来了。”

陈萱点点头,提高嗓门,干巴巴的应一声,“知道了。”

魏银悄悄同陈萱说,“二嫂,那史密斯同二哥去你们屋了。”

李氏说,“二弟妹,这要不要送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