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萱点点头, “我想着, 文先生这样的好人,咱们去了一回,喝了咖啡吃了点心,可什么也没带, 这样不大好。我心里对文先生很感激, 咱家除了书也没什么能送的, 可上回已经送过书了, 总不好再送。我也没别的长处,这不是刚跟你学会织围巾么,想着织条围巾送给文先生,你说可好?”

“这也成。”魏银直接道,“明儿跟二哥说一声,咱们出去逛逛,再买些毛线就行了。”

陈萱也应了,就是一样,上回出门买白纸,她把以前剩下的几毛零钱都用了,现在,她手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这回,又得同魏年借钱了。

陈萱想到总跟魏年借钱的事,就十分不好意思。

待晚上她小声同魏年说了借钱的事,魏年极痛快,“你想的这事儿不错,嗯,给文先生织条围巾,既表心意,也很体面。现在很流行围这种羊毛线围巾。”朝着衣柜一抬下巴,“我那大衣口袋里就有零钱,自己拿就行了,不用总跟我报备。”一点儿零钱,魏年哪里会放在心上。就是他捣腾东西赚的美金,都是叫陈萱收着的。

陈萱坚持,“一码归一码,这个是我借阿年哥的。”她过去从魏年的呢料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棕色的软牛皮的长皮夹,在魏年跟前拿了一块钱,陈萱说,“一块钱估计用不了,我先借一块钱,明年一起还。”

“成,借吧借吧。”见陈萱在小账本上再添一笔,魏年就忍不住想笑,还有件事跟陈萱说呢,“明儿我没空跟你们一道出去,你多拿些钱,和阿银、大嫂一道去吧,不要走着去,出门坐黄包车,或者打小汽车都行,车费算我的。”

陈萱出门的次数多了,也不是非要魏年陪的那种,见魏年没空,也就应了。

姑嫂三个根本没把出门的事同魏老太太说,早饭后,魏老太太带着云姐儿去戏园子看戏,三人就出门了,也没往远处去,就去的东安市场,在那里逛了半日,买了毛线才回来的。东安市场还有时兴的衣裳铺子,陈萱见有的衣裳铺子里竟然也有羊毛衫卖,问了价钱,一件就要五块钱,听的陈萱瞠目结舌,陈萱当下没忍住就说了,“还不如阿银你织的好呐。”惹得店员白眼连连。李氏怪不好意思的,连忙拉着两人走了。

因为东安市场离魏家住的甘雨胡同极近,姑嫂三人就没坐车,走着去的。回家的路上,陈萱兴许是欠账太多,压力太大的缘故,陈萱提着买的毛线就说了,“阿银,那羊毛衫,真的没你织的好看。大嫂、阿银,你们也都见那羊毛衫了,你们说是不是?”

李氏点头,“我也觉着,阿银织的起码不比铺子卖的差。”

魏银道,“那当然啦,我织的羊毛衫都从书上学的花样,有的花样还是从两件衣裳上各学了些,用到一件衣裳上的。就是我给阿杰阿明织的手套,他们也都说戴着很好。”

“你们说,咱们织些毛衣卖,好不好卖?”陈萱债务压力大,对赚钱的事特别有兴头儿,“咱们织一件羊毛衫,也就两块钱的毛线,铺子里卖的成衣,要五块钱一件。咱们就是卖三块钱,还能赚一块哪。”

魏银李氏都给陈萱这话惊着了,李氏说,“要不,等太爷回来,问问太爷。”

魏银对赚钱的心倒是不重,不过,依旧说,“这也好。”

魏银李氏都没把这事放心上,独陈萱这个十分有负债压力的,吃过晚饭后一面织着围巾,私下同魏年商量这事。

“织毛衫卖?”魏年问。

“嗯,今天出门,我见着有羊毛衫的铺子,那羊毛衫卖的很贵,要五块钱一件,还不如阿银织的好哪。我想着,这羊毛衫,咱们也会织啊。就是阿银给我织的那件红羊毛衫,你见过的。”放下手里在织的围织,陈萱几步从衣柜里把自己的红毛衣拿出来给魏年看,“当初我是买了两块钱的毛线,后来还剩下了两团。我算着,咱们不卖五块一件,卖四块一件,也是对半的赚。阿年哥,你觉着,这事儿成不?”

陈萱没做过生意,也不懂这里头的门道,何况,想做这羊毛衫的生意,也少不得魏年帮忙。魏年平日间就爱捣腾个东西,这羊毛衫吧,单件来看,虽然不是个贵东西,可利润着实不低。魏年道,“生意倒是可行,只是,家里就你、大嫂、阿银三个,就是你们三个一起织,也得五六天一件吧?”

“不是,阿银织我这件毛衣只用了五天,大嫂慢一些是因为大嫂没空天天织,我也可以学。我们三个一起织,就是一个月织出十件,一件赚一块现大洋,一个月也能赚十块钱。虽然钱很少,也比光花不挣强啊。”陈萱简直是调动起全部的智慧来游说魏年,“何况,阿年哥你不是说,现在这些洋货毛衣什么的,在外头特别流行,也好卖。今儿我们去菜市买肉,肉价又涨了,老太太也说过,咱家是苦日子过来的,可得节俭着过日子。光是阿年哥你们在外辛苦,我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只能在家做做家务,我这心里,既觉着心疼阿年哥你,又很想帮忙。”

然后,陈萱还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了,“阿年哥你也知道,咱俩早晚都要分开的。现在我能在家里吃喝,等以后阿年哥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能耽误阿年哥你。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叔婶待我,也就那样。我要回了村,连一亩地都没有,在村儿里,怕是不好过日子。我在北京城,就得有个好身立命的手艺,要是这法子好使,我学些编织的手艺,以后也能挣口饭吃。”

“别这么说,就是那啥,咱们也不是外人。”话说要不是陈萱提以后分开的事,魏年好些时候都没想过了。他跟陈萱这些日子,过得也挺好。魏年郑重承诺,“我再不能看你受苦的。”

“阿年哥你是好人,可我以后难道事事靠你帮衬养活。不说给你添累赘,我也不能那样做。那样做人成什么了?要是总依赖你,我就更立不起来了。”陈萱的脸上浮起一种形容不出的坚定,她认真的说,“我一定会做让人瞧得起的人。”

“我可没有半点儿瞧不起你。”

“我知道。”陈萱笑,“毛衫这事儿,阿年哥你瞧着,究竟成不成呢?”

“这样吧,先织一件试试。要是好卖就多织两件,要是不好卖,自家人穿也是一样的。”

陈萱连忙应了。

魏年又道,“这不过你们赚几块私房钱,到时把衣裳放铺子里,赚多少都是你们自己的,你们自己收着就成。”

陈萱心下欢喜,唇角已是翘了起来,还假客套两句,“这不大好吧?”

“行啦,嘴巴都咧后脑勺了,还不大好吧?”学着陈萱的话取笑一回,魏年也端正了脸孔,与陈萱道,“阿萱,你也不用急着出去,也不要把家里当外处。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有难处,说一声,我都会帮你的。这也不是什么累赘不累赘的事儿,咱们相处这些日子,你有空就做我爱吃的饭菜,还做这许多的活计,我心里,是没把你当外人的。”这些话,虽亲近,可似乎总不能表达出魏年心里的感情,魏年想不到,自己也有一时口拙的时候。

陈萱笑,“我知道阿年哥你是个好人。书上说,授之以予,不如授之以渔。我知道,阿年哥你是极愿意帮我的。就像现在这样就是对我的大帮助了。”

陈萱是个行动派,尤其挣钱的事儿,陈萱更是积极的不得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跟魏银、李氏说了,魏银问,“二哥真的说了,赚多少都是咱们自己的?”

“说了,还保证了呐。”陈萱笑,“我现在织围巾腾不出手来,阿银、大嫂,你们要是有空,买些毛线织两件,让阿年哥拿到铺子里试试,要是能卖,就是赚头。就是卖不了,自己穿也不能糟蹋。”

一听说赚了是自己的,魏银李氏这俩昨儿最不上心的人,吃过早饭就去毛线铺子买毛线去了,回家先商量款式尺寸,之后就开始织了。魏年是个细心人,还从外头弄了几个尺码标和洋商标过来,告诉她们如何缝进去显着正式。魏年隔两天又带回了两个牛皮纸袋和成套的厚纸盒子,上面都是印着跟洋商标一样的英文,也不知魏年从哪儿弄来的。魏年说了,待毛衣织好后,叠整齐放盒子里去。

魏银手脚俐落,织的快些,当魏银的毛衣拿去寄卖的那一日,陈萱给文先生的围巾总算织好了。她织的很是精细,织好后叠整齐了,用块蓝皮包袱包好,想了想,陈萱还写了一封信,信很短,陈萱也不会客套,她写的是:

当日见到先生的风采,我们非常羡慕,也很仰慕。现在,我家阿年哥开始每夜读书,我的小姑学习英文。我们的学问还很少,我想着,只要每天坚持学习,总有积少成多的那一日。心里对先生特别的感激,因为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好,当着先生的面儿,怕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天冷了,我织了一条围巾,万望先生收下。

落款上陈萱想了想,写下,魏年之妻陈萱。

文先生收到这条围巾时,容扬正在一畔,打趣道,“这礼物好贴心。”

文先生看过信,笑着递给容扬,容扬推却,“我怎好看姑丈的信。”

“不不不,这不是让你看,你是替你姑妈看的。”文先生打趣回来。容扬搔下鼻梁,“姑丈就这点儿不好,也不说让着晚辈些。”

“无妨无妨,待你姑妈回家,你可告我十大罪状。”二人说笑两句,文先生给容扬看了信,说起陈萱来,“这位魏太太,是位自乡下来的女子,虽是旧式女子,却十分进取,我愿天下旧式女子皆能有魏太太这份儿心志才好。”

第38章 陈萱的理想

被文先生认定为进取型选手的魏太太陈萱现下正在跟魏银学织洋毛衫, 因为魏年拿走的两件羊毛衫很快的卖了出去, 魏银李氏各得了四块钱,里外里的, 每人净赚两块, 可是把陈萱羡慕了一回。陈萱见这条生财路子能行的通, 白天除了做家务也没别的事了,就一样织毛衫赚钱。

然后,攒钱, 然后,还债。

只是, 陈萱先前只有两条围织的编织经验,现在新学织毛衣,手脚就比较慢了。陈萱倒并不是拔尖儿好强的性子,关键是债务负担比较重, 还私下同魏年说,“你说,越是欠一屁股债的, 越是织的慢。”险没叫魏年喷了茶。

魏年强忍了笑,还得安慰陈萱, “也别太着急, 我又没催你还债。”

陈萱道,“阿年哥你不知道你多叫我羡慕, 随便捣腾几件东西就能赚那许多钱, 我成天不闲着, 赚的也远没有阿年哥你多。我就是觉着奇怪,老天爷怎么都把这优点往你身上放,不多放我这里一些。这明摆着,我更需要诸如聪明、会交际,这样的优点啊。”

魏年笑的手都抖了,把茶杯放下,“你再说这样的话招我笑,我茶都喝不下去了。”

“不是招你笑,我这都是实在话。我就是这样想的。”陈萱认真的请教魏年,“阿年哥,我不是说笑,我是真的有事,想请你给我分析分析。”

“嗯,你说吧。”魏年勉强收了笑,摆出一幅郑重模样。

“就是我说的这两样事,聪明,会交际。”陈萱道,“聪明这件事,我念书后感觉比以前要聪明一些了,可是,离阿年哥你还差的很远。像这回羊毛衫的事,阿年哥你怎么就想到弄些尺码、商标、包装袋、包装盒回来呢?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我当什么事,还值得你特别一说。你出去的时候少,对这些才没留心的。既是卖东西,就是一件两件,这也是生意,要做生意,就得细致。最简单的说,你想卖毛衣,就要先看看别人家的毛衣是怎么个卖法儿,现在最流行是什么样的。这是最起码的事了。”魏年道,“现在洋货最流行,卖的也最好,就借一借洋货的名头了。”

陈萱吓一跳,声音不自觉就压低了,“借洋货名头?那商标是假的?”

魏年看陈萱面有担心,与她道,“怕什么?咱们又不是开成衣铺子的,这无非就是说亲戚自海外带回来的。要是大肆做生意,当然要注册自己的商标了。”

魏年一幅坦荡的奸商面孔,“再说,虽不是真正的洋货,咱们这个可是货真价也真,比旁的铺子还便宜哪。”

陈萱感触颇深,与魏年道,“怪道说无商不奸哪。”结果,刚说完就挨魏年敲了下脑门儿,魏年瞪她,“说什么哪?”陈萱赔笑,“没留神没留神。”

“刚还一幅要跟阿年哥请教的样儿,把里的诀窍跟你说了,你又说我奸商,你这样儿的,以后什么都不跟你说了。”魏年佯作不悦。陈萱连忙赔不是,“我那就是开玩笑,阿年哥你这样心怀宽广如同大海的男人,怎么会跟我个妇道人家计较呢,是不是?”跟个陀螺似的忙碌起来,“阿年哥这茶冷了,我给阿年哥换杯新的。阿年哥你饿不饿,明早想吃什么,我早早的起来给阿年哥你做来吃。”

魏年最受不了陈萱这个,忍不住翘起唇角,陈萱在拍马屁哄魏年上头开窍最早,见魏年唇角逸出一缕笑纹,就知魏年不生气了,她给魏年换好茶,十分诚恳的说,“阿年哥,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这种聪明劲儿,长得好,会说话,人伶俐,一出门,大家都喜欢你。我特别羡慕。”

“你这嘴也挺会说话的。”

“我说的都是实诚话,就是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了。”陈萱跟魏年日渐熟悉,现在相处起来自在的很,陈萱还同魏年打听,“阿年哥,我也就是跟你熟了,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要是遇着陌生人,不熟的人,想让我找句话跟人家寒暄,真是能愁坏了我。你不知道,上回去文先生的沙龙,文先生给我引荐了一位女士,我两句话就把人家聊走了。”陈萱把事情同魏年说了,魏年忍不住笑出声,“你也太实在了。”

“我就是这样啊。”陈萱问,“这个能怎么改改不?”

魏年双眸含笑,点点莹光似水波流转,魏年促狭心起,又想到陈萱一向是个老实人,就没玩笑打趣,而是认真指点陈萱,“我告诉你一个诀窍,要是见着陌生人,像你跟陈女士,第一句你说的你也姓陈,这就很好。同姓可以拉进些距离,陌生人见面,一般也不会聊太深的东西,工作小说什么的都聊不来,可以夸一夸陈女士的衣裳啊、妆容啊,或者说一说天气,咖啡,小点心,都可以。如果这些说完还是聊不到一处,那就是真聊不到一处,不用勉强。”

“这倒是,我同吴教授就能说到一处。”陈萱想到吴教授又有些失望,“原本还说请咱们去北京大学看看哪,后来,吴教授根本没提时间,我想着,人家可能就是一句客套话。”

魏年对陈萱的实诚算是深有体会了,魏年道,“社交场中,有许多话就是纯粹的客套话,你要学会分辨这些话。再者说了,一个北大,想去随时都能去,还用别人邀请吗?”

“怎么去?人家那可是大学。”说到大学,陈萱的神色近乎神圣。

“中学小学不能随便进去参观,大学都可以随便进去参观的啊。”

陈萱问,“阿年哥你去过北京大学不?我听说,这可是北京城一等一的大学。”

“我又不念大学,去做什么?”

“去看看大学的模样啊,许太太家的老大就在北京大学念书。我听许家妹妹说,她们是要考北京师范的,师范不用花学费,可以免费读,出来可以做老师,老师工钱很高的。”陈萱道,“咱们这辛辛苦苦的织一件羊毛衫,才赚两块钱,我听说,做老师的话,一个月足有五六十块大洋的工钱。”

“你说的那是小学老师或者中学老师,你知道大学老师一月多少薪水?”魏年自问自答,“就是最普通的讲师,一月起码两百块现大洋,一等教授能拿到六百块现大洋。”

陈萱当时惊的,嘴巴张的能塞进个鸭蛋,良久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了个娘诶!六百块现大洋!”

魏年点头。要不是书呆们有钱,他干嘛三番两次的去跟书呆套近乎啊!

当天,陈萱把该学的洋文学会后,就伏在小炕桌上写起字来,魏年看她写好后就盯着那张纸看许久,也不睡觉,合上书问,“看什么呢?”

陈萱把纸递给魏年,魏年见方方正正的一张白纸上就一行字:国文,英文(法文,德文),中国历史,外国历史,化学。

“这是什么?”魏年不解。

陈萱答,“考大学的科目。”

魏年手一抖,觉着自己今天一随口一句话却是叫陈萱掉钱坑里爬不出来了,魏年试探的问,“阿萱,你不会是要考大学吧?”

陈萱郑重的看向魏年,“考大学,只是第一步。下次到文先生那里,我要请教一下文先生,如何才能做一等教授。”

看陈萱神色之庄严,完全不像说笑,魏年意识到,这笨妞是来真的了!魏年旁敲侧击,“你前儿不是还跟我说,要跟文先生打听世界潮流的事么?”

“世界潮流也要问,不过,世界潮流不急,一等教授的事比较急。”

魏年心说,不是一等教授的事儿急,是每月六百块现大洋比较急。魏年再三同陈萱道,“我真的不急你还钱,其实,你还不还都没关系,阿萱,还钱的事儿,我是跟你开玩笑。”

陈萱端正着脸色,将手一摆,大将风度毕现,“你以为我全是为了每月六百块现大洋么?你可忒小看我了。阿年哥,你都去了两次沙龙了,就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

陈萱叹口气,想着阿年哥总是在要紧的时候就笨了,她只好细作解释,“在文先生那里,学问就是地位,今天我又从你这里明白,学问也是现大洋。只要有学问,人就可以既有地位也有现大洋。阿年哥,你就没看出来,只要学问多,就可以又有地位又有现大洋啊。”

“阿萱,这世上有许多做学问的,能有多少人能成为大学里的讲师教授呢?”魏年知道陈萱学习的心切,不好打击,可魏年觉着,陈萱这事不大靠谱,还是委婉的提醒她一句。

陈萱道,“所以才要去请教一下文先生啊。”

魏年看陈萱一幅吃了称砣的模样,简直愁的不轻。

好在,一时间还没到文先生家的下次沙龙,赵家老太太的五十寿宴先到了。于是,理想搁后,先去拜寿吧。

第39章 进步挺大

因赵老太太是五十整寿, 两家又是亲家, 魏家是一家子都要过去的。

魏老太太特意跟家里女人们说一句,“亲家母的大寿, 大喜的日子, 都穿的喜庆些。”尤其对陈萱, “你跟阿年成亲那天,亲家母也过来的,你不一定记得, 这头一回去她家,你又是新媳妇, 穿那身绛红的旗袍。”

陈萱连忙应了。

魏老太太虽然不大宽和,却也不是太刻薄的人,魏家女人换季时也会做两身衣裳,虽是铺子里不大好卖的料子, 却也都是新衣。魏老太太说的绛红的旗袍,就是秋天做的新旗袍。

第二天陈萱穿上后,魏年却是不大满意, 把陈萱上下打量一回就说话了,“不是做新衣了么, 怎么还穿旧的?”

“老太太叫我穿这身, 喜庆。”

“哎哟,你可真听话, 妈有什么眼光啊, 她那眼光, 不提也罢。赶紧,换新衣裳,这身儿忒老气。换那件去文先生沙龙的衣裳。”魏年叫陈萱换,陈萱立刻就换了。陈萱跟着也换了小皮鞋,踩在地上哒哒哒,魏年总算满意,“以后出门,就这么打扮。”

陈萱虽按魏年的要求重换了衣裳,却也有自己的考量,从衣柜里取出围巾递给魏年,陈萱说,“我是想着,赵家是老派人,咱们这么新潮,是不是不大好?”

“你得看跟谁一道出门,你跟我一道,我一身西装革履,你一身土旧旗袍,这也不搭啊。”如今瞧着,才算搭了。魏年是满意了,就是叫陈萱在魏老太太那里挨了回说,魏老太太一看陈萱穿了这么件衣裳就皱眉,“这是什么衣裳,不是叫你穿那绛红的旗袍么?”

陈萱老老实实的说,“阿年哥叫我穿这身。”

魏老太太当时就要絮叨小儿子,魏年惯知老太太碎嘴的,抬腕瞧一瞧时间,“妈,再不动身,可就迟了啊。”

魏老太太横小儿子一眼,又横陈萱一眼,陈萱一幅老实头的模样,叫魏老太太都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数落陈萱,“就知道听阿年的,自己个儿一点儿主见都没有!”

陈萱老实听训,见魏年上前一步扶着老太太下炕,陈萱才松一口气,与李氏和孩子们跟在长辈后头出门。陈萱倒不计较穿啥,就是,她觉着,魏年的话更有道理。她现在的身份,是魏年的妻子,虽然是假做的,可正因为是假的,才要更尽职责才好。首要的就是,不能出去叫魏年没面子。何况,魏年待她多好啊,现在她能赚羊毛衫的钱,都是魏年肯帮忙。在陈萱心里,魏年的意见当然比魏老太太重要。所以,就是魏老太太不高兴,她还是要听魏年的。

待到了赵家,陈萱就知道魏金为什么一有空就往娘家跑了,赵老太太大寿,赵家来得客人也多,魏金和妯娌两个,就跟俩陀螺似的,半天都没见闲,连跟娘家人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招待客人忙些倒不算什么,可待中午吃席时,赵家两个儿媳妇是没座儿的,一左一右的站在赵老太太身边伺候婆婆。来人纷纷夸赵家两位儿媳妇孝顺,尤其一位年纪略轻,梳着油光光的缵儿,插一只金簪,耳上金耳圈,手上四五个金戒子,一身酱色软缎袄褂的圆润润的富贵太太,连声夸赞,“侄媳妇们可真孝顺。”

赵老太太笑,“我这俩儿媳,还没人说不好的。”

魏老太太也是眯着眼睛笑眯眯的模样,不过,那笑容之假,连陈萱都看得出来。陈萱也觉着,赵老太太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魏老太太也不算宽厚,可是就是魏家有请客吃饭的事儿,魏老太太也不会让李氏陈萱站她后头伺候,不叫吃饭的。

陈萱知道,赵老太太也不至于饿着俩儿媳,可等客人们吃完了,席面儿上就都是剩的了。吃剩的倒是没什么,陈萱也经常吃剩的,就是,错开饭点儿吃饭,又怎能吃的好呢。

不过,这是人赵家的事,陈萱也只是一想。陈萱知道,这年头儿,像赵老太太这样的婆婆,其实挺常见的。

她没有跟魏老太太一个席面儿,她们晚辈有晚辈的席,陈萱同李氏魏银坐在一处,与魏老太太那张席面儿挨着。赵家这寿席,也很丰盛,鸡鱼肘肉都是有的。陈萱刚动了两筷子,就见魏年进来找她。陈萱以为什么事呢,跟魏年出去才知道原因。魏年与赵家人很熟,尤其两家都是做面料生意的,也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今日遇着,聚在一起喝酒说笑。大家就提起魏年娶亲的事,魏年低声同陈萱说,“有几位朋友,还没见过你,他们提起你来,不好不见。你跟我过去见一见。”

陈萱原是有些怯,可一想到她是立志要做一等教授的人,也见识过文先生家那样高档的沙龙了,何况,她在外头,顶着魏年妻子的名头儿,得了魏年那许多好处,就再不能让魏年没面子的。于是,沉一沉心,定一定神,陈萱立刻回忆起当初去六国饭店时的礼仪,把腰板儿挺直,人也是目视前方,一手挽着魏年的胳膊,就同魏年过去了。这些都是魏年的朋友,年纪也差不多,见了陈萱,有的叫嫂子有的喊弟妹,还有人坏笑,举杯说,“头一回见嫂子,我敬嫂子一杯。”

陈萱在乡下长大,自问见识不多,可她近来颇开了些灵窍,知道这是魏年的朋友拿她打趣,陈萱还是头一回这样被人打趣敬酒,心里就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应对。陈萱生怕应对不好叫魏年没面子,她顾不得其他,飞快的思考,这酒,不接显得小家子气,要是接一人,后头别人的酒接不接呢?陈萱寻思着,这事儿不能叫别人主动,她干脆端起魏年的酒杯,自己倒满酒,举起杯来,说,“我头一回见大家伙儿,也不大会说话,该是我敬你们,不能叫你们敬我。”说完,陈萱痛痛快快,连干三杯。

喝完,陈萱还一亮杯底,这亮杯底,是陈萱在乡下时见过二叔吃酒,她也不知怎地就用上了。陈萱这等爽快,把魏年的一干朋友都镇着了,大家纷纷叫好,也都陪了三杯,陈萱喝了些酒,胆子也放开了,还十分恳切的说了几句客套话,“以前没见过,今天就算认识了,以后,你们多来家里玩儿,我会做几样小菜,也还成。”

大家纷纷说,“嫂子这么爽快,以后定要去叨扰。”

陈萱敬过酒,魏年就送她回去吃席了。陈萱还悄悄问魏年,“如何?”

其实,这话简直不用问,只看魏年眼睛里的神采就知道啦。陈萱也觉着自己还可以,虽然还是有些紧张,多锻炼一下就没事了。她发现,越是出门多,胆子就越是大。要是搁以前,她哪里敢在这么多人跟前说客套话?

陈萱认为,自己的进步挺大。

魏年回家都夸了陈萱一回,夸陈萱,“一点儿不扭捏,出门在外就得这样,大大方方的才好。”让陈萱继续保持。

陈萱点头,“我以后,还要继续进步,做得更好。”

魏年就喜欢看陈萱浑身干劲儿的模样,特招人喜欢。陈萱趁着有空,又织了几针毛线,就同大嫂李氏去厨下做晚饭了。待晚饭后,陈萱就拿出书本来学习,虽然陈萱十分心急织毛衣赚钱的事,可她雷打不动每晚念书都没有半点动摇。就是魏银有时想着羊毛衫的花样分心,陈萱都会提醒她的。

第40章 魏银

待赵家老太太的寿宴过了, 魏老太太第二天急忙慌的就催着魏年把魏金接回家来,又让李氏到菜市买了上好的羊肉回家, 魏老太太心疼的,“昨儿那寿席, 你们也都眼见的。在咱家, 一家人还不都是一个桌上吃饭,就是家里摆席请人吃酒, 我也从没让儿媳妇们站着伺候的。这都什么年代了,新时代了,就她赵家还要摆这样的谱儿!就知道刻薄儿媳妇!看你们大姐,这才回赵家几天,人就瘦了一圈儿!赶紧把人给我接回来, 我再不能叫闺女受这样搓磨的!”

魏年依着魏老太太的话去接人。

魏金早收拾好包袱, 一见弟弟来了, 过去请示了一回赵老太太。赵老太太正因着寿宴后剩下许多好肉好菜,俩儿媳妇见天儿在家吃心疼呐,一见魏年过来接魏金, 当下便点了头,同魏金道,“去吧,你家老太太也记挂你, 我知道, 她是一刻都离不得你的。你去伺候你家老太太吧。”

魏金当下就道, “哎, 妈,那我就去了。”

魏年一看他大姐在赵老太太跟前儿这做低伏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窝囊样儿,再听赵老太太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气,笑嘻嘻道,“哎,可别,婶子,我妈也就是提一提,看您这里可有空闲。婶子您这儿要是忙,我大姐嫁您家,那就是您家的人了,她在婶子您身边伺候是应当的。什么时候回娘家都一样,我妈那里有俩儿媳伺候哪,不缺人伺候。婶子你是正经婆婆,就是我妈,也得排您后头。”

魏年因生得俊,嘴也巧,赵老太太平日里看他倒很顺眼,听这话也不恼,笑道,“算了,什么先什么后的,我同你妈,老姐妹了。让你大姐过去吧,儿媳妇再孝顺,跟闺女那能一样?你妈有福,俩大闺女在身边儿,我就俩秃小子,福分上就大不如你妈了。”

“您只管把我大姐当闺女,是一样的。”魏年也就是说上几句,又不是要跟赵老太太斗嘴分胜负,笑道,“您老尝尝我给您老买的黄油枣泥饼,我大姐说您爱吃,我来时去稻香村买的,今儿早的第一炉的点心,正香。”打开点心的油纸包装,拿了一块儿还带着温热的点心给赵老太太递过去。赵老太太接了,尝一口便赞味儿好。

说几句话,赵老太太留魏年在家吃饭,魏年说铺子里还有事,就接了魏金和俩外甥过去。一回家,刚把包袱放炕头儿,魏金就数落起魏年,说他,“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回来啊?”

魏老太太见着大闺女和外孙们来家正高兴,一听这话,忙问,“怎么了?”

李氏陈萱魏银都在老太太这屋儿织毛衫,见魏金回来,陈萱放下手里的毛衫,倒了两杯热水,一杯给魏金,一杯给魏年,魏金水也不喝,就跟老太太控诉起弟弟来。

魏年接过水暖手,听魏金说他竟拦着不要魏金回娘家,真是无语了。不紧不慢的待魏金控诉完,魏年才说他姐,“你也就是个窝儿里横,在娘家你就这么厉害,怎么在婆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你就听不出我那是客气,你婆婆说,让你过来服侍咱妈,她那里不要紧。我难道不跟人家客气几句?我要不想你回来,根本不会接你!”把茶杯往炕桌儿上一放,魏年起身,“我去铺子了,没空理你。”抬腿走人。

魏金“哎”了两声,没叫住魏年,这会儿估计自己也醒过闷儿了,嘟囔一句,“这说来说去的,倒成我的不是。”

“行啦,亲姐弟,哪儿就要争出个对错。”魏老太太笑,“我叫明哥儿他娘一大早的就买了上好羊肉,中午咱们打羊肉饼吃。”

“好!妈你不知道,我回婆家这些日子,就没吃过一回热乎饭。”接着又是对婆家一通埋怨。

李氏陈萱魏银三个就在一畔织毛衫,云姐儿也拿着两根竹针一小团毛线戳来戳去的织东西,顺带听魏金抱怨。陈萱真是,一句话都没招惹魏金,魏金就找寻到她头上,魏金问,“二弟妹,我婆婆做寿的那天,你是不是同男人喝酒了?”

饶是陈萱老实,也觉着这话不好听,陈萱低头织毛衫,“是阿年哥叫我过去,他的许多朋友没见过我,人家敬我酒,我要不喝,会叫阿年哥没面子的。”

魏金一幅不赞同的神色,严肃的教导她,“你一妇道人家,管男人们的事做什么。阿年一向是个没谱儿的,就是他叫你过去,你也不该跟男人吃酒。这不是咱们女人的本分。”

魏银道,“大姐,你这老一套就歇歇吧,二哥的朋友头一回见着二嫂,人家敬酒,那是敬二哥的面子,二嫂能不接?”

“就是接了,叫阿年替她喝,不是一样?怎么脑子就不转个弯儿?!那些个坏小子们,向来会作弄人的,你这样好说话,以后他们还要作弄你可怎么办?”

陈萱老老实实的说,“我听阿年哥的,阿年哥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魏金气的大腿拍的啪啪响,“你有听他的,还不如听我的。”

“那不能,老话说的好,出嫁从夫。就是说,这嫁了人,就得听丈夫的,我听阿年哥的。”陈萱这一根筋的回答,简直没把魏金气死。

魏金私下同她娘说,“二弟妹这也忒死心眼儿了。”

“你还不知道她,就一个老实头,早被阿年降伏的服服帖帖。阿年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魏老太太说着,其实还挺得意,觉着儿子有本事。

“那妈你说,她就听阿年一个的。”

“唉呀,你较这个真儿干什么,人家两口子,不听阿年的,还听你的。”

魏金摇头,“这乡下来的,就是轴,一根儿筋,脑子不会拐弯儿的。”

不过,当魏金知道织羊毛衫能卖钱后,她也就顾不上陈萱不听她话的事了,问了妹妹一回这羊毛衫怎么个卖法儿后,魏金立码也加入了织毛衫大军。魏老太太见家里的女人这么知道挣钱过日子,心里甭提多美了,见天儿的带着云姐儿和俩外孙去戏园子看戏去。

待文先生沙龙那日,魏金听说陈萱魏银都要同魏年去沙龙,因忙着织毛衫赚钱,都没顾得上碎嘴。魏银一身桃红的镶毛边儿的簇新棉旗袍,还有条白狐狸毛的滚流苏边的披肩,那叫一个贵气逼人。魏年忙说,“太华丽了。穿素雅点儿。”

魏银就不用白狐狸毛的披肩了,外面罩一件深色的呢料大衣,魏银很满意。看陈萱还是上次的行头,魏年说,“别总穿这件袄,去年做的那件呢料大衣,现在天儿冷,正好穿。”

陈萱觉着还没到用大毛领的时候,“那我也摘了那大毛领,像阿银似的这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