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爷打听,“以前我一直都说, 阿银还是个小姑娘,她们姑嫂怎么想起做生意来了?”

“这事儿说来不值一提。”魏老太爷就把陈萱编了帽子在铺子里寄卖的事,“原本是我家二儿媳编了顶那种洋式的草帽, 阿年戴着在铺子里打理生意,偏生有客人见着了, 非要买。这种小物件, 能有多少钱?二儿媳手巧, 就多编了几个放在了铺子里。阿银会什么, 这些年养她长大,虽说近来学了些洋文,我看她也不怎么上心,倒是穿衣打戴上来劲。唉呀,我也不太懂现在的小姑娘家,一顶帽子而已,咱们那时候,不都是戴老家那宽边儿大草帽么,又便宜又实惠。小姑娘家就跟咱们想的不一样,唉哟,那花样儿就多了,一会儿镶个边儿,一个扎朵花儿的。阿银说样式,二儿媳给她编,她姑嫂两个在一处,弄了许多的帽子。那么些帽子,家里人哪里带得过来,多的就放到铺子里,竟也能卖出去?她们姑嫂闹着玩儿的小玩意儿,赚不了个三块两块的,我就说,你们赚了都是你们的。这可了不得了,竟要张罗着开铺子。要是不答应,得不乐意。可咱们是生意人家,做生意,就得按咱们生意人的规矩来。虽说她们这生意不大,我也提前把丑话说在前头,她们做不做生意,家里不短吃喝,她们既做这生意,盈亏就得自负。赚了,是她们的本事,咱们做长辈的,不就盼着小一辈人有出息。赔了,也是她们自己兜着,做生意可不是编帽子,多编几顶,就是卖不出去,自家人也可留着戴。做生意就得支起摊子,光房租这一项,我看她们怎么打平吧。”

魏老太爷说着,大家都笑了。

做生意的确没有魏老太爷说的那么容易,先不说东单那里的铺面儿有多贵,好吧,魏年还是给租了个一间门面的小铺子,可租金就得半年起付。光租金一项,陈萱魏银都有些傻眼,她俩谁都没料到租金这么贵啊。魏银同陈萱商量后,魏银先说,“这刚立契,爸那里怕是一个大洋都不能借给咱们。”

陈萱想了想,“那我跟阿年哥借一借。不过,阿银,这可先说好,就是能借出来,也得给阿年哥打欠条的。”

魏银有些奇怪,“二嫂,二哥的钱不是你拿着么。”

“我只是代阿年哥保管,平时我俩的账也是很清楚的。阿年哥对我这么好,我可不能占阿年哥的便宜。”陈萱很郑重的强调。魏银心下真觉着她二嫂是叫她二哥哄着了,她爸赚的钱,都是妈收着的,男人挣钱,本来就该交给女人。不过,她们这是做生意要用,给二哥写个字据也是应当的。魏银一向通情理,正色道,“这是应当的。”一码归一码,要说生意人家的好处就是,账目清楚。

陈萱私下同魏年说的借钱的事,魏年问她,“你们有多少本钱?”

陈萱说,“这些天卖帽子的钱,去了工料,有七十三块八毛七。”

“唉哟,还真卖了不少。”魏年倒有些吃惊。因为帽子钱都是随手卖了,魏年当天就会给这姑嫂俩带回来,所以,魏年并不知具体数目。说到帽子钱,陈萱脸上也带了笑,“本来我想着,有了钱,先还阿年哥的。可这又要租铺子,租金还差一大笔,先前的债也不能还了,就,就还得再借阿年哥一笔钱。不过,阿年哥你放心,我跟阿银说好了,借你这么多钱,是要写借据给你的,还得按上红手印。等我们赚了钱,一定还的!”

魏年笑,“我倒不盼着你还钱,赔了更好,要是赔了,你就拿自己个儿抵债。”

“乌鸦嘴,还没开张,就盼着我们赔钱!”陈萱很正式的要求魏年,“以后可不许说这个字,要说‘赚钱’‘发财’。”

魏年忍笑,“好好,知道了。”

“那阿年哥你是答应借钱给我们了吧?”陈萱再一次确认。

“我钱不都在你那儿么,直接拿就是。”

“那不成,这么大的数目,得跟阿年哥你说明白了。”陈萱做事一板一眼,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章程,“你要是答应,我就叫阿银过来,我们一起欠借据给你。”

“好吧。”

于是,租铺子的钱就是从魏年这里借的。原本,陈萱想着,她和魏银是有七十三块八毛七的,用租金减去这七十三块八毛七,然后,还差多少租金,就借多少钱。魏银不这么看,魏银说,“总得留些周转的钱,咱们租了铺子,平日里伙计的工钱什么的,都是开销。反正是借钱,就多借点儿呗。”

魏年忍不住说,“你倒是不手软。我跟你说,你借的那一半可得算利钱。”

陈萱很有合伙人精神的住了笔,“都是我跟阿银一起借的,算就一起算。阿年哥,你算利钱,可不能算高利贷啊。”

“就是,找亲哥哥借钱,竟然还算利钱。你再磨唧,我找大哥去借了。”魏银对陈萱说,“二嫂你就写吧,一分利息都不算给他。”

陈萱不知这兄妹二人在说笑,犹犹豫豫的看向魏年,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要是年前我们能还上阿年哥的钱,阿年哥你就当支援我们一下,不要算利息了。要是还不上,超出半年,就按国有银行一半的利息算,超出一年,就按国有银行全部的利息算。如果超出的时间更多,我们就按双倍的利息给阿年哥你,如何?”

魏年发现,说陈萱笨吧,有时陈萱还会想出不错的主意。这原不过是魏年的玩笑,魏年哪里会去收她们姑嫂二人的利钱,不过,陈萱这主意委实不错,魏年点头,“不错不错,这主意好。要是放高利贷的有你这主意,他们得发死。”

陈萱觉着魏年在打趣她,也不答话,就把这些条例都写上。因为借魏年钱的数目比较多,光条例就写了一篇,最后是陈萱魏银签字按红手印,把借据给了魏年。魏年抖一抖这借据,看都没看,交给陈萱收起来。

铺子要开张,可没有这么容易。魏年盘下铺子前,魏银和陈萱就去了东安市场,还有西河沿儿那边的劝业场,北京城专门卖帽子的铺子不多,多是衣裳帽子一起卖的。俩人主要是去看看,人家怎么陈设的,陈萱去商场的时候少,总有些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魏银却是看一回就能记在心里,再说,她现在学画画,随身携带个小本子,出了人家铺子就在本子上勾出个速写图。待姑嫂二人确定陈设,又去二手家俱店淘换了几件二手家俱,为了省钱,能不用买的,都从家里搬。

魏金打趣这俩人,“你们这从家里搬可是得给钱的啊?”

陈萱一惯的闷不吭气,魏银自从要开铺子,天性就得释放了,她说,“以后赚了钱,买了好的,这个就还回来了。”叫伙计抬走。

魏金跟魏老太太嘀咕,“自从要开铺子,这俩人就都成了糖公鸡,一毛不拔不说,还要从家里赚些。”

魏老太太很心疼小闺女,“你就别说她俩了,为这,把你二弟私房都赔进去了。”

“那有二弟妹参股,二弟不出钱谁出钱,二弟妹有钱的?”魏金唇角一翘,同她娘咬耳朵,“别说,阿银这丫头就是脑筋灵光,还知道拉着二弟妹,二弟的钱还不是随她们使。”

“那也不是,她俩给你二弟立了借据。”

“妈,你还信这个?二弟的钱,不都在二弟妹手里。”魏金笑哼一声,手里不停的编着帽子,一面同老太太说,“别说,二弟妹平日里瞧着不大说话,要说心眼儿,当真不少。当初二弟那么不情愿,这进门儿也没多少日子,就把二弟哄得团团转,钱都凭她使去。”

“男人不都这样。”魏老太太对于二儿子这婚前婚后心口不一,也是怪瞧不上的。

如今心口不一的二儿子又遇上了二儿媳的一项要求,陈萱先是对着魏年端茶倒水的一通招呼,然后是这样魏年说的,“阿年哥,我们的铺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明儿我带阿年哥去瞧瞧。阿年哥你见识广,要是我们有哪里不好的地方,阿年哥给我们提提意见,我们也好改进。”

魏年瞥陈萱一眼,“有事直说。”只要陈萱一拍马屁,必有所图。魏年都看透她了。

陈萱是个存不住事儿的,又很老实,就直说了,“我是想着,人家开铺子都有人送花篮。我们开铺子,阿年哥你有没有想过送我们个花篮啊?”

魏年险没笑场,想着这笨妞儿虽是脸皮厚了些,不过,光靠脸皮厚,可是做不好生意的啊。

第73章 再接再励

魏年嗤笑, “只听说过开张请客喝酒的, 没听说过这么直眉瞪眼的跟人要花篮的啊。虽然我在追求你,可咱们一码归一码, 我这回可是瞧稀罕喽。”

要说魏年成亲后还能这么一直光棍着, 一则是当初嘴贱, 提前跟人家陈萱撂下狠话,硬说没感情不能做夫妻。这下子好了,他倒是有感情了, 陈萱的感情进展就没跟上,闹得魏年现在还是不上不下的吊着哪。二则还是魏年这嘴,在外头跟人说话挺正常, 一遇着陈萱就不会说好话。魏年在陈萱身上用的心, 当真比他说出来的多。魏年简直是手把手的教啊。

好在,陈萱是个用心的学生,她常听魏年笑话她了,反正陈萱一向实在, 性情实在,眼光实在,目标也实在。陈萱耿直的人生中只有一条认知, 只要能学本领,她根本不怕人笑。陈萱想了想, “我也没做过生意, 这些事, 我自己也琢磨过, 不知道对不对。说到这儿了,阿年哥你帮我参详参详。”

“说吧,都是怎么想的?”魏年一副当家做主大老爷的模样。

陈萱说琢磨过,那就不是假话。她抿一抿唇角,将脊梁格外挺的笔直,才开口,“我跟阿银去看过别人家开业,外头一排花篮,还会放鞭炮,可热闹了。我们也想照着这样办,所以才想阿年哥你送我们个花篮。我都想好了,不用你花钱,我花钱去定花篮,阿年哥你同意我写你的名字就成。”

“你还挺心眼儿活动。”魏年掖揄一句,纠正陈萱,“你这思路不对,你看到别人家外头一排花篮、放鞭炮,想着弄个一样的,这想法儿是对的。可你得想,怎么人家那么热闹,你就得自己出钱买花篮,虚应热闹呢。”

“人家请的人多呀,我们又请不来那许多人。”

“你请都没请,怎么就知道请不来?”魏年一摊手,看向陈萱,“像我这样被你要求送花篮的,连你们开业的帖子都没收到一封。”

“还得送帖子?”

“这多新鲜,你们借下巨债,往外跑了好几天,收拾铺子的这么折腾,难道开业不知会亲朋好友一声?”

陈萱有些羞赧,“我们这样的小生意,还要这么大张旗鼓么?”

“真是笨。做生意就是要广结人缘儿,你不说,亲戚朋友的能知道你们开铺子的事儿?不说别的,亲戚朋友知道,以后万一有生意,可能就会想起你们。哪里有你们这样闷头不吭气儿的,你是想着‘十年辛苦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么?”魏年啧啧两声,忍不住刻薄陈萱一句,“就你们这智商,还开铺子?要不你们把铺子转给我,你俩给我打工算了。这样我一个帽子给你们两毛钱,你一毛,魏银一毛,也不错呀。没风险,还旱涝保收。”

“你少瞧不起人!”陈萱这样的好性子,硬是给魏年刻薄出了三分火气来,陈萱直着脖子放狠话,“干嘛给你打工啊!我们要是不出来单独开铺子,太爷说赚多少都是我们的!给你打工,一个帽子才给我俩两毛钱!你当我不会算账?就凭你这瞧不起人,我非把铺子开好,以后赚大钱,叫你羡慕的要命!”

“哎哟哎哟,我可等着哪。”

陈萱提醒魏年,“还有,那句话你说错了,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你有空多读些书吧。等以后被我落下,看我不嘲笑你。”

“唉哟哎哟,我可等着哪。”

魏年就这么“哎哟哎哟”两句话,把陈萱气跑了。

陈萱气鼓鼓的出了屋,魏年隔窗看她嗖嗖嗖走的飞快,步伐身影中都带着七分的不服,不由摸摸下巴,笑出声来。

陈萱跑去跟魏银商量写帖子派帖子的事,姑嫂二人因身负巨债,那真是省钱省到了骨头缝儿里。帖子都是自己买了红纸、硬壳红纸,还有金箔回来自己做的。请帖的样式没什么特别,但请帖也是经过二人设计的,背面有魏年弄的帽子型的压花,字是陈萱写的,除了中文字,还附有一行英文,这个除了装洋,就是陈萱还想给史密斯送一份请柬,看史密斯有没有空过来。另外,亲戚朋友,反是二人想到的,都给下了帖子。

再有,就是要定酒席,请大家吃饭的事。

什么钱都能省,酒席上的钱是再不能省的。兴许是给魏年刺激的,陈萱豁出去了,与魏银商量后定了正阳楼。

送帖子都是姑嫂俩一起去的,反正,亲戚朋友的都知会了。魏银连补习班的林老师都派了张帖子,陈萱更是厚着脸皮把帖子送到了文先生家里。文先生见这姑嫂俩要做生意,还问哪,“怎么想起做生意了?”

陈萱眼神清正,“先生,我们打听了,出国念书要许多的钱。阿银以后是想去巴黎读服装设计的,我以后,也想去国外念书,不能没钱。前些天编了帽子在铺子里寄卖,赚了七十多块钱。我们就想,索性开个帽子店。要是能多赚些,我们就能先攒下钱,以后攒够了,就得出国念书了。”

文先生哈哈直笑,他知道魏家虽是做生意的,却只是小生意人家,像魏银陈萱以前都是没念过书的。文先生听陈萱这样讲,很高兴,“虽没时间过去,还是祝你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陈萱原也没想着文先生会过去,她就是仗着胆子过来走动一下。虽然仍是被拒绝,陈萱完全没有气馁,露齿一笑,“承先生吉言了。”

陈萱魏银并没有多留,告辞的时候在门口正遇着文太太和容扬进门,容扬下车为文太太开了车门,伸手扶文太太下车,抬头就见到了这姑嫂二人。陈萱望向容扬的眼神里都是惊喜,几步过去,笑的眼睛弯成一弯新月,“容先生,你回北京了啊!可真巧,今天竟然遇见容先生。”

容扬完全中式打扮,一身竹青色的真丝长袍,玉骨一般的手中捏一把苏式折扇,谈笑间大家风范十足,声音清郎似能驱散暑意,“我也是刚来,可见与魏太太魏小姐有缘。”

文太太撑一把淡竹绸伞,“不妨进去说话。”

陈萱瞅瞅天时,笑道,“这眼瞅就中午了,我们就不进去了。就是忽然遇到容先生,特别惊喜。容先生,你给我的书单,我读到《艾玛》了,这书真好看。容先生,你回北京是住文太太这里,还是住东交民巷那里?”

容扬笑,“住东交民巷的宅子。”

“行,我知道了。”陈萱歪头对容扬一笑,“那我先回了。”又跟文太太告辞了一回,陈萱就高高兴兴的和魏银回家去了。这两天姑嫂俩都是从早到晚的奔波着送请帖,靠两条腿走路是不现实的,索性包车,不同于容扬文太太乘小汽车,陈萱魏银为了省钱,都是黄包车出入。姑嫂二人刚坐上黄包车,就见容扬的司机过来,礼貌的说,“先生吩咐,让我送太太小姐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陈萱满心想报答容扬的,不想又承人家人情。

待到了家,想留人家司机喝口水,人家都没喝,开车回去了。

魏银不禁道,“二嫂,你跟容先生交情很深吗?”

“没有,就是沙龙上见过几面。”

“容先生可真是客气。”

“是啊。”姑嫂二人一边说着话,就到了魏老太太屋里。陈萱见过魏老太太后,回屋换了衣裳,就到厨下与李氏一道做午饭了。

既然知道容扬来了北京,陈萱下半晌就戴着草帽,到草莓园摘了一竹篮的草莓,下头垫着草莓叶,最上面盖着草莓叶的装饰整齐。还拿了张空白请柬,写上容扬的名字。想了想,陈萱又取了张卡片,很质朴的写了一行字:不知道要怎么跟容先生你说,我和小姑子准备开个帽子店,这是请柬。容先生你有空就来,没空不来也没关系。很小的一间铺子,很不好意思打扰你。这是我自己种的草莓,容先生你尝尝,我觉着味儿很不错。

然后,陈萱为了显摆自己的英文水平,又用英文写了一遍。当然,陈萱这样的纯朴女子,她心里想显摆,又总有些害羞,觉着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大好。末了还加了句中文备注:我觉着,我现在英文比去年进步很大。

之后,陈萱就让刚被聘为帽子铺掌柜的李小掌柜把这草莓请柬卡片都一并送去了东交民巷容宅。

李小掌柜回家都同爹娘说,“二少奶奶可是不得了,先前都说二少奶奶没学问,可二少奶奶那洋文写的,一串一串的,我半个都不认得。”

李太太都不可思议,“这么厉害啦?”

“可不是么。”李小掌柜说,“听二少奶奶和银姑娘说,开张那天还有洋人过来哪。银姑娘很时髦的,还请了照相馆的过来,说要一起拍照。娘,那天你要是去,可得穿好一点。”

“这还用你说,二少奶奶和银姑娘的铺子开张,我能穿破衣烂衫的?”魏银一向很时髦,李太太是知道的,李太太不禁又感慨了陈萱一句,“要说这北京城的风水就是好啊,二少奶奶前年年根子底下进的门儿,待嫁时那几天,就是在咱家住的。这才多少日子,人就这样的有出息。”

李太太很觉不可思议,此时,被李太太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二少奶奶正拿着容扬退给她的卡片翻来覆去的看,魏年险没笑破肚皮,以至陈萱都听不得他这笑,给魏年一句,“你可小心着些,别笑晕过去。”

真是的,有什么好笑的,容先生不过是把她卡片上的一些语法错误纠正了一下而已,然后,在卡片下面批注了铁画银钩的四个字:再接再励。

第74章 生日礼物

陈萱跟魏年商量了一回, 因为容扬帮过她的忙,她打算每天都给容扬送一竹篮草莓,草莓的钱,陈萱私人出,陈萱现在没钱,就要借魏年的。

魏年实在受不了她,摆摆手,“行了, 这钱不用你出。我跟爸爸说一声就是。”

陈萱语气踟蹰, “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再者说了,草莓里本来就有你的分红,你要觉着不大好, 从你分红里扣就行了,也谈不到借钱上去。”

“我听阿年哥的。”陈萱得承认, 魏年的脑筋是比自己转得快。

陈萱第二天让小李掌柜给容扬送草莓时, 又用英文写了张卡片, 让小李掌柜一并带去。然后, 第三天小李掌柜送草莓时,第二天的卡片他就带回来了。陈萱认真的把被容扬纠正的地方背的滚瓜烂熟,容扬回北京日子不长, 倒是兼职做了一把陈萱的语法老师。魏年都说, “咱们这草莓没亏, 依容先生的身份, 就是给他一车草莓, 他估计也不会随便给人做语法老师的呀。”

“我就是顺带。”陈萱强调,“先前容先生给咱们列的书单,那上头,都是好书。容先生是花了精力的,这是容先生的好意。容先生好容易来了北京,我是想让容先生知道,他的好意没有白费。容先生列的书单,我一本一本的都会用心读的。”

魏年一笑,不再说容扬的事,转而问陈萱,“开张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正阳楼那里暂定了三桌,跟他们说好了,多退少补。铺子也都收拾好了。”陈萱说起来眼神柔亮有光,“新鲜花样的帽子,我们也做了几十顶。就等开张啦。”

魏年看姑嫂二人料理的挺妥当,就没再插手过问。

当天开张的时候,甭提多热闹了。

魏家虽只是小买卖人家,在北京城根本排不上号,可魏老太爷这些年交际下来,也有几个不错的朋友。虽然是魏家女眷开的铺子,不过,到一些仍旧比较保守的家庭送请帖,如魏金的婆家赵家走动时,魏银还特意说了,“我们女孩子家,也不会出头露脸的张罗生意,以后生意还是要靠铺子里的掌柜。因是我和二嫂合伙开的,还单立了契,头一天开张,我们肯定要去的。”

所以,过来的人不少。基本上就是有人不到的,也会着自家铺子的掌柜过来,送个“财源广进”“生意兴隆”的牌匾什么的,话说,送牌匾的皆是旧式生意人,新式人都是送花篮,摆在门口,花团锦簇的。

魏年没再被要求,就主动送了花篮,上面飘着红绸带,红绸带上写着“开张大吉,大吉大利”,落款是:夫魏年。魏银见他二哥送的这花篮落款都想笑,魏时也给妹妹送了一个,写的字都差不多,魏时的落款是哥魏时。魏老太爷见俩儿子都送了,他就啥也没送,只管帮着招呼过来的客人。

九成九都是魏家的旧交,知道这是魏家女眷们开的铺子,如今这都开张了,自然都是好话恭维。剩下的零点一成是魏年的朋友,有魏年的好友程苏、生意伙伴史密斯。程苏是带着相机过来,魏银原本想寻照相馆,后来陈萱听魏年说,程苏的报社就有相机,陈萱就托魏年帮着问了问,如此,省了一笔照相馆的费用。

史密斯捧来一束鲜花送给陈萱,陈萱接过鲜花,很熟练的用洋文和史密斯道谢,叽哩咕噜的说了好几句。魏年就过来招呼史密斯了。

最大牌的则是陈萱都没想到这么给面子的容扬容先生。

见容扬自车上下来,陈萱魏年连忙迎上前,容扬仍做中式装束,只是并未穿那一日文质彬彬的竹青长袍,而是换了身极干净斯文的牙白长衫。这样寻常的颜色,给容扬一穿,便无端多了三分贵气。魏年打过招呼,陈萱十分欢喜,很没心眼儿的说了句,“容先生,唉哟,我真没想到您真的来了!容先生,请进请进。”

魏年都觉着,陈萱能做生意,真是一种奇迹。你都请人家了,人家过来还说这种话。

容先生显然并未介意,容先生带了个极精致的大花篮,清声道,“愿魏太太魏小姐生意兴隆、四季发财。”这样俗的话,从容先生嘴里出来都格外好听似的。

“谢谢,谢谢,我就盼着应容先生的话。”陈萱现在巨债缠身,就恨不能立把生意做起来,然后,好还魏年的钱哪。

魏年非常懂得社交礼仪,与容先生客气几句,引容先生到铺子里说话,把魏老太爷、魏时都介绍给了容扬,容扬十分客气,口称魏老东家、魏少东家。容扬这样的人物一到,直接把这场小小的开张礼提升了N个格调。

陈萱在一畔道,“容先生,咱们一起拍个照,然后去正阳楼吃饭。我听说,正阳楼的饭菜特别好吃。”

容扬颌首同意。

于是,程苏把相机交给同事,大家站在一起,拍了一张密集型的开张照片。

然后,就各上各车,往正阳楼去了。老一派的人都是坐黄包车,容先生出行向来是汽车,魏老太爷多少年的历练,尽管只是第一次相见,却是一眼就能看出容扬身份不凡,心下很是高兴儿子认识这样的人物。关键,人家还肯为家里女眷这么个小小的帽子店捧场,这得是多大的面子哪。魏老太爷给二儿子使个眼色,意思是让魏年和容先生同乘,这样,一则是谢谢容先生过来捧场,二则是容先生坐车必然是先到正阳楼,这得有个魏家人陪着才不失礼。

魏年与容先生虽然不是很熟,二人却都是社交场的一把好手,便是同乘也不至于没话说。两人着实很有共同话题,譬如就陈萱每天拿容先生当语法老师的事,魏年就说,“容先生再指点内子,内子说了,等她超过我之后,定会好好嘲笑我的。”

容先生一乐,“魏太太也算我半个学生,不是我说狂话,超过魏先生你是早晚的事。”

原本,依陈萱的身份资质,能给容先生做半个学生也是陈萱高攀。魏年这样的八面玲珑,硬是没顺着这话往下接,魏年沉默片刻,说容扬,“你可真会占我便宜。”虽然是新时代了,可师生如父子这种话,也不是说说的。

容先生倒是未料至此,经魏年一说,方反应过来,不禁低声笑起来。

魏年也笑了。

俩人说些北京风物,很快到了正阳楼。

容先生一到正阳楼,正阳楼的掌柜连忙出来迎接,容先生道,“我与朋友过来吃饭,不要惊动旁人。”

掌柜恭敬的应一声,“是。”

魏年也认得正阳楼的掌柜,与掌柜道,“先前定的包厢。”

掌柜笑,“两位先生楼上请,早给您备好了。”

魏年与容先生一车先过来,陈萱与史密斯就在其后,史密斯是洋人,不会说中国话,据史密斯自己说,学三年了还没入门儿。史密斯是打车过来的,魏家会洋话的,魏年陪容先生先走一步,剩下陈萱魏银,都会洋话,魏老太爷毕竟还是老派人,是断不能让魏银这没出阁的姑娘家跟洋人坐一车的。陈萱毕竟是已嫁妇人,看陈萱的模样,与史密斯还挺能说到一处去,就陈萱和史密斯同乘一车了。

陈萱到后,魏年与容先生、史密斯说声失陪,就先到正阳楼门口去等着迎客人了。陈萱、容先生、史密斯三人便用洋文交谈,也就是随意说些吃吃喝喝的事。但是落在旁人眼里,就觉着,这格调高的不得了。尤其一些落在一些老交情眼里,都觉着,这老魏头儿家里不得了啊,不论闺女、儿子、还是媳妇,都是一口洋腔。老魏头儿这不声不响的,咋就走咱前头去了!

容先生这样的身份,自然是坐了首位,不过,容先生并未多留,饮一盏酒,便起身告辞了。就这一盏酒的功夫,正阳楼的东家就到了,这位东家捧来一坛十年佳酿,敬了容先生一杯,容先生也只是略沾唇而已。魏年陈萱夫妻出去相送,到楼下,容先生自皮夹中取出一张小巧的素色卡片递给陈萱,那双玉骨一般的手上似的浅香袭来,“上面有我的电话。”

陈萱连忙接过,问容扬,“容先生要回上海了吗?”

容扬笑笑,告辞而去。

陈萱发现,容先生的到来对魏年的学习很有刺激性,明显魏年学习更用功了。只是,让陈萱遗憾的是,容先生对魏年的影响只限于学习上进这一块儿,至于人品性格,竟完全没有受到熏陶,这不,竟然还跟陈萱要起生日礼物了。

知道什么是生日礼物不?

就是寿礼。

现在改了个洋名儿,叫生日礼物。

陈萱嘟嘟囔囔的,“家里不是只有太爷才过大寿的吗?”

“现在新派人,人人都能过生日。我一年也就这一回,以前都是我自己给自己过,现在有你了,就你给我过呗。去年太忙,我给忘了,也就不用补去年的了,把今年的准备好就行了。”

因为帽子店的生意不及预期,陈萱觉着自己都有破产的可能了,成天愁帽子店的生意还愁不过来呐,哪里还有心情及现大洋给魏年准备生礼物。可是,要是不准备,魏年肯定要不高兴。哎,虽说生意不景气吧,魏年对自己还是很好的。而且,看魏年这么期待,陈萱也不好不给他准备。于是,在六月二十八这天,魏年收到了一小盒——名片。

魏年震惊的都呆住了,盯着这盒名片好久,方将神线自名片移到了陈萱那喜滋滋笑眯眯的脸上,指着名片问她,“这是什么?”

“名片啊。”陈萱一脸机伶相的同魏年介绍,“当时容先生走时给的我那张小卡片,阿年哥你不就告诉我这叫做名片么。你还说,都是极有身份的人,才有这个的。我觉着这个特别好,特别高级,就特意花钱给阿年哥你印的。我还给阿年哥取了个洋名,就叫艾伦,阿年哥你以后的洋名儿就叫艾伦.魏吧。还是中洋双语的的名片,多好啊,多高级啊,阿年哥你出门带着,遇着生人就发一张。”然后,陈萱还学了学当时容扬给她名片时的模样,拿起一张,双手递给魏年,装模作样地,“这是我的名片。”

魏年接过名片,情真意切地扯开嘴角,恨不能咬陈萱一口,“我真谢谢你的生日礼物了。”天呐,谁家媳妇给丈夫过生日,会送一叠名片啊!

第75章 忒有钱了~

魏年真是服了陈萱, 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陈萱会印一打名片给他做生日礼物,而且,还开动脑筋给他想了个巨土无比的洋名儿。不过,魏年也知道,陈萱这定是用心准备的,不然,依陈萱的精细,要不是想好了, 哪里会去花钱给她印名片。估计这丫头当真是瞧着人家容先生给的名片觉着特高级, 就跟人家学的。

对于陈萱这种时不时就想向新事物学习的精神,魏年还是应当鼓励的。

因为,陈萱非但对她自己送的生日礼物得意极了, 难得她还打破了以往的害羞,问魏年, “阿年哥, 我送你这生日礼物还成吧?”

“成, 太成了。”魏年也不能打击陈萱, 这可是花真金白银去印的,能说陈萱心不诚?

陈萱想,以前阿年哥那么聪明, 今儿怎么变笨了, 于是, 她又瞟魏年手上的名片一眼, 几乎是明示了, “那,阿年哥,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不是刚说过了,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陈萱的眼神再往名片上瞟一眼,“这句我刚听到了。”

“那还要如何?”魏年明知故问的装傻充愣。

“你不该送我一张名片吗?”陈萱有些害羞的看向魏年,“阿年哥送我一张名片吧。”

于是,魏年是真的相信,陈萱对“名片”这样的东西有多么的喜欢了。魏年哭笑不得,还得郑重其是的双手执起一张名片,严肃的说,“这是我的名片,请魏太太笑纳。”

“叫我阿萱就行啦。”陈萱喜气洋洋的接过魏年送她的名片,珍惜的擦了擦,然后,跟容先生送她的名片一起,放到了一个自己缝的小卡包,然后,把小卡包放到箱子底儿,跟陈萱的绿绸荷包放在一处。

当天晚上的长寿面,陈萱更是擀的特别用心,早早的和好面,做了魏年最喜欢的三鲜卤,还炒了好几个家常菜。菜钱没让家里出,是陈萱自己出的。魏老太太一看这满桌的什么西红柿炒鸡蛋、焦炸丸子、炖黄鱼,当下就问,“这是咋说的,不过啦?”两眼直视家里负责采买的李氏,咋这样大手大脚哩!

陈萱连忙说,“老太太,这是我私房买的,没花公中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