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妩娘将杜恒霜从杜先诚怀里接过来,笑着道:“我倒觉得我闺女说得好。对那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就该说得她们还不了口。”

杜先诚呵呵一笑,没有反驳。

杜恒霜从方妩娘怀里撑起来,睁着大眼睛四处看,“及哥哥呢?”

萧士及站在萧祥生旁边,笑着应了一声。

杜恒霜从方妩娘怀里挣下来,跑到萧士及旁边站着。

萧祥生笑着抚了抚她的头,极力夸赞,“霜儿性子爽利,不藏头露尾,是个好孩子。”又嘱咐杜先诚和方妩娘,“这样就很好,千万不要委屈她。不然,我这个做伯父的,第一个不答应。再说,霜儿以后也要叫我一声爹爹!”说完和杜先诚一起哈哈大笑。

连方妩娘都抿嘴笑了,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婆子着急的声音。

方妩娘的大丫鬟翠琴便出来问道,“何事?”

那婆子急道:“有两母女在咱们家门外磕头,说是冲撞了大小姐,罪无可恕,请杜家责罚。还说要打要骂,绝无怨言。”

翠琴一时无语,半晌方嗤笑道:“谁有那么多闲功夫去责罚她们,让她们走吧。”

那婆子期期艾艾道:“…外面围了好多人呢,说咱们杜家仗势欺人,四五岁的大小姐都能在外面欺负穷人”

“什么?!”翠琴一听怒了,“是谁这么无聊?这母女俩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头?”

“不晓得。就是在外面大门口跪着呢。”

翠琴知道这事不是自己能拿主意的,忙转身进来回话。

屋里的人一听,直觉就是今天杜恒霜在外面拌过嘴的诸素素和她娘亲。

“她们还没完没了了。”方妩娘轻哼一声,就要发作。

杜先诚伸手止住她,看向杜恒霜道:“霜儿,今天你图一时痛快,在外面跟人拌嘴,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在外面跪着磕头,说得罪了你,罪无可恕,让你责罚。你说该怎么办?”

杜恒霜气鼓鼓地,立刻反驳道:“如果罪无可恕,就自己去衙门自首。养娘说了,有罪之人都要关到衙门打板子!她们到我家来闹事,是欺负我家不是衙门,不能打她们的板子吗?”

一席话说得萧祥生都刮目相看,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有罪确实要上衙门!”说着哈哈一笑,对杜先诚道:“我去让她们回去吧。她们大概是担心得罪你了,以后在长安城不好过,孤儿寡母的,你就多担待一些,咱们就当行善积德了。”

杜先诚虽然不高兴,可是萧祥生这样说了,他不会不给大哥面子,就沉着脸道:“我听大哥的。不过大哥不用出去了,让欧养娘去吧。”说着,对欧养娘使了个眼色。

欧养娘会意,立即屈膝退下,来到杜家的大门口。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磕头把额头都磕得红肿了的女人,欧养娘好脾气地笑了笑,缓步走下台阶,道:“到杜家来诈银子的多了,这种苦肉计,是行不通的。”

诸素素一听愣了。一句话就把她们打成上门讹诈的骗子,这个女人的嘴太毒了吧?

尤倩娘大急,忙抽泣着道:“我们不是”

“不是诈银子?不是诈银子你们为何在这里演苦肉计?败坏我家大小姐的名声?——姑娘家的名声比金子还矜贵,哪里能让人随便践踏?”欧养娘义正辞严地道。

“我们没有演苦肉计!今天中午是我不小心,冲撞了杜家大小姐。我们是诚心道歉的,请杜家大小姐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偿还杜家大小姐的大恩大德!”诸素素年岁虽小,却伶牙俐齿,一点都不像才五岁多的小女孩,又连磕了几个头。

周围围观的人群一时指指点点,说杜家仗势欺人,瞧把人家小门小户的闺女吓成这个样子。

欧养娘意外地看了诸素素一眼。和杜恒霜差不多年纪,却比杜恒霜说话厉害多了。杜恒霜是个直性子,说话直来直去。这个小姑娘,说话却夹枪带棒,一句话里挖有好几个坑,倒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只是杜恒霜是自己精心教养的,面前这个小姑娘,却好似天生就会跟人拌嘴一样。

欧养娘马上打点精神,笑着道:“我是我们大小姐的养娘,一直跟着大小姐,而且大小姐身边有成群的丫鬟婆子,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机会‘冲撞’了她?说来给我听听,我也好去惩罚那些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知好歹的婆子丫鬟。不知道她们都是怎么当差的,能让一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外人‘冲撞’了。”故意将“冲撞”两个字说得重重的。

诸素素见这中年妇人胡搅蛮缠,一时着急,就想把原委说出来。

尤倩娘狠狠地掐了一下诸素素的手。

诸素素吃痛,只好闭嘴,眼泪汪汪地看着欧养娘不说话。

四周围观的人群一时恍然大悟,纷纷摇头道:“我说呢,杜家大小姐何等矜贵,怎么会跟这要饭的小丫头一般见识?”

“原来是两个骗子”

诸素素大急,忙看向尤倩娘。

尤倩娘对她微微摇头,眼角的余光看见从杜家大门里面似乎来了一堆人。当先那个人的身影让她分外熟悉,忙拉着诸素素站起来,低头道:“是我们的不是,我们这就走。”说完便拉着诸素素匆匆离去。

诸素素不明白,低声埋怨道:“娘,你怎么那么怕事?”

尤倩娘没好气地道:“你出的馊主意!若是让那女人再问下去,你我被响马绑架的事,就要弄得尽人皆知了。你还想不想找个好婆家了?”

诸素素闭了嘴,过了一会儿,不服气地道:“萧大叔和萧大哥也被绑架了,大家都知道,也不碍着他们什么事儿”

尤倩娘气得拿手指头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是年前腊月里那次发烧,烧傻了吧?——他们是男人,我们能跟他们比吗?女人被响马绑架,说出去很好听吗?”

“萧大叔和萧大哥知道得一清二楚,理别人做甚?”诸素素嘟嘟囔囔地道,跟着尤倩娘回了客栈。

萧祥生带着萧士及回家之后,派人给尤倩娘送了一百两银子的银票,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但是萧家的下人把话说得也很明白,让她们不要再去杜家闹事,否则银票是要还的。

说得尤倩娘满脸通红,在屋里哭了一晚上。

诸素素也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怎么样才能让她娘攀上萧祥生这棵大树呢?她明明看得出来,她娘对萧大叔是有意的。萧大叔对她娘也不是没有情,都是杜家从中作梗…

诸素素睁开眼睛,忿忿不平地哼了一声,这些人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得罪了她,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再想想自己那个其貌不扬,还自私自利,想抛下妻女自行逃命的便宜老子,诸素素更是不屑。——这种男人根本不配做自己的爹!

只有萧祥生那样俊美又多金的男人才有资格做自己的爹。

如果不是年龄实在相差太大,她都要自己上了。可恨这个身子才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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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惊马

还没到诸素素想出法子,新丰客栈的掌柜就把她娘尤倩娘叫了过去,说她们住的房间是上房,本来是要一两银子一天的住宿费,只是之前是杜老爷介绍来的,就给了她们优惠,暂时免费住几天,如今优惠期过了,让她们按市价付账。

尤倩娘知道还是得罪了杜家的缘故,一时十分后悔,不该听了素素的话,去杜家门口给杜家大小姐上眼药。

回到自己房里,尤倩娘耷拉下脸,对诸素素道:“收拾东西,咱们去寻别的客栈吧。”

诸素素知道了始末,也很无语,一边埋怨杜家小肚鸡肠,一边收拾了东西,和尤倩娘一起离开新丰客栈,去寻别的住处。

结果找了一大圈,才知道果然是“长安居,大不易”。盛业坊里面的客栈,新丰客栈居然是最便宜的。别的客栈,就算是一般的房间,也要一两银子一天。她们手里的一百两银子,就算住下去,也住不到一百天。

娘儿俩寻了整整一天,才在好心人的指引下,来到了长安城下城区的贫民区,在那里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一所小小的三间房的院子了。她们两个女人人生地不熟,不管直接去找中人交易,还是寻到萧祥生的铺子那里,求他帮她们做个担保,在下城区买所小院子。

萧祥生没有再见她们,而是派了个管事帮她们买下一所小院子。

等到四月底,尤倩娘和诸素素终于安顿下来,千方百计去寻萧祥生的时候,才知道他又下江南去了。

这一次,他和杜先诚一起去的。

因为去年冬天太过暖和,今年春夏之交的时候,江南爆发了庞大的蝗灾。

整个鱼米之乡,今年肯定颗粒无收了。

萧祥生和杜先诚得到消息,赶紧再次下江南,把往年囤积在江南田庄的存粮运了一半回长安,另一半就地分给佃农,也省得灾民作乱,抢了他们的田庄和粮仓。

他们一路行来,发现大周乱相初现。

去年年底大周军队打败的消息,不仅打击了大周的士气,而且对大周的国力更是是沉重的打击。第二次征高句丽征召的十万良家子,是大周国力的中流砥柱。他们一死,大周的国力就衰退了一半。

而德祯帝依然不知悔改,拒绝从高句丽撤兵,又在征召新的良家子入伍,打算亲征高句丽。

大周昌业五年的六月,大军还在集结当中,北面淮河决堤,淹没了淮河两岸的无数良田。南方蝗灾刚过,又发旱灾,一时整个大周,竟如腐烂的大堤一样,迅速溃败下来。

进了腊月,天气严寒,各地粮食欠缺,逃往长安城的灾民越发多了起来。

本来依大周这十来年的休养生息,区区一个灾年,还是不会捉襟见肘的。可是德祯帝一意孤行地要打高句丽,已经将大周这么些年来积下来的家当败了一大半。

等到了灾年,就没有多余的粮食拿来赈灾。

灾民为了一口饭吃,四处逃荒,产生了不少流民。其中又有很多青壮年的流民,为了逃避兵役,上山做了土匪和响马。

大周昌业六年,刚到正月,就有不少响马直接占了州县,自立为王,反了大周。

齐国公齐伯世被身在高句丽亲征的德祯帝差遣,在大周四处征讨叛贼,却也是疲以奔命,打了东家,西家又冒起来。

萧祥生和杜先诚的铺子,到大周昌业六年的时候,已经关了一多半。两人将大部分金银钱财都换成了粮食和布帛,一半秘密送给齐国公,一半囤积在两家人在城外的庄子和城内的地窖里。

在这个时候,德祯帝偏偏不管不顾,又要调齐国公的大军入高句丽参战。

圣旨传到齐国公府,久有大志的齐国公齐伯世一刀斩了德祯帝的钦差大臣,正式反了大周。齐伯世素有大才,又经过多年的精心准备,虽然才宣布起义,但是已经有条不紊地将太州一带打理得水泄不通,成了大周七十二路反贼中势力最大,也是最耀眼的一道势力。

齐国公反了大周的消息传到长安城,萧祥生和杜先诚这才知道,大周的乱象,才刚刚开始。

长安城有太子、皇后和国舅带着御林军驻扎,暂时还算平稳,但是看着长安城内外日益增多的灾民,杜先诚和萧祥生的心情都很沉重。

齐国公齐伯世不是没有派人来笼络他们。可是他们知道,若是答应齐国公,他们就要上战场了。他们是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人,自然知道跟着齐国公,也许将来有一场大富贵,可是这场大富贵,却是要从险中求,甚至有可能没有多久,他们哥俩就报销在战场上,留下两家妇孺老小,可要看谁的脸色过活?

他们比谁知道得都清楚。齐国公看重他们,是看重他们活着的时候能给他打天下卖命,一旦他们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不认为齐国公有那个闲情逸致,照顾他们的家人一辈子。

他们并无大志,只想和家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封侯拜相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从来没有奢望过。

因此他们都不太愿意卷到这场乱局当中。

可是身在此处,想置身事外又极艰难。

只好跟齐国公的特使虚与委蛇,说道要把家里的事情安置好了再说,并没有一口回绝。

齐国公的特使不是专门来招揽这两人的。这两人有些本事,但还不到非他们不可的地步,因此也没有多强求,只让他们想通了,就去太州投军。

齐国公的特使秘密离开了长安城。

杜先诚就对萧祥生道:“大哥,咱们也得撤了。——这大周,不是久留之地。”

萧祥生看了杜先诚一眼,“你还想去海外?”

杜先诚点头,眼里带了几分狂热,“大哥你记不记得,年前那个从佛朗斯牙来的商人?他一直劝说我跟他去佛朗斯牙做生意。以前我当然不想走,如今乱象将至,我们不应该早做打算?”

萧祥生沉默不语。

杜先诚继续劝道:“大哥,齐国公那边,胜算着实不大。听说,皇上已经在回銮的途中。只要皇上一回来,这胜负之数实难预料。我是受够了战乱之苦,绝对不想我家霜儿在乱世中长大。——大哥,大嫂去年也刚生了个女儿,你难道能保证自己能在以后的日子,护得一家人不受战乱之苦?”

战争的痛苦,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有体会。

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都是踩着累累白骨前进的。作为两个没有家世,不是关陇豪族的普通良家子,他们有九成九的可能,成为别人脚下的累累白骨。

两个人在高句丽受够了战争的苦痛,绝对不想重蹈覆辙。

杜先诚想去海外,还有一层原因。

方妩娘生了二女儿杜恒雪之后,就再没有身孕,因此杜先诚并无儿子。他并不着急,一直以来最疼爱的,都是大女儿杜恒霜,他早就打定主意,如果命中无子,就将这一副家产传给女儿杜恒霜。他一心想去海西佛朗斯牙,也是那商人跟他说过,他们佛朗斯牙,男女有平等的继承权。就算是王室,如今也是女王陛下执政,不像大周,一定要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业。不然就要被族里收回。

一席话说得萧祥生频频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是应该从长计议。”

两人便去找了在新丰客栈住着的那个高鼻子、蓝眼睛的佛朗斯牙的商人说话。

那商人正好日内要启程回国,便跟杜先诚和萧祥生说好,先带着杜先诚去打头站,等安顿好了,再来把两家人一起接过去。

杜先诚也跟萧祥生商议好,由他带着一大堆随从,还有两家人一起囤积的布帛和瓷器,跟着那商人出海,大概一年半载就能回返。家里的事,就托萧祥生先照应照应。杜先诚又特意留下钱伯和几个特别值得信任的家人,帮他守着家。

萧祥生本来还有些不情愿,等德桢帝回銮的消息传来,大周各地的起义更是此起彼伏,萧祥生才点了头,带着人亲自送杜先诚和一大队保镖随从坐上大船,往出海口泉州城去了。他们会在那里登上海船,去往海西佛朗斯牙。

杜先诚一走就是半年,一直音讯全无。

德桢帝的銮驾,也被一直堵在太州以北,不得回京。

萧祥生虽然日夜忧虑,但是在两家人面前,从来不发一言,只说一切顺利,无需担忧。

这一日天气炎热,萧祥生带了几个家人出城,去城外的庄子上看庄稼的收成如何。

回来的时候,天有些晚,几个人不由得快马加鞭,往城里赶。

快到城外十里坡的时候,突然斜刺里一辆马车钻出来,差点惊了萧祥生的马。

萧祥生手臂一紧,勒住缰绳,身下的乌骓马长啸一声,立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可知道差一点惊了我们老爷的马,你们担当得起吗?!”萧祥生的随从对着车驾大声斥骂。

车驾里面,坐着一个气度高华,蒙着面纱,肚腹隆起的妇人。她身边的一个护卫低声道:“夫人,外面的好像是长安城的盐商萧祥生。我们要不要向他求救?——后面的追兵已经很近了。”

那女子略一沉吟,吩咐道:“去求一求吧。”顿了顿,又道:“别提老爷的名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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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良家子”,是借用的从汉代以来符合从军标准的阶层,指从军不在七科内者,或者非医、巫、商贾、百工之子女,就是良家子。汉代以来,良家子算是一个比较笼统的特定阶层,他们拥有一定资产,遵循伦理纲常,从事正当职业。良家子也是国家选兵择将的重要来源。隋朝实行府兵制度,府兵是以良家子为主。商贩、赘婿、罪犯、乞丐等都不算良家子,通常不被军中接纳,即便被接纳,他们获得的军功和奖赏的机会也比好人家出身的良家子士兵少得多。

第38章 惊变

萧祥生抬眼扫了一下那辆车驾。

普通的松木,涂着清漆,车上的帏幕都是不起眼的蓝色印花苎麻布。

一个护卫掀开车帘跳了下来,对萧祥生拱手道:“这位大爷,我家主母回娘家,没想到遇到盗匪追杀,还请大爷援手,以后我们定当重谢。”

萧祥生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护卫。

三十多岁的样子,虽然穿着普通的护院短打的短褐,打着白布绑腿,可是说话行礼的时候,一丝不苟。放下手的时候,他的左手握在腰间挂着的朴刀之上,一双鹰眼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这些人,说话不卑不亢,看着很放松,其实全身戒备,如同一头蛰伏的猛虎,随时会得暴起伤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护卫?

这种气度,完全可以是战场上的大将。

能做大将的人,给一个妇人家做护卫…

萧祥生翻身下马,拱手回礼:“这位大哥言重了。只是我们不过这几个人,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还是不想惹麻烦。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还是躲得远远的为好。

那护卫看着萧祥生他们一行人,也知道人手不足,可是到底他们是本地人,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萧祥生肯援手,自家主母一定得救…

“大爷”那护卫还想说话。

车驾上车帘一闪,一个侍女扶着那大腹便便、气度高华的妇人从车上下来。

一阵微风吹来,将那妇人脸上的面纱掀起一角。

从萧祥生的角度,正好看见那妇人的侧脸,一时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怎么会是她?

再扫一眼她身边零星无几的护卫,一脸惶恐的侍女,还有刚刚打量过的车驾,萧祥生立即发现了刚才忽略的东西。

那车辕之上,还有着暗红的血迹,虽然经过擦拭,跟老红松的颜色相差无几,但是如果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看来确实是被人一路追杀过来的。

萧祥生心乱如麻。这妇人身份高贵,怎么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但是他既然知道是她,他就不能不救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壮士如今救人,可是救了两命,此后定有福报。”那妇人对着萧祥生微一颔首,诚恳乞求道。

萧祥生听见她的声音,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再看见她隆起的肚腹,心里更加惊讶。——已经身怀六甲,怎么还会被人追杀至此?这些贵人的心思,真是他们平民百姓琢磨不透的…

“夫人放心,我萧祥生一定竭尽所能。”萧祥生再次拱手行礼,继续问道:“请问你们要往哪边去?”

那护卫没有说话,看了那妇人一样。

那妇人沉吟道:“我娘家在西边,我们本来打算绕道瞿水,抄近路过去的,不知怎地,居然遇上盗匪”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和惘然。

萧祥生点点头,“今日天色已晚,夫人要不要跟萧某进城住一晚?”

这一次,不等那妇人开口,那护卫抢着道:“进城会不会太麻烦了?”

萧祥生指着他们的来处,沉声道:“这位护卫大哥的耳力想来不弱,应该听得到那边的马蹄声已经近了。——不进城的话,这城外五百里地,都是旷野,你们躲到哪里去?就算是田庄,也是一览无遗,他们的人手只要充足,可以不间断的搜,搜完再烧庄子,你们还是逃不出去。”

那妇人见萧祥生把话说到这份上,缓缓点头道:“也罢,就进城吧。这位萧大爷是个有担待的英雄好汉,必不会害我们的。”

萧祥生讪讪地笑了笑,对自己的随从做了几个手势,看着那妇人坐回车上,才带着自己的人手,和那妇人的护卫一起,簇拥着妇人的车驾进了长安城。

大周的户籍管理本来非常严苛。但是经过这两年的天灾人祸,户籍已经形同虚设。不过进长安城的路引还是要的,那妇人和护卫都是外地人,但是身上的路引倒是齐全的。

萧祥生飞快地睃了那路引一眼,看见上面两个普通的名字,心里微晒。以人家的身份,弄个不同名字的路引是小菜一碟,难道还想从路引上看见真实姓名?那他们也不敢进城了。

他们是最后一批进长安城的人。

刚一进去,长安城的四个大门便咣当一声落下,关门落匙,将诺大的长安城关得严严实实。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赫赫扬扬的长安城居然也要关门落匙”那妇人在车里轻哼一声,很是不以为然。

而长安城外,两个细作探子从草丛里站起来,皱着眉头道:“他们进了城,我们倒不好下手,回去给大当家回话吧。”

另一个点点头,“反正我们都看到了,是长安城的大盐商萧祥生将他们接到城里。到时候直接让大当家找这萧祥生就可以了。”

两个人说着话,飞跑回去,跟正往这边急赶的一路盗匪汇合。

“进了长安城?!——真是有胆子!”那大当家留着一脸大胡子,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虎子,去,给咱们在长安城的人报信,就说,贵人出高价,要那个妇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命。现在他们进了长安城,住在萧祥生家里,让他们直接瓮中之鳖吧。对了,让他们不要独吞。贵人只找我单线联系,他们若是胆敢独吞,我让他们一毫银子都看不到!”

那盗匪的手下领命,往长安城赶去,等到天亮才进城,居然直接就往长安城的京兆尹府上去了。

萧祥生昨天将这一路人带回长安城,也多了个心眼儿,没有直接带回家,而是带到自己在长安城的另一处宅子。那里都是住着长安城的皇亲国戚,他花了极高的价钱,才买了一个小小的偏院,原本是留着给自己家做一条后路的。

院子虽小,却极洁净高雅,很是不俗。

那妇人笑着谢过萧祥生,带着随从在这里住下。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萧祥生过来看他们,却发现他们已经人去楼空,只给萧祥生留下一块紫玉佩,当做谢礼,拖了看院子的人传话,说他们找到帮手,已经连夜出城去了。

萧祥生知道他们身份不凡,在长安城能找到接应的帮手,一点都不奇怪,心里才放下一块大石头,拿着紫玉佩回家,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知道这一块小小的紫玉佩,以后就是他们家的传家宝、保命符了。

从那处宅子回来,萧祥生将萧士及叫过来,将那紫玉佩交到他手里,叮嘱道:“一定要好生拿着,不要丢了。”

萧士及郑重地将那紫玉佩收了起来,道:“我今天要去杜叔家看看,爹有什么话吩咐?”

杜先诚一去半年多了无音讯,萧士及每隔两天就去杜家,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因为杜先诚不在,杜家只有方妩娘一个女人,萧祥生这个结拜兄弟,就不好再单独过去了,只有让萧士及去。他本来就是杜恒霜的未婚夫,现在也九岁多了,能当大人用了。

萧祥生看着萧士及高大的个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多问问你霜儿妹妹,看看杜家有没有难处,你杜婶不好开口的。”

萧士及笑着离开萧家。

他刚走没多久,一伙如狼似虎的衙役,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似乎是师爷的样子,气势汹汹地来到萧家,大声呼喝道:“萧祥生在哪里?——出来见人!”

萧家护院大怒,可是对方亮出身份,乃是京兆尹派出来的衙役,那六十多岁的老人,便是京兆尹的得力幕僚师爷,此次抓人,由他全权负责。

萧祥生在外院书房听见消息,心里一沉,连忙出来拱手行礼道:“请问几位官爷有何吩咐?”

那师爷便绕着萧祥生走了一圈,上下打量,阴阳怪气地道:“你就是萧祥生?”

“正是在下。”萧祥生站直了身子,淡淡地道。

“有人举报你窝藏钦犯,你赶快把人交出来吧,不然难逃一死!”那师爷负着手,在堂前站定,很是不屑的样子,贪婪的目光却不断飘向萧家堂上的陈设古玩。

萧祥生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反倒松了下来,以为他们不过是要讹诈一些银子而已,就笑着一挥手,“各位上座,我让下人上茶。”

“不用了!这两个人,你见过没有?——有人举报,是你把他们藏起来了!”那师爷的手一抖,对萧祥生出示了两张画像,正是那妇人蒙面的样子,还有她身边的护卫。

萧祥生面不改色,收起笑容,正色道:“这位官爷不是开玩笑吧?这妇人蒙着面,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才怪!我们有人证物证!——来人,把萧祥生带走!跟他的家人说,拿这两个人来换他!不然的话,他就在牢里住一辈子吧!”说着,那师爷挥了挥手,那群衙役便拿着枷锁和镣铐,将萧祥生锁了起来,带回京兆尹的大牢去了。

龙香叶在后堂听到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差一点哭晕过去,还是她的大丫鬟荷蕊提醒她,今日来的那个抓人的师爷,似乎就是纳了她的妹妹龙秋叶做妾的那个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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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出章气

龙香叶顿时呆在那里,过了许久,才下定决心道:“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回娘家一趟。”

带着一万两银票,龙香叶回到娘家,才从嫡母那里知道,妹妹龙秋叶做了那老师爷的妾之后,没过多久,居然被那老师爷宠得不行,若不是老师爷的儿子们拦着,就要把她扶正了!

难道是龙秋叶公报私仇?

龙香叶心里有些苦,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见空荡荡的屋子,再也看不见萧祥生高大俊朗的样子,心里就如同被掏空了一样。

“娘,到底出了什么事?”萧士及大步走进来。他本来在杜家教杜恒霜打马球,突然家里下人来报,说是家里出大事了,就连忙赶了回来。

回家才知道,自己的爹爹被人抓到衙门去了。

萧士及又惊又怒,但还是压制自己的怒气,等着娘亲回来问清楚再说。

谋定而后动,是萧祥生经常教育他的话。

龙香叶看见自己面前的儿子,生得和萧祥生几乎一模一样,俊美无俦,虽然才九岁多,个子已经不俗,有萧祥生的肩膀那么高了。

只是他的个子再高,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肩膀还很稚嫩,担不起这一家大小的职责。

龙香叶红肿着双眼,坐直了身子,温言安慰他道:“及哥儿,你别着急。你爹的事,肯定是个误会,明天我去托那些跟你爹熟识的叔叔伯伯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