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吧,既然你坚持说你才是杜家大小姐,我也给你一个机会。我有三个问题问你。如果你能答对了,我就相信你是杜家大小姐。”萧士及的神情缓和下来,笑吟吟地说道。

王小福是行院出身,素有急智,又从那委托人那里得到许多关于杜家和萧家的秘事,自恃胆识过人,矜持地笑道:“及哥哥请说。”

萧士及肃然道:“第一个问题,杜叔出外洋的时候,给杜家大小姐留下一个盒子。里面放着她最重要的东西。你告诉我里面都有什么?”

王小福眼神凝重,慢慢说道:“我爹给我的盒子多了,你可不可以说仔细些,是哪一个盒子?什么颜色?何种材质?”

萧士及淡淡道:“我给你三个选择吧,里面装的,到底是印章、房契,还是地契?”

王小福大喜,暗道这萧士及真是草包一个,这样重要的东西,居然直言不讳地就告诉自己了。

印章、房契和地契。本来就是一整套的东西,要给杜恒霜,也是全都给她。哪里还能分着装?

王小福眼珠一转,就有了答案,“当然是都有。都在盒子里面。”

“你确定三样都有?三件东西都在盒子里面?”

“我当然确定。这个盒子我素来心爱,每晚要把玩,怎么会不记得?”王小福说得斩钉截铁。周围的人也不住点头,觉得她言之有理。

萧士及不置可否,又问了第二个问题:“去年杜家大小姐过生辰的时候,我给她送了什么生辰礼物?”然后不等王小福冥思苦想,萧士及已经又提醒她,“是红绡、玉佩。还是金步摇?”

王小福脱口而出,“红绡!”

这话一说,周围的人群里就响起低低的笑声。

王小福猛然明白过来。红绡是行院妓女接客的时候收的缠头。也就是渡夜资,正经的未婚夫怎么会给自己的未婚妻送红绡做生辰礼物?!——这不是骂自己是王八,头上的帽子绿油油嘛…

“哦,不是,应该玉佩。不对。是步摇,金步摇!”王小福一边说。一边留神察看萧士及的神色。她是做妓女的,做擅长察言观色,看恩客的脸色说话。她注意到,自己说玉佩的时候,萧士及似乎眉头微皱。但是自己改成步摇的时候,他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放松。

没错,肯定是金步摇。

王小福一口咬死是金步摇。

说完情意绵绵地看着萧士及,恨不得马上跟他回家享福去。

萧士及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个问题,请你重写一遍去年杜家大小姐给我娘亲写的信。”

王小福只觉得心里乐开了花,她早就准备了后招。她冒充杜恒霜,因为时间紧迫,来不及练习杜恒霜的字迹,而且那委托人也拿不出杜恒霜的字迹,她就一早放出风声,说自己摔倒的时候扭了右手腕,不得弹琴,也不能写字。

“及哥哥,你看看我的手,就是那天在这门边跌伤的。我一跤摔下去,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地方。”王小福委屈地将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绑着白纱布的右手腕,“手摔伤了,不得写字。及哥哥等我伤好了再写那封信好不好?——左不过是慰问未来婆母的信,没什么大事。”

看见萧士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小福忙道:“要不这样,及哥哥,我给你跳一曲胡旋好不好?你不是最爱看我跳胡旋吗?”

“会跳胡旋的多了,这也能拿来证明你的身份?”萧士及沉声道,“那全长安城的胡女都可以说是杜家大小姐了。你想鱼目混珠,也多下点功夫好不好?”

躲在人群当中的陈月娇听见萧士及这句话,心里一抖,竟像是倒了调料铺子一般,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竟是五味俱全。

这个冤家,上一世的时候,又为何对胡旋念念不忘?

难道是因为他心系的是那个死鬼杜恒霜?!

不是因为他喜爱胡旋,而是因为杜恒霜会跳胡旋,他才对胡旋上了心…

在萧士及对王小福问出那三个问题的时候,一辆朱轮翠羽四人大车已经悄没声息地停在离这里不远的场地上很久了。

听见萧士及问完了话,知画才扶着杜恒霜从车上下来。

许家的下人驱赶着人群,给杜恒霜让开一条路。

“及哥哥,还在跟这个骗子废话呢?”杜恒霜清脆的声音传过来。

看见正主来了,四围的人群更加激动。

王小福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平日里王小福都以“没有风尘气”著称,可是跟真正的大家闺秀站在一起,大家发现,她的风尘气,其实还是很足很足的…

杜恒霜什么都不用说,光站在那里的姿势。就把王小福比下去一大截。

“大家听好了。第一,我爹离开长安去外洋的时候,确实留下一个盒子,但是那盒子里,是一份财产分割书,并不是印章、房契和地契。而且这个盒子是留给我娘的,不是留给我的。我那时候不过才五六岁,我爹怎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交到一个稚童手里?”杜恒霜站在萧士及身旁,娓娓道来。

“第二,去年及哥哥事忙。并没有去洛阳给我过生辰,也没有派人送生辰礼物。——这位王娘子,请问你的那些斩钉截铁的回答。都是从何而来的?”

“至于第三,王娘子不肯写字,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她不过担心会验出笔迹不一样。真是好笑,若是真的换了魂,怎会我能写出杜大小姐的笔迹。你这个真货却写不出来?!——王娘子,就像我及哥哥刚才说的,你招摇撞骗,也多下点功夫好不好?这样拙劣的谎言,别说骗人,就连骗鬼也是骗不到的!”

杜恒霜的话。让躲在人群中偷听的陈月娇又是一阵悸动。

说实话,她大概是在场的这些人里,最明白杜恒霜这番话的意思的人。

在上一世。她还是穿越到杜恒霜身上的杜蘅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杜恒霜原身既能射箭,又会胡旋。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让她有能力做出来却是另一回事。所谓知易行难,她虽然有杜恒霜的记忆。可是她没有继承她会的那些技能。

技能的学习是要靠魂魄来支配身体。她不是杜恒霜的魂魄,只好辛苦地躲来闪去。故意贬低射箭和胡旋,来表示自己不是不为,而是不屑为之。

私下里她也偷偷学习过,却一直不得要领,学得很辛苦,效果也一般般,根本拿不出手。

所以上一世的时候,她一看见那些妾侍跳舞射箭就火大。

她自认见识比杜恒霜这个古代女人要高出一大截,又有杜恒霜的美貌身子,就是不明白萧士及为什么还是疏远她。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色衰爱驰的缘故。

而那个陈月娇对萧士及来说,是新鲜的。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自己要吸取上一世的经验教训,好好学学陈月娇的技能本事。

好在陈月娇的性子她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她拿得出手的本事好像也就是一手针线活儿。这个好练,比射箭和胡旋要容易多了,她前世也是下苦功练过的。

陈月娇微微一笑,正要从人群中退出去,就听见王小福还在那里嘴硬,“我的手受伤了而已,再说那些事情,为何你说的才是实情,我说的就是谎言?不信你把那个盒子拿来给大家看看,看看到底谁才是说的真话”

萧士及硬朗的声音又响起来,“王娘子确实也说对了许多事情。这种情况着实蹊跷,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发发善心,帮王娘子一把。——你如今的情况,不是跟别人换了魂,而是你被五通神上了身!来人!”萧士及断然喝道。

数个和尚和道士打扮的人从人群里挤了进来。

“萧施主有礼。”

萧士及指着王小福的方向,森然道:“各位大师和道长去看一看那位王娘子,能不能把附上她身的五通给除去!”

“这个容易。”一个道士回身一招手,“狗血伺候!”

一桶巨大的黑狗血从天而降,将王小福浇得浑身上下臭烘烘、脏兮兮。

“啊——!”王小福虽然是贫家小户出身,可是也没有受过这种罪,一时发狂一样惊叫起来。

周围的人群一听是五通神附身,一下子都信了大半。

大齐人都知道,五通既是邪物,又是财神。被它们附身,一般都会知道很多本人不应该知道的东西。这王小福的情形,确实很像是五通神附身在搞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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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远方l、俺是张飞、zhuxyhh01、人在梧桐下、若若繁星、enigmayanxi昨天打赏的平安符。感谢浅笑轻纱昨天打赏的和氏璧。

PS: 古代人很迷信,这一招也叫以毒攻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是还没完…

第72章生死状

中了邪只有黑狗血能解之,是大齐民众的常识认知。

大齐一般人家都是信奉鬼神,“中邪”、“撞客”等事情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妖邪附身的这种解释也是大家更容易接受的。

而先前王小福站出来说她跟某大家闺秀“换魂”这种说法,对长安城的一般民众来说,其实是有些不可思议的。

大家也就姑罔听之、姑且看之吧。

现在一桶黑狗血一泼,一切妖怪都要现原形了。

高僧和道长开始围着王小福念经的念劲作法的作法,全都神色严峻,颇有架式。

王小福从头到脚被淋得黑黢黢的,那股黑狗血的酸馊气更是让她快吐出来了。

“妈妈”王小福转头一看,那妈妈早就溜得比兔子还快,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杜恒霜盯着王小福看了一会儿,见她虽然惊惶,但是并没有失措,也没有马上就大叫求饶。——难怪能配合别人做这个局,看来她也算是“有胆有识”。

“及哥哥,这个附身的妖邪似乎十分厉害,我看光是黑狗血、念劲作法,都奈何不了它。”杜恒霜淡淡地道,“还是换个法子吧。”

萧士及往前一步,斜踏在杜恒霜前方,挡住王小福一道道刀子似的视线,“嗯,就按咱们商量好的法子。”说着,萧士及对着后面就要招手。

杜恒霜往前走了一步,和萧士及并肩站在一起,轻声道:“及哥哥,让我来。”

萧士及有些担心,“这种事,还是我来做吧。”

“不。这是针对我的局。我不亲自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他们会没完没了缠着我。——及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这件事,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我一定要自己来。”杜恒霜的声音温柔却坚定,打消了萧士及的顾虑。

杜恒霜回头对着后面招了招手。

知画马上大声吩咐道:“把柴堆架上来!”

钱伯带着几个杜家的下人抱着一捆捆柴禾,从人缝里挤了进来。

“就架在那妖邪脚下。这妖邪法力深厚。大概要用火烧才能让它知道厉害。”杜恒霜淡淡地道,对着王小福站的地方指了指,“烧死它。”

钱伯恨声应了,第一个抱着柴禾堆在王小福面前的空地上。然后杜家的下人纷纷跟上,将柴禾堆满了王小福前后左右的地方。

一个下人手里一晃。一个火折子迎风而亮,就要往王小福面前的柴禾堆扔过去。

王小福尖叫一声:原来这女人是来真的!

她下意识想跑,可是那些人虎视耽耽,将她的前后左右围得滴水不漏,让她暗暗叫苦。她原以为这种事,是个大家闺秀就不会找她麻烦。因为这种事一沾上,对方的损失绝对比她大。她就不信对方丢得起这人。再说那委托人让她深信此事是京兆尹府上的某位公子出手,她也没有想过会有人出来给杜恒霜撑腰。

可是看杜恒霜现在的架式,似乎她可以用得到的人手还有很多。

王小福心念电转之下,马上做了抉择。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短促却高频的尖叫,然后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脚步一软。跪了下来,对着杜恒霜和萧士及那边磕头。“多谢杜大小姐和萧大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被那五通神附身了这么些日子,完全是身不由己,还望两位不要见怪,原谅我的无心之失。”

杜恒霜抬了抬手,命令杜家的下人“停手”。

杜家的下人就将火折子又吹熄了。

杜恒霜此举本来就是为了吓唬王小福。

先是萧士及多方盘问,打消对方的侥幸心理。然后是黑狗血加身,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来一个大火堆,如果还不招,就把她当妖邪烧死,看看她还敢不敢嘴硬,继续说自己是“杜家大小姐”。

这三招一出,就算是个男人,这时候也会被吓得六神无主,更何况是王小福一个行院女子?

不过杜恒霜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能将错就错,说她是被妖邪附身,身不由己了,丝毫没有招认她的幕后指使人的意思。

不怕,现在不招,我还有一招狠的。

杜恒霜冷笑道:“这位王娘子真是好笑。刚才说你是跟杜家大小姐换魂了,现在又说是五通神附身,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装神弄鬼都由得你。——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呢?”

王小福看见旁边拿着火折子的人已经吹熄了火折子,忍不住抹了把汗,可是抹到袖子上,尽是腥臭的狗血,心里也是怒上心头。

她刚才真是被这个女人吓住了。其实光天化日之下,王小福真不信杜恒霜能烧死她!

王小福慢慢站了起来,从柴禾堆里走了出来,看着杜恒霜,一脸凄楚地道:“你赢了,你赢了还不行吗?我说我是杜家大小姐,你不信。我说我不是,你也不信,你到底是要我怎么样?你想我怎样,你说啊?!——你放心,我不会再去要求跟你换回来了。你就在许家锦衣玉食地住着,我命苦,这辈子只有在这个腌臜的地方混。你只要记得,帮我孝敬娘亲”

居然又把话扯回来了。

杜恒霜拧紧了眉头。怎么会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萧士及暗叹一声。霜儿还是太天真了,跟这种风尘女子讲道理,不是与虎谋皮么?她们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歪曲事实…

王小福看见杜恒霜一脸愕然的样子,心头暗喜。这个雏儿,还主动送上门,我今儿要是不整治你一顿,我的“王”字就倒着写!

“照你这么说,你刚才说你是被五通神附身,是在说谎了?”杜恒霜瞪圆了眼睛,一派难以置信的样子。

“正是。刚才你又是淋狗血。又是要烧死我,我没办法啊,只好如你所愿,说我是五通神附身了。怎么样,现在你满意了吧?”王小福咯咯笑道,又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脸上一半是黑狗血,一半却露出莹白的肌肤,看着十分渗人。

杜恒霜轻叹一声,“既然你还是执迷不悟。就不要怨我了。我想过要手下留情的,可是你出尔反尔,心思阴毒,坏我一生的名声,我若是就这样轻轻放过你。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做人。”

王小福听了心里大乐。谁让你吃饱了撑的送上门的…

可是还没等王小福想出几句俏皮话来讥讽杜恒霜,几个官差模样的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冲着他们这边嚷嚷道:“谁是王小福?”

王小福一愣,警惕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旁边缩着的妈妈看见是官差,忙小碎步跑了过来,殷勤问道:“请问官爷有何吩咐?”

那官差瞅了妈妈一眼。“你就是王小福?”

“老身不是,王小福是老身的女儿,就在那边站着。”妈妈回头看见王小福一身狼狈的样子,又觉得丢人。“官爷,可否容小女去洗洗干净,再去应召?”以为是某官爷看中了王小福。

那官差大声道:“不用了。”然后递给那妈妈一份诉状一样的东西,“今日一早。杜家大小姐向衙门递交了生死状,要跟你们家王小福以弓箭论生死。——你们迎不迎战?”

生死状?!

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两个女人之间的生死决斗啊!

还是用箭的!

两个男人之间给官府提交生死状。然后公开决斗,解决一些难以用其他办法解决的事情,是从大周一直延续到大齐的普遍做法。

在生死状上签了名字的两个人,只会有一个活下来。而且签过生死状,打死对方不算犯法。

只不过以前都是男人之间进行的。

女人之间从来没有过。当然了,大齐的律法也没有说过女人之间不能签生死状。只是如果没有许绍的帮忙,杜恒霜的这个生死状请求就算递上去,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官府的协助批准。

这就是杜恒霜求新任京兆尹许绍办的事。

一般来说,女人之间有了仇怨,大多用阴私手段,杀人不见血。

像杜恒霜这样堂堂正正去官府递交了生死状,跟自己的仇人一决生死,还真是破天荒头一次。

当然,这个生死状,必须双方都签字。如果王小福不同意迎战,这个生死状也是不能成立的。

王小福呆了一呆,才回过神来,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不同意!谁跟那个疯子比箭法?!——她这是心虚,想要我的命!”

“听闻杜家大小姐的箭法不错,你如果是真的杜家大小姐,看见这个比箭定生死的契约,该是高兴才对,怎么会说人家想要你的命呢?”一个穿着靓蓝色罗袍的男子从官差后面走了出来,细长的丹凤眼闪着淡淡的讥讽之色。正是安子常也过来凑热闹了。

杜恒霜看了安子常一眼,就对王小福淡淡地道:“你不愿意迎战,也由得你。不过你要想清楚,若是你迎战,咱们生死由命,谁也不欠谁的。若是你不迎战,我马上递上状纸,告你贱籍攀污良家子。——后果如何,你自己考虑。”

从大周到大齐,律例都有明确规定。良民犯贱籍,量刑从轻。贱籍犯良民,量刑从重。如王小福这样以行院妓女的身份侵害杜恒霜这样良家女子的名声和利益,最轻的惩罚也会是将她从民妓贬为最低等的营妓,去军营红帐里面迎来送往。

第73章威慑

王小福立时被吓破了胆。她根本没有想到,这姑娘还敢将此事告上公堂?!不是说京兆尹府上的某公子看她不顺眼,想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吗?杜恒霜去告状,会有衙门受理么?就算是大齐,也是官官相护吧?一个填房带来的拖油瓶,一个原配嫡出的公子,官府会站在哪一边,应该是一目了然吧?

王小福急速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果杜恒霜真的要告她以贱犯良,她一点胜算都没有。无论是说她们换魂还是她自己被附身,都只是传传闲话而已。到了公堂之上,凡事都要讲证据,她拿得出证据么?还是要把那委托人供出来?

一时又懊恼自己没有留下有关那委托人的任何证据,难道还能将京兆尹府上的某公子真的招出来?——那自己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王小福横下一条心,委委曲曲地对萧士及满腔柔情地道:“到了这个时候,及哥哥你还看不出真假吗?我才是真正的杜大小姐,我自小温柔良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立下这种要人命的生死状?”然后义愤填膺地指着站在萧士及旁边的杜恒霜怒道:“这个生死状,正是证明了那女人身体里面的魂魄是假的!她才是那恶毒的妓女,一心想要霸占我的身份地位,所以不择手段要杀死我!”

杜恒霜轻笑一声,淡淡摇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高门贵女,但是也是正正经经的良家女身份。而且我从来不是假仁假义的沽名钓誉之辈。从小看我长大的人,都知道我向来恩怨分明,嫉恶如仇。怎会是你臆想出来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大家小姐?”

安子常站到杜恒霜身边,不断点头道:“不错。说什么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种女子最是假惺惺。伪善至极,私底下不知道做什么阴私恶毒的勾当。”

萧士及横了安子常一眼,让他闭嘴,然后对王小福再一次警告:“你是贱籍,杜大小姐是良家子,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签了生死状,还有五成的活命机会。签了生死状。我就不告你。但是你若不签,我就会告你,而且要告你到死。到时候,你不仅一样要死,还要去辽东做几年营妓再死。——你自己想一想后果再说话吧。”

王小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往杜恒霜的方向再次磕头求饶,哀求道:“我再不敢了,求杜大小姐放我一马。我也是被人所逼,如果你愿意放我一马,我可以告诉你是谁布的局!”

周围围观的人群再一次喧哗起来。

整个大戏峰回路转了,居然还有人幕后指使…

“你说,我且听一听。”杜恒霜其实对王小福不抱太大希望。她的身份太低微。做出的事又太张扬,如果那人真的有些脑子,绝对不会让王小福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王小福如获至宝,连忙道:“就是你家府上的某位大公子…他看你不顺眼…早就想给你点颜色看看”已经在赤裸裸俺暗示是京兆尹许绍的嫡长子许言辉。

此话一出。整个平康坊北门里的场地上一片寂静。

难怪啊,果然是无风不起浪,原来是祸起萧墙啊。

萧士及和安子常对视一眼,都有几分狐疑不定。毕竟他们都知道许言辉对杜恒霜确实是恶意十足。

人群不远处站着的许言辉一听。恨得就要冲过去。

许言邦赶紧拉住他,低声道:“大哥。稍安勿躁。就不要再去火上浇油了。”

这种事,以他们京兆尹府上的威势,直接捣了王小福的行院,将她打死都行。可是问题是,他们谁都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王小福一个人整出来的。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收拾了王小福,会让杜恒霜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日后再窜出来别的小福,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所以许绍让他们俩过来静观其变,伺机行事。

方妩娘还不知道这件事,还在京兆尹府上后院管家理事。

现在听那王小福暗示,居然是许言辉指使,简直让他气炸了肺,一时激愤,恨不得过去将那贱人碎尸万段。

许言邦好不容易才安抚了许言辉,这边杜恒霜沉默良久,也开口说话了,“你还是说实话吧,不要再继续攀污旁人。你也别把旁人当傻子。我告诉你,这种迂回曲折的阴私手段,根本就是女子的手笔,不像男人所为。而且许家大公子为人虽然不是圣人,但也不像做得出这种事的人。他若是看我不顺眼,当众打我骂我甚至杀我都是有可能的,但是用这种见不得光的鬼祟手段,不是他的素日为人。”

许言辉一下子愣在那里,浑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许言邦也很诧异,低声笑道:“大哥,你看,杜家的大小姐,也是有几分眼光的。你虽然一直欺侮她,她也没有顺水推舟,将此事栽倒你头上。”

许言辉没想到从杜恒霜嘴里能够听见这番话,一时百感交集,悄然离去,只留下许言邦在这里继续观望。

王小福见杜恒霜根本不信她说的话,十分失望,可是让她再说,她也拿不出更多的证据,一时绞尽脑汁想要脱罪。

杜恒霜见王小福不再砌词狡辩,便让知画给她取来弓箭握在手里,对王小福道:“看你的样子,你其实也不知道幕后指使人到底是谁,也罢,我就不为难你了。你要知道,幕后指使人固然可恶,但是你这种为了私利过来攀污不相干的人也很可恨。而且这件事一旦成功,最大的得利者其实不是幕后指示人,而是你这个无耻的妓女。——所以,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不能只看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这件事如果成功,你固然可以一步登天。但是一旦失败,你还是接受失败的惩处吧。”

“去签字,不然我马上去告你。”杜恒霜再次冷冷地道。

许言邦这时恰到好处的走了过来,负着手道:“状纸已经准备好了。若是这位王娘子不在生死状上签字迎战,官差立即就来抓人入狱。”

王小福看见这个架式,知道自己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没办法,只好迎战。

再一想,她的箭法还是不错的。杜恒霜再厉害,有自己这个为了生计。不得不练箭的人箭法高吗?再说签了生死状,自己就算杀了杜恒霜,也是无罪的。

王小福有了信心,款款站了起来,虽然顶着一身黑狗血。也极力做出气度高华之态,对着身后的妈妈和龟奴道:“给我拿弓箭来。”一边说,一边挽起袖子,松开先前她绑着的手腕。

“啊?原来小福娘子的手腕没事啊?先前还说伤了手,不能写字来着”人群中有平日看王小福不顺眼的行院女子故意大声鼓噪起来。

陈月娇悄悄地又退了一步,躲到了阴暗的墙角。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杜恒霜的原身原来这样强悍。她倒是小看她了…

这个张扬的古代女子,确实不能小觑。上一世,若是这个正牌的杜恒霜做萧士及的原配,自己肯定不会是她的对手。可是那“陈月娇”呢?杜恒霜斗得过这个隐忍聪慧、善解人意的女子吗?——杜蘅想起陈月娇的处事为人,终于死心塌地的做起“陈月娇”。从此以后,她就是那朵隐忍聪慧的解语花了。

“王小福行院出身,她嘴里还有什么实话?真是笑话。我早跟你说她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围观者又一次发现王小福出尔反尔,对她的话再无可信之处。

王小福当做没听见那些话。拿笔在生死状上一挥而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官差收了生死状,将人群驱赶散去,留下一个椭圆形空旷的场地给杜恒霜和王小福。

杜恒霜身披一件玫瑰紫如意牡丹纹银鼠大氅,里面穿着紫缬双丝青地窄袖胡裙,脚下一双青云缎底小朝靴,一双手稳稳地端起了弓箭,对准了站在对面的王小福。

王小福看见杜恒霜的架式,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她也是练家子,一看对方的姿势,就知道对方不是她想象中拿着弓箭当也拿出弓箭。

“此次比箭,双方同时射箭,直到分出胜负。——起!”一个官差是惯常做这事的,站在场边宣布了此次决斗的规矩。

王小福和杜恒霜同时松手,长箭立时往对方激射过去。

杜恒霜射完一箭,马上拔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连绵不绝地往王小福那边射过去。

两人分站的地方远了一点,而且杜恒霜的箭势明显更快。

她一箭就射中了王小福的胸口,可是后面两箭纷至沓来,一一射中她胸口处。

王小福只来得及放出一箭,就感觉胸口一阵剧痛,再低头,看见三支长羽扎在自己胸口,不断颤动,两眼上插,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仰面倒下。

不知道是不是三支长箭几乎都扎在一个地方,将那里的血堵得严严实实。

王小福倒地之后,过了许久,才有一丝丝鲜血蜿蜒从她身上流了下来。

场上一片寂静,无数双眼睛看向了静静立在那里的杜恒霜。

她依然举着弓箭,保持着警惕的状态。她的脚边,斜斜插着一支羽箭,正是王小福先前射出的那支箭,明显射偏了,连杜恒霜的衣衫都没有够着。

一个官差走过去,掀开王小福的眼敛看了看,回头宣布:“王小福死!杜恒霜赢!生死状了结!”

人群里立时响起一阵欢呼。

安子常笑着道:“当日杜大小姐曾经在洛阳穆侯府秋日宴上,三箭射中侍女头上的苹果,箭法如神,绝对不是一个风尘女子想冒充就冒充得了的。——这个王小福,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王小福的妈妈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

“霜儿,我们走吧。”萧士及暗叹一声,护着杜恒霜就要上车。

“慢着,士及,这么大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若不是听兰舟说起来,我就错过了。——该打该打!”一个爽朗的声音传过来。

萧士及和杜恒霜同时抬头看去,见一个长身英武的男子,带着一个秀美端方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