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素素给萧家人看诊,并不收诊费。但是萧家豪富,萧士及当然不会占她这点便宜,所以虽然没有每一次按出诊算钱,但是按照四时节气,给诸素素的医馆供奉,每一季至少纹银五千两,再加上各色药材,都是萧家有一份。诸素素的医馆就有一份。

诸素素有了萧家这个固定的大财主,才越发混得风声水起,在大齐的长安城很快声名雀起。

“那就谢过萧大爷了。”诸素素俏皮地说了一句,才从毅郡王府回家。

她回到自家那个四进宅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宵禁掌灯了。

“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一连串的应声从大门口一直传到二门上,又从二门一直传到内院尤倩娘住的正房。

这些年多亏诸素素有一门医术傍身,尤倩娘好歹没有吃多少苦。

看见诸素素回来,尤倩娘忙让小丫鬟热了饭菜过来,陪诸素素吃了一顿。

吃完饭。诸素素忙着洗漱,更衣。

回到自己卧房的时候,看见尤倩娘还坐在她房里,有些不悦地道:“娘,你有什么事吗?”

尤倩娘叹口气。支吾了半天,声音比蚊子还轻,“素素,娘想向你借点银子。”

诸素素看了尤倩娘一眼,“借多少?”

“不多。五百两就够了。”尤倩娘一喜,想不到诸素素今日这样好说话。

诸素素将手里的医书往桌上重重一甩,怒道:“娘。你有完没完?那男人有什么好?你就这样紧着倒贴?!”说的是尤倩娘的相好马大侉子,“人家的娘亲死了丈夫,马上就能嫁给大官做填房,不用儿女去抛头露面讨生活!你呢。能把爹留下的一些保命钱都拿去贴那些野男人,你当我不知道?我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没有银子借给你的姘头!”

尤倩娘被诸素素骂得抬不起头来,呜呜咽咽地道:“又不是我不想改嫁。你老是不许我嫁”

诸素素更加心烦,拍着桌子道:“一个赌场里的混混。一个卖猪肉的屠夫,你也想嫁!——你嫁得出去,我还丢不起那人!我警告你,你若是真的嫁给那个马大侉子,可别怪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我一个字儿都不会给你!”

早年萧祥生死后,尤倩娘差一点将身边的银子被男人骗光了。

还是诸素素警惕,好歹看住了最后一点银子,还有房契,她们母女俩才不至于露宿街头。后来诸素素习得医术,两个人的日子才过得一天好似一天。

只是饱暖思淫欲,尤倩娘十分想改嫁,就是女儿不允许。

自从诸素素八岁之后,她们家里的财政大权,就由诸素素掌管了。

尤倩娘被诸素素说得脸上过不去,忍不住打鼻子里面哼了一声,道:“你也别说我。你在外头,不也是巴着男人混?到现在你还没嫁出去,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也要变成老姑娘?我说萧家就是不错,你又对萧大公子一时好,一时不好,人家也难琢磨。要我说,你就收拾收拾,嫁给萧大公子做偏房吧。——毅郡王那边,咱们高攀不上。”

被尤倩娘说穿了心事,诸素素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娘!你还胡说?!”

“我哪有胡说?你为萧家老太太诊病,从来就不收出诊费。现在还为毅郡王的未婚妻治嗽疾,我可跟你说,你别打错了算盘。若是毅郡王的未婚妻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是要被治罪的。”尤倩娘虽然看男人的眼光有待商榷,但是在大事上倒是不糊涂。

诸素素的脸越发红了,低声道:“我哪有这么傻?如今慕容小娘子完全是我一个人诊治的,她要有个三长两短,当然是我的错,我怎么会做这样失心疯的事?——我就是要治好她,而且要让她的病,一辈子只能让我治,这样方能长久。”

“长久啥?你不过是个郎中,要在大周,你就是个贱籍。也就是大齐,你托了毅郡王的福,才将你从游方郎中的贱籍,改为良籍的医士。不然的话,你连毅郡王的王府大门都进不去。我早跟你说过,学医不是什么好事,你偏不听,偏要学,差一点把自己就陷在贱籍里面,永世不得翻身了,你知不知道?!”尤倩娘唠唠叨叨,虽然罗嗦,但是说得都是实情。

诸素素只有苦笑。她前世看过那么多穿越文,都是学医的医女最为吃香,勾得皇帝,做得夫人,美男身边绕,银子滚滚来,简直是一本万利的好事。

可是她从来就没有注意到,古代的郎中,大多是巫医不分。医生是贱业,被列入巫术一类,与看相、看风水、算命的归类在一起。而在大周和大齐,医生都算是贱籍。只有一种医生,就是以儒带医,被称为医士,不算是贱籍,而是良籍。

但是以儒带医,一般是有功名的那类举子,自己是个女人,本不够资格。是自己在下苦功夫治好慕容兰舟的嗽疾之后,萧士及又帮自己多方打通关节,毅郡王才出面帮自己消了贱籍的游方郎中身份,归为良籍的医士。

这件事回想起来,她就一身冷汗。

这个时代的良贱之分,实在是太恐怖了。差一点,她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

从那以后,她才更多地听从尤倩娘的意见,不再一意孤行。

虽然尤倩娘在男人的问题上经常犯糊涂,但是除此以外,她还是一个很精明的古代妇人。

诸素素心情平静下来,走到屏风后面再洗了一把脸,换了件睡觉穿的软绸袍子出来,对尤倩娘道:“娘,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同样是做偏房,如果能做郡王的侧妃,我为何要去萧家做一个六品官的小妾?还有,萧家那个老太婆,难缠至极,动不动就装白莲花,我懒得应酬她。以后这种话,娘不要再说了。总之我做了毅郡王的侧妃,对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到时候,娘想嫁什么样的男人,就嫁什么样的男人!”

尤倩娘这才舒服了些,笑着起身道:“你有成算才好。如果你能嫁到郡王府做侧妃,也算是诸家祖上积德了。我当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别眼高手低,心眼太大了。这姻缘之事,是天注定的,你就不要瞎费劲了。”

诸素素坐到床上,展开熏得一股玫瑰花香味的绣被,冷笑着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可不会坐以待毙。——娘,我睡了。”说着,转过身就闭目睡了过去。

尤倩娘叹息着摇摇头,出去叫了诸素素的贴身丫鬟进来值夜,自己回了自己房里。

接下来的几天,诸素素一直往萧家跑,为了照顾龙香叶的病情,索性住在萧家。

萧家的房舍本来就多,诸素素自然有的是地方住。

在诸素素的照料和劝告之下,龙香叶终于回心转意,不再想着给萧士及说穆侯家的三小姐,转而给小儿子萧泰及定了关县丞家的嫡女关芸莲为妻。

“伯母,听说明年杜大小姐及笈之后,就要嫁进来了。您看是不是要给萧大哥屋里放两个人,免得到时候什么都不懂,倒让人家笑话萧大哥。”诸素素对龙香叶十分体贴照顾。只要这个女人不是自己的婆婆,她是乐得看戏的。

萧家的戏越热闹越好。不然一潭死水,外人也不好浑水摸鱼不是?

龙香叶欢喜起来,“诸郎中,你也这么想的?我觉得这事倒是不错。”

过了几天,萧士及终于从毅郡王府回来了,龙香叶的病也好利索了,就在晚上吃完饭之后,叫了两个十五岁的大丫鬟进来,指着左面那个生得十分柔媚的丫鬟对萧士及道:“这个叫蕊珠。”然后指着旁边一个生得很是清丽的丫鬟道:“这个叫蕊珍。她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一家子都在咱们家,给你放在房里,也不怕她们淘气。”

萧士及摇摇头,“我不需要。爹当年也没有通房丫鬟,娘怎么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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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新房

萧士及直接了当的拒绝,让龙香叶脸上很是过不去,又听见萧士及提到他爹萧祥生,掌不住就哭了,哽咽着道:“如果你爹还在,哪里需要我操心这些事?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说得好像我要害你一样!——你是我嫡亲的儿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会害你不成?”

屋里的丫鬟婆子见了,齐刷刷跪了一屋子,都央求道:“老夫人刚病好,大爷就不要惹老夫人生气了。”

萧泰及也着急地道:“大哥,不过是两个丫鬟,你就收了又何妨呢?干嘛要为这些小事惹娘生气?”

萧士及也从檀木交椅上站起来,对龙香叶歉意道:“娘,刚才是我不对,但是我确实不需要通房丫鬟,这两个丫鬟,娘若是喜欢,就留着自己使唤吧。”

无论龙香叶作好作歹,萧士及就是不松口。

这些年,这个家当家的人其实是萧士及。他虽然守礼孝顺,但是耳根子并不软,自己要坚持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龙香叶知道这一次又不成了,就赌气道:“既然你不要了,就给你弟弟吧。我跟你说,你弟弟刚定了一门亲事,你也别就想着自己的事,也要多关心关心弟弟妹妹。”

萧士及这才问道:“定了谁家?”

“就是长安县关县丞的嫡女关芸莲。你也见过一面的。”龙香叶施展不下去,只好拿帕子拭了泪,将膝盖上的波斯猫抱起来,递到身后的抱猫丫鬟手里。

萧士及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家人,又想到萧泰及已经十四岁了,也确实要说亲了。就点头道:“娘看中了就好。我到时候再去打探一下他们家的情况,以防万一。”

龙香叶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萧泰及房里的丫鬟最多,这一次又领了两个回去,足足能开两桌麻将。

萧嫣然跟二哥萧泰及关系最好,看着萧泰及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脸色不好看,笑着低声问萧泰及:“二哥,你不怕你房里的丫鬟不高兴?”

萧泰及满不在乎地道:“都是奴婢而已,略对她们好点儿。就把自己当主子了。敢对本二爷甩脸子,直接卖出去。”

萧嫣然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泰及身后的两个大丫鬟立刻变得诚惶诚恐,暗暗好笑,“二哥,还是你比较有本事啊。虽然房里的人多。可是尊卑有序,倒也省心。”

过了几天,萧士及特意找了机会,去查了查关家,发现他家还不错,人口简单,家里没有小妾姨娘。几个子女都是嫡出,刚刚还收留了从远方投来的一家亲戚,关家的嫡女关芸莲也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龙香叶却说又犯了病。一直躺在床上,一应合八字、过礼、下聘,都是由媒婆操办的。

萧家虽然豪富,但是萧士及不过是六品闲官。萧泰及更是布衣小民,配关芸莲这个九品县丞的嫡女还算是门当户对。

定了亲。萧士及问萧泰及想不想去进学考功名,以后也好做官。

萧泰及笑嘻嘻地道:“大哥,你也没有进学考功名,照样能做官。我能和你一样,我就满足了。”嬉皮笑脸地在萧士及身边凑趣,一会儿给他捶捶腿,一会儿给他揉揉肩,一派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萧泰及成长的时候,萧家正逢大难。萧士及后来又一心想着复兴家业,成天在外头奔波,再说他也只是一个刚刚十来岁的少年,无法做到两头兼顾。

龙香叶又一直悲戚哀伤,将两个孩子都扔给养娘和丫鬟婆子照顾,忽略了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

萧嫣然还好,是女孩子,认识字就行。萧泰及是男孩,以后要自己成家立业,当家作主的。

萧士及就跟龙香叶商量,“娘,是不是让二弟出去进学?毅郡王答应帮他引见到长安城最好的学堂。”

龙香叶想了想,摇头道:“我们家有你一个做官的就够了,让你二弟还是留在我身边吧。我们萧家这么大一份家业,也要人担起来。你以后不知道要被分到那个天涯海角,你做官也不能经商,就让你二弟管着萧家这些铺子吧。”

萧士及叹口气。萧泰及不进学,连字都不认识多少,怎么可能放心把那些铺子交给他管?还有,他的铺子里面,有一半其实是毅郡王府的产业,不是他们萧家的产业。当然,这些事情没必要让龙香叶知道。

“娘,二弟想学做生意,不是不行,不过他得上学堂去多识几个字,否则连帐本都看不明白,那些掌柜的比鬼还精,不然压不住阵。”

龙香叶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这个小儿子她是要留在身边的,但是家里的生意那么大,不精明是不成的,就道:“要学东西,不用一定要进学堂吧?咱们萧家有的是银子,你去寻个好一点的先生回来,就教你二弟一个人吧?哦,不对,也要请几个女先生,教你妹妹。”

这样也行,只要弟弟妹妹能学点东西,希望还不太晚。

萧士及一边内疚自己这些年对弟弟妹妹没有放在心上,一边去急急忙忙请了先生回来,专门在萧家划了一个院子出来,给萧泰及做书房,让先生住在那里。

给萧嫣然请的两个女先生,就跟她一起住在她的院子里。

整个腊月,萧家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

杜恒霜自从在平康坊北门里射杀妓女王小福之后,就在许家深居简出,再也没有出来过。

转过年的六月,也就是永昌元年,她就要及笈了。及笄礼之后的八月,她就要出嫁。

虽然是从小订的亲事,大件的嫁妆早已准备好了,但是新娘子用的红盖头、喜服,还有进门之后给夫家那些人要送的礼物,还都要她一针一线的做起来。

萧士及也忙着在萧家翻修房舍。里里外外粉刷一新。为了让杜恒霜住的舒服,甚至在他准备的新房里铺设了地龙,内室自带的一间净房更是用了一整块浅白玉石挖了一个小小的沐浴池子。

净房旁边就是一间火房,里面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婆子照看着烧热水。烧开的热水可以顺着竹筒流到隔壁的净房玉石池子里,冬日里沐浴最是方便。

年过完了,萧士及的新房改造工程终于结束了。

龙香叶听下人说新房的院子竣工了,也来了几分兴趣,笑着扶着萧泰及和萧嫣然的手,来到新房的院子参观参观。

进门就是一个八角凉亭。立在院子中央。凉亭里面,放着一个一人高的四方夹缬插屏,就跟一般人家一进门的照壁一样,将院子里面的风光挡得严严实实,却又不显得臃肿陈旧。正是内院里面的好心思好设计。

龙香叶看着这个大的能造凉亭也不嫌拥挤的院子,脸色淡了下来。

她住的熙和院,本来才是萧家大宅的正房。可是跟萧士及准备的这个新房院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丫鬟婆子住的屋子。

龙香叶扶着萧泰及的手,绕过凉亭,往里面走进去,就当没看见院子里四墙根底下种着的那些名品牡丹。和四时应景花卉。

来到台阶跟前,一左一右种着的两棵西府海棠,竟然在正月里就开了花,繁丝吐艳。看得龙香叶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大冬天的开什么花!事若反常必有妖,不是什么好事”

来到新房屋里,倒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陈设。

龙香叶觉得心里又舒服了一些。

不过萧泰及在旁边笑道:“这里是要等着摆嫂嫂的嫁妆了。”

龙香叶猛然想起来,这里的大户人家嫁女。连家具都是娘家陪送的。杜家肯定派人来量了尺寸,照尺寸打家具去了。

他们萧家豪富,杜家也不是穷人。

这些年,他们有洛阳大司马的护持,杜家的生意说不定比萧家做得更大。

而且杜家只有两个女儿,这份家财,当然都要陪送出去了。

想到这里,龙香叶心里乱成一团,匆匆忙忙将新房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特别在那间别致的净房处停留了一会儿。

从萧士及的新房院子回来,龙香叶又病倒在床上了。

杜恒霜在许家听说,又不好意思亲自上门,只得一天三次打发自己的丫鬟过来请安。

龙香叶病倒之后,诸素素又成了萧家的常客。她觉得龙香叶这一次病得蹊跷,琢磨了好久,才明白龙香叶的心思,只在心里频频冷笑。

既然龙香叶想装病,诸素素也没有揭穿她,倒是让她想到一步好棋,就也忍着不说话,用温药调养龙香叶的身体,只等到了快六月的时候,诸素素才对萧士及道:“萧大哥,伯母这一次的病,恐怕不大好了。”

萧士及这一阵子帮毅郡王去外地办了件事,有三个月不在长安,因惦记着杜恒霜六月的及笄礼,才急急忙忙赶回来,结果回来看见龙香叶又病在床上了。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看见龙香叶消瘦苍白的样子,萧士及很是难过。

“不是没办法。你要知道,伯母的病,现在药石罔灵,就要剑走偏锋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诸素素一脸忧色地道。

“什么办法?你说,我一定照做!”萧士及斩钉截铁地道。

诸素素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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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冲喜

大齐民间有风俗,如果有人重病,或者父母长辈重病,可以用仓促娶亲的法子,来冲淡一下“衰运”。在大齐人看来,生病和倒霉一样,都是霉运缠身,所以需要喜庆来中和一下。

但是虽然对病人好,对冲喜的新娘可就不好了,名声不好听不说,进门之后会被街坊邻居、亲戚朋友看不起。所以一般只有实在过不下去的穷人家,才会卖女儿冲喜。不管怎么说,冲喜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娘子,总比给人做妾,甚至卖到教坊要强一些。

只是杜家那样的人家,怎么会同意让杜恒霜冲喜?

就连萧士及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他下意识不想杜恒霜面对这样的局面,甚至都不想告诉她…

“冲喜?”萧士及愕然,“有那么严重吗?不成,我得去求毅郡王,让他帮着通融一下,请个御医过来再瞧一瞧。”

诸素素很是不满,伸手捋了捋额头的秀发,嗔道:“萧大哥是信不过我的医术了?”

萧士及正色道:“人命关天。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如果我娘已经严重到要冲喜的地步,还是多请几个郎中瞧一瞧方是妥当。”

诸素素咬了咬下唇,一排雪白的编贝小齿在下唇上咬出几个纤巧的牙印,良久才笑着摇摇头,“萧大哥真是精明过人,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什么意思?”萧士及一双鹰隼般的利眼眯了起来,有些不善地盯着诸素素。

“萧大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伯母得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诸素素叹着气,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

“什么心病?我就要娶妻了,娘应该高兴才对啊?”萧士及皱着眉头。不明白诸素素的意思。

诸素素四下看了看,欲言又止。

“有话你就说。这里是我的书房,别人不会进来的。”萧士及淡淡地道。

“那我就直说了。萧大哥你为了娶妻,在家里打墙动土,将新房翻修的比熙和院还要好,可曾想过伯母的感受?——她是在担心你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诸素素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萧士及默然。龙香叶确实有过这个意思,但是真的那么严重吗?

萧士及有些不自在地在红木官椅上挪动了一下,“如果只是心病,倒也好办。”

诸素素跟着叹气。“开始是心病,到现在已经不是心病了。你不知道人如果抑郁太久,身子也会垮,还会有轻生的念头吗?”

现代医学上的“抑郁症”,说了萧士及也不会明白。诸素素只是不断摇头叹息。感叹这做婆婆的要折腾媳妇,真是古今皆然。

幸亏自己没有再打萧士及的主意,不然买一送一得到龙香叶这个婆母,她真是要短命好几年。她虽然势利,但是也识实务,更加惜命,犯不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于杜恒霜。诸素素发现自己现在对她是同情多于嫉妒。毕竟有这么一尊白莲花般的菩萨在家里等着她拜,再好的感情都会被磨灭吧…

萧士及没有再说话,送走诸素素之后,也接连请了几个御医进府。发现龙香叶确实病得比较厉害,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到了这个地步,萧士及不信也得信了。

“娘,你病得这样厉害。不如给你冲冲喜吧?”萧士及很是艰难地在龙香叶的病床前说出这句话。

龙香叶凝视着萧士及越发刀削斧凿般的侧脸轮廓,微微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用了。我是不成了,你要有心,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妹妹吧。以后记得把我跟你爹合葬。我这一辈子,想来想去,过得最舒心的日子,就是在你爹身边的日子”

说得萧士及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龙香叶面前,低下头,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宽阔的肩头似乎都被压得垮了几分。

“娘,你放心,我不会…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这些年,我是有些忽略娘和弟妹,但是我…我…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龙香叶微笑着抚了抚萧士及的面颊,“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用内疚,也不用冲喜。霜儿出身大家,让她冲喜,实在太委屈她了,你心里会一辈子有个疙瘩。为这件事伤了我们母子之情,实在是不值得。霜儿是好女孩,你要跟她好好过日子,以后生儿育女,白头偕老。——不用冲什么喜。我这个老婆子活到现在,也够本了。”

萧士及更加难受,头垂得更低。娘还不到四十岁,就说出这样丧气的话,还不是因为自己平日太忽视家人了?

萧泰及在门外听见,冲了进来,跪在龙香叶床头,大声道:“娘!让芸莲冲喜吧!我不在乎名声好不好听,只要娘能身体好起来,让我和芸莲做什么都行!”

萧士及偏头看了萧泰及一眼,冷声道:“你瞎掺和什么?”

萧泰及侧对着萧士及,诚心诚意地道:“大哥,我说真的。大嫂家和我们家世交,如今她又是京兆尹府上的大小姐,让她冲喜,就算她愿意,她娘也是绝对不会愿意的,你何必让大嫂难做呢?芸莲就不一样了,我今日去过他们家,他们都同意了,只是表示太过仓促,一时嫁妆没有准备齐全。我就自作主张,说不用嫁妆了,我们萧家豪富,也不差他们家几百两银子的嫁妆。”

萧泰及才刚满了十五岁,居然已经不声不响办成了这件事。

萧士及突然觉得他是忽略家人太久了。不知不觉间,连以前只会让他抱着背着的弟弟也有自己的主意,会独挡一面了。

“让弟妹冲喜,她的家人真的不在乎吗?”县丞也是九品官,蚊子虽小也是肉啊。又不是穷的快要饿死了,才卖女儿?

“她娘当然有些不愿意,但是她姨妈和表妹都极力赞成。说救人一命,胜造七极浮屠。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还说我们萧家是厚道人,一定不会亏待芸莲的。”萧泰及第一次办成一件事,说话间已经有些顾盼之意。

他不爱念书,不想进学,更不想做官。小时候,龙香叶也送他进过学堂,他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识得几个字以后,就再也不想去了。从小最爱的是数银子、打算盘和看帐本。当然,这些本事,他都是私下里钻到萧家的铺子里。跟着掌柜们学的,不仅萧士及不知道,就连龙香叶也不太清楚。只因他是小儿子,又从小没爹,当年连饭都吃不饱,龙香叶觉得亏待了他,因此很是骄宠他。就算他不进学,也舍不得说他一个字。

“后来关县丞出来了,一锤定音,说可以马上发嫁。只要能让娘的身子能好起来。”萧泰及抓住龙香叶的手,一脸的孺慕。

这个老二不管怎么说,都比老大贴心多了。

龙香叶叹了口气,“多谢亲家了。泰哥儿。你有个好岳家,以后芸莲进了门。你可不能对她不好。我们家以后谁敢轻慢她,我第一个不依。”说话间,已经将冲喜的事定了下来。

萧士及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去了。确实,萧泰及没有说错。冲喜的事,就算杜恒霜愿意,方妩娘绝对是不会同意的。而且就算方妩娘愿意,萧士及自个儿也是不愿意的。他不知道为何,就是一想到会委屈自己心里爱之重之的霜儿,就如万爪挠心一样,恨不得自己以身代之。

在他心里,跟杜恒霜的亲事,是他盼了十四年的心事,不允许有一点点的纰漏和缺憾留下来。

他要给霜儿世间最好的东西。

既然如此,就先让弟弟先娶妻吧。

萧士及无限愧疚,站起来道:“弟妹家如此通情达理,我们当然不能亏待他们。——来人,给我取一万两银子的银票给关家送过去,就说,是我们给弟妹补贴的嫁妆。”萧家的聘礼早就送过去了,二十抬聘礼,价值一千两银子,当然比不上给杜恒霜的一百二十抬聘礼,价值两万两银子。

不过杜恒霜是嫁得是嫡长子,以后又是宗妇,下面的妯娌也是没法给她相提并论的。

龙香叶觉得心里气顺了许多,挣扎着坐起来,吩咐道:“将我的首饰盒拿过来,把我那套金镶玉海蓝珍珠的头面也一起送过去,给芸莲这孩子添箱。”

萧家有的是银子,办起事来迅速快捷。三天之后,萧家就办了一场喜事,吹吹打打将关芸莲娶了进来。

萧士及既然心中愧疚,就越发要补偿娘亲和弟弟,将自己精心准备的新房院子让给弟弟成亲。

恰好成亲那天,是杜恒霜及笈的日子。

萧士及匆匆看了杜恒霜插簪,就赶回家出席弟弟的婚礼。

大齐的婚礼遵行古制,都是在黄昏举行,所以萧士及有足够的时间赶回去。

杜恒霜看着萧士及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升起一丝疑惑,默默地站在回廊下出神。

诸素素今天在许家待了一整天,看见杜恒霜喜不自禁的样子,暗暗摇头,忍不住晚走一步,留下来跟她说了几句话。

宾客都已散去,杜恒霜在回自己院子的抄手游廊处碰到了诸素素。

看着杜恒霜大红镶着玄色襕边的及笈礼服,诸素素半是羡慕,半是调侃地道:“杜大小姐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看着,比昨日更加美貌。”

杜恒霜见诸素素这话说得不伦不类,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及笄礼当然是喜事,我精神好一点,有什么错吗?”

“没错,你当然没错。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人,谁知你只是长了幅聪明面孔,其实也是一幅糊涂心肠。我真是高看你了。”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的神情倒是不像作伪。

杜恒霜马上想起萧士及今天坐立不安的样子,眸光一沉,对诸素素道:“诸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话,请直说。”

诸素素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也不想在外面久待,便言简意赅地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冲喜?你知不知道,冲喜虽然名声不好听,可是能得实惠。我这人一般不管闲事的,但是看在萧大哥一向待我不薄的份上,我第一次起意要帮你,你居然还能拒绝,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杜恒霜诧异,“什么冲喜?你在说什么?”然后马上发应过来。“是不是伯母的病?”一时间急得团团转,也再顾不得礼数,忙着要叫丫鬟过来,跟她去萧家瞧一瞧。

诸素素也吃了一惊,“你不知道?这件事你不知道?”

杜恒霜没功夫再跟她打哑谜。没好气地道:“你不用说了,我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诸素素忙伸手拉住她,低声道:“已经晚了。今儿晚上已经举行昏礼了。”

杜恒霜猛地回头,怒视着诸素素,“你说谁举行昏礼?”一颗心怦怦地跳,生怕是萧士及。

诸素素明白了杜恒霜的恐惧,笑着点头道:”你还知道怕?——是萧泰及。萧大哥的弟弟娶妻冲喜。”说完诸素素也明白过来。萧士及根本就没有跟杜恒霜说过这件事!

“唉,萧大哥对你真是没得说,希望你以后配得上萧大哥的一番苦心。”诸素素摇着头,转身就走。

这一次是杜恒霜抓住了诸素素的衣袖。沉声道:“你把话说清楚再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诸素素回头看着杜恒霜,见她刚才还粉嫩泛着红晕的双颊已经变得一片惨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对她也有着几分同情,慢悠悠地道:“杜大小姐。我一向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人,可是这一次,连我也看不下去了。”说着,就将龙香叶的“病”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本来想着,用个‘冲喜’的由头,让你婆母出出气,你虽然面子上不好看,可是萧大哥不免会觉得对你愧疚,以后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这个好处。而在你婆母那边,她会时时想着你进门的时候没脸,心里也会痛快一些,不会再对你生出别的怨气,可惜,大好机会,你白白拱手让人了。”

示弱是一门学问,在最好的时刻恰如其分的示弱,其实是很占便宜的一件事。

杜恒霜失去了这个机会,关芸莲却把握了这个机会。

诸素素本来以为萧士及一定会跟杜恒霜提起此事,而最后冲喜的却不是杜恒霜,一定是杜恒霜自己不愿意。

谁曾想萧士及根本提都没有跟杜恒霜提过。

“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事?”杜恒霜深吸一口气,开始琢磨解救之法。

“三天前我提起的,然后关家马上同意了,今天花轿进门,这会子应该已经在拜堂成亲了。——杜大小姐,该说我都已经说了,我现在要赶去萧家吃喜酒了。告辞!”说着,对杜恒霜拱了拱手,带着一个丫鬟离开了京兆尹的府邸。

“快一点,马上要迟了。”诸素素眼看天色暗了下来,有些后悔刚才跟杜恒霜说了太多话。

赶车的车夫不敢违拗,“驾”的一声,一鞭子抽在马上。那马得得儿的跑起来。

黄昏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忙忙,都在赶着回家。

为了节省时间,诸素素命车夫抄近路往萧家赶。

可是在马车刚拐到一条小路上的时候,一个人歪歪倒倒的走了过来,啪地一声扑倒在地上,不知是被马车撞到,还是自己倒下去的。

“吁!”车夫猛地一拉缰绳,强行让马停了下来。

诸素素在车里被撞得东倒西歪,气得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啦?撞客着了?!”

那车夫哭丧着脸,指着车下不远处躺着的一个人道:“大小姐,好像…好像撞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