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脉讲究寸、关、尺三处有脉,孕妇这三处脉动的节律跟平常人不一样,经验老道的医士都能通过诊脉诊出来。

诸素素却知道,切脉诊孕产,其实不一定准。但是和别的情形联系起来,却能八九不离十,就低声问道:“你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来的?”

杜恒霜一怔,两眼飞快地往周围扫了扫。

她们是东宫宴客的一处偏殿的耳房里,门口有宫女站着伺候,耳房里刚才也有一个宫女,不过已经出去清洗痰盂去了,此时只有她们两个人在里面。

杜恒霜就凑到诸素素耳边轻声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就说吧,我也是女人,你害什么羞啊?”诸素素啐了她一口,“快说快说,好多着呢!”

杜恒霜想了想,慢慢算着日子,突然心里一动,抬头定定地看着诸素素,“你诊出什么脉?”

诸素素眼见杜恒霜像是有所察觉,也笑着卖了个关子,“你先别问,快说说你上一次小日子是什么时候吧?”

杜恒霜有些脸红。心里也有了底。——她真是太大意了,算起来,她的小日子,上一次来还是十月初的时候,现在已经是腊月初一,也就是说,她有快两个月没有小日子了。

“我是不是有了?”杜恒霜惊喜地问道,又想起从这个月中开始,欧养娘就对她格外关注。每天盯着她早睡,早上一定要喝羊奶养身,并且叮嘱她不要再和萧士及同房,想来欧养娘是过来人,早就心里有底了。只是月份还不到,暂时混着,过了太子大婚的坎儿,肯定就会让杜恒霜去瞧郎中了。

诸素素点点头,“差不离。依你所说,上一次来小日子,是十月初。到现在,也有六十天了,你大概是有了两个月身孕了。”说着又继续握住杜恒霜的手腕切脉,“脉象跳动很健旺。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当然,你的身体也很健康,不然生不出健康的宝宝。”

杜恒霜只觉得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她的手轻轻盖在自己的小腹上。难以相信自己真的有孩子,也要做娘了!

“我要去告诉及哥哥!”杜恒霜一时忘形。连“我们大爷”都不说了,用上了两人成亲前的称呼。

诸素素拉住杜恒霜,嗔道:“你急什么?萧大哥在男客那边,隔着好几座宫殿呢。”然后又叮嘱杜恒霜,一会儿回去席上,不要再吃任何东西,等回家再补上。她明天去萧家,帮杜恒霜再诊一诊脉,同时做一个全面一点的检查。

诸素素在世家大族内院行走的时候,看的多半是女科和孕产,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又道:“你的养娘似乎是个行家里手,你要多听她的。”

杜恒霜连连点头,“我晓得。”知道了这个消息,杜恒霜再也无心待在这里,一颗心都飞回去了。

两人收拾好衣衫,一起回了偏殿,刚刚坐下不久,却听见殿门前传来一阵骚乱。有一些人在大声叫嚷,也有纷纷绕绕的脚步声,都往前面的大殿涌过去。

诸素素掂着脚瞧了瞧,眉头微蹙,“那里好像是太子大婚的正殿,出什么事了?”

偏殿的女眷纷纷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一脸忐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惊疑不定。

不会有事吧?她们可是在东宫啊……

杜恒霜的手心里攥了一把汗。

诸素素安慰她,“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话,一个穿土黄色袍子的小内侍跑了进来,来到诸素素身边,手腕一翻,给她看了块牌子,然后道:“诸郎中,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诸素素面色一沉,对杜恒霜道:“你在这里等着,哪里都别跑,我去去就来。”

杜恒霜忙道:“你小心。”又问她:“这人你认识吗?宫里可不比外头,不能乱跑。”

诸素素笑了笑,“没事,这我都知道,他不是外人。”点点头就跟着那小内侍出去了。

顺着长长的甬道,来到太子大婚的正殿,却发现原来已经无事了。

穿着红袍的太子没有跟太子妃站在一起,而是面色苍白,捂着胸口,靠坐在大殿一角的长榻之上。太医院的太医排着队在旁边为他看诊切脉。

诸素素跟着小内侍来到毅郡王身边,先对毅郡王身边的萧士及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才问道:“王爷叫我过来,可是有事?”

毅郡王朝太子那边努了努嘴,轻声问道:“你看看,太子的病,是真是假?”

诸素素愕然,没有看向太子,反而盯着毅郡王瞧,“王爷,太子今日大婚啊,什么真病假病?我不明白。”

毅郡王背着手没有说话,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太子那边的方向。

萧士及悄声对杜恒霜道:“太子刚刚在跟太子妃拜天地的时候,突然大喝一声,迎面扑倒在地上,将大家伙吓了一跳。”

诸素素也大吃一惊,“敢是有人暗算太子?”

萧士及苦笑,“你也这么想?但是大家都在看着太子和太子妃拜堂,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哪里有人能够偷袭?再说,太子迎面扑倒在地上,就晕了过去。几个太医院的国手过来,费了老劲儿才将太子救醒。抬到一旁的长榻上坐着。王爷想让你瞧瞧太子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诸素素点点头,眼光却不由自主被在大殿前方立着的太子妃吸引住了。她穿着一身青绿色大婚礼服,头戴着几斤重的赤金珍珠金凤冠,长长的珠链从额头垂了下来,将她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

太子大婚,太子妃是不用和民间大婚一样盖盖头的。

这就是清河崔氏的崔真真了。

诸素素在心里叹一口气。谁让自己运气差呢?如果穿成了这个太子妃,自己也不也是高高在上了?

“太子在那边。”萧士及顺着诸素素的目光看得方向看过去,结果发现她在看太子妃。有些好笑,推了推她的肩膀,给她指太子的方向。

诸素素这才将目光移到太子那边。

她对太子的样子很熟悉了,毕竟也“追”了她一两个月,两个人也是相处过的。

诸素素心情很是复杂。眯着眼往太子的面上看过去。

太子的目光有焦距,没有恍惚,精神应该没有问题。面色虽然苍白,但是苍白底下有些红晕,是正常的惊慌失措导致的面部暂时失血,应该不是生了病。

太子似乎感觉到有人正在审视自己,目光闪了闪。也往诸素素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目光相遇,诸素素心里五味杂陈,太子的目光却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不仅冰冷。而且淡然,不带丝毫的感情色彩。

诸素素不由在心里大骂,“装什么没事人!一个多月前还天天到老娘的医馆‘站岗’,今儿就一点情意都没有了。——啊呸。真是渣男中的战斗机!”

太子的目光落到萧士及脸上,却变得温和多了。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落到萧士及身边的毅郡王身上。

这一次,太子的目光不仅再次变得如冰雪一样寒冷,而且一股刻骨的仇恨和怨毒的神色,在他眼底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毅郡王只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被太子的目光还是看得心头发凉,似乎自己一切秘密都被看穿了一样。

毅郡王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

萧士及会意,往前走了一步,将毅郡王挡在身后。

诸素素正好跟毅郡王站在了一起。

“王爷,太子无事,没有生病,大概是受了惊吓,睡一觉就好了。如果不放心,可以吃一碗安神汤。不吃也行,没有大碍。”诸素素尽责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毅郡王此时的心情已经不在这上头,闻言只是挥了挥手,淡淡地道:“行了,你下去吧。”

诸素素也挂念着杜恒霜,可是萧士及站在前面,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说“你老婆怀孕了”这种话,对方要是一时高兴得失常,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我回偏殿了。”诸素素欲言又止,转身走了。

坐在上首的永昌帝和万贵妃也露出一脸关怀的神色。

“太子到底如何?”永昌帝的声音有些急切。到底是他的嫡长子,而且也是他的继承人。

太子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拱手对陛下道:“有劳父皇挂心,刚才儿臣一时头晕,失态了,请父皇责罚。”

永昌帝松了一口气,笑着点点头,“没事就好。”

万贵妃在旁边凑趣,“太子想是要大婚,过于紧张了,听说几天没有歇好,今日可不得头疼?”

永昌帝哈哈大笑,抬了抬手,“继续!继续!”

太子拣起落在地上的红绸,扭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穿着青绿礼服的太子妃,眼神越发闪烁起来。

……

第138章 高堂 (enigmayanxi和氏璧+)

太子刚才是在拜天地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地上的。

他将视线从太子妃身上收回,转过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大殿上方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牌位,缓缓拱起手,冲着那硕大的紫檀木牌位深深下拜。

太子妃忙也跟着弯腰福身下拜。

总算是拜完天地,然后是高堂。

太子和太子妃一起转向坐在上首的永昌帝和万贵妃。

太子是先皇后欧阳紫的嫡长子,万贵妃不过是个妾,根本不配坐在上首受他这个礼。

可是万贵妃微笑着坐在永昌帝身边,一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堂下站着观礼的文臣武将和宗室,都有些不安,偷偷在下面交换着眼色。

毅郡王从萧士及身后走出来,心有余悸地看着太子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侧头低声对萧士及道:“回去好好把我们的人梳理一下,有不对劲的,一律……”手上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对内奸不能心慈手软。

萧士及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微微颔首,“遵命。”

大殿东面放着一个两丈来高,十六扇盘龙金凤的夹缬插屏,黄花梨木的边框,豫州特产的鲛绡纱罗布,既厚实得密不透风,又能影影绰绰看得见人影,确实很神奇。

平乐公主齐嫣之带着自己的宫女内侍站在插屏后方,透过夹缬插屏,注视着堂上的动静。

瞥见万贵妃一动不动地坐在父皇身边,平乐公主有些不满。她也是先皇后欧阳紫嫡出的公主,跟太子齐仁之、毅郡王齐义之,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妹。

毅郡王更是脸色铁青,顾不得刚才太子的异样,就要出声帮太子说话。

可是太子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拱起手。抓着喜绸,缓缓朝着永昌帝和万贵妃的方向拜了下去。

太子妃很是诧异,但是太子都拜了,她也没法子,只好跟着拜了下去。

万贵妃满脸笑意,对永昌帝轻声道:“太子殿下真是个孝顺的。”

永昌帝也很是满意,感慨地道:“成了亲,到底是不一样了。”

毅郡王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一拳将太子凑倒在地。——他怎么能拜那个女人!

堂堂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在拜高堂的时候,居然拜一个小妾出身的贵妃!

堂下的文臣、武将和宗室看见这一幕。都是各怀心事,打起了小九九。

太子儒雅温和,在文臣中很有影响力。毅郡王却一向是带兵之人,武将勋贵大多唯毅郡王马首是瞻。宗室里面倒还好,支持太子的占多数。因为毅郡王其实和太子一母所出。没啥可争的。

有些人只在感叹,幸好万贵妃所出的儿子已经死了,若是还活着,大齐朝的朝堂上下也没有这么和睦了。

当然,陛下的春秋正盛,万贵妃的年岁也不太大。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皇子。

这到底鹿死谁手,还要大家拭目以待。

因此很多人都抱着观望的态度,两不相帮。

太子面色沉肃。一板一眼地走完大婚的程序,牵着太子妃入洞房去了。

万贵妃看着太子和太子妃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拭泪道:“若是我的礼儿还活着,我也到了做婆母的时候了,也该给他娶个媳妇了。”

永昌帝叹了口气。握住万贵妃的手,温言笑道:“今儿是太子大喜的日子。说那些话做什么?过几年你再生个儿子,朕照样封他做亲王。”

万贵妃窒了窒,拿绢子出来拭泪,破涕为笑道:“陛下真是会说笑。”说完正好看见平乐公主带着她的宫女和内侍离开东宫,又想起自己的女儿千金公主齐欢之,眼泪又往下掉,“可惜欢儿不能过来观礼。”

永昌帝想起因跳胡旋舞跌伤了胯骨的小女儿——千金公主齐欢之,忙问道:“她的伤可好全了没有?上一次不是说,休养三个月就行了吗?”

万贵妃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好了,昨儿已经下床走了几圈。”

永昌帝大喜,忙道:“原来这个诸郎中果然厉害,朕要重重赏她!”

“不行!”万贵妃断然说道,声音略大了些,离他们近一些的人都张着耳朵听。

永昌帝抿了唇,从上首的宝座上走下来,一言不发地往门前去了。

“陛下起驾!”抱着佛尘的内侍连忙高喝一声,殿里的群臣急忙躬身行礼,目送永昌帝远去。

万贵妃跟着追出去,拎着长长的礼服,一路小跑着来到东宫外面的步辇前面,巴着步辇的桅杆,对永昌帝急切地道:“陛下,您听臣妾把话说完。欢儿的病是好了,可是她的腿,不知那庸医如何治的,却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高一低,跟瘸子一样,欢儿哭得晕过去好几次……”

永昌帝这才动容问道:“哦,有这回事?带朕去看看。”示意万贵妃带路,并不让她上步辇。

万贵妃无法,只好在前面走着,带着永昌帝的步辇去千金公主的寝宫。

千金公主又在自己的睡房里大哭大闹,屋里摔了一地的碎瓷片。

因陛下和万贵妃都过来了,公主寝宫里面伺候的宫女内侍急急忙忙收拾地上的碎片。

永昌帝和万贵妃走进来,千金公主才从床上起身,哀哀切切地叫道:“父皇、母妃……”说着,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是说不出的别扭。

“你的腿怎么这样了?”永昌帝也极为心疼,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就这样变成了长短腿,这笔帐到底要怎么算?

万贵妃就道:“宫里的太医说,是给欢儿治伤的时候,延误了时机,才让她的胯骨变得异常,影响了走路。”

“那没有法子治了?”永昌帝背着手问道,“诸郎中说不定有法子。”

千金公主听见“诸郎中”三个字。顿生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都是她!若不是因为她胡乱出手,我怎会变成这个样子?”说着,一高一低来到永昌帝身边,拽着他的衣袖撒娇,父皇,父皇,儿臣不管,请父皇狠狠地治那个诸素素的罪,方能泄我心头只恨。”

万贵妃也点头应和。“陛下,就是要这样。不然这起子招摇撞骗的庸医就知道欺世盗名,害人性命。”

永昌帝一下子变了脸。他曾经亲口许诺。就算治不好千金公主的伤,也不会加罪于诸素素。

现在诸素素把千金公主的骨伤治好了,她也能下地行走了,却又要让他去治诸素素的罪,岂不是让自己背上“出尔反尔”的名头?!

永昌帝最是爱惜羽毛。并不肯去因此责罚诸素素,只是沉下脸问道:“诸郎中确实曾经治好你的高热,后来你的骨伤,也是诸郎中一手照看的。若不是有她,你就要一直躺在床上做瘫子了,你不仅不知感激。反而要治她的罪。你这样闹,以后你生了病,还有谁愿意给你瞧病?”

千金公主被永昌帝和万贵妃宠惯了。听不得申饬。

永昌帝这一次的话,就跟往她心窝子里插刀子一样。

千金公主再一次哭倒在床上。

永昌帝突然觉得有些腻烦。

大喜的日子,一个两个都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触了太子的霉头。

想当年,欧阳紫还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为难过万贵妃和她的两个孩子。本来欧阳紫是嫡母,万贵妃那时候是小妾。是不能亲自照看自己的孩子的。开始孩子被抱走的时候,万氏也是白天黑夜的哭,自己没法子,去找欧阳紫,让她可不可以把孩子给万氏照看几天,欧阳紫二话不说,马上就把孩子送了回去,让万氏亲自带孩子。

这之后,齐欢之出世,欧阳紫提都没提要把孩子抱过去养的事情。

万氏也权当不记得了,两个孩子都是她亲手带来的。

小户人家的女子带出来的孩子,都是小家子气十足啊。

永昌帝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

万贵妃急了,忙追上去拽着永昌帝的海水龙袍大礼服,“陛下,陛下,您也说句话啊。”

永昌帝回头,看见万贵妃肿的跟两个桃子一样的双眼,有些不耐烦地道:“诸素素救治公主有功,本应赏赐,但是延误了救治公主的最好时机,需要处罚。如此功过相抵,诸素素还是回去好生开医馆吧。”

万贵妃见兜了这么久的圈子,陛下还是不肯将诸素素拿下大狱,更加恼恨,忍不住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陛下,您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怎么就怎么样,为何不狠狠处罚诸素素?不说将她抄家灭族,至少也要流放辽东吧?”

“放肆!”永昌帝也忍不住怒道,“朕都下了旨意,你还有意见,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万贵妃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话说错了,吓得赶忙跪下,楚楚可怜地仰头看着永昌帝。

“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为人处事上,还是比真正的世家贵女要差一大截。”永昌帝在心里将万氏和欧阳紫又比了一遍,越比越觉得自己怠慢了欧阳紫,心里也还不是滋味儿。

万贵妃听见这句话,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霹到自己身上,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才止住快要晕过去的感觉,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的东宫正殿,因永昌帝已经走了,前来观礼的宾客也三三两两退去。

萧士及记挂着杜恒霜,忙辞了毅郡王,过来偏殿寻她。

杜恒霜披着折枝牡丹纹的莲青貂皮大氅,静静地在偏殿前面的廊庑下立着,诸素素站在她身边,一起看着萧士及走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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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旧识 (4K,含浅笑轻纱和氏璧+)

“怎么站在风口上?”萧士及快步走上台阶的廊庑之下,伸手替杜恒霜戴上风帽。

杜恒霜身上披的貂皮大氅是萧士及入冬之前特意为她做的,连着一个连兜风帽。风帽里面镶着上好的银鼠,虽然也暖和,但是总没有白狐毛来得尊贵。萧士及本是想给她做一件狐皮大氅,边上镶着长长的白狐毛,只不过杜恒霜死活不肯用狐皮,萧士及也只好由她。

杜恒霜担心地在萧士及脸上搜寻,“听说东宫出事,你还好吧?”又问道:“你不是在对面的偏殿跟你的同僚一起吃饭吗?怎么也去东宫正殿了?”

这一次来东宫参加太子大婚庆典的官员,最低得是六品官。也就是说,萧士及是最低那一级的。能去正殿观礼的,都是三品和三品以上的官员。他还没资格去正殿。

萧士及当然不会说是毅郡王特意带他进去的,目的就是让他看一看太子身边真正的近臣都有哪些。

“听说出事了,我们担心王爷的安危,就拿了令牌,过去守着了。”萧士及避重就轻地道。

杜恒霜没有深究,点头道:“王爷的安危重要,你的安危也重要,凡事小心,不是迫不得已,不要冒险。”

“哟,你们够了吧。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当我是死人啊?”诸素素听着这两只鸳鸯情意绵绵的话,故意打趣道,一边给萧士及使了个眼色。

萧士及会意,拉着杜恒霜的手,对诸素素道:“时候不早,我和霜儿先送你回去吧。”

诸素素今日是拿着太子特别送她的请帖过来参加婚宴的。

之前她还嘀咕过,并不想来,不知道这太子是不是昏头了。居然给自己送一份请帖。难道是想让自己看一看他有多尊荣,然后死心塌地给他做外室?

后来还是禁不住强大的好奇心,况且她对太子一点想法都没有了,自然没有如太子所愿,痛心疾首,死去活来啥的。她装扮好了,高高兴兴来东宫,和杜恒霜一起吃吃喝喝,顺便打量周围的那些官家女眷。跟人套套近乎,给自己的医馆打打广告。

没想到最后还看到太子在他自己的大婚上摔了一跤!

哎哟喂,这是不是就叫现世报啊?——诸素素觉得自己的人生又圆满了一次……

听见萧士及说要先送她回去,诸素素也没有推辞。

长安城晚上有宵禁。他们虽然今日有特殊的令牌,可以在街上行走。可是她一个女人,还是不要逞能的好。

吴世成那家伙最多在里坊的大门口等着她,出来到皇宫大门口是不可能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诸素素毫不犹豫地虚应了一下,就走在杜恒霜身边,和萧士及一起往外面行去。

萧士及也不拿诸素素当外人,对杜恒霜说起家事,“才刚在里面见到了岳母。还有许大人,他们问你好呢。”

许绍是京兆尹,三品大员。方妩娘是诰命夫人,两人都能去东宫正殿观礼。

杜恒霜嘴角含笑。眉眼弯成天上的月牙,微偏了头,露出无懈可击的下颌,在路旁大红灯笼的映照下。如上好的暖玉一样细腻温润。

“今日太子大婚堂上好看吗?”杜恒霜随意问了一句,不过是没话找话而已。

萧士及却一下子沉默下来。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只听见诸素素给杜恒霜有一搭没一搭说她在正殿见到的情形。

过了许久,一直到将诸素素送回她家,车里只剩下杜恒霜和萧士及两个人的时候,萧士及才郑重道:“霜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给你争个爵位。到时候,你不用羡慕那些世家勋贵。——我们自己就是世家勋贵!”

不管他能不能做到,至少这一刻,杜恒霜相信萧士及是真心的。

“我没有羡慕他们。”杜恒霜微微一笑,“我不在乎你到底做多大的官儿,只要你记得保重自己,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有一个家,家里有我,还有……他,在等着你。”杜恒霜说着,见萧士及的大手拉了过来,温柔地轻轻搭在自己的腹间。

萧士及一愣,手里触到杜恒霜软软的身子,又有些心猿意马,一时忍不住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腿上,低头在她颈项里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玫瑰清香从她肌肤之间渗了出来。

“你别乱动啊……”杜恒霜忙将萧士及抚上她前胸的大手推开,眼里的柔情似乎要满满地溢出来,“都要做爹的人了,还这么不老成。”

萧士及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只觉得脑海里突然空空如也,耳朵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回荡着杜恒霜脆脆的声音,“……要做爹的人了……要做爹的人了……”如有回音一样,一遍遍在他耳边回荡。

“喂,你怎么啦?”杜恒霜见萧士及突然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推推他,又拍拍他的脸。

萧士及回过神来,一股狂喜席卷他的全身。

“你是说,你有身孕了?!”萧士及也有十八,过年就十九了。大齐的男子大多早婚,十二开人事,十四五岁就成亲。像萧士及这样年纪的人,很多人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杜恒霜点点头,“素素刚才给我切过脉,说有两个月了。”

萧士及大喜过望,一把将杜恒霜紧紧搂住,毫不避讳地在她面颊上叭地一声亲了一大口,“真是我的好媳妇,这么快就有身孕了……”说得杜恒霜都脸红了,轻轻啐了他一口,低声嘱咐他:“先别跟人说,等三个月坐稳了胎,再跟娘说。”

萧士及连连点头,“都听你的。”

夫妻俩满脸喜色地回了家。

萧家的一个门子看见大爷和大少奶奶的喜气压都压不住,忍不住嘴贱地跟旁边一个守门的门子唠嗑道:“老曹,你说是太子大婚,又不是毅郡王大婚,怎么咱家大爷乐得跟他自己大婚似的?你看那嘴都合不拢了。我在萧家也有好几年了。还从没有见过大爷这样开心的。”

另外一个门子也觉得纳闷,点头应道:“是哦,何止大爷,还有大少奶奶呢。据说大家闺秀都是笑不露齿,可是你看她今日笑的,那小牙白的……”

“你竟敢偷看大少奶奶?好你个老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我要去回大总管去……”

“哎,老曹。你怎么这样?我就看见牙,你别蹬鼻子上脸啊……”

门子老张作好作歹,才将门子老曹压了下去。

萧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只留两盏气死风灯在门前摇曳。

腊月的寒风吹过,发出呼呼的声音。如泣如诉。

……

此时东宫太子的寝殿里,春意正浓。

太子妃咬紧了牙关,才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她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比起大齐一般的出嫁女,已经大了许多岁,而她的身子,也不是那些十四五岁青涩的小杏子。她是成熟已久的水蜜桃。娇艳欲滴。

从小,打从出娘胎开始,她就顺风顺水。清河崔家的历史,比大周、大齐的皇朝历史要久远得多。可以上溯一千多年,乃是真正的世家贵女,就连现在大齐的公主,都没有她出身尊贵。

作为清河崔氏嫡长房的嫡长女。她的出生,又正适逢一个风云变幻的时期。她的地位。比公主只高不低。

许多年前,大周的最后一个小皇帝,曾经也想迎娶她做中宫皇后。她的家族当然不会将他们崔氏最尊贵的嫡女嫁给一个末代皇帝做皇后。他们崔家,当时已经在七十二路豪杰中择取良士,既投靠,又扶持,互惠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