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杜恒霜顿了顿,接着道:“当时在王家大宅门口,你们家三郎私调北衙禁军,将我们团团围住,那么多刀剑指着我,逼着我射他,不射就不放我们走。我万般无奈之下,才开动弩箭,射了他两箭。”

毅亲王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肚子里却快笑成内伤了。这杜恒霜,以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看上去古灵精怪。后来长大了,端庄沉稳了许多,还以为她改性子了。如今一看,其实还是一样的古灵精怪啊……

第294章 台阶

崔大郎被杜恒霜气得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伸出一只手臂,手臂上广袖飘飘,颇有出尘之意,从袖子里伸出来一只圆圆滚滚的手指头,指着杜恒霜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听见这句话,永昌帝微翘的嘴角垂了下来,他眯着眼睛,往崔大郎那里扫了一眼,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貂裘下面露出的翻毛长靴子出神。

杜恒霜微微一愣,也飞快地睃了永昌帝一眼,正好瞥见站在永昌帝身后,半垂着头的毅亲王微微点了一下头,顿时松了一口气,沉声道:“崔尚书,‘欲加之罪’这个大帽子,您别往我头上扣。我不是朝堂中人,也没那么大本事。到底崔三郎有没有调动北衙禁军要抓捕我们,您叫北衙禁军过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我听说,崔三郎是北衙禁军的统领,总不至于,北衙禁军不听崔三郎的调遣,只听我这个无知妇人的调遣吧?”

崔大郎恼道:“你也知道我家三郎是北衙禁军的统领,那他调动北衙禁军有什么错?怎能叫私自调动?!”

“咦?崔尚书这话有意思。我从来不知道,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皇宫旁边,负责陛下安危事宜的北衙禁军,也可以不经陛下同意,随便由统领调遣。”萧士及站了起来,对着永昌帝那边拱了拱手,看向崔大郎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北衙禁军其实是永昌帝的私卫。崔三郎能做统领,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挤进去的。而且北衙禁军有五大统领,崔三郎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五大统领当然是直接听命于陛下。只有崔三郎一向觉得自己的身份超出其余四大统领太多,所以一向以北衙禁军统领之首自居。他在北衙禁军里面跋扈惯了,另外四大统领,对他都是惹不起,躲得起。

崔大郎冷笑道:“事急从权,柱国侯难道不知道吗?柱国侯也是军人,难道不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跟我充什么正经!”

这话倒是让人不好驳斥。

杜恒霜见堂上陷入死寂。忙道:“这样说来,崔三郎调动北衙禁军,是职责之内了?北衙禁军的职责,我听我家侯爷提过一次,说是护卫皇宫,保护陛下安危的。那请问。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在长安城东北向王家大宅门口,如何威胁到正北向皇宫的安全了?还是崔三郎公器私用,用北衙禁军给他自己做护卫?”

崔大郎脸色一变,暗道杜恒霜这个妇人实在是牙尖嘴利,在陛下面前说这种话。实在是字字诛心,就森然道:“柱国侯夫人。你也不要胡乱攀扯。你身带强弩,揪着我家三郎不放,难道不是威胁到我家三郎的安危?他是北衙禁军统领,北衙禁军是他的下属。身为下属,保护自己统领的安全,又有何不可?”

杜恒霜见崔大郎虽然看着肥胖蠢笨,但是实在比崔三郎老成狡猾多了。随便一句话,就被他将因果关系颠倒过来。

杜恒霜笑着摇头。“崔尚书,我们在这里打嘴仗,其实也说不出青红皂白。我说是崔三郎先动手,调用北衙禁军威胁到我的安危,逼着我动手,而您说,是我先动手,崔三郎才调用北衙禁军保护他的安全。这种完全南辕北辙的说法,我们就是在这里争到明年也不中用。”

“那你想怎样?”崔大郎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

杜恒霜对着永昌帝那边福了一福,“不是我想怎样,而是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顿了顿,杜恒霜又道:“如果陛下觉得我失礼,我自然是愿意向崔三郎赔礼道歉的。”

永昌帝笑了笑,心道柱国侯夫人还是挺识相的,看来先前拒绝他让她亲近太子妃的提议,只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大理寺堂上的人也都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就慢吞吞地和稀泥,“要不这样吧。朕不追究私自调用北衙禁军的事儿,崔爱卿也不要追究柱国侯夫人射伤崔三郎的事,怎样?”

这不是明摆着偏向杜恒霜?!

崔大郎心头大怒,只得极力忍耐,才低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道:“陛下圣裁。不过,”他又抬起头,坚决地道:“可是我家三郎如今随时会死,这笔帐,该怎么算?”

永昌帝面无表情地看了崔大郎一眼,才看向杜恒霜,问道:“柱国侯夫人以为如何?”

杜恒霜暗忖,如果想让崔大郎咽下这口气,自己还是得退一步,毕竟自己将崔三郎射成残疾,不下个面子是不行的。还有,如果崔三郎真的死了,崔大郎肯定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思忖良久,杜恒霜缓缓地道:“陛下,臣妇有个提议,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柱国侯夫人但说无妨。”

杜恒霜就道:“崔大郎和这位张医士口口声声说崔三郎快要死了,我却很是不解。先不说胳膊上的箭伤并不是致命伤,而且崔三郎本人,听说从小跟着高人习武,绝对不是弱不禁风的寻常士族男子。”

“呵呵……”堂上传来此起彼伏的低笑声。

除了站着、坐着的这些人,大理寺堂上还有很多衙差和散官,都不是士族出身,听见杜恒霜这样讥刺士族男子“弱不禁风”,都是心下大快。他们平日里受够了士族人的白眼,如今能有机会嘲笑这些涂朱抹粉、吃五石散吃得光着身子满街乱跑的士族男子,都是不肯放过的。

杜恒霜当做没听见,继续正色说道:“一个身子康健的男人,怎会中了箭伤,一夜之间就快死了?到底是你们没有请到好的郎中,还是你们家里家反宅乱的。有人趁机想要崔三郎的命啊?!”

崔大郎听得心中一抖,两眼不由自主眯了起来,看向杜恒霜。崔家确实有人想要崔三郎的命。因为他们知道,要把这事闹大,彻底钉死柱国侯府,至少把柱国侯夫人拉下马来,崔三郎死了,比活着的作用要大得多。再说反正他的胳膊也废了,整个人以后不能出仕。也不能再领兵,在崔家,就跟死人一个差不多了,还不如用他一条命,来搞掉陛下一只得力的臂膀。

他们都看得出来,大齐立朝五年。转眼就六年了,朝纲平稳,永昌帝要卸磨杀驴了。他们清河崔家,当然不会把手里的权力白白相让。

不仅崔家,所有在朝堂把住了官位的士族门阀,都不会白白放手。

永昌帝为了对抗士族门阀。肯定要大肆重用寒门庶族出身的官员跟他们打擂台。

而萧士及首当其冲,肯定是永昌帝手里的第一把刀。

他们就要在永昌帝将这把刀磨好之前。彻底废了他。

但是没想到,杜恒霜居然这样敏锐,当堂把他们这个见不得人的心思抖了出来。

崔大郎的目光越来越晦涩,面上却一派气愤填膺,怒道:“胡说八道!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三弟一母同胞,怎会让别人去害他?”

“那好。”杜恒霜揪着崔大郎的话茬。“崔家没人害他更好。我可不想成为你们内斗的替罪羊。但是,我也不放心你说的话。这样吧。”杜恒霜转身。对着永昌帝求道:“请陛下传旨,宣崔三郎到大理寺堂上来,给大家伙儿看一看,他的伤势病情到底有多严重,然后我们再来瞧一瞧,要如何找一个好一些的郎中,给他看诊。陛下意下如何?”

永昌帝笑着点头,“此法甚善。”一口答应下来,传旨道:“宣朕的旨意,传崔三郎到大理寺堂上。”

崔大郎忙道:“舍弟危在旦夕……”

杜恒霜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地道:“崔尚书,我们都知道您的弟弟危在旦夕。但是陛下传他过来,又不是让他自己走着来?你们崔家这么大的家业,上千年的传承,难道还要我教你,如何把一个‘危在旦夕’的病人抬到大理寺堂上来?”

这边一边争执,那边大理寺的差人已经急速去崔家传旨。

崔家住的地儿,离大理寺并不远。

在等人的当口,大理寺丞命人烹了茶过来,还送上点心,给堂上的人享用。

永昌帝在外面当然不会随便用别人的水和吃食。

不过太子、毅亲王、萧士及等人却毫无顾忌,在大理寺堂上端着茶水闲聊。

去崔家传旨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当然带来了躺在一幅担架上的崔三郎,居然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素素?!你怎么来了?!”杜恒霜又惊又喜,连忙走过去拉住诸素素的手。

诸素素穿着一身玫瑰紫紧身胡服大毛短袄,玄色胡服银鼠长裤,和杜恒霜一样,裤脚扎在鹿皮翻毛长靴里面,外面连大氅都没有穿,也没有戴上观音兜,脸上冻得又红又白,手上抓着药箱的带子。

杜恒霜一抓诸素素的手,就发现她的手冻得如同冰块儿一样,忙将自己的貂皮暖筒从袖子上取下来,逼着诸素素拿着暖手。

第295章 炫技 (洁曦和氏璧+)

诸素素也不客气,笼着杜恒霜貂皮暖筒,朝担架上躺曹崔三郎努了努嘴,“还不是为了他。”

杜恒霜很是好奇,“崔家请你去诊治?”说完看了看站一旁张医士,“那张医士呢?崔尚书说他才是诊治崔三郎郎中啊?”

诸素素有些不好意思,“呃,我是跟着他们过来。我说要给他们瞧一瞧崔三郎伤势,他们不肯让我瞧。我昨天就去了一趟,崔家门房坐了一下午,都没能进去。今天又去门房等着,坐了一上午,突然发现崔家人自己把崔三郎抬出来了我就一路跟过来了。”到大理寺门口,大理寺人以为她是崔家人,就放他们一起进来了。

杜恒霜恍然,突然明白为何昨日诸素素急匆匆从他们家离去,感激地道:“素素”

诸素素忙道:“哎,你别急着谢我,我也想扬名啊。不是为了你。”

诸素素越不肯承认,杜恒霜越是觉得不好意思。

萧士及忙道:“你们别忙着说话,陛下这里呢。”

诸素素吃了一惊,转着脑袋到处看,“哪里?哪里?”

堂上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永昌帝尤其莞尔,抚着胡须道:“这位不是诸郎中吗?”因千金公主事儿,他对诸素素印象比较深刻。

诸素素这才看见她斜前方坐着一个锦帽貂裘中年男子,还有他背后站着两个英气勃勃青年男子。

一个是毅亲王,另一个是太子。

诸素素认得这两个人。

而永昌帝,她只曾经给千金公主疗伤时候,有过惊鸿一瞥,记得不清楚。

诸素素忙过来行礼,“见过陛下。”

永昌帝点点头,问道:“诸郎中医术,朕是知道虽是女子,但是巾帼不让须眉,杏林国手之称,当之无愧啊哈哈哈哈……”

这话说得那张医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呛声不得。

杜恒霜就指着担架上人事不省崔三郎道:“素素,别人我信不过,你帮我瞧瞧,这崔三郎伤势到底怎样?”

诸素素便向永昌帝请旨,“陛下下可以诊治崔三郎吗?”

永昌帝点点头,“但诊无妨。”

诸素素大喜欠身,“多谢陛下!”然后转头对崔大郎道:“崔尚书,我去你家毛遂自荐,从昨天荐到今天,才有机会给你弟弟看诊,啧啧,你们家是不是其实想你弟弟死啊?不然为何要冷落主动上门郎中呢?”

崔大郎不屑地看着诸素素“你是谁?你想治就治?凭什么?”

诸素素点点头,两手一摊,“原来如此。原来你们崔家面子比崔三郎性命重多了。我算是明白了,你们根本就没有打算让他活着。”说着,转头看向杜恒霜,嗔道:“你啊,真是太鲁莽了,被人当了枪使你知不知道?这崔家人里面明明有人想要崔三郎命,你倒好,别人想瞌睡,你就给人家送枕头”

杜恒霜被抢白得满脸通红,讪讪地道:我也没法子人家欺到门上来了,我们不能坐着让人打脸啊。——这个公道是一定要讨。”

人要脸,树要皮。

没脸日子,有人可以忍,有人不能忍。

这一点诸素素倒是无所谓。对她来说,得实惠比什么都重要。当然她也知道有时候,没脸就是没有活路,所以该讨一定要讨。

一旁张医士见永昌帝故意夸赞诸素素一个寒门郎中,很是不满,又听见杜恒霜和诸素素说起来跟崔三郎交手事儿,便冷冷地道:“寒门庶族,向来不知礼仪为何物。人家不过是提了一门亲事而已,又没有非要柱国侯府大小姐去做妾。再说柱国侯夫人,只是萧大小姐嫂子,又不是她娘,什么时候轮到你出头了?—分明是哗众取宠,小题大做!”

杜恒霜淡淡地道:“自古有云,长嫂如母,我帮自家妹子讨个公道,又关张医士什么事?你又不姓崔?“张医士哼了一声,“崔三郎到你们家要纳妾,为何不去别家纳妾?你们为何不反省反省自个儿?是不是你们自己做了些什么,才惹得别人误会?”

萧士及转过头,走到张医士身边,面无表情地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有种再说一遍。”

张医士感受到萧士及满身杀气,忙不迭地道:“你想做什么?”缩着脖子,往崔大郎身边躲过去。

诸素素旁边架桥拨火,恨不得撺掇萧士及揍那张医士一顿,“有些人啊,就是天生贱,人家往他头上泼粪,他也要反省反省是不是因为自己脑袋生得像个马桶”

“哈哈哈哈……”从大理寺大堂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忍俊不禁笑声,似乎有人正捧腹不已。

堂上人不约而同,又转头往门外看过去。

门外人看着躲不过去了,便拉着另一个狂笑人走了进来。

却是许言辉和安子常两个人。

永昌帝有些意外地看着安子常,道:“安国公也来了?”

安子常和许言辉忙上前行礼。

安子常还是满脸笑意,一边给永昌帝作揖,一边道:“承蒙陛下记挂。微臣听北衙禁军兄弟说,陛下来大理寺了,一时好奇,就过来瞧瞧。”说着,转头看向诸素素,道:“诸郎中,你可真敢说啊”

诸素素撇了撇嘴,“我是实话实说而已。”

永昌帝有些不耐烦地咳嗽一声。

太子连忙道:“诸郎中,你还是先给崔三郎看一看诊吧。”

诸素素应了,走到担架前面半蹲下来,先给崔三郎诊了诊脉,任何掀开他两只胳膊衣袖,瞧了瞧他肘弯伤处。

只见那里血肉模糊,又上了不知是什么黑乎乎药,粘成一团,倒是堵住了血。

“这是什么东西?”诸素素毫不客气地问张医士。

张医士昂首道:“那是我独家秘,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诸素素冷笑道:“独家秘药?!”然后对大理寺丞道:“寺丞大人,能不能给我一碗清水?”

“给诸郎中一碗清水。”大理寺丞吩咐道。

诸素素从药箱里面拿出一柄银质小刮刀,凑到崔三郎伤患处,那银刀轻轻刮了些药渣下来,然后放入那碗清水里。

药渣清水里面荡漾两下,便沉淀下来。

诸素素看着那碗水,又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才冷笑着对那张医士道:“你独家秘药,就是香灰?”

张医士全身抖了一抖,哆哆嗦嗦地转过头,嘟嘟囔囔地道:“不知道你说什么”

“不知道我说什么?”诸素素嗤笑一声,将那碗清水递到张医士面前,“香灰入水,色泽灰暗,重而沉淀,聚而不散。——这些窍门儿,你不知道吧?”

那碗水里正是显现出诸素素说样子。

张医士神情越发狼狈。

诸素素也没有再刻薄下去。因为香灰,确实是很好止血圣物,而且经过高温锤炼,杀菌消毒,这个世间,能有香灰止血,已经是无可挑剔了。她不爽,就是张医士那句“独门秘药”。

如果香灰也能是独门秘药,那每个人都是杏林国手了。

被人称为国手,总得要有点儿别人做不到本事吧?

诸素素把那碗清水交给人拿下去倒掉,然后对永昌帝拱手道:“陛下,下刚才验过崔三郎伤势,还有他脉象。从伤处看,虽然止了血,但是绑上去绷带似乎不太干净,所以让他有些感染,高热就是由此而来。”

“哦?那就是说,伤势确实很严重?”永昌帝坐直了身子,表情严肃起来。

杜恒霜和萧士及都是心里一沉,一动不动地盯着诸素素。

诸素素笑道:“如果崔家能让下诊治,退烧是没问题。但是他到底能不青k活下来,还要看崔家人让不让他活下来。”

居然和杜恒霜说得一样,认为崔三郎能不能活下来关键,不他们这些郎中,而崔家人内部。

崔大郎气得七窍生烟,同时又有一丝心里隐秘被人看穿恐惧和心虚,忙大声道:“只要你能让我家三郎退烧,我保证崔家没人敢打他主意!”

“好!”诸素素翘起大拇指,“我就盼着崔尚书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了。”说着,从药箱里拿出自己秘制带有陈荠菜卤膏药,将崔三郎肘部清洗干净之后,再把膏药烤热贴了上去。

那膏药如此热烫,场人似乎都听见那“滋”一声皮肉烧焦声音。

“啧啧,太狠了些吧?”安子常踱踱到诸素素身边,看着她单腿跪地上,拿着另一贴膏药随身携带小药灯上面烤。

诸素素故作高深莫测地道:“他伤势被庸医误了,今儿幸亏遇到我,不然他真是性命难保。”

说话间,已经给崔三郎两个肘部都换上了她特制膏药。

“这位郎中,这才是独门秘药,懂不懂?”诸素素嚣张地对张医士晃了晃自己药箱。

许是那膏药实太烫,崔三郎被炙考得醒过来。他茫然地张开眼睛,看着头顶高高天棚,发现自己不是家里。

“三郎,您醒了?”崔三郎小妾惊喜得扑了上去。

“是你?我怎会这里?”崔三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胳膊一点儿劲都使不上来。

那小妾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崔大郎忙让下人扶着他过去,问道:“三郎,你觉得好些了吗?”

崔三郎回头,看见是崔大郎,忙道:“大哥,我好多了。”扭头就看见了杜恒霜,不由怒道:“你这个恶妇!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杜恒霜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你还是醒醒吧,谁愿意来见你?你看清楚,这里是大理寺大堂!”本来杜恒霜还想说陛下、太子和毅亲王都此处,可是一转念,又把这话咽下去了。——虽然才打过一次交道,杜恒霜已经看出来,崔三郎是个狂妄自大,而且性子急躁人。这样人,你给他挖一个坑,他能连着掉下去两次……“大理寺?!”崔三郎果然加愤怒,“你伤了我两条胳膊,我让你全家给我抵命!”

话音刚落,萧士及已经欺到他身边,弯腰扼住他喉咙,森然道:“想要我们给你抵命,那你自个儿得先下黄泉!”

“柱国侯!”

“jt及!”

“及哥哥!”

永昌帝、毅亲王和杜恒霜三个人不约而同叫起来。

萧士及手慢慢松开,站直了身子,一声不响地回到杜恒霜身边。

永昌帝就站起来道:“好了,崔三郎已经救活过来,柱国侯夫人也已将功赎罪,朕看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

※※※

二三千五百字。给洁曦舵主大大11月8日打赏和氏璧加送到。晚上七点第三。

第296章 识相 (粉红210+)

就这样算了?

崔大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的三弟,从小就文武双全,跟着高人习武的三弟,就这样被那个寒门庶族的粗俗女子用弩弓给废了,陛下就居然就轻飘飘地一句“将功赎罪”,就给算了?连一句道歉的话都还没有听到?!

崔大郎眼看着陛下嘴边若有若无的笑纹,终于明白陛下的刀,已经举起来了。

杜恒霜,不过是恰好做了他的一颗棋子而已。

但是,就算杜恒霜是棋子,也要有做棋子的自觉。想这样轻而易举地脱罪?——没门儿!

崔大郎甩开下人的搀扶,迈着沉重的步子,亦步亦趋地来到永昌帝跟前,双膝一软,推玉山,倒玉柱,终于如同一座肉山一样跪了下去,对着永昌帝磕下了他这辈子对外人磕的第一个头。

永昌帝心头大畅,忙道:“崔爱卿,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朕说过你身子不方便,不用行礼的。”

崔大郎仰头哀求道:“陛下,微臣知道柱国侯是陛下的爱将,可是柱国侯夫人伤臣的兄弟,不给个说法,微臣回去,实在是难以跟族里的交待。”说着,又暗示永昌帝:“我们清河崔家,最是抱团护短。如今外人不分青红皂白,伤了我们崔家人,就算我肯息事宁人,他们也是不肯的。”

永昌帝听得出来,崔大郎是在用清河崔家的声势,逼他给个说法。

杜恒霜看见永昌帝迟疑的样子。忙道:“是我鲁莽了。看见崔三郎调动北衙禁军要抓捕我们,又听见崔三郎一直让我射他,我一时情急,手滑了才射到他的胳膊的。”

杜恒霜不说话还好。她一说话,崔大郎就觉得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往上升,回头恼道:“你手滑才射到我三弟的胳膊?你说慌不眨眼吧?”

崔三郎坐在担架上,看见自己除了跪祖宗父母。从来没有跪过的别人的大哥,竟然跪在永昌帝面前为自己讨公道,感动得热泪盈眶,哽咽着道:“大哥”

崔大郎对他点点头,继续看着杜恒霜,“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杜恒霜回手指着崔三郎的方向,正色道:“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如果不是手滑,你以为我只射到他的两只胳膊?我肯定射到他脑袋里面去了。如果不是我手滑,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崔三郎见杜恒霜还是这样嚣张。气得要从担架上站起来。可是他忘了自己的胳膊已经废了。又发过一天一夜的高热。全身软绵绵的,其实一点筋道都没有,刚一用力。立刻就觉得身体似乎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歪歪扭扭地。刚一站起来,又扑地摔了下去。

他的小妾忙尖叫着过去扶他,那些崔家的下人却站的远远的,不敢过来凑热闹。

崔大郎就对陛下再次磕头道:“陛下您看,柱国侯夫人实在是太嚣张了,我们清河崔家绵延上千年,无数人在朝为官,都不像她这样跋扈。更何况,柱国侯家里人少,满打满算也才这样几个人,气焰却比很多士族都要嚣张。”一边说,一边暗地给萧士及上眼药。

他深知永昌帝性格多疑,而且耳根子软,有什么话,在他耳边多嘀咕几遍,他当真了。

永昌帝果然瞥了萧士及一眼。这个大将,看来还是毛毛躁躁的,还是要再打磨打磨,才能委以重任啊…

萧士及和杜恒霜都没有看着永昌帝,崔大郎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永昌帝的眼神,当他看见永昌帝的眼底果然变了神色,心里十分欢喜。——不久之后,这些他上过眼药的家族,应该都消失了吧?

杜恒霜和萧士及却也不是傻子。

崔大郎说得这番话,果然是一石二鸟,既示弱,又倒打一耙,让永昌帝知道,寒门庶族也有寒门庶族的不靠谱。

永昌帝也很为难。他并不想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他确实是想用寒门庶族的官员来打压士族门阀。

但是他并不想他抬举起来的寒门庶族,变成第二个崔家、卢家、李家、郑家和王家。

从这个角度想,难道让寒门庶族和士族门阀的官员达到五五之分就可以了?这样在朝堂上,各有牵制,各有好处,也各有坏处。

看见永昌帝为难的神色,杜恒霜在心里掂量了一把,最后下了决心,过来对永昌帝道:“陛下,是臣妇有错。臣妇理当送一席酒给崔家府上,当做是赔罪。”

杜恒霜肯主动低头,永昌帝当然大喜过望,忙道:“柱国侯夫人果然识大体。——士及啊,你的这门亲事,真是结得不错哦。”

萧士及抿嘴笑了笑,拱手道:“陛下过奖了。”

永昌帝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好了,今天看了一出‘将相和’的好戏啊!咱们可以回去了。”临出门的时候,又对崔大郎道:“崔爱卿,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朕想向你讨个人情,你可允不允?”

永昌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崔大郎不允也不行啊。

永昌帝就道:“柱国侯夫人这桌赔罪酒席,就过年后再送吧。你总得让人家欢欢喜喜过个年,是吧?”

崔大郎无法,只好道:“陛下既然这么说,微臣无不听从。——就定在正月十六吧。刚过完年,大家也有空。”

十六就十六,杜恒霜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也点头认了。

永昌帝就带着太子和毅亲王很快离开了大理寺。

崔大郎无计可施,只好恨恨地带着自己人也离开大理寺,回崔家去了。

大理寺丞松了一口气,暗道陛下来得真巧,看来这个柱国侯萧士及,实在是圣眷正浓啊…

“没事了,没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那大理寺丞笑着从堂上下来,来到萧士及身边,殷殷勤勤叙了寒温,还派人送他们出了大理寺。

来到大理寺外面,萧士及扶着杜恒霜上了马车。

诸素素跟杜恒霜道别,“这几天我都在家,有事你派人送信。”

杜恒霜十分感激,道:“素素,你又帮我一次。真是谢谢你了。”

诸素素也不客气,笑道:“既然要谢,就不要说说而已。啊,你明白的,是不是?”

杜恒霜掩袖而笑,点点头,“知道了。你好好过年吧。”说着,跟着萧士及一径去了。

诸素素就上了自家的小马车。

想不到安子常不请自来,攀着车辕跳上她的车,眯着眼睛笑道:“诸郎中,请我去你家坐一坐吧。”

诸素素撇了撇嘴,指了指车外面,“安国公,我们好像不熟啊?”

“是不熟。不过一回生,二回就熟了。诸郎中不要见外。”安子常像个主人一样,坐在她的车里,四处看来看去。

想起杜恒霜那辆豪华的侯爵定制马车,再看看自家简陋的陈设,诸素素有些抬不起头。

安子常却似乎没有看见一样,漫不经心地道:“你的这架马车保养得还不错。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