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萧大哥清清白白,你怎能说这种话?!”穆夜来双手握拳,垂在身边怒喝道。

萧义拖长声音,打了个哈欠,道:“这就是了,您既不是我们侯爷的亲戚,也不是他女人,更不是他的上官。请问他为什么要见您?——我说,您倒是别太贪心了。已经捞了十万银子,还想怎样?难道要我们夫人把位置让出来给您,您才肯收手么?我提醒您,要说打算盘,我们夫人论第二,这大齐朝没有人排第一。所以您的算盘,注定是打不过我们夫人的!您还是赶紧回去,该嫁人嫁人,该收手收手,好好过日子,瞎折腾啥呢?”

穆夜来被萧义说中心事,一时恼羞成怒,忍不住抬手就打了萧义一个耳光。

萧义明明躲得开,却故意不躲,生生挨了她一记耳光,才用手捂着脸,后退一步,道:“穆三小姐好大的架子!——居然打上门了!我萧义是奴仆,惹不起您总躲得起!”回身一声厉喝,“以后再看见这人上门,给我关门放狗!”说着,往旁边一站,一只凶悍的嘴里滴着口水的獒犬从门内飞扑出来,差一点就搭在穆夜来的肩膀上。

“啊——!”穆夜来惊得一声惨叫,被吓得倒退几步,摔倒在地上,才看见那獒犬的脖子上拴着一根粗大的皮绳,被后面两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紧紧拽着。

“还不快滚!”萧义冷哼一声,转身命人关了角门。

那只凶悍的獒犬也被关在门内,嘶吼般的狗叫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见到这只獒犬,穆夜来才相信真的是萧士及不想见她……

因为这是萧士及从漠北军中带回来的獒犬,他视若珍宝,长安城根本就没有这个品种。

萧义打发完穆夜来,故意顶着脸上的手指印去后院回话。

杜恒霜的上房里,萧士及正在看平哥儿和安姐儿的功课。杜恒霜在旁边收拾箱笼,找些天竺棉布出来给阳哥儿做些夏天穿的衣裳。

看见萧义进来,萧士及皱了皱眉,问道:“你的脸上怎么啦?”

萧义故意皱着脸道:“这是刚被穆三小姐打的……”

杜恒霜抬头,淡淡地问道:“怎么?穆三小姐居然打上咱们家门了?”说着。又笑着对萧士及道:“既然穆三小姐来了,侯爷还不去见一见?您看,把人家给急的,都动手了。可惜了我们萧大管事,在府里多威风的人,也被个外人打脸了。”

萧义忙躬着腰道:“夫人过奖了。这些委屈,夫人都受得,我怎会受不得?——再说都是打脸,我的脸皮糙肉厚。多打打也无妨的。”

萧士及听得低下头,默默地拿笔又给平哥儿写的大字上圈了几个字,才拍拍他的肩膀,道:“写得不错。下午爹要看看你的弓马骑射练得怎么样了。”

平哥儿欢呼一声:“我等着爹!”说着,拉了安姐儿的手,一起跑出去练习去了。

萧义也趁势想告退。

杜恒霜叫住他。问道:“穆三小姐到底有什么事?你问了吗?”

“她有什么事,跟咱们有什么相干?”萧义撇了撇嘴,撑直了腰站着。

杜恒霜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她到底是侯爷的救命恩人。”

“可是已经送了她十万银子,又被她把侯爷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给弄掉了。——这两样加起来,也还得差不多了吧?”萧义说着话。睃了萧士及一眼。

萧士及靠坐在条桌后面的太师椅上,脸色讳莫如深。一言不发。

杜恒霜摇摇头,笑道:“不是这样算的。你知道的,侯爷这人最是重情义。穆三小姐既然救了侯爷一命,侯爷大概是要把他这条命赔给穆三小姐,才算是了结的。”

萧义听得大急,不断给萧士及眨眼睛使眼色。

萧士及咳嗽一声,道:“这话太过了。我什么时候要赔命给她了?”

“没有吗?哦。那是我理会错了。我还以为,侯爷不仅要把命赔给她。还要把咱们家都赔给她呢。”杜恒霜带着淡淡的讥诮,打趣道。

萧义见势不妙,忙倒退着出了房门,将屋子留给侯爷夫妇两人。

萧义走了,萧士及才松了一口气。有外人在,他都不好意思去跟杜恒霜说软话。

“……霜儿,前儿是我不对。”萧士及走到杜恒霜身边,有些艰难地道,“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杜恒霜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笑容地道:“侯爷这是说什么话?侯爷何错之有?——您不用跟我道歉的。真的,您做了您应该做的事,我也会做我应该做的事。这您别担心。”

萧士及点点头,想要拉杜恒霜的手,“这我就放心了。我还当你真的恼了我……”

杜恒霜横了他一眼,摇头道:“不,我没有恼你。”我只是对你心如止水了。

“那就好,那就好。”萧士及搓着手,确信自己已经劝服杜恒霜了。还好霜儿没有故意拿乔,不然让他再下跪求饶啥的,真是做不出来……

“你放心,今儿我就搬回来住。我这就让知钗去外院把我的东西拿进来。”萧士及忙道,帮着杜恒霜把箱笼的盖子关上。

杜恒霜笑了笑,道:“侯爷,真是不巧,我刚来了小日子,不好服侍您。您还是在外院多住些日子吧,等我身子爽快了再说。”

萧士及有些失望,但是没有坚持。他还以为杜恒霜没有拿乔了,却原来还是对他有所隔膜。罢了,他就再依着她吧,就笑着道:“没事的,我回来住,又不是为那事。”

杜恒霜正色道:“不是说这个。我来小日子,不喜欢跟人同床,而且女人来小日子,身上不干净,影响侯爷的运道就不好了。”

萧士及听着十分别扭,但是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服杜恒霜,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发现越来越不明白她了。

……

这边穆夜来从柱国侯府回到穆侯府,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穆侯府前,要账的人又来了,看见穆夜来回来了,忙围上去道:“穆三小姐,您亲哥哥的这笔债,到底要怎么样啊?若是还不出来,我们就只有报上京兆尹了。”

穆夜来心灰意冷,摆摆手道:“你们报去吧。我们反正是没有银子了。”

穆侯府里,穆侯正着急忙慌地等着穆夜来,看见她回来了,忙问道:“柱国侯怎么说?给你银子了没有?

穆夜来想到在柱国侯府门前受到的委屈,家里人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她,就知道找她要银子,一时心烦意乱地道:“我没有见到萧大哥。外面的人,我不管了。爹想怎样就怎样吧。”说着,自顾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穆夜来撒手不管了,穆侯很生气,追到她屋门口骂道:“那是你亲哥哥,你也不管?”

穆夜来从屋里探出头来,不悦地道:“那也是你的亲儿子,你就不管?”

“你——!简直是大逆不道!不孝女!”穆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在穆夜来房门前大发脾气。

石姨娘听说穆夜来不管这事了,吓得魂飞魄散,飞一样跑过来,在穆夜来房门前苦苦相劝,道:“夜来,你为你二哥,你下个脸不行吗?去求柱国侯,他有的是银子,上一次送了你十万两,这一次,如果他能出五十万两,我们就送你进柱国侯府做妾,他总该肯了吧?”

这府里最高兴的是穆侯大公子,他袖着手,兴味盎然地过来看热闹。

听见石姨娘说要柱国侯出五十万两,她就让穆夜来给柱国侯做妾,穆侯大公子忍不住嗤笑道:“哟,五十万两的妾,真是银子打出来的银人儿啊。姨娘,你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娶太子妃,也没有下过五十万两的聘礼啊!人家柱国侯凭什么做这个冤大头,给你五十万两?就凭三妹的姿色,也值五十万两银子?长安城的花魁娘子的赎身银子,也不要五十万两!——姨娘你真的是不知道‘自知之明’这四个字怎么写啊!”说完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

穆侯听得也有些臊得慌,冲着石姨娘骂道:“都是你养的好儿子!你的私房呢?怎么不拿来给他还债?”

石姨娘哭哭啼啼地道:“妾身的私房,早就还完了,如今哪里还有剩的?”说完就想到穆侯夫人的嫁妆,道:“侯爷,要不,找夫人借一借,等夜来从柱国侯那里弄来银子,再还给夫人就是了……”

几个人正在争执不休,就听几个婆子慌张跑进来道:“侯爷,不好了!不好了!京兆尹的衙差来了,要抓二公子去过堂啊!”

第547章 后手 (4K,含粉红30+)

听说京兆尹的衙差来了,石姨娘先发一声喊,拎着裙子就往二公子住的院子跑去。可是她前不久才被穆侯打在背上伤了肺,如今还是咳嗽不止,跑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几声,结果她还没有走几步,就看见穆侯带着一群人风一般从她身边掠过,往二公子的院子去了。

穆侯夫人听说外面来了衙差,也忙忙地赶来,问穆侯要怎么办。

穆侯府是侯爵府,京兆尹的衙差是不能无诏闯入二门的。

穆侯忙道:“你快进宫,跟咱们家的娘娘说一声。——京兆尹许绍向来是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老二落在他手里,不死也要脱层皮!”这是要穆侯夫人去求她的女儿穆贵妃。

事到如今,他们也只有求穆贵妃一条路了。

穆侯夫人连进宫的大衣裳都没有换,一边转身就往二门上去,一边往旁边畏畏缩缩看着她和穆侯的石姨娘啐了一口,道:“都是你养的好儿子!好女儿!人骂小妇养的,真是没有骂错!好事轮不着,坏事全招到家,家反宅乱的,可就便宜你们这群眼皮子浅,专会抢人男人的贱人了!”

石姨娘气苦,拿帕子捂了嘴,呜咽道:“夫人骂我儿子,我不生气,可是凭什么骂我女儿?我女儿得柱国侯的宠爱,也戳了别人的眼睛……她和柱国侯可是清清白白的,有了这个名声,她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

穆侯夫人气不过,瞪着眼睛道:“你还有脸说你女儿无辜?要不是她追着柱国侯,许绍那个老狐狸怎会盯着我们家不放?——你不是不知道,柱国侯夫人也算是京兆尹的女儿吧?!你拿锄头挖人家的墙角,就不许人家砍你的手?”

石姨娘瑟缩着往回退,支支吾吾地道:“……不过是他填房带来的拖油瓶,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我呸!再不是亲生女儿,也比你女儿跟许家亲!——打人不打脸,你们把人家柱国侯夫人的面子放到脚下踩,也没有掂量过自己的份量?!”穆侯夫人骂了一通。见石姨娘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又担心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可是又给这个家招祸,就甩了袖子,吩咐道:“石姨娘看着病还没好,快送她回去躺着。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来!”

几个婆子见穆侯在旁边袖着手不发话,就飞跑过来把石姨娘撮走了。

“好了好了,跟一个小妾胡缠什么。”穆侯不耐烦地道,“快进宫去!”

穆侯夫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往前走去。却在二重垂花门的门口看见一群如狼似虎地衙差将守着二门的婆子推了个劈马叉,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穆侯夫人忙停住脚步。大声道:“这里是侯爵府,无诏不能擅闯!——你们许大人不会不知道这茬吧?”

领头的衙差手拿一张手诏,在穆侯夫人面前晃了晃,道:“我们大人特意从宫里请了旨,你仔细看看!”说着,对后面的衙差一挥手,“穆侯府不交人。你们就给我搜!”

后面呼啦啦上来上百个衙差,黑压压一片人头,看得穆侯都傻掉了。

穆侯大公子跟着跑上来,一见这阵势也吓坏了,忙道:“我二弟的院子在这边,你们跟我来!”说着,转身就给衙差们带路。

穆侯气得上前要拽住他,却被穆侯夫人拽住了手,一步都动弹不得。不由回头道:“你拽我干什么?”

穆侯夫人低声道:“你算了吧……是把老二交出来好,还是……让他们抄咱们的家?”说着,往穆侯的书房那边努了努嘴。

穆侯一下子惊起一身冷汗,忙用袖子拭了拭额头的汗,战战兢兢地低声道:“多亏夫人机灵……多亏夫人机灵……”余下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些衙差见穆侯府的大公子亲自领路,也没有再说抄家的话,就留了大部分人在二门上候着,只带了十来个人去二公子住的院子。

“喏,就是这里!”穆侯大公子笑着指了指在屋里躺着的二公子,“他前些日子被我爹打了,腿还伤着,起不来床的。”说着,他又转身指着旁边的一张藤屉子春凳,道:“你们可以用这个把他抬出去。”

领头的两个衙差是见过穆侯大公子和二公子的,知道他们两人素来不和,见状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两句富贵人家父子兄弟亲情淡薄之类的话,然后回身挥手让别的衙差上前,把二公子抬到了藤屉子春凳上,一路抬到了京兆尹大堂。

穆侯夫人等这些衙差走了之后,去宫里求见穆贵妃,想让她帮忙把二公子给弄出来,穆贵妃听说是因为斗鸡赌博欠下巨债,才让人告到京兆尹的,也很为难。

按大齐律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真没有什么好周旋的。当然如果你官大一级,也可以压死人,但是京兆尹这一次摆明了要给杜恒霜撑腰,跟他们穆侯府过不去,一定要秉公办理,别人也没法子。

如果穆贵妃还盛宠,让陛下发句话也行。

可是如今得宠的是尹德妃,而尹德妃是柱国侯夫人杜恒霜送进宫的,德妃不对穆侯府落井下石就很对得起她的“德”字了,怎么还能指望她去为穆侯府求情?再说,当初穆侯府派人去她家想坏她的事,尹德妃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但也别指望她能以德报怨。

再说自从自己的妹妹穆夜来为柱国侯萧士及卖官以来,陛下就对穆贵妃一日比一日冷淡,甚至当面视而不见的情形都有好多次。

这样的情况下,穆贵妃如何能说得上话?

“娘,您就别操这份心了。横竖都不是您亲生的。您这么多年,为爹做得够多了。”穆贵妃没法子,只好这样劝穆侯夫人,“石姨娘给您添了二十多年的堵,如今也是她还债的时候了。”

穆侯夫人叹口气,摇头道:“我都知道,只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他们如今,也被挤兑得够惨的。我心寒的,是你爹。到底是他宠了二十年的人儿。现在说放下就放下了。已经横看竖看都不顺眼,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指着一个会搅事的女儿还企图走她的老路。哼,也不看看她如今是什么情形,给人做妾就那么好吗?”

穆贵妃无语半晌,撑着头道:“也许,只要快活过,就是好的吧。她好歹快活过二十年,娘您呢?”

穆侯夫人怅然地叹口气,悠悠地道:“当初。我是不想嫁给你爹的。但是咱们昭穆九姓同气连枝,不嫁他嫁谁?——算了。不说了,反正都过去了。我瞧着,这府里也过不了几天了。”

穆贵妃只当是穆侯夫人的丧气话,忙安慰她道:“娘别这么说。再托人去说说情吧,我这里有一块好玉,外面有银子没处买去,娘拿去看他们愿不愿意收?”说着。把一块触手生温的芙蓉暖玉塞到穆侯夫人手里。

穆侯夫人忙把玉又塞回去,对穆贵妃道:“你自己拿着吧。现在家里不能帮衬你,你自己多留些东西在身边才好应急。”

穆贵妃想了想,也没有坚持,就把玉又收了回去。

穆侯二公子被抓到京兆尹,一去就先打了一顿,打得他旧伤复添新伤,差一点就活不下去了。

石姨娘在家里日夜啼哭,又催着穆夜来去找柱国侯想办法。穆夜来烦不胜烦,去柱国侯府又见不到萧士及的人,只得在外院穆侯的外书房逗留,不回内院。

穆侯二公子本来被关在京兆尹大牢里,要穆侯家人拿银子来赎,结果没过几天,突然那告状的人过来销案,说银子已经还清了,之前二公子抵押在他们东家那里的东西卖了大钱,所以就算二公子还清债了,特来销案。

许绍听说原告不告了,又看二公子的腿都快废了,也算是出了一口气,就把他放了回去。

二公子回府,石姨娘才高兴起来,将自己的首饰都当了,给二公子看腿伤。

唯有穆侯很疑惑,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告了,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想了半天,脸色一沉,回到自己的外书房藏着安西马场契纸的地方找了一找,果然没有找到马场的契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老二为了还债,把家里安西马场的契纸偷着拿去还债了。对方大概是拿去安西估价去了,到现在才回来销账,一时心如刀绞,怒不可遏,不顾穆夜来的哭闹阻拦,将二公子和石姨娘一起赶出家门。

穆侯大公子终于除去了平生最大的敌人,高兴得不得了,不过再去他的外室春娘那里,却发现春娘已经人去楼空,隐隐觉得不妥,顿时警觉起来,夹着尾巴回了穆侯府,再不出来鬼混,倒是让穆侯在痛心疾首之余,还有些安慰。

柱国侯府里,萧士及这些日子天天跟自己的心腹手下碰头,查问他们的进度。

他从江陵一回来,就碰上一连串的事,甚至椅子都没有坐热,就把他刚到手不久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丢了,早恨穆侯府恨得牙痒痒。

偏他还没法子揪着卖官一事撇清关系。因为谁都知道,这事从头到尾,是他得了检校荆州刺史的位置,还有给穆夜来送十万银子引起来的。人人都以为穆夜来是他的新宠,他的外室,而穆夜来和穆侯府笼络的属官也是为了荆州刺史府的配置,他想撇清都没那么容易。反而会说多错多,更加引火烧身,所以他只有极力淡化这件事的影响。

反正他的官也被贬了,这件事就这样含含糊糊过去最好。总之这件事,就是他吃了个哑巴亏,他越是在世人面前分辨,就越是让人侧目,而且让人觉得他敢做不敢当,是个孬种。

他琢磨着,要在这件事上真正撇清自己,只有彻底搞垮穆侯府。——穆侯府一垮,说他借穆侯府势力的那些话,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他刚从江陵回来,以前又对穆侯府的情况并不了解,如今想搞垮穆侯府,实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由也很是心烦。

看着手下收集来的各种证据,除了那些卖官的事情查有实据,别的事情都是道听途说。

不过看来看去,还是只有穆侯和其他昭穆九姓中的五姓合谋,想以他的刺史辖地为依托,企图摆脱永昌帝对他们的控制,去江陵养私兵,然后偷着回安西复国这件事杀伤力最大,只可惜苦无证据。

“没有证据不要紧。先在陛下心里留个印象吧。”萧士及淡淡吩咐道。

几个人商议妥当,便各自散去。

第二天,千牛将军吕大郎在早朝的时候,向永昌帝递上陈表,参穆侯和同样是昭穆九姓的曹、石、米、何、火寻等五个侯爵一本,说他们互相勾结串联,蠢蠢欲动,有不臣之心,希望陛下严惩。

陛下果然很感兴趣,马上命内侍把吕大郎的陈表拿过来看,结果什么证据都没有,气得当堂将吕大郎的陈表扔了下去,训斥吕大郎,命他回家好好反省,让他说话要查有实据,不能无中生有、捕风捉影!

穆侯和其他五姓听说此事,吓出一身冷汗,不过知道陛下并没有相信吕大郎的话,才稍稍放心。虽然着急,他们也不敢在四处串联了,只好暂时断了联系,将家里藏有的书信证据都销毁得销毁,秘藏的秘藏,只盼望这阵风早点过去。

杜恒霜借着去海西王府看妹妹的借口,带着三个孩子去见杜先诚,跟他说了这件事,有些好笑地道:“若是士及知道穆侯府的大债主是您老人家,不知道该会如何想……”

杜先诚听了,沉吟半晌,就对杜恒霜感叹道:“原来如此。士及越发沉得住气了。你看他明面上对穆夜来依然和颜悦色,就算因此被罢官都没有在外面口出恶言,更没有对穆侯府打击报复,其实暗地里却指使别人整垮穆侯府,实在是比以前沉着多了,没有慌慌张张乱了阵脚,有点奸雄的苗头。”

第548章 树倒 (4K5, 浅笑轻纱和氏璧2、3+)

杜先诚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杜恒霜的神情。

杜恒霜无动于衷,坐在杜先诚对面剥桔子,淡淡地道:“他是奸雄也好,狗熊也好,总不与我相干了。再说,”她放下手里的桔子皮,将桔子掰开摆在面前的小瓷碟里,推到杜先诚面前,“他对穆夜来心软,总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他再怎么做,这件事总是横在我心里的刺,让我没有办法再同以前一样待他。”

杜先诚叹口气,伸手拈了一瓣桔子,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慢悠悠地道:“霜儿,有句老话你知不知道?”

杜恒霜抬眼征询地看向杜先诚。

“老话说,万恶淫为首,论行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我说这句话,并不是要劝你原谅士及。他确实很混账,无论怎样,咱们都不能受这个气。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你以后要记得不要太过固执。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就算再找一个男人,你也要记得,男人也是人,不是神。你如果不明白这一点,你这一辈子,跟谁都过不下去的。”杜先诚叹息着摇摇头,对自己的女儿执拗的性子很是无可奈何。

杜恒霜偏了偏头,对杜先诚笑道:“爹,我明白您的意思。其实您说的道理我都懂,以后若是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也不会这样锱铢必较。其实这几年,您也看见了,我跟旁的人来往,从来就没有计较过。但是士及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无法忍下去。只有对他,我是苛刻到底。要么不要,要就要全部。他若想让我跟别人分享他,哪怕只是心里一个小小的地方。我也无法忍受。”既然做不到,那就放手。

从牙牙学语开始,他就是她身边的全部,她也为他投入了全部的身心。就因为她这样纯粹地爱过他,所以她宁愿不要,也不会妥协。接受一份变了质的感情。

杜先诚没有再劝。他想他明白了杜恒霜的意思。

人的一生,也许会碰到这么一个人,是他,或者她,在心里占有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很多事情,对别人都可忍。但是对他,或者对她,就是不可以。哪怕最后因这份苛刻而不能在一起,依然无怨无悔。

如果碰不到这个人,其实是福气……

两个孩子的笑声从庭院里传来。还有杜恒雪咯咯的清脆笑声,在庭院里回荡,将初夏的海西王府装点得温暖而欢畅。

杜恒霜和杜先诚一起抬眼看向外面的庭院,不约而同扬起一抹微笑。

杜恒霜怀里的阳哥儿被笑声吵醒了,用圆圆胖胖的小胖手揉了揉眼睛,头一次没有哭,而是用手指着外面的方向,咿咿呀呀地叫着。

杜先诚伸出手,道:“来,给外公抱。外公带我们阳哥儿出去玩。”

杜恒霜把阳哥儿交到杜先诚手里。撑着头斜靠在桌上看着庭院里的几个人微笑。

……

东宫里面,太子得知了最近的事,去太子妃的寝宫坐了坐,对她道:“没想到,柱国侯这一次,居然有这样的手段。”

太子妃不明所以,问道:“殿下说什么呢?”

“你是知道的,柱国侯的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被父皇夺了,就因为穆夜来卖官邀买人心的事儿。”太子拿折扇敲了敲手,很是感慨的样子。

太子妃默默点头。她当然知道,就因为这件事,太子让她跟穆夜来断绝来往,也免了穆夜来的女官职位。

“可是你知不知道,穆夜来虽然把萧士及的刺史官儿弄丢了,他却一句恶言都没有说,听说只是把那名单扔回给穆夜来身上作罢。自己回家之后,闭门不出,也没有四处托人说情,只在家里跟几个孩子厮混,或者去演练骑射。真没想到,他居然能隐忍到这种程度。”太子啧啧称赞,有些想不通的样子。

太子妃心里一动,笑道:“这倒是难说。穆夜来到底是不一样的。她不仅是柱国侯的救命恩人,而且柱国侯,大概对她真是不一般。您想,柱国侯夫人天姿国色,也算是大齐第一美人了,但是穆夜来居然能让柱国侯动容,这份感情,啧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太子想了想,点头道:“也对,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当然是因恩生爱了。只可惜,如今两家势同水火,穆夜来这番苦功,算是白做了。”顿了顿,又道:“不管怎么说,只有穆侯府倒了,他才能洗脱身上的污迹,所以这件事,依孤看,最后得利的人,一定是柱国侯。”

太子妃撇了撇嘴,暗道这可不一定……不过看太子的神情,大概也只是随便说说的。

“今日早朝,千牛将军吕大郎把穆侯府和另外五个昭穆九姓中的侯爵府都给参了,说他们串联勾结,图谋不轨。只可惜没有真凭实据。——看来,想要穆侯府倒了的人,并不止柱国侯一个人。”太子也跟着扼腕叹息。

吕大郎弹劾的时候,萧士及一言不发,倒是很多因买官一事被坑了银子的人趁机落井下石,一起踩穆侯府。

在一般人看来,萧士及保持沉默,不落井下石,以德报怨,已经是很厚道了。

真正看出来其中瓜葛的人不多。

太子妃不是很懂,轻轻“哦”了一声。

太子就冷笑着道:“昭穆九姓,曾经都是安西的王族。前朝大周灭了他们的国,将他们迁到中原居住。但是这些人,还是同安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到了如今大齐,国泰民安,他们有些人又蠢蠢欲动了。”

太子妃想了想,道:“安国公不也是昭穆九姓之一?可是陛下却给他高官厚禄,还有军中的大权呢……”明显想给安子常上眼药。

太子愕然,道:“真真,你这都不懂?安家只剩下安子常一个人了,诸素素也是穷家小户出身,两人都没有家族依托。就算诸素素三年抱俩。她这辈子,也生不了多少孩子,况且生十个,最多也只有五个能够平安长大,能成什么事?——没有家族依托的话,你以为这些大姓能起事吗?”又仔细跟太子妃讲述。“昭穆九姓里面的安家安子常已经是父皇的心腹,史家早年自家自相残杀过甚,如今只有一房男丁在洛阳住着。康家不问世事,也就是以穆侯府为首的昭穆六姓还有些蹦头。”说着又摇摇头,“就可惜,没有真凭实据啊……”

太子妃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悄声道:“没有真凭实据,造一个又何妨?”

太子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造出来的‘真凭实据’,真真。你可真能想!”说着,一边笑,一边走出门去。

太子妃在寝宫里坐了一下午,一直在琢磨太子突然来跟她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一直到吃晚食的时候,听宫女说穆夜来曾经也来求见过太子妃,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上一世的时候,就是穆侯府倒了,穆夜来才真正被萧士及接纳的。而且太子刚才也说过。只有穆侯府倒了,萧士及才能洗清身上的污迹,就想了一个招儿,吩咐道:“传本宫的懿旨,明日传穆夜来进宫。”

穆夜来这些天总是穆侯府和外面的小院子两面跑。她爹穆侯把石姨娘和她二哥赶出穆侯府,她死磨硬磨,终于磨得穆侯心软,给他们一个小宅子住,才有瓦遮头,不然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可是她姨娘和二哥都在病着。穆侯和穆侯夫人只给了少许银两,只够请郎中的银子,吃饭的银子很快就没有了,正在为难的时候。

听见太子妃传唤,穆夜来便赶快赶了过来,来到东宫太子妃的寝宫。

看见穆夜来一脸憔悴的样子,太子妃非常惊讶,忍不住问道:“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这个样子了?”以前还算是个美貌佳人,如今却真是成了快要凋谢的花了……虽然没人能有杜恒霜那样美貌,但是也不能差得太远啊……

太子妃在心里嘀咕起来。

穆夜来就陪笑着道:“家里的烦心事,我也不瞒太子妃殿下。我二哥和姨娘被我爹赶出去了,他们又病了,我是两边跑。又请郎中,又要愁银子,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唉……”很是伤神的样子。

太子妃眼神闪烁着问道:“……你这样艰难,柱国侯知道吗?”

穆夜来笑了笑,低下头,道:“他恼了我,不肯见我。”

“你去过柱国侯府?”太子妃很是好奇。

“去过,去过很多次,他们现在连通传都不传。”穆夜来叹口气,抬头道:“太子妃殿下,我是实在没有法子了。请问您能不能借我点银子?我姨娘和二哥现在都病着……”

太子妃默然半晌,道:“本宫借你银子,你还得起吗?现放着大财主你不去借,居然来找本宫。——据本宫看来,不给你通传的,八成是柱国侯夫人搞得鬼。你要知道,主持中馈的主母做这些小伎俩,是太容易了。”她上一世的时候,这种事在柱国侯府不知做过多少……

穆夜来苦笑道:“就算是她,我又能怎么办?萧大哥现在深居简出,我根本就见不到他的人。”

“如果本宫说,本宫有法子,让你不用见柱国侯的人,就能再送他一份大人情呢?——这份人情大到他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太子妃意味深长地道,看着穆夜来胸有成竹地笑。

穆夜来听得糊涂,问道:“什么法子?太子妃殿下真有法子?”很是不信的样子。

“当然。本宫前些天就问过你,你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萧大哥。我不是说过?”穆夜来更加疑惑。

“是不是为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家破人亡,你也在所不惜?”太子妃一步步发问,将穆夜来逼到墙角。

穆夜来愣愣地看着太子妃,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敢相信自己想到的事情,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直到她拿着太子妃给她的一百两银子,晕晕乎乎离开东宫的时候,脑子里还回想着太子妃的话。

“你是想让柱国侯再欠你一份大人情。大到这辈子都还不清?还是选择跟着穆侯府一起倒台?——本宫不怕你知道,你们穆侯府,已经长久不了了。当然,如果你肯出力,本宫一定亲自出面留你一条性命,并且把你送到柱国侯身边。——你自己好好想想……本宫给你三天的时间。”

回到穆侯府。穆夜来去自己的二哥和姨娘住的院子转了一圈,最后一次去找穆侯夫人和穆侯求情,问他们是不是不能挽回了。

穆侯还在气头上,劈头盖脸一顿骂,把穆夜来赶走了。

穆夜来的心也硬了下来,反正自己的姨娘和二哥都已经被赶走了。这穆侯府对她来说,也就是一个大一些的笼子而已。再说上一世的时候,穆侯府早就烟消云散了,自己撑着让穆侯府多存活了这么久,也对得起它了……

打定主意。穆夜来就趁着去给穆侯送汤水道歉的机会,溜到穆侯的外书房藏着,趁穆侯不注意,偷了穆侯跟另外昭穆五姓的书信来往,发现里面将他们力图复国的意图写得清清楚楚。

穆夜来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第二天就将信送到太子妃手里,太子妃以太子的名义,将这封信辗转送给吕大郎。

吕大郎拿到证据,如获至宝,跟萧士及秘密沟通之后。再次在早朝的时候,参穆侯和其他五姓的不臣之心。

这一次,他呈上了有这六位侯爷亲笔签名画押的书信。

永昌帝看见证据,如获至宝,趁机铲除昭穆六姓。

一道道旨意发了出去,先派兵围了这几个府邸,按旨查抄。结果从这些府里搜出来更多的违禁用品,让永昌帝和太子都后怕不已。——幸亏,他们提前动手了……

既然找出的罪证越来越多,永昌帝也不再犹豫拖延。马上下旨,宣布这六个侯爵府的财物全部充公,六个侯爵全部处斩,其余人等入贱籍,尽皆流放岭南,终身不能回中原。

石姨娘和二公子正暗自欣喜,庆幸之间躲过劫难,结果被人告发,说他们是穆侯家余孽,穆侯是故意把他们除族,好留一丝血脉的意思。

永昌帝马上大笔一挥,也将二公子和石姨娘加入到穆侯府流放的名单里面。

穆贵妃在宫里得知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在永昌帝面前长跪不起,哭求放过她娘亲穆侯夫人,并且自愿降一级位份。

永昌帝一时心软,又怜她孝顺,便同意了她的请求,允许昭穆六姓的女眷可以赎回。可以自赎或者家人亲戚朋友赎。

穆侯夫人的大哥史广进用穆贵妃给他的银子将穆侯夫人赎了回去。

太子妃也趁机派人赎了穆夜来和石姨娘,特意安置穆夜来住到她上一世住过的小院子里。

站在这个小院子前面,穆夜来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发现自己虽然重生一次,但是无论怎么挣扎,却挣不脱上一世的轨迹。而且她刚刚才发现,其实上一世,比这一世要美好。

既然如此,她还折腾啥呢?反正穆侯府已经倒了,一切偏离上一世轨道的东西,又回到原点。她不用再折腾了,只要安心等待,该来的总会来的。

赫赫扬扬近百年的安西昭穆九姓中的六姓,几天之间就全数倒台了,让中原的许多士族门阀也颇有唇亡齿寒之感,对永昌帝更为忌惮。

这一天,萧士及下朝回来,被太子叫到东宫说话。

临走的时候,太子妃在回廊里遇到他,笑着道:“柱国侯,本宫跟你说件事儿,你可知道,让昭穆六姓倒台的证据,是谁弄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