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杜恒霜进来,萧士及站了起来,迎着她走上前,将她让到书房南窗下铺了熊皮褥子的长榻上坐下,又亲自给她烹茶。

杜恒霜将手里的匣子放到榻上的四足夔纹矮桌上,轻声道:“你今儿也太险了。”

萧士及“嗯”了一声,端了茶盘过来,放到矮桌上,自己坐到桌子的另一边,看见了杜恒霜放到矮桌上的香榧木匣子,觉得很是眼熟,“这是什么东西?”

杜恒霜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满满的册子和各种契纸信函,道:“这是你们萧家外院的东西,人手、契纸、财物,都在这里。我也不大擅长打理这些外务,还是把这些都还给你为好。”

萧士及才想起来,这是他跟杜恒霜刚成亲不久的时候,为了家里管家的事儿,他主动提出把萧家的外院给杜恒霜管,内院就给二弟妹管。后来二弟妹坏了事,内院也回到杜恒霜手里,外院内院的人手、财物都由她管。

“给我做什么?你拿着呗。这些年都是你管的。”萧士及笑了笑,将匣子盖上推了回去。

杜恒霜摇摇头,将匣子坚持推回去,淡淡地道:“管内院还行,外院我实在力不从心。再说,你现在把太子也得罪了。毅亲王那边你暂时又回不去,你外面的帮手都在那边,你也不能用,我真不知道怎么帮你才好。不如还是你自己管吧。”

萧士及的脸色沉了下来,一只手放在匣子上反复摩挲,低声道:“……你都知道了?”问的是今天在太极殿,他把这些事情推到太子身上的事儿。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可能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杜恒霜微笑着道,“太子也算是迅速,把太子妃都给废了。”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之意。

萧士及听着很不是滋味儿,垂眸叹息道:“其实这件事。不用走到这一步的。唉……”

杜恒霜挑了挑眉。“虽然有些犯险,但是总算是得大于失吧。”

“得大于失?”萧士及抬起头,皱眉看着杜恒霜道:“你是这样想的?你知不知道,我的代价有多大?”

杜恒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她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道:“做什么事都是有代价的,怎么可能好处全得,坏事一点都不沾呢?”

“那也不能这样大的代价吧!”萧士及终于忍不住埋怨她。“穆侯府卖官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你不能给我送信,派个人亲自跑一趟总可以吧?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差一点就把我拖垮了。——我垮了,你又能有什么好处?我们全家都没好处!”说着,萧士及指了指那矮桌上的匣子,“我把全副身家都托付给你,你到底还担心什么呢?穆夜来从头到尾就不是问题。现在穆侯府都倒台了,你该放心了吧?”

“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杜恒霜淡淡地道,低头抿了一口茶。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明面上要给毅亲王‘决裂’,那边的人手一点都不能用。那些人没人给我传消息,你也不给我传消息,我就成了聋子和瞎子!”萧士及摇摇头,“就算你恼了我,可是你也应该公私分明。有些事情,是咱们两人的事,吵过也就算了,别往心里去。而穆侯府卖官这样的事,却是关系到我检校荆州刺史一职的大事,你竟然也能赌气不告诉我……”

杜恒霜的长眉挑得更高,暗道这件事本来就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告诉你才怪……

虽然这么想,她当然不能这么说,杜恒霜笑了笑,做出惊讶的样子,道:“啊?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难道穆夜来没有告诉你吗?我还以为她敢这么做,一定是从你那里得了准信了,不然她怎会这样大的胆子?!”

萧士及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茶,继续喝。

杜恒霜看着萧士及憋闷的样子,慢悠悠地道:“你也别怪别人不给你传消息,实在是大家基本上应该都和我一样,以为穆侯府的事,本来就是你指使的,所以谁会吃饱了撑的去坏你的事?你想想,你那十车银子直接送给穆夜来,人家怎会觉得你跟这件事无关?你现在说无关,连我都疑惑,更何况别人?”

萧士及看了杜恒霜一眼,想反驳她,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好将茶杯重重地往矮桌上一墩,茶水四溅。

杜恒霜往旁边让了让,不怕惹怒萧士及,又道:“你现在说跟你无关,那就只能说,谁都没有想到,穆夜来有那样大的胆子。你难道就想不到,你给她送十万银子,会让别人误会,也会让她误会?会让穆夜来觉得你的心都偏到她那里去了,她才敢这么大的胆子。——所以说来说去,这件事,实在怪不了别人。”

怪不了别人,就只能怪萧士及自己了。

这话虽然不错,但是这样当面说出来,还是让萧士及很下不来台。他这些日子在外面已经够憋闷了,回家还要忍着杜恒霜的冷嘲热讽,实在有些受不了,就沉声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本来以为,只要你明白我就够了。可是你明显不明白我,我真是没想到……”露出一脸难过的神情。

杜恒霜两手一摊,道:“可是我明不明白你,有什么关系呢?别人误会你,下场就是你丢官去职。你觉得就算我明白你的苦衷,你的官就不会丢了吗?——我不是陛下,做不了这样大的主啊……”

句句正中萧士及的要害,让萧士及无可辩驳。

萧士及闷了半天,道:“怎么会?如果你真的明白我,就知道这件事跟我无关,也会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你就不会放任这件事不管。——以你的手段,早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了,穆夜来和穆侯府都蹦跶不起来,就不会闹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丢官去职的地步!我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打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非要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不是本末倒置?你爹常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呢?你问问自己,有跟我同心吗?”

杜恒霜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披帛,慢条斯理地道:“你高看我了。穆夜来一直说我是无知妇人,你不也觉得有道理吗?怎么如今又说我有手段?——我要有手段,能让你和穆夜来一直在外人面前羞辱我?!”

萧士及也跟着站起来,寒着脸道:“在这件事上,你就是轻重不分,内外不分,亲疏不分,根本就是目光短浅。——穆夜来说你是无知的内宅妇人,确实有几分道理。”

杜恒霜被气得笑起来,点点头,道:“是,她说的是有道理。可是,”杜恒霜扬了扬下颌,“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没有变得更聪明,也没有变得更愚蠢。你以前觉得我好,现在觉得我不好,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变了。你没有发现吗?”

“没有!我没有变!”萧士及大声道,往前走了两步。

杜恒霜后退两步,淡然道:“萧士及,我从小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已经忘了吧?——如果你忘了,我可以提醒你,我做事,从来就没有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过。但是那时候,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好,觉得我对。现在呢,无论我怎么做,你都觉得不满,觉得我不对。你已经更多地看向我不足的地方,做得不好的地方,对我做得好的地方已经视而不见了。你还觉得你没有变?你说我轻重不分、内外不分、亲疏不分,那你呢?你有做到轻重、内外、亲疏分明吗?”

第552章 挡路 (4K,粉红90 120+)

萧士及立在那里,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着杜恒霜,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士及,你的官到底是怎样丢掉的,你比我清楚。”杜恒霜淡淡地道,转身要走。

萧士及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把话说完再走!——我确实不清楚我的官是怎么丢掉的。我到现在都糊里糊涂。”

“你真的不清楚?”杜恒霜回头,目光看向萧士及抓着她手腕的手,冷冷地道:“放开。”

萧士及不由自主松开手,满目痛楚地看向杜恒霜。

杜恒霜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把尖刀一样,往他心上扎过去,扎得他血肉模糊……

她离得那么近,近到他触手可及,可是她又离得那么远,远到彼此说话都听不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

“你不清楚?好,我就告诉你,你难道不觉得,是你的救命恩人穆夜来一手搞砸了你的差事?你不怪她,却来指责我不作为,不提前把这件事为你处理掉,你难道不觉得,你对我太苛刻?对穆夜来太宽容?把我为你做的一切想得太理所当然了吗?”杜恒霜端立在书房角落半人高的美人樽旁,凛然说道。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声音中带了一丝哽咽,道:“你是我妻子,我们夫妇一体,你对我的事视而不见,坐视不理,难道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你还说你没变?”说着又呵呵惨笑几声,“穆夜来……穆夜来……你就知道提穆夜来。你这么在意她,我是不是该庆幸,幸亏她不是男人?”

杜恒霜也呵呵笑了两声,道:“现在你知道夫妇一体了?——你才是本末倒置!不去指责真正导致你丢官去职的罪魁祸首,却来指责自己的妻子不帮你防患于未然!你这样做,实在令人心寒……”

萧士及瞪着杜恒霜,恼得一拳头砸在墙上,怒道:“穆侯府已经倒台了,穆侯都被杀了。你还说穆侯府和穆夜来,有什么意思?穆夜来是有错,但是也付出了代价。再说,她是好是歹,关我屁事?!你每次发脾气都要提她,是不是怕我忘了她。所以一再提醒我?——你如果真的这样想,我就如你所愿……”后面一句话,却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杜恒霜冷笑,撇了撇嘴,不屑地道:“你怎样?难道你不是早就忘不了她了吗?不要扯我做幌子。你放心。 我绝对不会挡你们的路的……”

萧士及一听就变了脸,上前一步将她堵在墙角。伸出一只粗壮的胳膊,撑在墙上,拦住她的去路,恨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什么挡路不挡路的!”

杜恒霜用力将他推开,自己从墙角走出来,道:“没什么意思。我就是个后院里碌碌无为的无知妇人,你要觉得谁能做你的贤内助。你就去把她抬进来。——我要说个‘不’字,我就不姓杜!”

萧士及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冷笑道:“你别忘了,你本来就不姓杜,你姓萧!”

杜恒霜的脚步顿了顿,在心里冷哼一声,不顾而去,离开了萧士及外院的书房。

这一晚,萧士及喝得酩酊大醉,也没有回内院,就在外院书房里囫囵睡了。

杜恒霜也没有派人去看他,哄好平哥儿和安姐儿,就带着阳哥儿一起睡了。

一夜香甜无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红日炎炎,阳哥儿早醒了,也没有吵她,只是侧身躺在她的枕头旁边,嘴里唆拉着大拇指,甜甜地看着她笑。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满脸都是看见杜恒霜的喜悦和全心全意的依靠。

杜恒霜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胖娃在枕边对她笑。

看见她醒了,阳哥儿笑得大大的眼睛弯成两弯小月牙,殷红的小嘴大张,大拇指拔出来了,露出刚刚长了四颗小白牙的粉嫩牙床。

杜恒霜看得心都要化了,忙抱着他坐起来,心疼地道:“可把我们阳哥儿饿坏了,你这孩子,醒了怎么不叫娘一声呢?你就嗷嗷哭两声也好啊……”

阳哥儿偎在她胸前拱了拱,很是满足,并没有哭闹。

“来人!”杜恒霜撂开帐帘,对外面叫了一声。

知钗忙走了进来,笑道:“夫人醒了?”

杜恒霜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什么时辰了?”

知钗一边把帐帘挂在帐钩上,一边道:“还早呢。夫人别看外面日头亮,其实才辰时。”

杜恒霜“嗯”了一声,把阳哥儿交到随后进来的乳娘手里,看着乳娘给阳哥儿喂奶,一边披上袍子从床上下来。

知数拿着一份帖子进来回报:“夫人,东宫送来帖子,是新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就在明天。”

杜恒霜看了看帖子,笑道:“……太子的手脚还真是快。”

欧养娘走了进来,对杜恒霜道:“新太子妃生了儿子,肚子里又有一个,又同是清河崔家的嫡女,其实早就把原来的太子妃比下去了……”

杜恒霜笑了笑,会意道:“是这个理儿。太子也是男人,不能免俗。”她只是有些吃惊,太子居然忍了那个冒牌的太子妃这么久……

“夫人,侯爷……?”欧养娘试探着问道。

杜恒霜淡淡摇头,道:“他在外院还方便些,我不太好去过问太多他的事情。”顿了顿,又道:“外院的东西我都还回去了。”

欧养娘心里有些不安,但是见杜恒霜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打住不说了,过来帮杜恒霜梳头。

这一天,杜恒霜在后院帮着收拾东西,也去库房找了几样新奇的礼物出来。命人包好了附上萧士及的帖子,给东宫送去,又命人去外院给萧士及说一声,说东宫下帖子请他们去观礼,他们不能不去。

当然,也许萧士及是不想去的,但是杜恒霜可舍不得放弃这个好机会。能够亲眼看一看太子妃吃瘪的样子,纵然被太子翻白眼她都在所不惜。

萧士及睡了几乎一天一夜,到傍晚才醒来。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带着宿醉的头疼,坐在床上发呆。

“侯爷……”萧义蹑手蹑脚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帖子,“夫人送过来的,说是东宫请侯爷和夫人去观礼。新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就在明天。”

萧士及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拿过来给我看看。”

萧义把帖子递了过去。

萧士及接过来扫了一眼,苦笑着道:“送份礼就行了,何必要去?”他真丢不起那人……

萧义讪笑着道:“小的也是这么说,但是夫人执意要去。小的想着,侯爷如今回来了。总不能事事让夫人一个人出去……”

萧士及叹口气,点点头。“好吧,我陪她去就是了。”说着,从床上下来,一个趔趄,差一点栽到地上。

萧义冲过来扶起他,担心地道:“侯爷,您别喝那么多酒了。夫人……夫人……也会担心侯爷的。”

“她会担心我?”萧士及冷笑。“你想多了,她心里早没有我了。”终于把这句在他心里盘恒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萧义无语。主子之间吵架。他瞎掺和啥?便紧紧闭了嘴,出去打水进来服侍萧士及梳洗。

“侯爷,要不要回内院吃晚食?”等萧士及收拾好了,萧义才问的。

萧士及摇摇头,“就在这里吃。有什么吃什么,也不用去内院打招呼了。”

萧义忙道:“大少爷和大小姐还问起侯爷呢。”

“等我心情好些再去看他们。现在进去,又跟他们的娘吵起来,倒是吓着孩子,还是先不去了。如果他们再问,就说我病了,等病好了,自然去看他们。”萧士及说着走出去,到院子里打了两趟拳,出了一身汗,才觉得好受些,去浴房沐浴,然后出来吃晚食。

晚上他还是睡在外院,不过因为昨天睡得多了些,他看了很久的书,很晚才睡。

第二天倒是一大早,他就醒了过来,惦记着要陪杜恒霜去东宫观礼。

虽然担心太子会当众给他难堪,但是东宫既然送了帖子,很多事情,就容不得他做主了。

萧士及很是无奈。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回到战场上,拿着刀箭解决一切问题,不用在这里日复一日地被人零碎折磨……

杜恒霜换好柱国侯夫人的服饰,又命人把萧士及的柱国侯礼服给送到外院。

萧士及换好衣裳,正好听说杜恒霜已经往外院的大门那边去了,便赶了上去。

两个人见了,都有些尴尬。

不过当着下人的面,倒没有再吵架,只是淡淡点头,打个招呼,便一起出了角门。

柱国侯驾制的大车停在大门口,赶车的是钱伯。后面跟着两辆给下人做的车。

萧士及扶着杜恒霜的胳膊,送她上了车,自己正要登车上去,就听见穆夜来的声音突然柱国侯府院墙角落那边传过来。

萧士及皱了皱眉,攀着车辕跃上车。

“夫人!侯爷!”穆夜来叫着杜恒霜和萧士及,已经快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钱伯回头看了一眼车里面,问道:“夫人,要走还是等一等?”

杜恒霜淡淡地道:“等一等吧。”

钱伯便木然地坐在车前,目不斜视。

穆夜来走了过来,攀着车辕,看着车里面坐着的杜恒霜和萧士及,泪如雨下,道:“夫人,侯爷,我是来给两位道歉的。都是我的鲁莽和贪婪,坏了侯爷的事,让侯爷没了差事。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会这么糟糕。我爹跟我说,这样做是为侯爷好,我就信了,才想着侯爷人单势孤,需要这些人手,才贸贸然收了那些礼物。后来陛下罢了侯爷的官,我才知道祸闯大了,而后,我又知道了我爹不止利用我,利用侯爷,还要……图谋不轨,对陛下不忠不义,我才实在忍不住,出来主动首告我爹。——我知道,我不是孝顺的女儿,但是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曾经是太子妃的女官,是为太子做事,更是为陛下做事,而且我姐姐是陛下的贵妃娘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把我们穆家带入歧途。”

萧士及和杜恒霜都是一愣。两人不自在地对视一眼,又各自别过头去。

穆夜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苎麻粗服,头上只绾了一个简单的椎髻,没有任何钗环首饰,脸上脂粉未施,倒有些蓬门荆钗的味道。

“夫人,您别误会侯爷,我主动告发我爹,并不是为了侯爷,也不是为了太子,我是为了我姐姐,还有陛下。——前些日子,因为我的年少无知,给你们夫妻造成麻烦,是我的错,我向你们赔罪。”说着,穆夜来在车前跪了下来,对着车里的杜恒霜和萧士及连磕了三个头,便站起来,转身哭着跑开。

杜恒霜悠悠地叹口气,道:“……真是感人。”

萧士及瞪了她一眼,挥手把车帘放了下来,抿了抿唇,道:“这下你信了吧?——这件事真跟我没有关系。”

“嗯,也跟太子没有关系。”杜恒霜淡淡地道,侧头看向车窗外面,不再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来到皇城前面。

一掀开车帘,发现今儿来的人可真是不少。

看来这次新册封太子妃的典礼,不比太子娶原配太子妃的排场要小。

“霜儿!”诸素素从安国公的车驾上冲他们招手。

杜恒霜回头,正好看见安子常小心翼翼地扶着诸素素下车,那股紧张的样子,好像诸素素是个易碎的瓷器,生怕一松手,就要掉在地上跌碎了。他几乎是半抱着诸素素下车的。

杜恒霜虽然自己跟萧士及闹得不可开交,但并不是那等憎人富贵笑人贫的性子,她看见别人夫妻恩爱就高兴,便微笑着走过来,打趣道:“你们可是好得一时都分不开了。安国公,你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萧士及背着手站在杜恒霜身后,对安子常和诸素素淡淡点头,算是打招呼。

诸素素有些脸红,拉着杜恒霜走到一旁,低声道:“别说了,真想不到安子常那个人婆妈起来,也忒招人烦。”

杜恒霜仔细看着诸素素越发白里透红的面颊,还有她越来越凹凸有致的身形,心里一动,笑着低声问道:“素素,你是有身孕了吧?”

第553章 颠倒 (4K,含Abazhuoma和氏璧+)

听了杜恒霜的问话,诸素素露出少有的扭捏样子,低声道:“……这么明显吗?”她可没有见人就呕,做出“我怀孕了你们快来恭喜我吧”这种孕妇标准样儿啊?

杜恒霜眯眯地笑,飞了个“你懂得”的明媚眼神。

诸素素满面绯红,也没有再否认,点点头,凑到杜恒霜耳边道:“才两个月,不到三个月,你先别跟别人说啊……”

大齐的习俗,怀孕不满三个月,都是不会跟人说的,只有极少数亲近的人和郎中才会知道。

杜恒霜怀过两次孕,生了三个孩子,对这一点自然不陌生。

她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放心,就连侯爷我都不会说的。”

诸素素重重点头,挽着她的手一起进去。

新任太子妃的册封礼在东宫的正殿显德殿内举行,里面布置的比太子娶原配太子妃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显德殿内大红蜀锦曳地,一层层往里蔓延。

宾客三三两两结伴成群地走了进来。

杜恒霜和诸素素留心瞧了瞧,发现今天来的人,都是成双成对的,也就是说,东宫的帖子,都是发给仕宦显达中的夫妇之人,并没有单身来贺的宾客。——这一番苦心,也不知道是太子的,还是崔家二房的……

杜恒霜的嘴角翘了翘,不动声色地走在诸素素身边,留神护着她,不让旁边的人冲撞到她。

诸素素今日穿着宽袍大袖。腰上却扎着一条宽幅腰带,虽然不紧,却依然显得胸高腰细,若不是极熟悉她的人,确实看不出她有身孕。

当然,才两个月,就算知道她怀孕的人,也看不出她有身孕……

随着人群来到显德殿内,按照位置高低站定。就听司仪在前面招呼,册封大典开始了。

殿内深处高台之上,永昌帝坐在紫檀木镶金龙的宝座上,他旁边站着同样是盛装打扮的尹德妃、高台之下,身穿太子妃服侍的新任太子妃崔莲莲亭亭玉立地站在太子身边,脸含浅笑。仪态端方。

一个内侍侍立在高台之上,手捧圣旨,尖声念着那些吉祥赞美的颂词。

“崔氏女莲莲,娴淑端方,高门之后,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崔氏莲莲堪与为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太子为正妃。钦此!”

杜恒霜仔细听着这册封圣旨,心里的滋味很是复杂。——这一道圣旨,完全不是良娣扶正的旨意,而是妥妥的原配正室的册封旨意。

这是要完全抹杀前面那位原配太子妃了,难怪连废掉原太子妃的正式旨意都没有……

虽然杜恒霜知道前面那位原配太子妃已经不是真正的那位“原配”了,可是看见她的踪迹被完全抹去。心里还是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觉。

她也是原配,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一个女人进到她家,将她的踪迹完完全全抹杀掉?

杜恒霜有一瞬间的恍惚,可是回过神来,不由失笑。她想得太多了。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的际遇也是不一样的。被废的这位太子妃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她咎由自取,跟她是原配,还是小妾都没有关系。

命由天定,路由人走。不管走到什么地步,都怨不了旁人。

杜恒霜抬头看着前方的太子和新太子妃的背影,有一丝遗憾,遗憾那位被废的太子妃没有站在这里,亲眼看着她的一切被别人取代,就像她无声无息地取代别人一样……

那位真正的原配太子妃,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消失的。她的皮囊虽然在这个世上,但是她的魂魄已经离开了。

萧士及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眉头紧皱,低着头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前面的册封大礼结束了。

太子转身,对前来观礼的宾客笑着道:“各位入席吧。”说着拍了拍手。

大殿里面的乐声为之一变,从刚才的凝重端方,变得轻快悦耳,正是有些特别讲究的人家吃饭的时候奏的乐。

一队队内侍抬着长条案桌从旁边的偏殿里走出来,在显德殿上摆放整齐。

最上首面南背北的案桌是给永昌帝和尹德妃坐的。以前的穆贵妃因她娘家坏了事,穆侯被处斩,家人入贱籍,被流放岭南,她用自降一级位份为代价,向陛下求得许可,允许她娘亲穆侯夫人赎身,可以不去岭南这蛮荒之地。所以穆贵妃已经降为穆昭仪。后宫四妃只有尹德妃一人是妃位,别的妃位都是空缺。

大殿西面,也就是陛下的桌子往下,便是朝东的一长排案桌。以太子和新太子妃为首,他们下方,是毅亲王和毅亲王妃,再下面,是平乐公主和她的未婚夫柴嗣昌,柴嗣昌的右手边,便是新晋封的南宁亲王齐孝恭和齐王妃,齐王妃的下首,便是刚从定州赶来的西平郡王夏侯林和夏侯王妃,夏侯氏的下方,就是齐氏宗室别的夫妇,和永昌帝齐伯世都是堂兄弟的关系,和齐孝恭跟永昌帝的亲疏远近是一样的,都是宗室中人,不过没有齐孝恭好运……

大殿东面,也就是尹德妃那边的桌子往下,便是朝西的一长排案桌。这一边,却是以千金公主齐欢之为首,她的案桌后面,坐着三个人。她在最右面,中间便是卫星峰, 卫星峰的左手边就是崔盈盈。因千金公主是跟崔家二房的嫡次女崔盈盈并嫡,所以这一桌子,坐了三个人。崔盈盈下方的桌子,便是坐着崔大郎和崔大夫人,然后是安国公安子常和他夫人诸素素,紧挨着诸素素的桌子,便是柱国侯夫人杜恒霜和柱国侯萧士及两个人。这两个人下方的桌子,就是京兆尹许绍和他夫人方妩娘。再往下,是永昌帝的黄门侍郎之一王文林和他夫人。王家的桌子下方,就是崔三郎和他夫人王芳华。王芳华和王文林都是五姓七望中的王家出身。

再下方,就是长安城数得着名号的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是带着正室夫人前来观礼赴宴。

礼奏三声,太子和新太子妃一起起身,给天地祖宗供奉香烛纸马,清茶蔬果。五谷六牲。

献礼完毕,司仪才大声宣布:“礼成!筵席开始!”

东宫的内侍和宫女便手托食盘,鱼贯而入,摆在给位大人和夫人面前的案桌上。

所有的人都席地跪坐在长形案桌后方,对着陛下的方向躬身行礼。

永昌帝挥了挥手,笑道:“各位爱卿免礼。大家慢用!”

永昌帝的话音刚落,乐声又是一变,变得更加轻快优美。

一队队身穿着薄如蝉翼的舞衣的舞娘手提花篮,踩着优美的舞步走了进来,在大殿中央的空地上载歌载舞。

酒过三巡,乐声停了下来。

太子从自己的案桌后面站起来。手里捧着一个四羊鎏金嵌银铜爵,往萧士及和杜恒霜这边的案桌走了过来。

萧士及和杜恒霜对视一眼。忙站了起来,颔首恭应。

太子来到他们的案桌前站定,手捧着四羊铜爵,语带诚恳地道:“萧爱卿,孤对不住你,专程向你致歉来了。——来,孤先干为敬。望你不要被那贱人蛊惑,心生退意。”

说得萧士及和杜恒霜都是一愣。

显德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殿外风吹树梢的声音传了进来,显得殿内更加静谧。

“萧爱卿,你是不世出的将才。俗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孤有了你,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太子将手里铜爵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铜爵放到萧士及面前的案桌上,又道:“穆侯府的事,现已查明,是废太子妃居心叵测,故意兴风作浪,跟萧爱卿无关,跟孤也无关。真正可恨的,是在孤和萧爱卿中间挑拨离间,企图颠倒黑白的人!”说着,回头往大殿了里面又扫了一眼,对众人道:“各位放心,孤已经废了原来的太子妃,穆侯伏法,穆侯府众人被惩治,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大家不要再提这件事,谁提这件事,就是跟孤过不去,跟父皇过不去!”字字句句都在为萧士及说话,显得他的胸襟无比宽宏。

同昨天萧士及在太极殿门口公开推卸责任,说是为太子顶缸的行径形成了鲜明对比。

众人看向萧士及和太子的目光更加复杂。

萧士及却觉得像是又被太子当众打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简直无地自容至极。

那些人的目光看向他,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鄙夷,让萧士及心里郁闷异常,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太子,只好沉着脸点点头,拱手道:“太子是君,萧某是臣。您说的话,臣一定谨记在心。”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去。

萧士及和杜恒霜坐了下来。

安子常便端着酒过来,对杜恒霜道:“柱国侯夫人,你去我那边陪一陪素素可好?”

杜恒霜点点头,忙和安子常换了位置,和诸素素一起说起私房话。

大殿里面逐渐嘈杂起来,很多人都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如同安子常和杜恒霜换位置一样,三三两两地换了位置,变成男人一桌,女人一桌,说笑声逐渐大起来。

安子常就跟萧士及坐在一起吃酒。

萧士及瞥了一眼换到旁边桌的杜恒霜,见她一离开在自己身边,就眉开眼笑,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安子常见状,敲了敲桌子,对萧士及轻声道:“你别在大庭广众之下给霜儿脸色看。她是什么样的性子,难道你还不知道?”从许绍那边算起来,安子常算是杜恒霜的表哥,诸素素又和杜恒霜是闺蜜好友,所以私底下两家人颇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安子常也经常管她叫“霜儿”,萧士及只好瞪了他一眼,低头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闷头不语。

安子常自斟自饮陪了一杯,感慨地道:“我和素素成亲的时候,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但是我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性子,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好处和坏处,我心知肚明。她对我的好处和坏处,也是一目了然。——你呢?你敢不敢说这样的话?说你对霜儿的好处和坏处都心里有数?”

萧士及又喝了一杯酒,眼神有些迷惘,他举着酒杯,喃喃地低声道:“……在我眼里,她以前确实是无一处不好。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看不懂了。难怪老人说,女人心,海底针。我根本看不见,更摸不着!”

安子常听了很无语,明白萧士及是在抱怨杜恒霜,就叹息一声道:“虽然夫妻间的事儿,只有夫妻两人才知道,但是从外人的角度来说,我和素素都觉得你错得多一些。”

萧士及横了他一眼,道:“这是自然。你们两人都是站在霜儿那边的。”

安子常笑了笑,道:“不是这个道理。我一直在想,你这样对待霜儿,是不是因为你没有纳过妾,所以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不平衡?”

萧士及猛地抬起头,瞪着他,“你在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劝你啊,若是你是为这件事老是心里不顺,哈不如找几个女人睡一睡,睡了你就知道,女人嘛,只要差不多,对男人来说,吹了灯上床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你心里真正有这个女人,才会感觉不一样。呐,这话说了你也不明白,不如……我帮你找几个小娘子,让你试一试?”安子常满脸坏笑地“循循善诱”。

萧士及“哼”了一声,“就会胡说八道。你家里的妾室还没让素素烦心?”

“当然没有!”安子常笑嘻嘻地道,“你不知道素素多厉害,管我家的妾室,跟审贼似的,如今她有了身孕,我就把那四个妾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了,免得在府里淘气,伤了我的女儿就不好了。”

萧士及一愣,回头看他道:“你有女儿了?谁生的?”不是说诸素素才怀孕吗?

安子常笑着摸了摸精致的下颌,乐滋滋地道:“我最想素素生个女儿,最好生个比你们家安姐儿还要漂亮的小女儿,我可真是今生无憾了啊哈哈!”

第554章 激怒 (4K,粉红150 180+)

萧士及摇摇头,拍拍安子常的肩膀,笑着道:“头胎还是要儿子比较好,你们家……”话没说完,想起安子常家里的情形,又尴尬地闭了嘴。

安子常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道:“所以我想要女儿!”十分得意的样子。

萧士及笑了笑,低头喝酒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