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上跪着哭泣的妇人忙道:“动都不动了。还要请郎中?都没气了,还不是死了?——秦国夫人,你想为你儿子脱罪。也不要空口说白话啊……”

“真是好笑。如果不动就不用请郎中,我看这天下的郎中都要一头撞死算了。没气了又如何?没气了也可能是憋着了。”杜恒雪走进来。正好听见那妇人在大放厥词,忍不住出言反驳。

那妇人愕然回头,看见是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娘子走进来,很是不虞,恼道:“我难道会拿我儿子的性命说笑?!”

杜恒霜指了指地上门板上躺着的孩子,对杜恒雪道:“雪儿,帮着看看这孩子还有没有救。”

杜恒雪从许言邦手上接过药箱。就要走过去瞧。

那妇人却护住门板上躺着的孩子,大声道:“你们居心叵测,不能碰我儿子!”

“我是郎中,我看看你儿子还有没有救!”杜恒雪很是诧异。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娘亲,不说请郎中来给儿子瞧伤,反而一个劲儿地说儿子死了。

“不用瞧!早没气了!”那妇人又大声道。

杜恒霜也看出端倪了,冷笑一声,“来人! 把她给我拖开!”

她的两个婆子立刻冲上去。一左一右将那妇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拖到一旁候着。

那妇人杀猪般尖叫起来。

跟着来的四五个男人也黄了脸,想冲上来抢人。

钱伯立刻带了四五个男仆冲过来,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好你个秦国夫人,居然仗势欺人!”刚才说话的男子很是气愤地嚷道。

“住口!——到底发生什么事?”夏侯元心急火燎地闯进来。一进门就看见这大厅里剑拔弩张的情势。

杜恒霜看见夏侯元过来了,就把刚才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又道:“雪儿想瞧瞧那孩子的伤势,可是她不许。”朝那边的女人努了努嘴。

那妇人看见夏侯元来了,有一丝的慌乱,忙大声嚷道:“没有!我没有不让她们瞧!只是这孩子命苦,已经被秦国夫人的儿子一砚台拍在后脑上,给拍死了,她们瞧也没用!”

夏侯元看了她一眼,背着手冷冷地道:“瞿娘子,三哥离家这半年,你就把他儿子照顾死了,你说等三哥回来,会如何想呢?”

那妇人缩了缩脖子,兀自嘴硬,“又不是我做的!是秦国夫人的宝贝儿子做的!”

杜恒霜听起来怪怪的,遂问道:“这到底是谁的儿子?”

夏侯元的一个随从就跟杜恒霜解释,“这孩子是夏侯家小五房老三原配生的儿子。原配死了,这个瞿娘子是填房,瞿娘子自己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都还小。”

杜恒霜冷笑道:“难怪,瞿娘子想铲除原配的儿子就直说,可别拿我们做挡箭牌!”

“你胡说!”瞿娘子满脸惊慌,拼命摇头。

跟着瞿娘子来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狐疑之色。

杜恒雪见那女人被扯开了,就蹲下来先摸那孩子的脉搏。那孩子的脉搏确实很微弱,而且跳动比较缓慢,她凝神诊了很久,才有了些把握。

再看那孩子后脑的伤势,确实有些严重,但是不至于就被拍死了。

杜恒雪拿出银针,往这孩子脑袋上的穴道扎进去。

大厅的人紧张地看着杜恒雪手上的银针,就连瞿娘子都忘了吵闹,眼神闪烁地看着杜恒雪。

没过多久,那孩子嘤咛一声醒来,张口吐了一口黑血。

杜恒雪松了口气,将银针拔出来收好,道:“好了,刚才是淤血堵住了关窍,现在吐出来就没事了。回去好生将养,多吃些阿胶补补血。”

那孩子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抬头看见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没有看清楚是谁,以为是他后娘,忙爬起来跪着往后退,连声道:“娘、娘,别打我,别打我,我再不敢了,我再不敢偷弟弟的东西吃了……”

哗……

大厅上的人想起刚才杜恒霜说“瞿娘子想铲除原配的儿子”的话,不约而同看向被两个婆子抓住胳膊的瞿娘子。

钱伯见状,忙窜过去将瞿娘子的下颌拉脱了,命那两个婆子将她拖到旁边的屋子,别让那刚刚醒过来的孩子看见。

杜恒霜明白钱伯的意思。带着丫鬟走过去,对那缩在屋角的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你娘打你了吗?什么时候打你的?你告诉我,我叫人去给你爹送信……”

那孩子用手捂着脸。从手指缝里看见不是他后娘,顿时没有那么害怕了。又听说要去给他爹送信,马上放开手哭道:“我是夏侯乙,我今儿在学里跟人打了架,害怕被先生罚,就跑回家躲着。回家饿了,吃了几口弟弟早上没有吃完的饼,就被娘用棍子打……好疼……好疼的……”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

杜恒霜回头,看着夏侯元道:“小王爷,看来事情就是这样。”瞿娘子失手打晕了原配的儿子,以为他死了。就急中生智,想拿杜恒霜的儿子顶罪……

夏侯元俊脸涨得通红,对杜恒霜拱一拱手道:“秦国夫人,这一次是我们夏侯家对不起你,你且等一等。我定会给你个交代。”然后对着夏侯家的人怒喝一声:“走!”

“等一等,把她也带回去。”杜恒霜忙让人把瞿娘子从里屋推出来。

钱伯给她接好下颌。

瞿娘子哭得满脸泪痕,拼命摇头道:“不是……不是我……那孩子素来爱撒谎,没有的事儿……跟我无关啊……”

杜恒霜冷笑道:“瞿娘子,什么叫恶人先告状。我可是受教了。今儿的事儿,我跟你说,还没完!”

瞿娘子瑟缩一下,委委屈屈对着杜恒霜福身道:“秦国夫人,是小妇人一时心急,让秦国夫人受委屈了。您也知道,我是填房,对这原配的孩子,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管严了,人说我是后娘,虐待原配的儿子,是棒杀。不管吧,他如今才七八岁,就坏成这样,以后不成器,人也会说我是捧杀他。总之一句话,女人嫁人,最好不要给人做后娘,真是说不出的辛苦和委屈……”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

杜恒霜冷眼看着,不置可否地道:“您也太能说了,这世上后娘那么多,像您这样做的人真不多。别自己做不到的事,就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先回去,在学里打架,欺负我儿子的事,等你儿子伤好了,咱们再计较。”

瞿娘子听得心中发虚,不敢再争辩,含含糊糊道了歉,让自己的小叔子背起那个孩子,跟在夏侯元一行人后面快步离开了杜家的外院大厅,往大门口去了。

此时杜宅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夏侯氏远房偏支的族人,浩浩荡荡,人声鼎沸,愤怒地拿着石头砸着杜家的大门。

夏侯家派来的两个门将见是夏侯家的人,很是惊讶,忙道:“你们做什么?这是夏侯家要关照的地方,你们怎地不听小王爷的话?”

一个男人阴沉着脸从人群中走出来,冷声道:“你们是我夏侯家的护军,却在这里为虎作伥!你们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小崽子杀了我夏侯家的子嗣!——他不抵命,我一头撞死在这里……”

那两个门将一下子愣住了,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将手放在腰刀上,在门前站得更稳,淡淡地道:“你们想进去,就先把我们打死再进去。——这里是小王爷所托,不敢有误。”

那说话的男人眼里阴霾一闪,倒也没有坚持,只是背着手道:“居然是小王爷所说,我们就给小王爷一个面子,等着他过来说个青红皂白。——到底是要护着这个贱人的贱种,还是为我们夏侯家的子孙讨个公道!”

萧士及戴着笠帽,皱着眉头从街角转过来,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再回长安,一见这幅情形顿时黑了脸。

第614章 士庶 (4K,含see_an仙葩缘+1)

萧士及在街角停住脚步,笠帽下眸光一闪,身形往旁边退去,不动声色地站到街边看热闹的那群人当中。

他昨夜把齐月仙甩脱之后,在定州城外的山顶坐了一夜,伤心难过之余,本是想马上就走,但是总挪不开脚步,他不知暗骂过自己多少遍,这样婆婆妈妈,简直不像是个男人!——他其实也搞不清都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他特意挑七夕的时候来定州,本是存了一丝念想,想杜恒霜是不是已经消气了,他再求一求她,说不定就能让她回心转意。他想向她忏悔,告诉她他真的知道错了,想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定不会再如上一次一样,把她为他做的一切当做理所当然。

他已经明白过来,夫妻一体,双位共尊的意思。他只希望,他醒悟得还不算太迟。

可是来到定州城,亲眼见了昨夜的七夕,他才恍然,原来已经太迟了。

盛筵散场,曲终人散,没人会在原地等他。

那个时候,看见杜恒霜和夏侯元如同一双璧人在月下灯前走过,看着杜恒霜重新绽放出的秾丽笑颜,萧士及的心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摘了一样,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他总算是相信,杜恒霜是真的铁了心不要他,要离开他。

他是男人,总不能在对方表明不要他,不喜欢他的时候,还不要脸面硬贴上去,这样做,只会越发招对方厌烦。所以他不肯承认自己不肯走,是因为还想着杜恒霜。他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想。但是纵然在心底说服自己千万遍,他的脚还是固执地停在定州城外的山上,不肯挪动一步。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脚……

坐了半夜。想来想去,他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他认为自己走不开的原因,根本不是因为杜恒霜。而是他还没有见到几个孩子,因此舍不得就此离去。这样一想。他就理直气壮地磨蹭到天亮,见定州城门大开,他的脚步自动有了意识,大步下了山,自发地往杜恒霜的住处走去。

我只是想看一看孩子。萧士及这样对自己说,这也不是谎言。

对他来说,杜恒霜和他们的三个孩子是同样重要的。失去任何一方。他都会生不如死。

所以其实他现在已经身处地狱、生不如死了……

居然已经身在地狱,就不会有更糟糕的情形了。萧士及反而坦然起来。

最害怕的另一只鞋子已经落了下来,他有种尘埃落定的悲伤和惘然。

没想到刚一进城门,在路上又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齐月仙在定州城的街市闲逛。萧士及不想再惹麻烦,就躲进一家成衣铺子买了身衣裳和斗笠宽沿帽,将自己的样貌遮掩起来,又在定州城饶了好几个圈子,才躲过齐月仙的搜寻。可是等他终于来到杜宅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是这幅情形。

“请问这位大哥,这里是怎么啦?”萧士及悄悄向站在他前面的一个闲汉模样的人问道。

那人袖着手,正满脸不屑和愤然。

听萧士及问他,他回头扫了萧士及一眼,“外乡来的?”听出萧士及的口音不是本地口音。

萧士及点点头。“今儿才进城,想来定州城探望亲戚。”

“哦,难怪。”那人回头,继续踮着脚往前看,一边道:“你知道咱们定州的夏侯氏吧?响当当的士族门阀,不比五姓七望差。不过,他们也太欺人太甚!”语带铿锵,似乎看热闹的闲人都被激怒了。

“哦?”萧士及从斗笠帽里微微抬头,看向杜宅门口。

一个宽大的场院,门前站了总有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穿得不算很好,但是也绝对不差,个个高髻峨冠,一看就是士族中人的典型装扮。

不过很少见到士族中人手拿砖头砸门的……

萧士及抱起胳膊,右手抚上自己的下颌,暗暗沉吟起来。

“这家到底是招了什么祸,如何会被这些夏侯家的人围攻啊?”萧士及悄悄问道。

那闲汉很是激动地挥动着胳膊,“这位兄台不知道了吧?那里住的可是大名鼎鼎的秦国夫人,她一个女流之辈,也能凭一己之力,在秦州射杀突厥可汗,被陛下封为‘秦国夫人’,实在是了不起的名头!你要知道,她可是我们庶族的女子!不是士族门阀!不仅她,她以前的丈夫柱国侯,也是我们庶族中人!你看,我们庶族哪里比士族差了?却被这些士族中人瞧不起,动辄打压我们,好的都是他们的,坏的都是我们的错。——他娘的,凭什么!”

这里看热闹的都是庶族,平日里对士族虽然恭恭敬敬,但是这么多年来,庶族的经济力量和军事力量迅猛增长,越来越多的庶族人士在朝堂和军中崭露头角,可是就因为他们是庶族,所以他们的位置总是排在士族之后。

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升到前面的庶族人士如同凤毛麟角。

庶族中人要爬到高层,要不就要给士族做女婿,如同做了检校荆州刺史的卫星峰之流,要不就要本事奇高、运气奇好,比如柱国侯萧士及和秦国夫人杜恒霜这样的人。

但是柱国侯已经成了历史,这个唯一一个靠军功从庶族升到高位的将军,如今只是长安的守门人。

越发印证了士族中人的狂言。——没有士族的支持,没有庶族能够真正爬上去。就算暂时爬上去,也待不长。

可是就如同这一个普通的闲汉愤怒的问话,“凭什么?!”

凭什么有本事的庶族总是得不到晋升,而尸位素餐,已经行将朽木的士族却靠着出身一次又一次掠夺庶族的财力、物力、资源和人手!

听到这个闲汉的说话,萧士及敏锐地感觉到,士族和庶族的矛盾,其实已经酝酿已久、一触即发了……

“……我们秦国夫人惹着谁了?不就是夏侯家的小王爷看上了人家,想娶她过门吗?这些士族当然不想让一个庶族女子做他们的主母。哼。当我们庶族是傻子,看不出他们的意思呢!我跟你说,士族的人。早就不行了。不过是仗着祖宗留下的地位,骑在我们庶族头上作威作福!”看热闹的人越发激动。看见前面夏侯家的人骂骂咧咧,也有些站不住了,挽着袖子就想冲上去跟他们理论。

萧士及抱着胳膊,眼眸越发眯了起来。

“在那边!他们在那边!——夏侯家的混子们,你们够了!我们秦国夫人什么时候招你们惹你们了,你们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须发银白的老者带着一大群人手持棍棒。气势汹汹地从街角处转了过来。

萧士及扫了一眼,见来人总有三四百人之多,声势浩大,个个身强力壮。一下子就把杜家门口这一百来个夏侯家高髻峨冠、手无缚鸡之力的士族中人比了下去。

“是刘老伯!”萧士及身前的闲汉喜笑颜开,立即走了过去,对那老者行礼道:“刘老伯,您也来了!”

“我能不来嘛!我听说夏侯家的又要整幺蛾子,想拉我们秦国夫人下马。我刘老儿跟他们没完!——我们庶族多不容易才出两个能人,如今都要被他们一个个挤下去了!”那老者一脸气愤。

“刘老伯说得对!我马二也要帮秦国夫人讨个公道!这帮子士族中人仗着士族了不起,连人家孩子都欺侮,真不要脸!”这闲汉捋了袖子,从旁边人手里接过一把菜刀。也跟着往前涌去。

在街边看热闹的那些人被这股同仇敌忾的气氛感染,也纷纷加入到为秦国夫人杜恒霜抱不平的行列中来。

萧士及深吸一口气,眼眶有些湿润。他仰头,看向湛蓝的天空,然后放下胳膊,往前踏了一步,也加入到支持秦国夫人杜恒霜的队伍中。

“你们是谁?敢跟我们夏侯家做对?——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刚才夏侯家那个骂平哥儿是“贱人生的贱种”,发誓要为夏侯家子孙讨回公道的男子走了出来,指着刘老伯的胸口呵斥道。

“庶族贱如猪狗,也想封侯拜将,真是痴心妄想!”

“就是,萧宜平那个贱人生的贱种,也敢杀我们夏侯家的子孙,真是不给这些庶族一点颜色看看,就要爬到我们士族头上去了!”

在夏侯氏那些人不屑的斥骂中,萧士及听见了“萧宜平”这句话,脑子嗡地一声,双眸中顿时杀机顿显,他上前一步,一拳冲出,往那人鼻梁上横揍过去,打得那人鼻梁骨顿时断成三截。

人的鼻梁处同泪穴最近,萧士及一击之下,那人立时泪如泉涌,脸上鼻血横流,如同杀猪般叫喊起来。

“你不是士族高人一等吗?被打疼了还不是一样的疼!一样的嚎!一样的血肉之躯,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庶族?!你的士族风范呢?你的气节呢?——我倒要让大家看看,谁才是贱人生的贱种!”萧士及拎着那人的脖子,往上高高一举,他前面夏侯家的人倒抽一口凉气,迅速往后退去,留下一片空地。

萧士及身量高大健硕,夏侯家那领头的男子个子虽然不矮,但是细瘦如竹竿,被萧士及轻轻松松拎在手上,一步步往前走去。

快到杜家门口的时候,萧士及用力将那人往地上一掼。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小腿骨被萧士及掼折了,疼得连叫也叫不出来,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大家动手啊!打他丫的!士族了不起啊!欺负我们这么多年,也是你们该还账的时候了!看你们还敢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人群中发一声喊,士族和庶族两批人顿时打了起来。

庶族的人都是有备而来,手里拿着棍棒和菜刀。

士族的人也是有备而来,不过他们只带了些石头和砖块,根本就没有想到还有人敢跟他们械斗……

打斗中,有人见了红,顿时让许多人红了眼睛,越发打得血肉模糊,棍棒与板砖齐飞,斥骂共惨叫一色,喊声震天响。

萧士及自然是老手,不知不觉成了庶族中人的领军人物,他指挥着那些庶族男子组成各个阵型小队,三个一群,五个一组,对付那些夏侯家的士族中人,又注意不要真的打死人,群情纷乱之中,居然有条不紊,比起夏侯家的那些人各自为阵,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刘老伯忍不住看了萧士及好几眼。

这样的人物,不可能是无名之辈的……

但是他又不认得他是谁。

两方人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杜家的大门咣当一声开启,夏侯元带着夏侯家的人沉着脸出来,一抬头,看见门前乌压压的人群正打得如火如荼,顿时怔住了。

杜恒霜也带着人从后面走过来。

“小王爷、夫人,门口在打架呢……”一个门将对夏侯元行礼道。

夏侯元越发觉得脸上火辣辣地,斥道:“这么明显,难道我看不见吗?还要你说!”

杜恒霜蹙了蹙眉,看见这幅乱纷纷的情形,很是不解。

“出了什么事?怎会打起来?”

钱伯上前,运足中气叫道:“都——给——我——住——手!”

门口正在斗殴的人抬头看见是杜家大门开了,才纷纷停下手。

萧士及身形一顿,也不转身,趁机在人群中钻了几钻,已经钻了出去,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夏侯家的人大部分都挂了彩,在场院里看着五颜六色,十分抢眼,就没有人注意到有些人已经悄悄脱离了这一场械斗。

杜家的门子从角门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对杜恒霜说了刚才的情形。

因这个门子是钱伯从长安带来的人,对夏侯家没有本地买来的那些下人忌惮,所以也没有丝毫隐瞒,就把刚才夏侯家的人骂杜恒霜和平哥儿都说得一清二楚。

饶是夏侯元涵养了得,听了族人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话,也气得全身颤抖起来,怒斥道:“是哪个混账说的混账话?给小爷站出来!”

夏侯家的人看见小王爷居然是从杜宅里面出来的,顿觉不妙。

第615章 前夫 (粉红50+)

夏侯元背着手,看向被打得身上脸上都挂了彩的族人,很是恼怒,斥道:“你们来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清楚,要跑到别人家里丢人现眼?!”

一个被打得肿了眼睛的夏侯家的人捂着左脸走出来,大着胆子道:“小王爷,您可不能徇私啊!——这女人……”他一只胳膊指向杜恒霜,“她的儿子打死我们夏侯家的子孙,您是我们夏侯家未来的族长,这种女人,怎配做我们夏侯家的主母?!”

原来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跟夏侯元之间的事……

杜恒霜神色黯然,心里很是难受。自己这个做娘的,不但没有护到自己的儿子,反而因为自己的事,让孩子在外面倍受欺凌!

人家做娘的都是一心为了孩子着想,谁要敢欺负自己的孩子,会跟人拼命……

这些人是看自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又没有可靠的娘家,所以好欺负是吧?

不管自己是不是要嫁给夏侯元,都不容他们欺凌至此!

杜恒霜肃着脸,慢慢一步步走下台阶,往刚才说话的那人面前走过去。

“秦国夫人……”夏侯元忙出声唤道,要跟在她后面走下去。

“小王爷止步,老奴去就可以看。”钱伯上前一步,挡住夏侯元的去路,抢在前面跟着杜恒霜下了台阶。

夏侯元看了看族人或者诧异、或者闪烁、或者躲闪的目光,心里一沉。他马上明白过来,今天这些事,都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他对杜恒霜有心,所以那些不想他娶杜恒霜的人,就在背后下手了……

杜恒霜走下台阶,来到那人面前站定。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道:“你听谁说我儿子打死了你们夏侯家的子孙?——给我站出来……”她的声音轻缓,却有种不可忽视的凛然和强势。就如同每个母亲在自己的孩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会爆发不同寻常的力量。

那人被杜恒霜的容颜炫得睁不开眼睛。只好别过头,在人群中看了一眼,最后看见那个刚才被萧士及掼在地上摔断腿的男人,指着他道:“就是他……他说小五房老三原配的儿子被你儿子打死了!”然后回头看着杜恒霜,这一次他鼓起勇气,大声道:“杀人偿命!更何况你是庶族,庶族的人打死士族的子嗣。一定要偿命!”

杜恒霜一挥手,啪地一声给了那男人一个耳光,打得那男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士族的人了不起吗?庶族的人杀了士族就要偿命,要全家连坐。你们士族的人杀庶族就如同杀一条狗,只要赔偿几个大钱就了事了吧?”杜恒霜扬眉轻叱,“……我也给你钱,取你一条命,你愿不愿意?!”

庶族的人听了杜恒霜的话。都大声鼓噪,赞同她的话。

是啊,他们庶族无论从哪方面,都不比士族差了,凭什么还要低人一等?

萧士及本来已经退了出去。可是看见杜恒霜居然毫不畏惧地走下台阶,对那夏侯家的男人动手了,心里咯噔一声,忙又走了过来。嘴角噙笑,快步走入人群。——还是这样的脾气,这样的性子,都到了被夏侯家围攻的地步了,还是不肯吃一点亏……

那夏侯家的人被杜恒霜当面扇耳光,如同受了奇耻大辱,冲过来对杜恒霜就要挥动拳头揍过去。

杜恒霜往旁边一让,钱伯正要上前架住那人的胳膊,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飞扑过来,他的脚步顿了顿,就被萧士及抢了先。

萧士及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一转一扭,那人的胳膊就被萧士及攥得紧紧的。

“大胆!你是谁?!也敢管这里的闲事?!”那人对着萧士及怒吼。

“我是谁?——我是她前夫!你们来这里要我儿子的命,你说我该不该管!”萧士及将头上的斗笠一扔,露出自己的面容。

周围的庶族百姓怔忡着看向萧士及,有人先回过味儿来。

“是柱国侯!帝国双璧之一的柱国侯!咱们大齐响当当的战神!庶族的骄傲!”刘老伯惊喜地叫起来,刚才他就注意这个人了,他就知道,这人绝对不是无名之辈!

不过让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人来组织他们刚才的械斗,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哈哈……

庶族百姓欣喜地围过来,一个个给萧士及见礼。

萧士及往后退了一步,站到杜恒霜身旁,对着那些人含笑颔首道:“诸位多礼了。我如今已经不是柱国侯,只是一个看门护军而已。大家的厚爱,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杜恒霜没想到居然是萧士及赶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想要说话,可是夏侯元已经从台阶下来,对着萧士及拱了拱手,笑道:“原来是萧兄,什么时候来的?让你见笑了,这是个误会……”

杜恒霜顾不得跟萧士及说话,听了夏侯元的话,忙打断他,淡淡地道:“小王爷,这事绝对不是误会。我本来想等你们夏侯家的孩子伤好了再找你们理论,但是看你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不想等到那孩子伤好了,我今儿就想理论一番。”

夏侯元听着杜恒霜的口气从亲近变得疏远,心里恼得恨不能将那背后捣鬼的人拖出来乱棍打死。

“秦国夫人,小五房三哥的孩子已然没事,被柔嘉县主救活,已经是没事了,你不要担心。”夏侯元柔声道。

杜恒霜一心要给自己儿子讨回公道,也想给夏侯元一个难堪,让他从此死了这份心,就正色道:“小王爷,话不是这么说的。首先,你们夏侯氏的孩子以多欺少,在夏侯氏的家学一起打我儿子,这笔账,我是一定要找你们夏侯氏的家长算的。其次,你们夏侯氏自己家里的龌龊事,后娘打原配的儿子,一时失手打晕了,不说找人救治,居然马上就想到嫁祸的法子,抬到我家来闹事,说是我儿子打死了她继子!如果不是我妹妹是郎中,这孩子一条命,就送到他后娘手上,而我儿子,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儿子才六岁,你们就要他背上杀人的罪名,真是太过歹毒!我杜恒霜再不济,也耻于同你们这样的人为伍!”

夏侯元听得脸色越来越差。他没想到,一桩简单的误会后面,还有这么多的东西。

看起来,这件事,是被有心人利用了。

“在我夏侯家的家学里居然做出这种勾当?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子,敢欺负我的人!”夏侯元冷冷地道。

萧士及抱着胳膊,在一旁凉凉地道:“小王爷,你的人当然没有人敢欺负。不过,”他看了杜恒霜一眼,“他们可不是你的人,不要认错人哦……”

夏侯元一窒,扭头不去看萧士及,只对杜恒霜拱手道:“秦国夫人,这件事我一定彻查,一定会给令郎一个公道!——告辞!”

杜恒霜还了一礼,“那我就等着这个公道了。”一点都不想息事宁人。

夏侯元点点头,带着随从迅速离开了杜宅门口。

那些夏侯家的人听了杜恒霜的话,才意识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这时“苦主”瞿娘子又带着他们家的人出来了,一个人背上还背着那个据说被“打死”了的夏侯家的子孙,这“子孙”正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呢,顿时都明白过来原来是搞错了……

看着那些刚才过来自己家门口砸石头的夏侯家的人就要四下退去,杜恒霜冷冷地道:“想走?没那么便宜!你们砸烂我家的东西,吓倒我家的下人,这笔账,咱们要怎么算?!”

夏侯家的这些人一向以士族风骨自居,此时知道是自己犯了错,但是一向自高自大惯了,无论如何也不肯向一个庶族的女子低头道歉,都眼神闪烁着顾左右而言他。

杜恒霜见他们这个样子,心头也如同被泼了一桶凉水,摇头道:“留下姓名,你们就可以走了。我这里算好要赔偿的数目,到时候给你们各自家里送去就行。”

那些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杜恒霜居然这样较真。

他们砸门怎么啦?那时候不是以为杜恒霜的儿子打死了他们夏侯家的人吗?如今知道是误会,也就算了,没想到这女人得理不饶人,真是寒门庶族的穷德行……

不过腹诽归腹诽,这些人也知道不能硬来。不说别的,身旁还有这庶族的人拿着棍棒和菜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呢。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们是懂的。

“秦国夫人,此事是我们不对,我们向您和令郎致歉。不过我们真的是以为出了人命。您看,我们虽然有不对,但是您找了这么些人过来,把我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算是打个平手,咱们就这样算了,行不?”一个夏侯家的人出来,对着杜恒霜软语相求。

旁边的刘老伯听了,大声道:“一码归一码!我们可不是秦国夫人找来的帮手,你不要胡说!”

杜恒霜还想说话,萧士及轻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还要在这里住下去呢……”

第616章 升迁 (4K5, 含see_an仙葩缘+2)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种话居然能从萧士及这种人嘴里说出来,杜恒霜十分意外。她瞥了萧士及一眼,顿了顿,对夏侯家的人说:“既然你们道歉,我暂且信你们一次。至于我儿子在夏侯氏的家学被欺侮一事,我等着小王爷给我个解释。另外,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我感念夏侯老夫人和小王爷的恩德,让我儿子和女儿在夏侯氏的家学借读了一阵子,并没有打算让他们一直待在那里。”

她这样一说,夏侯氏的很多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人家现在表明了高攀不上,他们再闹,就有些小肚鸡肠了。

“秦国夫人大人有大量,我们这就回去,不给您再添麻烦。”夏侯氏的人也很干脆,三三两两过来行礼,然后从地上将刚才被打得不能动弹的族人架起来,转身就走。

杜恒霜没有做声,也没有还礼,看着他们渐渐离开了杜家的大宅门口。

刘老伯也带着庶族的人过来行礼,再三表示:“秦国夫人,您不必怕他们。他们再敢这样,我们庶族的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杜恒霜笑着福了一福,“多谢各位街坊邻居拔刀相助。等过些日子消停了,我请各位进来喝杯水酒。”

刘老伯笑呵呵地应了,也带着自己人回去了。

大宅前面的人渐渐散了,只留下萧士及和杜恒霜两人站在那里。

两人静静地并肩站在那里,都没有说话。

杜家的下人在后面看着这幅情形,都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