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裴敦然后把自己的孩子都叫过来,给大家敬酒。

梦儿的儿子还抱在怀里,当然只是做做样子。

主要是邵氏的大儿子封大郎,和穆夜来的儿子封二郎过来举杯劝酒。

封裴敦笑吟吟地看了一圈,突然想起来好像少了一个人。正好穆夜来过来给他佐酒,马上想起来了,问道:“善姐儿呢?这么大的场合,如何能躲起来?去,把她带过来。”

穆夜来笑了笑,轻声道:“多谢老爷记挂着。其实,昨儿是善姐儿周岁,我看她可怜,就陪着她多玩了会儿,晚上走了困,今儿早上还睡呢。这会子大概是起来了,我院子里有丫鬟婆子照料,应该无事。”

封裴敦一听就愣了,反问道:“什么?昨儿是善姐儿的周岁?你怎么没有跟我说起过?”

穆夜来面上十分苦涩,摇头道:“老爷事忙,三夫人又刚生了儿子,大夫人也身子不好。我们善姐儿不是那牌面上的人,怎么敢打扰老爷……”顿了顿,又道:“只跟大夫人提过一次,大夫人说做碗寿面就行了,小孩子家家,太隆重了恐折福。”

邵氏在旁边听见穆夜来的话,心里一沉。这些话,她确实是说过,不过她也是看着封裴敦对善姐儿不太重视,才懒得帮穆夜来操持善姐儿的抓周仪式。再说第二天就是梦儿的儿子满月礼。这连着两天大办喜事,还真怕小孩子撑不住福,她确实这样说过穆夜来。

但是这样被穆夜来说出来。语气感觉就完全变了……

封裴敦果然怒了,转头看着邵氏道:“善姐儿的周岁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能不跟我说一声?”

邵氏还没有说话,穆夜来已经抢着道:“没事的,老爷,没事的。我不想争什么,今儿是三夫人大喜的日子,她这辈子可怜见的,好不容易熬出头了。我和善姐儿都不想抢了她和三郎的风头。”说得楚楚可怜,又有一种贤惠大度之处,不争不抢,恰好对了封裴敦的心事。

“话不能这么说。都是我的孩儿。我不能厚此薄彼。”封裴敦有意想让今天的客人看看他的女儿,就道:“快去吩咐下去,准备给善姐儿抓周的东西,让她来抓周吧。”

虽然有些仓促,但是到底还是办了。

穆夜来眼睛都湿了。忙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道:“多谢老爷。我代善姐儿谢谢老爷。”说着盈盈下拜。

堂上的客人看着这一幕,还有那位三夫人遽变的脸色,以及那位曾经名震京城的穆侯三小姐,如今成了委屈求全的高门妾室。面上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快去把善姐儿抱来吧。”邵氏忙忍住怒气,吩咐自己的婆子道。

那婆子应了一声,忙快步走出去,往穆夜来的院子去了。

穆夜来微笑着站在封裴敦身边,已经悄没生息地将梦儿挤到后面。

梦儿抱着儿子,瞪着穆夜来的后背,那愤怒的眼神恨不得喷出火,将穆夜来的后背烧出个窟窿来。

没过多久,从门外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

然后一群丫鬟婆子尖叫着跑进来,当先一个婆子手里抱着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裳的小女孩,惊恐地冲上来,对封裴敦道:“老老老……老爷,大小姐……大小姐……没气了!”

封裴敦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穆夜来正在微笑的脸色也僵住了,那微笑如同一个面具,套在她脸上,看上去很是瘆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穆夜来的声音陡然高亢起来,她浑身一震,从僵硬的状态恢复过来,扑了上去,从那婆子手里接过孩子,大声道:“郎中?快去请郎中?”又抱着孩子来给封裴敦看,“老爷,您看,善姐儿只是睡着了,咱们去找郎中,把她叫醒好不好?”

她的神情是那样急切,姿态是那样柔软,声音是那样悲怆,看得众人都不由得跟着洒一捧同情之泪……

封裴敦从她手里接过孩子,忙道:“快去请郎中!”

杜恒雪见状,忙从席上起身,快步走过来,道:“我是郎中,让我看看她吧。”

穆夜来一见她,如同看见救星一样,忙道:“柔嘉县主,请你看看我的孩子,请你一定要救活她!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就跪了下来,对杜恒雪磕起头来。

杜恒雪让开一步,走到封裴敦身边,给善姐儿诊脉,然后又掀开她的眼帘看了看。最后叹息道:“封大都督节哀吧。这孩子……已经去了。”

“不——!”穆夜来悲呼一声,瘫在地上,“不会的!她不会死的!昨天才是她的生辰,我给她煮了面,换上新衣裳,她跟我玩了半夜才睡,怎么会就这样去了?!不会的!”

杜恒雪顿了顿,道:“这孩子是被人闷死的。封大都督,您还是请个仵作来看看。”

邵氏和梦儿从刚才那婆子抱着善姐儿进来就有些惴惴不安了。

现在听杜恒雪一说,两个人都往后退了一步。

封裴敦一听孩子是被人闷死的,更是大怒,对善姐儿的丫鬟婆子森然道:“你们敢害死我女儿,不想活了是不是?!”

那些丫鬟婆子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扑通扑通跪到地上,哭天抢地喊“冤枉”。

穆夜来扶着桌子站起来,对那些丫鬟婆子哽咽着道:“冤枉?——我走的时候,善姐儿还好好的,如何限制就被人闷死了?你们是怎么看孩子的?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这话好像提醒那些丫鬟婆子,她们不约而同指着堂上的邵氏和梦儿道:“还有大夫人!三夫人!二夫人走后,大夫人和三夫人去大小姐的屋子里看过大小姐!她们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去了!”

梦儿听了面色铁青,怒道:“胡说!难不成是我和大夫人杀了这孩子?——明明我们走的时候,这孩子还哭过两声,根本是好好儿的!谁会没事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邵氏也冷笑,道:“二夫人,好一招‘贼喊捉贼’啊。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恐怕最清楚吧?你平日里是怎么待这个孩子的,大家都看在眼里。病了不给请郎中,饿了不给吃饱,若不是我着人看着这孩子,她早就夭折了,还等到今天来闷死她?!”

穆夜来看着邵氏,缓缓又给她跪下,泪流满面地道:“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只顾着儿子,不顾着女儿。我也不该跟大夫人和三夫人作对,让你们有气撒不出,最后都报在我孩儿身上。我只求你们,已经害了我的女儿,不要再害我的儿子!——我女儿死了,我给她陪葬!请你们好好把我儿子养大!”说着,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一头撞过去。

封裴敦正站在旁边,一见之下,他一手抱着善姐儿,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来,拉住了穆夜来,道:“你这是做什么?咱们的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你要也死了,谁来为她伸冤?”

穆夜来从封裴敦怀里接过善姐儿,抱着她嚎啕大哭。那是真正悲伤的哭泣,母亲失去自己的幼儿,老鹰失去自己的雏鹰,母狼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幼崽死于猎人刀下,那股难以言状的悲伤。

堂上的宾客有些已经忍不住跟她一起哭起来。

楚媚娘的眼睛简直瞪得不能再大了。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悄悄问杜恒霜,“那是她女儿?亲女儿吗?”

杜恒霜点点头,虽然她对于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些存疑,但是看穆夜来的悲伤并不像做假,就叹息道:“是的,她亲生的女儿。真是可惜了……”

第747章 捅破 (4K,含Abazhuoma和氏璧+)

杜恒霜说完便抿紧唇,凝神看着穆夜来和封裴敦。

堂上的宾客也都鸦雀无声地看着这一幕。

穆夜来娇娇怯怯,攀着封裴敦的另一只胳膊,痴痴看着孩子的样子,深深印在每一个人心中,对封裴敦的冲击也十分之大。

这种表情,比嚎啕大哭还要让封裴敦震撼。

他低下头,看着善姐儿苍白的小脸。

这是他的女儿,他的骨血,就这样冷冰冰毫无生气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封裴敦以前也有过夭折的孩子,但是那些孩子,在他还没有见过的时候,就已经躺在棺材里面了。

这是第一次,他亲手抱着自己的骨血,感受到那种骨肉分离的痛彻心扉。

哀伤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一股类似动物般对自己后裔本能的怜悯和心痛,在封裴敦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杜恒霜看到这一幕,马上反映过来:穆夜来要翻身了!这件事之后,封裴敦将永远记得这个在他臂弯里逝去的女儿,也会对穆夜来另眼相看!

一想到穆夜来有可能会重新得势,杜恒霜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知道这是封家的家事,也知道她不该插手,可是她怎么也忍不住了。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让穆夜来翻盘,她杜恒霜只好去死一死了……

杜恒霜缓缓站了起来,咳嗽一声,打破堂上死寂的沉静,淡淡说道:“封二夫人丧女,确实很让人痛心。但是就这样说大夫人和三夫人是谋害这孩子的凶手,还是太草率了些。”

邵氏和梦儿刚才被穆夜来的一举一动吓住了,一直愣在那里。这时听有人说话了,才如梦初醒般接了杜恒霜的话茬,委屈地道:“多谢秦国夫人主持公道。”

杜恒霜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道:“谈不上主持公道。只是我想不出你们有任何理由,去谋害这个刚满一岁的小女孩。再说了。今儿是三夫人儿子的满月礼,她再恨这个小女孩,也不会挑今天下手。难道把自己儿子的满月礼,变成二夫人女儿的葬礼,很有趣儿吗?”顿了顿。杜恒霜又道:“可是对于封二夫人来说。一个庶女的死,能换来封大都督对嫡子、嫡妻和爱妾的离心离德,这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

穆夜来的眼神一凝。飞快地往杜恒霜那边睃了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杜恒霜挑了挑眉。

穆夜来撇了撇嘴,别过头去,道:“她们有什么理由,秦国夫人应该去问她们,问我有什么用——左不过是她们恨我们这一房,欲除之而后快!””

杜恒霜淡淡地道,“因为恨你就杀你刚满一岁的女儿?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你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她们若是真容不下你们,不应该先杀你儿子?为何放着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儿子不动手。偏偏要对一个刚满一岁的女儿动手?你不觉得,你的理由太牵强了吗?”

穆夜来气得脸都红了,咬牙道:“秦国夫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事论事而已。”杜恒霜整了整身上的披帛,“我只是想不通。若是她们恨你到这般田地,为何还要做这种明显只对你有好处,对她们只有坏处的事?”

穆夜来一窒,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起来。

杜恒霜进一步分析,指出穆夜来说辞上的漏洞:“在我看来。这件事,应该是谁得益最大,谁就最有嫌疑。而二夫人明显在这件事里得益最大,所以二夫人也有嫌疑。至少,也是跟大夫人、三夫人一样的嫌疑。虽然这孩子是你的亲生女儿,但是卖儿卖女,只求自己活命的父母多了去了,你不能说这是你亲生女儿,所以你就没有伤害她的理由。——至少在我看来,这理由比大夫人、三夫人要谋害你女儿的理由,还要更没道理。”

“所以只有一个原因:要么,她们没有你说的那样恨你;要么,你没有你表现的那样无辜。”杜恒霜一锤定音,将帽子轻轻松松给穆夜来套了回去。

穆夜来想搅浑水,给邵氏和梦儿套上“嫌疑人”的帽子,杜恒霜就依样画葫芦,也给她把“嫌疑人”的标签贴回去……

堂上的宾客也开始交头接耳起来,有人已经开始附和杜恒霜的话,道:“确实说不通,会不会另有隐情呢?”

穆夜来本来是不打算理会邵氏和梦儿,只做出挨打不还手的样子,让封裴敦看见就可以了。

邵氏和梦儿跟这件事有纠缠,不管她们说什么,封裴敦都不一定会听。这样穆夜来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确实不是一定要把邵氏和梦儿打成谋害善姐儿的凶手,她要的是在封裴敦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他慢慢失去对邵氏和梦儿的信任。

穆夜来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可以经常换,孩子却是他们的后嗣骨血,比女人重要多了。

一般的夭折病逝意外身亡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有孩子是被人害死的,这男人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对害他骨血的人深恶痛绝之。

封裴敦恰好还是一个非常重视自己骨血的人。

她有意把善姐儿的尸身让封裴敦抱着,就是要让这种印象更加直观,从而更加难忘。

穆夜来知道自己拿不出实在的证据来证明邵氏和梦儿谋害善姐儿,她要做的,只是含沙射影,让她们有一辈子洗不清的嫌疑就够了。

可是她没想到,杜恒霜居然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又把这个疑问提了出来。

穆夜来想道:既然你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让你痛快。我知道杜恒霜最忌讳什么事情,也知道杜恒霜最丢人的是什么事情。

让你嘴贱,来搅我的浑水。你把脸凑过来,我不打不行了……

穆夜来在心里冷哼一声,低下头,轻声道:“这件事我本不想说的,但是如今被秦国夫人逼到这份上,我也不得不说了。——自从老爷有意要跟柱国公府结亲。把善姐儿嫁到柱国公府。她们两人就跟乌眼鸡似的,看我们母女不顺眼。”

杜恒霜听了,愕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失声笑道:“二夫人,实在对不住。我知道你刚刚丧女。应该悲戚。但是你说这种话,不怕闪了舌头?你要知道我们柱国公府只有嫡子。怎么可能让我的嫡子,来娶你的庶女?还是二夫人想让我们国公爷马上纳妾。赶快再生一个庶子出来?——这种明显荒谬滑稽的事情,连三岁小孩都知道不靠谱,难道大夫人和三夫人会因这种无稽之谈,就对你女儿下毒手?!”

穆夜来就等着杜恒霜的这番话呢,闻言偏头看着她和萧士及那边,淡淡笑道:“秦国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虽然善姐儿是庶女,但不是一般的庶女,她是我的女儿。我也是有朝廷诰命的。再说,这满长安城都知道我对萧大哥有救命之恩。光凭这一点,我们要结亲,萧大哥也不会推辞。——萧大哥,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朔北小镇上跟我说的话?”

杜恒霜听了穆夜来的话,脸上顿时如同被人扇了一个耳光。火辣辣地疼。

本来以为已经愈合好的伤疤又被人揭开,让人看见底下血淋淋的创口。

杜恒霜有股无地自容之感。

萧士及本来一直抱着胳膊,席地而坐,并没有把堂上的事情当回事。他不是女人,没有那么多茂盛的同情心。死的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点都不难过。

可是听见穆夜来又把“救命之恩”拿来说话,而且字字句句把自己绕进去,萧士及才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知道这个结,是非由他来捅破不可了。

萧士及长身而起,走到杜恒霜身前,将她挡在身后,对穆夜来和封裴敦道:“救命之恩,我以为我已经用那十万两银子偿还了,难道还不够吗?难道还要父债子偿,我们柱国公府世世代代还下去?!——封二夫人,你未免也太贪心了吧?”

这时候轮到穆夜来脸上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样火辣辣地疼。

甚至比杜恒霜还要无地自容……

她原以为在这种场合,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她说得过火,萧士及也会隐忍,不会跟她挑明。

她没想到,萧士及居然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那十万两银子是为了了结救命之恩!

穆夜来有些慌乱,喃喃地道:“萧大哥,我……我……我今天刚没了女儿……你不用担心……”

萧士及嗤笑一声,“我担心什么?担心你还要我偿还救命之恩?”说着便收起笑容,正色道:“封大都督,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既然连我儿子都会被卷到这‘救命之恩’里面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说一遍。”

穆夜来心里一沉,双手握紧了拳头,全身摇摇欲坠,快要站不稳了。

萧士及回头往堂上宾客看了一眼,见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专注倾听的神情,个个竖起耳朵,不由微晒,带着嘲讽淡淡开口道:“那年我还在江陵带兵打叛贼萧铣。封二夫人那时候还是穆侯府的三小姐。她让她大哥给我送信,说家里出了事,损失了一大笔钱,找我借银子。虽然数目很大,但是是救命恩人主动开口借钱,我要拒绝的话,我还是男人吗?所以我就答应了,说不用借,我送她十万两银子,当是答谢穆三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原以为,这十万两银子,也够还她的救命之恩了。结果不然,我还赔上了一个爵位,和一个检校荆州刺史的官职,才算是银货两讫。”

那时候萧士及从江陵大捷归来,却被穆夜来和穆侯府拖累,导致自己被夺爵贬官,甚至连杜恒霜都被气走。

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

但是他是男人,总不能和长舌妇一样,见人就说,“我单知道……我不晓得……我被利用了……”这多恶心?

所以明知道穆夜来占了他的便宜,他也只好忍了,当哑巴亏吞了。

可是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也要被占便宜!

更不能容忍穆夜来一而再、再而三把这件事拿出来打杜恒霜的脸!

穆夜来被萧士及的话说得无地自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一阵青,一阵紫,如同开了颜料铺子一般,五颜六色十分热闹。

她没想到萧士及真的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特别是当年她写信向萧士及借银子的事!

萧士及主动送她银子,和她亲自写信借银子,可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从这一刻开始,挟恩以报、恬不知耻、贪得无厌、寡廉鲜耻……这种种不好的名号,就要长在穆夜来身上了!

堂上的宾客也忍不住喧哗起来。

啧啧,柱国公亲自说出当年送银隐情,这可是天大的八卦啊!——注定要在长安城流传很久……

“啊?原来那十万两银子是她主动开口借的?!不是说柱国公主动送给她花的吗?”

“这还不明白?人家厚道,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找别的男人借银子,所以含含糊糊说是送的呗。总不能说是她不要,人家硬要给吧?谁跟银子有仇嫌扎手啊……”

“可是,当年不是说……柱国公要纳她进门,这是聘礼吗?他们穆侯府的人就是这样说的啊,还帮柱国公卖官呢……”

“那不是他们往自己脸上贴金嘛!你这都没看出来?啧啧,你也够迟钝的……”

“这哪里是贴金?这明明是上赶着啊!——如今封大都督估计悔得肠子都清了,你们看封大都督的脸色……那是正经的猪肝色……”

一群女子用扇子蒙着脸,在堂下说得很是激动。

封裴敦也像被当众打了一个耳光一样,脸上十分难看。

穆夜来一直向他表示萧士及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救命之恩没有报答,他会一辈子记得,所以封裴敦才起了结亲之念,结果,居然是这个令人难堪的下场!

萧士及待众人一阵喧哗之后,才又道:“我原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些事,我本不想说。但是今日,不说不行了。——封大都督,你莫要被人蒙蔽,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就不好了。”

第748章 说穿 (粉红200+)

堂上众人的目光满含着轻视和嘲笑,如刀子一般,一刀刀往穆夜来身上刮过去。

穆夜来无地自容,只好把头压得低低地,整个人恨不得缩到地上。她如坠冰窖,忍不住打着寒战哆嗦,感到由内到外的刺骨寒冷。

原来最大的打击,不是夺走你最想要的东西。而是在你最无助,最努力要走出困境,最破釜沉舟,并且快要看见希望的时候,却被人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打入地狱……

如果没有看见过光芒,她也就算了,不会有多伤心。

但是光芒近在咫尺,只要伸手就能够得到了……她盘算得好好的,只要一步,最后一步,就能彻底占据封裴敦的心,让他从此对她改观,将她真正放在心底,重新得宠。

可是就这最后一个希望,被萧士及和杜恒霜两个人彻底打碎了……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打击更大了。

特别是萧士及。

就在她努力要爬出那个见不到底的深坑的时候,萧士及却毫不留情,冲着她的头,又重重踢了一脚,让她再一次坠入无底深渊!

难道说,上一世的那些深情,都是假的?!

穆夜来怔怔地看了看萧士及,却见他正走到杜恒霜身边,低头侧身不知道在跟她说什么,他脸上的神情是那样温和,眼里的眸光是那样专注,似乎这满屋子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盆景树栽,眼里只有杜恒霜一人。——那样专注的凝视,上一世的时候,她见过多少次啊,多到她都以为那些是真的……

穆夜来转了眼眸,又去看杜恒霜。她看来看去,都看不出她有多好。是,她是生的很漂亮。但是再漂亮,她也是五个孩子的娘了,年纪一年年老大,和那些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完全没法比。她何德何能,让萧士及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以她对萧士及的了解。上一世的萧士及。是绝对不会在公开场合说女人的任何不是。

不管是恭维他,讨好他,还是抹黑他。愚弄他,他都只会冷冷看你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摆明车门一五一十说一个女人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对于上一世的萧士及来说,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就像……就像想象这一世的他会纳妾一样,完全没有可能啊!

穆夜来猛地用手捂住嘴,拼命压抑自己想要狂叫的愤怒,还有无边的恐惧。

穆夜来抬头看了看封裴敦。

她没有看见封裴敦爱怜横生的神情。只看见他满脸的狐疑和难堪。

是的,穆夜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丢了这样大的人,封裴敦确实“感同身受”,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封裴敦深吸两口气,脸色阴郁,看了看穆夜来。又看了看萧士及,突然觉得臂弯里抱着的孩子很是沉甸甸的,似乎重得他都抱不动了。

开始的时候,他先入为主,觉得这事就算不是邵氏和梦儿干的。但是跟她们两人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如同穆夜来猜测的一样,他确实是对邵氏和梦儿起了疑心。

他对女人其实要求不高。像穆夜来这样先前跟别的男人有过一段情,又或者像梦儿这样,先前甚至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他都不怎么在乎。

因为这两个人不是原配正室,他对妾室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而他的原配正室邵氏,嫁他的时候,可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对他也是一心一意。他才放心把这个家交给她打理。

但是不管这些女人如何争风吃醋,在家里斗得天翻地覆,有一个底线不能碰触,就是不能伤害他的孩子。

以前他有孩子夭折,但都是正常情况。

这年头,生十个孩子,能有五个平安长大,最后能娶妻生子就很不错了。这也是他为什么现在着急要多生几个孩子的原因。

他的儿子实在不多,庶女有几个,但是也生母实在上不得台面。如同穆夜来这样身份所生的庶女,一个都没有。

他一度确实对善姐儿寄以很大希望。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儿子女儿都是宝。因为儿子只能低娶,女儿却可以高嫁,为家族带来更大的助力。

所以他绝对不许这个家有恶毒到敢向他的子嗣下手的女人。

一旦查有实据,就算是邵氏,他也绝不会姑息!

从这个角度来说,穆夜来的计策,真是差一点点就成功了。

但是只可惜,她将萧士及和杜恒霜得罪太狠,而她又对这一世的萧士及和杜恒霜估计有误,才在最后一步上棋差一招。

穆夜来认识到这一点,却悲哀地发现:晚了,太晚了……

这一次,她是赔了孩子又折兵,而且肚子里,还有可能揣着一个孽种!

穆夜来下意识将双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肚腹前面,似乎这样做,就能挡住那些窥视的目光。只是她不知道这样做,其实有点欲盖弥彰了……

封裴敦别过头,不再看向穆夜来。

“来人,把善姐儿送回去。找仵作过来查验。二夫人的院子给我封起来,所有人不能出,也不能进。二夫人院子里的下人都给我回去候着,听候吩咐。”封裴敦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和难堪,一字一句地吩咐道。

萧士及后退一步,站到杜恒霜身边,握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道:“咱们回去吧。封大都督今儿事忙,不会有功夫招呼我们了。”

杜恒霜低低地“嗯”了一声,心里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儿都有。

她也知道,萧士及是一个很大男人的人,也不善言辞。他从来不屑去解释,也不屑去跟女人争辩。

这是破天荒头一次,他不留情面地,原原本本地,将那一次的事情说了出来。

虽然那一次的送银事件中,也有杜恒霜自己的推波助澜,但是追根到底,还是萧士及先给了穆夜来可乘之机。才让她能够兴风作浪。

两人带着孩子向封裴敦和邵氏告辞。

封裴敦肃着脸道:“这一次多有得罪,等家里事了,我再亲自登门致歉。”

萧士及微笑着道:“封兄不必如此。这件事,封兄不知者不为罪。还是好好查一查谋害这孩子的凶手吧。咱们男人不能整日待在内院,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谋害我们的子嗣。”

这一点让封裴敦十分认同。忙点头道:“正是,我一定会好好地查下去。若是让我知道是谁做的,我揭了她的皮!”

萧士及笑了笑。带着杜恒霜和几个孩子一起离去。

堂上的宾客也纷纷告辞。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中堂顿时人去楼空。

封裴敦的脸沉了下来,对梦儿和穆夜来道:“都给我回自己屋去!——要斗也不分时候儿!今天这个日子,斗得很有意思吗?惹我恼了,一起卖出去!”

梦儿吓得一哆嗦,连哭都不敢哭,忙抱着孩子,福身离去。

穆夜来恨恨地瞪了邵氏一眼,也转身走了。

封裴敦就对邵氏埋怨道:“我这一阵子在外面打仗,你怎么管这个家的?”

邵氏也是满心委屈。明明是封裴敦同意让穆夜来管家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却全怪到她头上了!

不过邵氏一个字都没抱怨,只是道:“老爷还是赶紧查一查善姐儿的事情吧。说实话,这事要不查出来,连我都于心不安。我两个儿子都不敢让他们回自己屋住了。”

封裴敦的脸色更加阴沉,道:“知道了。”转身走出中堂。等着仵作过来,一起查验此事。

……

杜恒霜和萧士及离开封伯爵府,带着孩子们回到了自己家里。

平哥儿、安姐儿大一些,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不害怕。还说等顺哥儿回来,要跟他说这事。

顺哥儿是萧士及的弟弟萧泰及的儿子,被萧士及接来柱国公府养活。不过最近这些日子,龙淑芝说想儿子,将他接回去住几天。

杜恒霜和萧士及忙着刚生下来不久的一对双生子,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花在别人孩子身上,就让龙淑芝把顺哥儿暂时接回去了。

阳哥儿年纪虽小,胆子却最大。他只关心楚媚娘有没有事情。

一路回来的时候,他看见楚媚娘闷闷不乐,想了想,回自己屋里把自己喜欢吃的点心装了个大食盒,拿去曾太夫人杨氏的院子给她吃。

楚媚娘是有些心事,但更多的,还是被穆夜来亲手杀女的场景震撼了,后来杜恒霜和萧士及联手将穆夜来又打回原形,楚媚娘就看得似懂非懂。她再聪慧沉着,也只是个四岁多的孩子,对有些事情懵懵懂懂,还不是很明白。

不过阳哥儿拿吃食来给她吃,她还是很高兴的,叫了丫鬟过来帮她摆上茶水,和阳哥儿一起开开心心吃起东西,还招呼楚顺娘过来吃。

楚顺娘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嗔道:“你们真是两个吃货,就知道吃。我心里现在还吓得扑通扑通跳呢。”说着,回去自己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