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姐儿“哦”了一声,又偷偷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自言自语地道:“萧大哥什么时候会来呢?”

诸素素这才瞥了她一眼,笑道:“你是一刻也离不了萧大哥了。筝姐儿,你也大了,以后别在人前萧大哥长,萧大哥短的,听见没有?”

筝姐儿撇了撇嘴,满脸不情愿地道:“知道了。”

很快大车到了范阳节度使门口,诸素素命人去叫门。

门子听说是安国公夫人来了,忙飞奔回去报信。

杜恒霜在内院听了,带了安姐儿亲自来接她。

两人在大门口见了,手拉着手,心情都非常激动。

“好几年没见了,你居然一点都没有变。”诸素素仔细打量杜恒霜。她的面容确实跟几年前一样,一丝瑕疵都没有。

杜恒霜笑道:“那是你给我调配的滋容膏太好了,我每天都用了。”

筝姐儿上前见礼,“杜婶婶。”

杜恒霜一把拉住筝姐儿的手,笑道:“筝姐儿都长这么大了。”说着回头让安姐儿上前,对诸素素道:“看,这是安姐儿。”

诸素素也上前来住安姐儿的手,道:“那一年你母亲生你的时候,你才我的手掌那么大。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晃眼你就要出嫁了。”看着杜恒霜笑,“咱们不认老都不行了,孩子们出嫁的出嫁,成亲的成亲,转眼咱们也快有孙子、外孙了。”

杜恒霜骇笑,“……瞧你这张嘴,还早着呢。再说,有了孙子、外孙不是好事吗?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听着跟不好的事一样。”

诸素素哈哈一笑,掩饰过去,跟杜恒霜携手进了节度使府的大门。

来到内院住下,当然是先接风洗尘。

忙碌了两天,才正式安顿下来。

杜恒霜就带着诸素素去看龙香叶。

“她看上去比以前安静许多,这绝对是好现象。”诸素素一边给龙香叶“望闻问切”,一边仔细读这些年来,杜恒雪给龙香叶记的病历记录。

疯子之所以是疯子,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被原始冲动左右,趋向于兽性的人。

疯子很少能够复原。但也不是没有。像龙香叶这样一直好的药材没有断过,而且看护的人也很细心,生活条件很好,恢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诸素素诊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对杜恒霜道:“让你失望了,目前还是看不出有复原的可能。她最近很安静,大概是……年纪上来了,你知道的,年纪大了,精力和活力就不如以前了,也是人之常情。”

杜恒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她并不想龙香叶一直疯下去,但是如果龙香叶恢复过来,又对她恢复以前那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状态,她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

跟着诸素素从龙香叶的院子出去,两人在抄手游廊上慢慢行走。

两人的下人远远地跟在后面,不敢打扰她们说话。

诸素素见下人们落得远,前面也没有什么人,就低声道:“其实你不用担心……”

杜恒霜眉梢一挑,“我担心什么?”

“你难道不担心你婆母要是恢复了,又开始折磨你?”诸素素笑得很是含蓄。

杜恒霜失笑,“我倒不担心这个。你说我多大年纪了,还能和以前刚出嫁的小姑娘一样,被婆母刁难,束手无策吗?我只是……”

“你只是,怕打老鼠伤了玉瓶,是吧?”诸素素很是理解,不过她马上道:“其实你真的不用担心,就算她好了,她也不会和以前一样的。其实,她现在已经算是恢复了。但是呢,这些年,我给她开的那些抑制她疯癫的药太重了,她的性子,怕是会和以前很不一样呢……”

第789章 看重 (4K5,含浅笑轻纱灵宠缘+8)

“性子和以前不一样?”杜恒霜狐疑。在她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有一个人能彻底改变另外一个人。

诸素素想了想,这样跟她解释:“性子是天生的,当然没法改,除非给吃药。”吃药能让人性子变化,这是药物对人的神经中枢产生的物理改变。当然诸素素不会对杜恒霜这样说。她拣杜恒霜能明白的道理说。

“有病的人要吃药,但是药物是有别的影响的。没有一味药是万能的,治病的时候,也都是两害相劝取其轻罢了。你婆母以前心胸狭窄,看你不顺眼,总想挑事针对你,但是又总被你和萧大哥顶回去,因此她的烦闷自己开解不了,压抑得过份厉害,最后才走向疯癫。现在呢,别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不会再那样隐忍了……”

就跟那些得了抑郁症的人一样,当吃了抗抑郁的药,这些本来很安静压抑的人,不可避免会被药物所影响,变得格外外向自我,甚至到极端自私的地步,会和以前那个善解人意到自我压抑的性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龙香叶得的虽然并不是抑郁症,但是跟她疯癫的起因,跟抑郁症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有,龙香叶这辈子从来就没有心甘情愿地善解人意过,有的只是阳奉阴违地钻牛角尖,所以她的变化,就更耐人寻味了。

杜恒霜听了,沉吟半晌道:“对她身子有损害吗?”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

精神上的疾病,本来就是损害了*,才爆发出来的。形于内而散于外嘛。

“我不知道。”诸素素诚实答道,“我只能尽力而为。”言下之意就是,只能到这个地步了。以后是好是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杜恒霜笑了笑,“没有关系。我要的也只是尽力而为四个字。”只要尽了最大的努力,不管结果如何,都可以问心无愧了。

对于杜恒霜来说,她活了三十多年,求的也就是“问心无愧”四个字。

两人便不再谈此事。转而说起两家人的情形。

诸素素这些年又陆续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四五岁了。

她和安子常总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比杜恒霜也只少一个孩子。

“你这几年,怎么一个孩子都没有添?”诸素素好奇地问道。她可是愁死了,如今安子常身边只有她一人,以前觉得很好,现在才发现真忒么不好!

因为总得生孩子!

安子常跟狼似的,除了她怀孕、生产不能碰的那几个月,平时都不放过她……

诸素素想过各种方法避孕。但是总能被安子常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家伙识破,然后就花言巧语地骗她,说什么家里人少,多生几个好,什么有了孩子他来带,绝对不让诸素素操心。总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而诸素素居然还就吃这套,每次想着给安子常做点手脚,让他“不能生”。结果被安子常几句软话一说,立刻就心软了,舍不得对付他,乖乖给他生儿育女……

自己好像不知不觉间,也没有以前那样偏激极端的性子了……

诸素素也在沉吟。

杜恒霜却笑道:“……啊,我们是顺其自然,有就生,没有就不生呗……”

诸素素回过神,见杜恒霜笑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很是狐疑。

两人回到杜恒霜给诸素素安排的客院。诸素素将她堵在房里,故意瞪着眼睛问她:“赶快说出来,你是怎么能不生的!”

杜恒霜见四下没人。便俯身到诸素素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

诸素素听了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回头看着杜恒霜,“真……真……真的?萧大哥,萧大哥真的这样做?”

“……我说不想再生了,他就想了这个法子,说是从突厥人那里弄来的,而突厥人也是从西域那里抢来的。你要不要试试?法子很简单,我试着还挺有效,这十年我真的没有怀上……”杜恒霜说得耳根都红了。

其实这十年来,她跟萧士及的房事一点都不少。

萧士及正当壮年,又极爱她,而她年岁渐长,不复以前的青涩,对这种事也没有以前的抗拒,很能积极配合萧士及。

两人感情既好,使两人在床上能够配合得天衣无缝。有爱的时候,*做的事才能事半功倍……

而两人夫妻之事上如漆似胶,反过来又推进了两人的感情进展。

十几年的感情,没有让岁月风沙抹去厚度,反而增添了一层又一层的保护色。

诸素素看着杜恒霜眉眼盈盈欲滴,整个人跟熟透了的蜜桃一样,就知道她这些年也没有旷着,也是滋润得很……

“真的那么管用?”诸素素暗自嘀咕。

原来杜恒霜说的那巧法子,就是用从西域来的秘方治一种特制的酸奶,然后抹在那话儿上,并且,抹在女人身子里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抹透了,再来行房……

诸素素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才击节赞叹道:“高!真是高!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回去一定要试试!”光听杜恒霜说的那法子,她就可以判断出,这样用秘方特制的酸奶,乳酸的含量不是一般的高。而乳酸,本来就是天然最有效的“杀精剂”……

说着,诸素素马上又想到慕容皇后,惋惜地道:“可惜了,若是慕容皇后早一点知道这个法子……”

杜恒霜摇摇头,“别说了,陛下肯定不会愿意的。对于皇室来说,不想生孩子就是大罪,你还是自己知道就行了。”

诸素素悚然而惊,忙道:“是呢,是我想左了。”这个法子,就算在她家,安子常也不一定会配合。最多开始的时候图个新鲜,数十年如一日这样做,安子常的大爷性子不一定会奉陪呢……

其实那东西抹上,对男人来说有些不舒服,也有一点点刺痛,但是对于心疼妻子的男子,是不会在意这一点点小小的不适的。

“所以我说。各有前因莫羡人。慕容皇后知道她在什么位置上,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东西,就够了。而你我,注定不能宫里的女人相比的。”杜恒霜最聪明一点,就是知道取舍,从来没有想过把什么便宜都占全了。

诸素素也是如此。

什么便宜都想占,最后只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自取灭亡下场。

杜恒霜看诸素素安置下来之后,就告辞而去。

筝姐儿被安姐儿送回来的,一直满脸笑容。缠着诸素素说话:“娘,杜婶婶好美貌……娘,安姐儿好和气呢……娘,安姐儿说,萧大哥还没有定亲呢……娘……娘……”

缠得诸素素头疼,她笑吟吟回头瞥了筝姐儿一眼。道:“我倒觉得安姐儿更美貌。她比你杜婶婶年轻多了。”

年轻就是好啊!饱满的脸蛋,亮亮的苹果肌,清澈的大眼睛。润泽光滑的秀发。

难怪有俗语说,十八无丑女啊……

筝姐儿偏着头,眨了眨大眼睛,在想要怎么说出自己的感觉,“安姐儿是很漂亮,也跟杜婶婶很像,但是有杜婶婶在的地方,我就只看得到杜婶婶,看不见安姐儿了。”

诸素素想,这大概就是“气场”的不同吧。

安姐儿一看就是个温温柔柔的小绵羊。和杜恒霜那样凛冽夺目的美是不一样的。

但是喜欢安姐儿这样温软女子的男人更多,杜恒霜那样性烈如火的美女,也只有萧士及这样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男人能欣赏吧……

当然。和年轻时候比,杜恒霜已经柔和多了,不过天生的性子是改不了的。她再谦和,那股气势还在,没人敢轻慢于她。就算比她权位高的人,都要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

以前在朝中,人人都知道安国公安子常是个疯子,而且护短护得厉害,凡是想找诸素素茬儿的人,都被他修理得很厉害。

如今在朝中,这“护短大将军”的名头已经换给萧士及了。

曾经有人不长眼,想挑衅萧家人,从在外做官的平哥儿,到杜恒霜的秦国夫人身份,结果被萧士及不动声色间修理得很惨。那人一家大小都被逐出长安,赶往岭南。

萧士及这几年权势涨得很快,因为永徽帝越来越倚赖他。

自从三年前慕容皇后去世以后,永徽帝就锋芒尽敛,连朝中的事都懒得搭理,全交给宰相和尚书处理,自己在内宫尽心教养太子齐治,又忙着给他选太子妃,真正的父兼母职,像是要弥补之前十几年失去的时间一样。

而节度使的权势,也就是在这三年间,慢慢蚕食刺史的势力范围,渐渐崭露头角。

筝姐儿对这些全无兴趣,她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困了,拉着诸素素的衣袖,口齿缠绵地低声道:“……娘,我想嫁给萧大哥……”

诸素素当没听见,笑着给她掖好被子,自去洗漱。

……

杜恒霜的正院里,晚上萧士及也回来了,问她:“素素怎么说?”他当然也很关心龙香叶的病情。

杜恒霜实话实说,“应该是好了,但是因为吃了这么多年的药,可能对老夫人的性子有所影响,所以……也不知道到底会怎样。”

“好了?可是我这几天看老夫人的样子,倒是不像有好转的样子,那眼神直勾勾的,跟以前疯的时候没有不同。”萧士及抱着脑袋躺下,叹口气,看着杜恒霜道:“我有些担心……”

龙香叶是他娘亲,这么多年下来,他对他娘的性子已经很熟悉了。

如果她明明是病好了,还装“疯”,到底是要做什么呢?真希望娘也能“识时务”啊……

过了这么多年,萧士及越来越觉得还是跟“识时务”的人好相处。

对那些不识时务,只知道一根筋,梗着脖子说自己“真性情”,却只会给别人添堵的人,萧士及只想一脚踹过去。让那些“真性情”有多远滚多远!

杜恒霜抿了抿唇,拉着被子盖上,慢慢躺下,良久方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萧士及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伸出手,握着杜恒霜的手。慢慢阖眼睡了。

是啊,只要他们在一起,又有什么艰难险阻能够难倒他们?

再大的风浪都过来了,还怕什么呢?

他会是孝顺的儿子,但是绝对不会再做愚孝的儿子。

他以前做得不好,既没有让杜恒霜过得舒心,也没有让娘亲放开过往的恩怨。这一次,如果娘亲恢复过来,也是一个让他改过的机会吧。

想到这里。萧士及真正放下这块心底的大石头。

他已经快四十了,四十不惑,他就快想明白了……

接下来的几天,杜恒霜和萧士及就无比繁忙中渡过,忙到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也没有时间来照顾某人“脆弱”的小心灵。

到了安姐儿出嫁的那一天。天气晴好,冷热适中,满城木樨飘香。金黄色的小碎花瓣洒在街上,如同铺上一条金黄色的地毯,等着新娘子踏上出嫁的征程。

照理说,女子出嫁,就是离开娘家,成为婆家的人,娘家人都不会在成亲那天去婆家的。

但是安姐儿此次远嫁,从范阳到秦州,中间还可能经过比较靠近大齐边境的地方。

萧士及和杜恒霜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亲自送嫁。

从范阳到秦州。爹娘和兄弟,晃晃荡荡全家人一起送嫁,将自己家里唯一的女儿送到秦州柴家。

诸素素曾经悄悄问杜恒霜。这样隆重,会不会给柴二郎的压力太大?

虽然比不上皇室公主金枝玉叶,但是有一个强势的娘和护短且有权势的爹,绝对是大齐万千未嫁少女的梦想。

只是可惜,丈夫可以挑,爹娘却是不能挑。

想拼爹,还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啊……

对安姐儿羡慕嫉妒恨的人因此也有不少。

杜恒霜却很淡定地道:“柴二郎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们疼安姐儿?若是连这都受不了,他还是早些说的好。”说着,又向诸素素解释,“其实,娘家越强势,越看重自己的女儿,只能让婆家明白这个媳妇是不能轻慢的。别以为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泼出去的水,可以任你折腾……”

诸素素这才放心,不免又为自己的女儿担心。

杜恒霜和萧士及带着一家四个儿子亲自送嫁,范阳节度使家里,就还是如同上次一样,外面交给许言邦、吕二郎打理,内院交给杜恒雪和萧嫣然打理。

下人里面,外院大管事萧义和内院管事媳妇知数都是能干人。

曾太夫人杨氏当然也是管事人之一。

在宾客都走了,杜恒霜和萧士及带着四个儿子送女儿出嫁也有两三天之后,龙香叶“奇迹般”地醒了,她捏着帕子,四处在院子里叫人。

“梅香?梅香呢?梅香去哪里了。”龙香叶怯生生地问着院子里的下人。

照顾她的下人吓了一跳,拿不准老夫人这是疯话呢,还是真话?

她们忙道:“老夫人,梅香早就离府出嫁了,如今在长安柱国公府那边看房子呢。您想见她?”

“出嫁了?我怎么不知道?”龙香叶弱弱地说道,一副十分好脾气的样子。跟以前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众下人默然。您老人家疯了十几年了,知道才有鬼了……

“怎么啦?龙氏这是怎么啦?”曾太夫人杨氏听说龙香叶好像“醒”了,也忙忙地过来查看。

若是龙香叶真的从此就病好了,也不瞎折腾了,一家人亲亲热热地过日子,实在是大善。

曾太夫人杨氏知道,萧士及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这个疯了的娘。

“你是……”龙香叶觑着眼睛打量曾太夫人半晌,“你是太夫人!”说着就跪了下来。

第790章 偏心 (4K5,含浅笑轻纱灵宠缘+9)

曾太夫人杨氏吓了一跳,忙扶起龙香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不由分说将龙香叶拉了起来。

龙香叶抹着帕子拭泪,嘤嘤泣道:“太夫人,孙媳妇知道错了,这些年,孙媳妇浑浑噩噩,就像做了场梦一样,以前的事全不记得,还望太夫人提点。”又攀住杨氏的胳膊,“孙媳妇病了这么多年,这府里变得太多,孙媳妇连路都不认得了,这都是怎么啦?”

曾太夫人杨氏见龙香叶说得可怜,想起她这些年疯疯癫癫的遭遇,对她渐起怜惜之心,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台阶上走,道:“好了好了,你能醒过来,知道自己错了,也是萧家的福气。家和万事兴,咱们一家大小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你大儿如今也是快四十的人,在朝堂上威风无匹,起居八座,开牙建府,也是在这范阳说一不二的封疆大吏。这么些年的大官儿做下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浑小子了。”

曾太夫人这么说,其实在提醒龙香叶,不要再想着用以前的法子拿捏萧士及。

龙香叶能有什么倚仗呢?不就是她生了萧士及?

但是这么多年来,自从龙香叶的夫君萧祥生过世之后,可一直是萧士及从半大小子就开始养活一家大小。

龙香叶对这个家的付出,完全和她的身份不相匹配。

她是娘亲,却没有尽过做娘亲的责任。除了生了萧士及和萧泰及、萧嫣然这三个孩子,从来就没有真正教养过他们。

今时今日,萧士及还把她供养在家里,让家里人都称她一声“老夫人”,已经是很对得起她了。不管从哪个方面说,萧士及这个儿子都没有委屈过她这个做娘亲的。甚至在当初杜恒霜初嫁的时候,萧士及一直是让杜恒霜让着自己娘亲,不惜委屈自己妻子。也要顾全龙香叶这个做娘的面子的。

萧士及和杜恒霜后来的夫妻矛盾,除了他们自己成长过程中造成的性格不同以外。龙香叶这个做娘亲、做婆母的,实在是居功甚伟,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当长辈不能有长辈的样子,还要让小辈心悦诚服地拜服,基本上,这个难度比较大。

萧士及这些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走到今日的位置。当然已经不是那个有愚孝矛头,以为自己妻子退让就能让婆母开心、一家大小和睦的傻小子了。

“……这些年你疯疯癫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跟你好好说说。你疯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你大儿进过天牢,被夺过爵、贬过官,要不是你媳妇能干,你大儿都能被杀头了……”曾太夫人缓缓把这些年的事情说给龙香叶听。“你大儿媳妇现在也不得了,她自己就是朝堂御封的秦国夫人,这个位置,可不是靠士及得来的,而是她自己挣来的。你以后对她说话。可别太过托大。”

这是在警告龙香叶,不要以为她是婆母,就能随意拿捏杜恒霜。现在杜恒霜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能靠夫君封诰的后宅妇人,就算是在长安,那些做官的也要对她客气一二。

“你当这里是哪里?这里不是长安,而是范阳。你大儿如今是范阳节度使,手握重兵,帮大齐看着这北面的门户。不远的地方,经常有突厥人出没,要不是你大儿坐镇,这里早就成了突厥人再次南下的围场。”

龙香叶听得一愣一愣地。

当听到这里不远的地方经常有突厥人出没,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喃喃地道:“这样可不好,要跟士及说说,赶快调回长安才好。这荒郊野地,做的官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人当靶子来着……”

曾太夫人听了一窒,很是不解地道:“荒郊野地?你是没有出去看看吧?范阳可是大城,不比长安差多少。”

龙香叶撇了撇嘴,心道跟杨氏这乡野村妇说不清道理,忙低了头,轻声问道:“我二儿泰及呢?他还在长安吗?”她最疼的就是这个二儿子,大儿不孝顺,她早就知道了,媳妇娶过门,老娘丢过墙,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小兔崽子……

曾太夫人想起过世的萧泰及,面上倒是沉静下来,道:“你二儿曾经娶了绥元县主为并嫡之妻,但是没过多久,他就被绥元县主下狠手害死,还是你大儿给你二儿报的仇……”

“什么?!”龙香叶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我二儿……二儿……已经死了?”说着,眼泪唰地一下子流出来,捂着脸在堂上哭得肝肠寸断。

杨氏见了,只好劝道:“你二儿留下两个儿子,现都长大了,都在这范阳节度使府住着呢,也是丫鬟婆子养娘捧着长大的,不比亲生爹娘在世的时候差。”

龙香叶止住哭声,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我要见见他们。”又担心:“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认不认得我这个祖母?”还寻思:“他们没有爹娘了,只有我这个祖母,我可要多照顾他们,免得被别人欺负了……”

“也好。”杨氏点点头,吩咐道:“去叫顺哥儿和久哥儿过来,就说祖母唤他们过来说话。”

一个婆子应了一声,出去传话。

杜恒雪和萧嫣然也同时得知龙香叶“清醒”的消息,惊喜惶然一阵之后,也各自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

萧嫣然先到的,进了龙香叶住的院子上房,就磕头道:“娘,您可算是好了。”抱着龙香叶的腿大哭。

龙香叶觑着眼睛打量半天,才试探着问道:“你是……嫣然?”

她疯的时候,萧嫣然还是个姑娘家,现在却已经挽着妇人发髻,嫁人多年了。

跟当年的小姑娘当然不一样。

“我是……我是……娘,您还记得我?”萧嫣然百感交集,被丫鬟扶着站起来。

杜恒雪也带着丫鬟婆子赶到了,过来行礼道:“萧伯母,恭喜您复原了。”又要上前给龙香叶诊脉。

杜恒雪是习惯了。这些年她住在范阳。萧家上下都是她看诊。她受诸素素,还有萧士及、杜恒霜所托,对龙香叶也是一直精心照顾。每日给她诊脉,记下她的病历情况。好给后来的大夫查看。

诸素素这一次来范阳,就是看的杜恒雪记的病历,还夸她记得详细,对诊断龙香叶的病情非常有帮助。

龙香叶却往旁边一躲,皱眉道:“你是谁?不要碰我。”

杜恒雪讪笑着道:“萧伯母,我是您媳妇的亲妹子雪儿,您不记得了?”

萧嫣然也忙道:“娘。让雪儿给您诊诊脉吧。这些年,一直是雪儿帮着照顾您的。她医术高明……”

萧嫣然话没说完,龙香叶就大叫道:“你省省吧!我说我怎么疯了这门多年才好,原来是你们姐妹俩捣鬼!是不是把我弄疯了。这家里就成了你们姐妹俩的天下了?把我二儿子一家都弄死了,把他们家的钱财都诳了来,握在自己手里,打量我不知道呢!哼,你被你男人休了。就赖到我家,如今是攀上姐夫了吧?哼,我早说过,这些妹妹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姐妹俩共事一夫,还要不要脸?!给我滚出去。别弄脏了我家的地儿!”

没等别人说话,龙香叶就自行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她记得杜恒雪是跟她前夫义绝了。在龙香叶的脑子里,这种没了男人的妹妹住到姐姐家里,是一定会勾引姐夫,跟姐夫发生点什么不得不说的故事的。比如她的妹妹龙秋叶,当初不也打过这个主意……

所以龙香叶二话不说,就把她心里臆想的事情都说出来骂杜恒雪。

不过话一说出口,她也后悔了。以前的她就算心里这么想,也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一点都忍不住,非要说出来才心里舒服……

龙香叶僵在那里,还没想好如何弥补,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冷笑。

“哼,你们说这疯婆子好了?——我看比以前还疯!雪儿,咱们回家!在这里费心费力,还被人扣上勾引姐夫的帽子,真是好人没人做,祸害活千年!”许言邦气冲冲走进来,一把将杜恒雪揽在身边,对着龙香叶恨恨说道。

龙香叶看见一个长大的汉子走进来,吓了一跳,忙用袖子遮着脸,恼道:“谁放男人进来的!这府里越发没有规矩,连大男人都能进二门!”

曾太夫人杨氏尴尬地道:“这是雪儿的夫君,是亲戚。——龙氏,你过逾了。”又向许言邦道歉,“她病刚好,还有些反复,你不要放在心上。”

“谁有反复?!我病早就好了,你不要胡说八道!”龙香叶听得心头火起,忍不住放下袖子,连曾太夫人杨氏都骂。

杨氏看着龙香叶的样子不像,忙对杜恒雪和许言邦使了眼色。

许言邦见龙香叶这个样子,也不确定她到底是真的好了,还是半疯半癫,只好悻悻地道:“雪儿,咱们回去吧。”

杜恒雪被龙香叶骂得也很着恼。而且她是郎中,自然看得出龙香叶是真好还是假好,就冷笑一声道:“既然老夫人这么说,这地儿我可不能待了。”说着,对杨氏行礼道:“曾太夫人,既然老夫人好了,自然这家里有人做主了,我和外子家里也有事,就不叨扰了。——告辞。”说着,跟许言邦携手而去。

萧嫣然急得不行,忙跟了上去,向杜恒雪和许言邦道歉,苦苦哀求,“雪儿,就再等等,等我大哥、大嫂从秦州回来再说话,好吗?”

杜恒雪本就心软,刚才是被龙香叶气得狠了,才放下狠话,现在听萧嫣然苦求,又知道姐姐和姐夫不在这里,而龙香叶这人不疯和跟疯了没什么差别,跟她斗气不值得,才道:“好了,嫣然,刚才我也是一时气愤。姐姐交代我的事情,我自然要做好,等姐姐回来再说话。”

这就是答应了萧嫣然的请求,不会提前回家了。

萧嫣然松了一口气,一直将他们送到院门外面才回来。

回到堂上,曾太夫人杨氏正在数落龙香叶,“没影儿的事你也能瞎说。是不是又想跪祠堂?!”

龙香叶吓得忙跪下来,支支吾吾地道:“刚才……刚才……孙媳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像是被鬼赶着一样。说出那些话。不是我想说的,真的不是我想说的!”

“好了。你好自为之吧。在士及他们回来之前,你还是只能在这院子里待着,哪里都不能去。”曾太夫人杨氏跟萧嫣然交换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