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绍并不怪她。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原配所出的两个嫡子,让这两个女孩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不过他的二儿子许言邦已经娶了杜恒霜的嫡亲妹子杜恒雪为妻,自己和方妩娘生的三儿子许言朝早就娶了夏侯家的小郡主夏侯无双为妻,小两口恩恩爱爱,已经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方妩娘这些年已经把管家的重任交给了许言辉的并嫡之妻谢氏,自己天天围着许言朝的三个孩子转,过得很是欢喜。

不过纵然许家和萧家的关系越来越亲近,许绍也不敢丝毫拿大。

书童听了许绍的吩咐,有些愕然地道:“可是大人,不如小的去柱国公府传个话,请萧大少爷来咱们家坐坐?”

许绍摇摇头,“不用了。我亲自去看一看才放心。”

“是,大人。”书童躬身退下,去准备车马。

许绍坐了京兆尹府的大车。来到崇康坊的柱国公府门前。

他的亲随上去叫门。

听说是京兆尹亲自来了,门子忙命人去通传。

不多会儿,平哥儿就穿戴整齐,出来迎接许绍。

“许大人可是有事?您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我去您府上就行,又何必亲自走一趟呢?”平哥儿一边笑着,一边领着许绍往大门里走。

许绍笑道:“你一个人在长安为官,甚是不易。论理,我应该多照应照应你。不过你爹这么厉害,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许大人客气了。”平哥儿笑得彬彬有礼。这几年在长安的历练确实很有成效,虽然还没有许绍那样不动声色的程度,但是在年轻一辈当中,也是佼佼者了。

来到柱国公府的中堂坐定,许绍寒暄两句。就把话题转到平哥儿给他送的东西上来,“我今天看见你转送的东西了。”

平哥儿笑了笑,他就知道,许绍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那女子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既如此。自己是不是应该带她回去见一见爹呢?

“许大人,这事我也是受人所托。那天凑巧从您府上路过,看见一个女子带着几个下人在您门前徘徊,我就多事问了一声。那女子就跟我诉苦,说是您的远亲,但是多年不见,恐贵府上的人都不认得了。因此不得其门而入。我一时烂好心发作,就应了她的嘱托,帮她将那信物转交给大人。”平哥儿拱了拱手,说得振振有词。

许绍一个字都不信,但是从中却找不出特别明显的破绽。

因平哥儿说的这些事,是他京兆尹府前发生的。只要他回去一问,是真是假立刻真相大白。所以平哥儿肯定不会在这方面故意撒谎。

但是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许绍笑了笑,“哦?我家那些门子确实要敲打敲打了。既是我家亲戚,怎能如此怠慢?!”又问平哥儿,“能不能把那位女子请出来。让我见上一见?”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说这女子跟平哥儿关系匪浅,不然不会住在他家里。

平哥儿也笑了笑,摇头道:“您要想见她,得去东市的新丰客栈。她在长安除了您这门亲戚之外,算是举目无亲。我纵然帮了她一次,跟她也是不熟,不可能让她住到我家里。再说您也知道,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她也是孤身女子,怎能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许绍满意地用手捋捋颌下长须,感慨地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远远没有你这样老成持重,滴水不漏。”说完不等阳哥儿说话,又问道:“那女子说是我家远亲,可说了是什么亲戚没有?”

亲戚也分很多种的。有时候,有人认为同姓就是亲戚,因为五百年前是一家嘛……

平哥儿淡定地道:“她说您原配妻子是她远房姨妈。她娘跟您原配妻子是远房堂姐妹。”

听了平哥儿的话,饶是许绍的定力不同一般人,也被“远房堂姐妹”几个字震住了。

他怔忡半晌,才轻轻咳嗽一声,“她说是我原配妻子远房堂姐妹的女儿?”又问平哥儿,“你可知道,我原配妻子是什么人?”

平哥儿也想证实那女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就淡淡点头道:“我听小姨夫听过一次,说他娘亲原本是前朝大周的郡主。不过身子一直不好,很早就病逝了。”

“是言邦跟你说的?”许绍忍不住又瞥了平哥儿几眼,但是从平哥儿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件事,事关重大,有可能关系到许家全族的生死存亡。许言邦应该不会那样色令智昏,将这样大的秘密都对杜恒雪合盘托出吧?

那件事,如果告诉了杜恒雪,也就等于告诉了杜恒霜,当然也就等于将许家全家人的脖子都洗干净送到萧士及面前,等他来砍了……

这一刻,许绍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这里面最深层的东西,许言邦应该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的,我的原配妻子,确实是前朝大周的郡主。但是她很早就过世了。甚至在大齐立国之前,就过世很久了。”许绍的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轻轻一声叹息,流露出对原配嫡妻无尽的思念之情。

平哥儿倒是怔住了。他默默地看着许绍,从许绍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许绍的反应,跟那女子说的话,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

他到底该相信谁呢?

许绍?这个出了名的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还是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从亲疏远近来说,他应该相信许绍。

但是他自小受娘亲杜恒霜的影响,对许绍总是怀着深深的戒备。

“许大人,那您知道您的原配妻子,都有哪些堂姐妹吗?”平哥儿又试探着问道。

许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他笑着看着平哥儿脸上流露出来的跃跃欲试和紧张,缓缓地道:“不,我不认识。”

平哥儿听了这话,脸上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不知所措。他的眉头渐渐拧紧了。眼神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许绍的神情,像是想从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以许绍的能耐,当然是让他失望了。

平哥儿定定地看了许绍一会儿,伸手够到身边桌上的茶碗,挪过来轻啜一口。

“这倒是难办了。”平哥儿沉吟良久,将茶碗放下,“不过。她让我给许大人送了个包袱,说是许大人见了之后,必定会想起她娘亲的。”

“你看了那包袱里的东西吗?”许绍追着问道。

平哥儿点点头,“我当然要查看一番。若是那女子骗我,其实是居心叵测,里面装的是一些不好的东西。企图对大人不利。那要是从我的手送过去,我岂不是为虎作伥?——我自然是要详细检查的。”

他知道,那包袱里面装的是一个红木妆奁匣子,匣子里面是一个金镶玉的玉镯。玉镯的玉质完美,镶工精致。一看就不是民间的首饰楼能做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内造之物。也就是前朝大周皇室御用的工匠打造出来的。

一看见那个镯子,他就信了三分。

平哥儿从小家境富贵无比,在这些东西上的见识不比任何世家子弟差。

他知道许绍的原配嫡妻是前朝大周的郡主。那个女子如果说她娘亲是许绍原配嫡妻的堂姐妹,那就是说,她娘亲也是前朝大周的宗室女,不是郡主,就是公主。

但是他也知道,前朝的德祯皇帝有三个公主特别有名。

一个是被安伯父宰了的朝日公主,一个本来是安伯父的婶婶,但是后来跟他反目成仇的朝阳公主,还有一个,就是死在安伯父怀里的朝云公主。别的女子,应该只是宗室女,算不上真正的大周公主。

又加上朝日和朝云公主已死,难道这女子说她的娘亲,是朝阳公主?

不对啊?

朝阳公主本来只有一个儿子安子禅,早就被反贼窦德砍了头。后来过了许多年,她才远赴大漠深处,嫁给颉利可汗为可敦。就这么几年功夫,不足以让她生出一个十*岁的大姑娘。

难道说,是大周别的郡主娘娘?

平哥儿把自己的疑虑问了出来。

许绍垂眸,骨节分明的手掌抚了抚自己的袍带,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大概是某个宗室女吧。不过,大周的宗室女,在大齐之内的,都死光了。她又是从哪里来的?”

前朝大周的那些郡主,在大齐立国之前,就陆陆续续死了一批。大齐立国之后,又陆陆续续死了一批。不管是正常死亡,还是“被死亡”,总之娶了这些前朝大周宗室女的人家,都不想留着她们……

当然很有可能,这些女人还是有孩子留下来的。

可是问题是,就算这女人是真的,她又是如何知道当年之事?!

许绍很清楚,当年他妻子跟人合谋,追杀齐伯世(大齐开国皇帝永昌帝)的妻子欧阳紫,是从齐伯世当时的小妾万氏那里得来的消息,然后跟大周皇宫里面的萧皇后合作。

万氏已死,萧皇后在毅郡王(现在的永徽帝)带兵率先攻入长安的时候,就在宫里悬梁自尽了。

许绍很确信,这两人都没有泄露当时的真实情况。

因为如果有说过当时全部的情形,毅郡王,也就是现在的皇帝陛下永徽帝,是绝对不可能放过许绍,放过许家的。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虽然他的妻子没有能让自己的手下杀死欧阳紫,但是那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欧阳紫福大命大,被萧祥生所救,最后只死了一个萧祥生。

而萧祥生,却是如今重兵在手的封疆大吏——范阳节度使、柱国公萧士及的亲爹!

可以说,萧士及一辈子的浮浮沉沉,都是从这件事上来的。

不然的话,也许他不会吃这么多苦,当然,他也不一定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了。

而且从毅郡王一直对萧士及的提携照顾和信任来看,许绍十分确信,欧阳紫知道救她的是萧祥生,而且也知道萧祥生因这件事冤死在前朝大周的牢狱里。还有,欧阳紫应该将这件事告诉了她的二儿子齐义之(永徽帝),甚至永徽帝后来对萧士及的所有恩宠,都是从这件事的源头上来的。

这就是机会。

萧祥生用性命给他儿子换来的机会。

当然,萧士及本人出众的军事才能也是最重要的因素。

如果萧士及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充其量也只是在永徽帝麾下做个弄臣,或者做个富家翁而已。

要能够封侯拜将,做一方大员,还是要凭真刀真枪的真本事才行。

许绍思虑万千,在他脑海里却也只是一刹那间的事。

平哥儿道:“那女子说,她是从塞外而来。她娘当年远嫁和亲,她不算中原人士。”

“哦。”许绍应了一声,觉得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当年和亲的大周宗室女确实不少。而且和亲的这些宗室女,明显比留在中原的宗室女要厉害,她们不仅在别的国家活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能影响中原的政局。

但是这样的话,又有一个问题。

若是早早就和亲的前朝大周宗室女,又怎会得知当年他妻子做的事?并且有他妻子传送消息的信物呢?

第805章 证据

许绍对这个女子的身份还是充满怀疑,但是他并没有在平哥儿面前表现出来,淡笑着道:“既然是当年和亲宗室女的后裔,那跟我们确实也有些亲戚关系。只是这关系有些远了。不知道她来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在塞外过不下去了?她娘亲还活着吗?”

这话表面上看,是承认了那女子的身份。

平哥儿摇摇头,“这些事情我倒是不知,只是听说她跟您有渊源,顺手帮个忙而已。其实,您也知道。前朝大周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她现在的身份,其实挺尴尬的。说贵重吧,前朝和亲宗室女的后裔,肯定是贵重的。但可惜的是,如今已经不是大周了。大齐的天下,别说她们这些和亲宗室女的后裔,就算她们的娘亲来大齐,都只有偷偷摸摸。”

大齐是灭了大周夺的天下,而且突厥人的王庭那里,还有两个一直致力于推翻大齐的前朝大周公主呢。

这女子不会还想得到宗室女的待遇吧?

许绍点点头,“你既然想得这样明白,也不用我多说了。——来人。”他将自己的随从叫来,“去东市的新丰客栈,找……”他看了看平哥儿。

“那色波,她说,她姓那色波。”平哥儿说了那女子的姓氏,一听明显就是西域那边小国的姓氏。

“去找一个姓那色波的女子。”许绍对自己的随从补充道。

随从应了,匆匆离开柱国公府,往东市的新丰客栈去了。

许绍又问平哥儿,“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有空多去我家坐坐。言邦是你小姨夫,言朝是你小舅舅,还有你外祖母,平日都念叨你呢。——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平哥儿点点头。起身送许绍出去。

“多谢许大人关照,我一定会去的。”

……

许绍回到家,便知道那个名叫“那色波”的女子已经在中堂候着了。

许绍想了想,道:“领她来外书房见我。——现在谁在陪着她?”

“回老爷的话。是大夫人。”就是如今主持许家后院中馈的大儿媳谢氏。

“嗯,知道了。领她来见我吧。”许绍去了外书房。

没等多久,下人就领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来到外书房。

她身材高挑丰满,发色深褐色,眼珠的颜色也和中原的人不一样,看上去,确实是西域那边女子的模样,但也混杂有中原的血统。

许绍挥挥手,让下人把书房的门关上,只留那个女子坐下来。

那女子看着许绍嫣然一笑。敛身行礼道:“真是不容易啊,终于见到您了。”

在前朝大周时期,许绍的官职曾经是洛阳的大司马。

这个女子叫他大司马,当然是提醒他前朝大周也待他不薄……

许绍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又让她喝茶。

那女子坐下,伸手挽起面纱,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对许绍道:“大司马……”

“别叫我大司马。我如今是大齐的京兆尹,你可以叫我许大人。”许绍摇摇头,纠正那女子的叫法。

这女子在面纱后撇了撇嘴,垂眸掩饰住自己不屑的神色。放下手里的茶杯,淡然道:“可是我娘和我都是故国之女……”

许绍哈哈一笑,打断了那女子的话,“那色波?你是姓那色波吧?”

那女子抬眸,怔怔地点点头。

“那色波,我不知道你娘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娘和你是谁。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就算你娘真的是前朝大周的宗室女,既已和亲出嫁,她就跟大周再无关联。说什么故国之女,你不觉得太过讽刺吗?还是你父国已经灭亡了?所以你称自己是‘故国之女’?”许绍一般很少说话。但是只要需要说话的时候,他从不沉默。

那色波被许绍问得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极力回想她来的时候,那人嘱咐她的话。

过了许久,那色波才想好说辞,端然道:“许大人,您否认也没用。您就是大周的大司马,世人皆知。”

许绍忍不住又笑了,摇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当然是前朝的大司马,太上皇还曾经是前朝的齐国公呢。也是世人皆知。那又怎样呢?世易时移,已经换了主子了。你和你的主子的大梦还没有醒过来吗?”

那色波忡然变色,压低声音道:“你说什么?什么……什么主子……”

许绍收起笑容,脸上波平浪静。

“你来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许绍意味深长地道。

那色波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许绍话里的真假。

“……那个金镶玉的镯子,你从哪里得来的?我不记得我妻子有过这个镯子。”许绍面对那色波,居然断然否认那镯子是他妻子的。

那色波恼怒,伸手轻轻拍了桌子一下,“许大人,您这样未免不够光明正大吧?——那明明就是您原配嫡妻用来传送信息的镯子,您居然敢一口咬定不认识?!”

许绍面不改色,微笑着道:“这话我听不懂。那镯子是刻了字,还是画了画?如何能证明就是我妻子的镯子?——我能不能也拿一个镯子出来,说是你娘亲的镯子?”

“你——!”那色波被许绍的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要威胁我,拿出点儿实在些的证据。——用个破镯子,就打算逼我就范,是我许绍在你主子眼里这么不堪一击呢,还是你主子自己白日梦做多了,以为人人都要按她做的白日梦走下去?!”许绍的话句句语带玄机,似乎已经看穿了那色波的企图。

那色波很是慌乱。她咬了咬下唇,头一次有些后悔主动请缨来做这件事。——许绍这个老狐狸,果然不负“老狐狸”之名……

“……证据,我们当然有。这镯子,只是看看你认不认得。——你既然不认得,那我们就没有法子了。我……娘本来还认为你是忠义之士。投降大齐只是迫不得已。你妻子是前朝郡主,你两个儿子都有前朝皇室血脉。而你,又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你这样的人,不用大好处,当然不能打动你的。”那色波深吸两口气。镇定下来,开始试图说服许绍。

许绍手里把玩着一块青金石的镇纸,面无表情地听那色波滔滔不绝,给他画出一块又一块大饼。

“总之,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以后一定不会亏待你。那些证据都会给你送回来,你这辈子都不用再担心了。”那色波微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满意地看见许绍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不再是刚才那样不动如山的样子了。

许绍坐直了身子,森然问道:“证据?什么证据?”

“当然是你妻子当初追杀那人的证据。”那色波往后靠坐在交椅上,气定神闲地欣赏着许绍难得露出来的动容之色。“只要你答应,我现在就能把一半证据给你。”

“那人是谁?”许绍又追问道,他紧紧盯着那色波,想知道她到底知道多少。

那色波笑了笑,“那人是谁。天知、地知、你知,我们知。”

避而不谈?

许绍也笑了。看来那色波并不知道是谁。也对,这几乎成了那色波她主子最后一张底牌了,怎么可能随便跟人说呢?

看那色波这人的样子,应该就是出来跑腿的小喽啰,绝对不是什么大人物。

“既然你不知道,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吧。跟你主子说,下回派个能干点儿的人过来。你这种货色,杀了你都脏了我的手。——送客!”许绍扬声对着门外叫道。

外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几个随从进来,垂手对那色波道:“请。”

“你别后悔!”那色波恨恨地道,起身离去。

她回到新丰客栈。一想到许绍的话就气得要发狂。

居然敢看不起她?!——等她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柱国公萧士及,告诉他,他的杀父仇人,就是许绍的原配妻子,看他还能如何得瑟?!

那色波愤愤地睡着了。第二天,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许绍从头到尾,都没有想留着她在长安城兴风作浪。

她进许绍外书房喝的那口茶,就注定了她的结局。

……

第二天,平哥儿从衙门里回家的时候,看见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抱着一个包袱,满脸惊恐地在柱国公院墙底下抱膝坐着。

看见平哥儿从马上下来,那小丫鬟从墙根底下冲出来,道:“萧大人救命啊!”

平哥儿看了她一眼,认出来是那色波身边带着的小丫鬟,皱着眉头道:“又怎么啦?你家小姐呢?”

那小丫鬟哭着道:“我家小姐昨天从京兆尹府回到客栈,今天早上就死了!——我害怕有人也要杀我,就偷偷跑出来了。”一边说,一边偷眼看平哥儿。其实,她们这一行人当中,那色波只是傀儡,真正的幕后之人,是这个小丫鬟。她当然年纪不算小,只是看起来比较娇小而已。

平哥儿一愣,“死了?从京兆尹府许家回来之后死的?怎么死的?仵作呢?有没有验尸?”

那小丫鬟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知道,不知道。仵作早上来了,说是旧疾复发,已经把她的尸体拖走了。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说着,拽着平哥儿的衣角嚎啕大哭。

平哥儿头疼,命人将这小丫鬟扶起来,道:“你先在这里歇着,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说着,转身又上马,先往新丰客栈去了。在那里转了一圈,毫无头绪,他只好又去了许家。

许绍不在家。

平哥儿坐了一会儿,跟方妩娘说了几句话,便闷闷地回家了。

第二天,许绍又来了柱国公府一趟,问他:“听说昨日你去我家里找我,有事吗?”

平哥儿直言不讳地道:“听说那色波突然死了,我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一动,没有把那小丫鬟的事说出来,只说是自己去新丰客栈见那色波,才知道她已经死了。他知道许绍专门派人去请那色波到京兆尹府说话,所以过来问问。况且,那色波还打着是许绍远房亲戚的旗号呢。

许绍笑了笑,道:“原来是这事。我倒是是什么事儿呢。你知道的,她是从西域来的,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旧疾发作突然死了也是有的。你难道还要为一个前朝余孽的女儿讨回公道?”

许绍这么说,几乎是承认了这事是他做的,理由是他不想有人借他原配妻子的身份搞风搞雨。

那色波一直号称是前朝和亲宗室女的后裔,又说跟许绍是亲戚,若是被别人晓得了,在永徽帝面前上点眼药,许绍的两个儿子就会又被人推到风尖浪口了。

平哥儿以为是这个原因,许绍才下毒手的。

他也没有苛责许绍,只是叹息着道:“其实前朝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陛下也不是一个小心眼儿的人,对于这些前朝和亲的宗室女,不会太过忌讳吧?”他还是心比较软,不欺到他头上,他都不会下狠手。

许绍笑道:“年轻人总是心慈手软。我年纪大了,只想护着我这一大家子人。我问你,平哥儿,若是有人借此来危害你们萧家人,你会放过她吗?”

平哥儿想了想,也笑了,道:“当然不会。我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许大人深谋远虑,自然事事妥当。那色波远道而来,水土不服也是有的。只是可惜了,年纪轻轻就葬身在异国他乡。只是以后她家里人找来呢?”

许绍淡淡地道:“她是咎由自取。她家里人要来,我照样处置。”

平哥儿垂眸,手里紧紧抓着太师椅的扶手,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明白了。”

许绍走了之后,平哥儿起身去了安国公府一趟,找安子常说话。

“安伯父,我想回范阳一趟。能不能托您帮我照看我家一下?”安子常点点头,试探着问道:“你回家,是一个人,还是要带别人回去?”

平哥儿愕然,“您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原来真的要带人回去啊。”安子常虽然嘴里在笑,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他恨不得抓住平哥儿的脖子摇晃,大声斥问他:“我女儿有什么不好?你丫的宁愿找个杂种,也不愿娶我女儿?!”

 

第806章 登门

平哥儿觉得安子常的语气有些怪怪地,他狐疑着看着安子常,问道:“安伯父,您这么说什么意思?”什么叫“真的”要带人回去?

他之前有说过要带人回去吗?

好像只在信里对他弟弟阳哥儿说过一次吧?

平哥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安子常本来不想说得太明显,但是想起自己的女儿,还有看见平哥儿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还是委婉地道:“……你又没有家室,一个人回去就好,还要带谁回去呢?不怕带回去,被你爹一棍子打死?”顿了顿,又道:“还有你娘,那也是个爆炭脾气。箭法也准,不用我多说了吧?”

平哥儿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忍不住捧着肚子狂笑。

“你笑什么?”安子常被平哥儿笑得脸都黑了,恨不得也学萧士及一样踹他一脚才好。

平哥儿半晌止住笑,一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一边道:“安伯父,您以为,我是要带个女人回去给我爹娘相看?”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能让安子常这样语气怪怪地说话了。

“难道不是?”安子常愕然,同时心里又升起一丝窃喜。如果是他们想多了就好了……

“当然不是。”平哥儿收了嘻容,掸了掸袍子,起身道:“跟我没有丝毫关系。我这次带人回去,是有要事要跟我爹说。这个人,是人证。”

安子常听了,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问道:“什么事?”

平哥儿差一点就把那小丫鬟的事说出口了,不过话到嘴边,他才想起来,安子常是许绍的嫡亲外甥。把这件事告诉安子常,真的没问题?

“……呃,是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我不清楚当年的情形。只有我爹清楚,因此带回去让他老人家亲自询问,不用我在这里七想八想。”平哥儿模模糊糊打了个马虎眼,倒也暂时说服了安子常。

安子常点点头。“行,那你路上小心。若是有事,不要耽搁,马上给我送信。”

平哥儿谢过安子常,回自己府上准备去了。

京兆尹许家外院的书房里,许绍将许言辉叫来说话。

“有人从西域来了,好像知道你娘当初做的事情。”许绍轻声道,“你心里要有个谱。这么多年,我用了各种法子,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家能不能躲过去。”

许言辉心里一紧,忙问道:“是谁?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说他们能做什么?”

许言辉沉吟道:“如果就是跟我们许家有仇,要毁掉我们许家,直接把此事告知陛下,我们家就栽定了。”

许绍欣慰地点点头。“有些意思,有些意思了。”真不枉他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这个嫡长子,终于能独挑大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