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块大石头也搬开了, 空出来的地上, 就在窗下还能种点花,其实老太太不是那么喜欢花花草草的人, 瑞英在窗下徘徊着,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房中的窗口,侧耳细听, 忽然明白了老太太的良苦用心。

家里没有花籽,她趁着老太太睡午觉的时候, 让明月和她上街转了转。

买了点花苗回来,就此栽了窗下,隔开了些。

院中空空的, 原来的桃树下面,水缸一挪开,开阔不少, 她把闲置的藤椅搬了出去,坐在树下面纳鞋底, 外面还不怎么热, 坐了一会儿, 纳了两个鞋底。

看着时间, 不早了, 顾澜廷快回来了。

她把鞋底放了椅子上,起身走了出去。

大门口两个邻居老太太坐那聊天呢,一见她出去,都盯着她看。

徐瑞英对她们笑笑, 往巷子口那看。

巷子口人来人往的,偶尔还有黄包车走过,不多一会儿,顾澜廷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他老远看见瑞英,还笑着对她摆了摆手,走近了些,轻扳过她肩头,推着她往回走:“怎么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看见她那一瞬间露出的笑容泄露了他心底的开心。

门口两个老太太显然是认识他的,都盯着他们看。

“澜廷,这姑娘是谁呀!”

“你妹子?”

“长得可真水灵,我们可没见过呢!”

“就是啊,不会是你老家的媳妇儿吧!”

顾澜廷刚搬过来的时候,老太太们热心肠有给说亲的,小伙子长得好看,俊秀得很,平日里一看就是有学问的,接人待物都能看出个仁厚劲,左邻右舍都看得出来,这才有这副热心肠。可惜他都婉拒了,说老家有娶了的亲,就是没搬过来而已。

当时,老太太们还略表遗憾。

这时候看见瑞英了,立即都来了精神头。

顾澜廷也没遮遮掩掩的,到她们面前就站住了,还特意介绍了下:“嗯,是,是我老家的媳妇儿,昨天才到,她叫瑞英,徐瑞英。”

说着牵了瑞英的手,让她和老太太们打招呼,一个张奶奶,一个刘奶奶。

老太太们都忍不住笑,其中那个猜中的直点头:“瞧瞧,怪不得人都不相亲来着,人家里媳妇儿多好看!今天我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小姑娘,该是澜廷家里的,多般配!”

徐瑞英谢过,也笑笑。

二人回身走进了院里,赶上明月出来倒水,直盯着他们牵着的手看,顾澜廷这才意识到,赶紧把瑞英的手放开了。

院子里面不一样了,他一眼看见,也下意识问了一句:“水缸挪走了?这变成菜圃了?”

徐瑞英嗯了声:“妈说水缸放这里不好,挪了后院去,窗前栽了点花,约莫个月把的就能开了,你过去看看,今天明月陪我上街买的,这个我知道,小牡丹,月季,剩下这边的小碎花,说是能爬蔓的,不知道什么名字。”

顾澜廷上前看了眼,直点着头。

家里面可算有了点人气,其实他很高兴。

回眸间看见瑞英的布鞋,这就又想起了买皮鞋的事来:“你在这等我一下。”

说着快步走进了堂屋,进去叫了一声:“妈!我和瑞英出去一会儿,回来再陪您说话啊!”

老太太当然是同意的,乐呵呵地从东屋走出来了:“你们干什么去?带着瑞英逛逛?”

她这里面也有提醒的意思,顾澜廷点了点头:“是,她这才来城里,我带她熟悉熟悉街道,回头看看再给她买点东西,这里和咱们镇上不一样,人都洋气着呢,也给她打扮打扮。”

儿子有这个心,老太太很欣慰,摆了手让他赶紧去。

顾澜庭这就转身走了出来,对着瑞英招手:“走吧,我带你出去逛逛。”

他这心意是不假,瑞英也笑,快步走上前来,二人并肩而行。

出了巷子口,伸手叫了黄包车,都上了车了,顾澜廷叫车夫拉他们去东洋街,这条巷口出去,经过大戏楼左转,一溜的满街都是广告牌,上面好多大字,徐瑞英左右看看,好奇地看着。

“这么多的牌子,都写得什么?”

她很好奇的模样,触动了顾澜廷的心,一手揽着她肩头,一手一个个指着给她看:“都是广告牌,东亚药房,好太太乐,正牌狗头,张记车行……从前街上不竖这么多牌子的,老家牌匾都是一样的,讲究的是旧,现在人喜新。听说是几年前有人想到了做广告社,第一家广告社出现之后,那街上的广告社和广告牌就多了起来。”

徐瑞英嗯了声,肩身一动,转过来定定地看着他:“澜廷,你懂得可真多。”

她目光当中,都是崇拜的目光,顾澜廷很受用,笑得眉眼弯弯:“这算什么,等你以后在这住得久了,就不稀奇了,满大街都是广告牌,就是个牌子。”

瑞英点头,扯了他的袖子,还轻轻晃了晃,一笑梨涡浅浅的:“那你得空教我写字好不好?既然来了城里,当然也得学习进步呀,不然以后想给你写信,还得劳烦别人。”

的确这三年以来,他们通过信的。

都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因为徐瑞英不认识字。

通常信中会写的,都是能让别人看见的,说我很好,你注意身体之类的。

顾澜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学习写字读书了,他之前就有这种想法,还担心老家的瑞英想不通不愿意学,一听她主动说学习,那当然开心了。

直接握住了她的手,他欣然答应:“好,那每天我回来之后,一有空就教你。”

既然要学了,当然得买些笔墨的,到了东洋街头,黄包车停下了,顾澜廷这就带着瑞英,先进了四宝斋,他口袋里面揣着钱呢,给瑞英买了铅笔和练习本子,想着总要教会她读书认字,又买了几本书和当街的报纸。

这时候的铅笔都是国外进口来的,很稀奇个东西。

出了四宝斋,门口都是临街街铺,一溜的旗袍和新衣,既然都来了,当然有兴致。

顾澜廷拉着徐瑞英就进了新衣店。

还是洋店,里面卖的都是洋裙,他平日里接触的学生多半都是家庭阔绰的,尤其女学生打扮得都很新潮漂亮,徐瑞英现在在他心里,就是他的人,当然也想打扮打扮。

进了店里,伙计上前,先是将徐瑞英夸赞了一番,然后给她介绍新裙。

有素白的,有波点的,有树叶的,还有条纹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澜廷转身问瑞英,哪一件好看。

如果是从前的徐瑞英,打死都不会穿的,她思想顽固得很。

现在不一样了,穿得时髦一些总没错的。

她喜欢裙子。

在里面看了一阵子,徐瑞英挑中了一件及膝白裙,带掐腰的,上面荷叶的领口,拿着到里面试穿了下,出来时候,顾澜廷连连点头。

很清纯,打眼一看,像女学生。

付了钱了,顾澜庭带着徐瑞英出来,本来也想买见西装的,但是掂量了下兜里的钱,还是没有去看。

街上的鞋店不多,这个时期的女性还有穿花盆底的鞋,还有穿布鞋的,穿高跟鞋的不多,一般都是洋气的女学生才穿,因为他看过,女人穿上高跟鞋,身高一下拔高了不说,衬着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窈窕身姿,多了几分妩媚,很是好看。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了,也要给徐瑞英买双高跟鞋,走了半个多小时,逛街都逛到头了,顾澜廷才带着她买到一双高度合适,穿着舒服,并且款式新潮的高跟鞋,只不过是价格不菲。

钱花了,也高兴。

仅剩的一点钱刚好够坐车回来的。

天黑之前,二人才到家。

听说顾澜廷给儿媳买了新衣服和鞋,老太太可真高兴,非得让瑞英穿上试试,让大家看看。

徐瑞英也没扭捏,回到房间去换了。

趁着人不在,老太太赶紧给儿子拉到了一边:“花了多少钱啊,还有没有钱了?”

澜廷怕钱花多了,老太太不高兴,就笑笑:“没几块钱,现在城里衣服都便宜,大家都赶新潮,不那么贵的。”

他自己还穿着旧款的衫子,知道给媳妇买衣服。

还挺有心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我这还有点钱,瑞英手里也有一些,没有了就说话,来了城里不能一直干花钱,怎么也得想办法挣点,那以后再说。”

顾澜廷想了下,让她放心:“妈你放心,我能挣钱的。”

正说着话呢,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哒哒声传了出来,瑞英慢慢走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呢!

澜廷没想到她穿高跟鞋走路也这么稳,简直是惊喜了。

抬眼一看,徐瑞英刚才在新衣店里还不一样,她才擦了点粉,点了妆,此时一身白裙聘聘婷婷,窈窕娇俏。

她肤色偏白,眉眼间本就温婉,对着他浅浅一笑,真个是面若桃花,几分妩媚,几分柔情。

徐瑞英看着他,满眼都是他。

越走越近,她也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

“怎么样,好看吗?”

老太太回身瞧见了,乐得合不拢嘴:“好看好看!”

顾澜廷定定看着她,出了神,听见老太太夸赞这才回过神来,他想着自己刚才有点失态,轻咳了声,也说好看,很不自在地,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隐约能看见半月悬挂在空中。

他长出了刚才的那口气,对着月亮勾起了唇角来。

没有人了,才说出口:“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古人诚不欺我。”

第62章 民国原配来了(六)

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哒哒的,很有节奏。

顾澜廷没有故意去听, 可徐瑞英的脚步声就仿佛在耳边一样, 吃过晚饭之后,他回到自己屋里了,坐了桌前才写几个字就静不下心来了。

他在屋里坐如针毡, 徐瑞英在东屋正是在忙。

老太太说背疼,明月给捏了捏还是不舒坦, 从前都是她给捶背的, 这时候当然上前了。

老太太待她就和亲生女儿一样,前世结婚以后, 夫妻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女学生始终没能进门,还是在老太太去世之后才离婚再娶的。

前世今生,她都和亲娘一样。

徐瑞英对她的感情可非同一般。

给老太太捶了背, 捏了肩,眼看着天黑透了, 让明月打水过来,又给老太太洗了脚,伺候着她睡下了, 这才从东屋出来。

说实在的,自从这双高跟鞋买了之后,徐瑞英仿佛走路都更轻快了。

她弯了好半天的腰,也有点腰酸背痛。

回到自己屋里, 赶紧洗漱一番,屋里面那个还坐在桌边看书,时间不早了,徐瑞英这就坐了床边上,把裙子脱下来挂在了了床边,她拿了半截袍子刚要套上,顾澜廷见她回来了,拿了练习纸回身叫她:“我帮你写了几个字,你……”

一回头,看见裸着的肩头,下意识又赶紧避开了目光,然后转了回去。

天气热,徐瑞英穿着兜衣,顺利将袍子套上了:“写的什么,你教我啊!”

顾澜廷嗯了声:“你过来,我教你。”

他背对着她,抬头看着镜子,镜子当中映照出了瑞英的身姿,她走到了背后,一手还很自然地搭在了他的肩头,然后站了他的身边。

“我看看。”

顾澜廷随即来了兴致,拿了自己写的字给她看:“别的得从简单学起,但是我想总应该让你先学会认识我和你的名字,来,你看看,这是顾,顾澜廷,徐,徐瑞英……”

徐瑞英轻轻颔首,跟着念了一遍。

她站在椅子旁边,先是弯腰来听,然后随即站直了单手给自己后背捶了捶。

看见她动作,顾澜廷立即站了起来:“怎么,腰疼吗?”

瑞英点头,没有继续傻傻地默默承受,而是撒娇一样嗯了声,用软糯的声音低低道:“给妈捶捶背捏捏肩,可能是洗脚的时候弯腰时间长了,刚才还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一弯腰腰也疼,腿也疼。”

顾澜廷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感激之情:“这本该是我这个当儿子的来做,你替我伺候我妈辛苦了。”

瑞英当然摇头:“这有什么,在老家时候,我都是随身照顾妈的,她年岁大了,有时候行动不便,总得有个人跟着她,反正我没什么事,就一直陪着她了。”

这样的儿媳,哪里去找。

顾澜廷心中更多感动,站了她的身边,按着她坐下了:“来,跟着我念,顾,顾澜廷,你可以注意这几个字的的构造,按照你自己的记忆力,用简单的方法记住。”

徐瑞英跟着他念了,他又教她念自己的名字。

然后手把手地脚她写字,这几个字笔顺太多不太好写,顾澜廷弯着腰,就拿着她手一笔一笔地写,写了几次,让她自己写,她还真写得像模像样,字迹清秀,似是天生。

顾澜廷更觉惊喜,连着多教了她几个字。

徐瑞英学什么像什么,学得很快,二人挨在一起,这几年的生疏似乎一下子消散了,单单这么两天,就亲近了很多。写了一会字,时间不早了,才收起笔来。

顾澜廷出去洗漱了,瑞英铺了被褥,坐在床边犹豫了下,走到外间柜里抱了顾澜廷的,擦了擦地砖直接给他铺在了地上,然后上床睡觉。

她躺了一会儿,把袍子脱了。

席子上凉快,拿了薄被盖着肚子,侧身向里这就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至近,顾澜廷洗漱回来,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和瑞英同床共枕,可一进门就发现自己的被褥已经在地上铺好了。

他还擦着头发,看了眼地上的被子,使劲揉了下头发。

徐瑞英听见他动静,还好心地提醒了他一下:“我帮你铺了被子,时候不早了睡吧。”

顾澜廷嗯了声,把手巾挂了一边,然后关灯躺了被褥上面。

窗开着,晚上好像有点南风,丝丝的凉风摆着窗,吱呀吱呀的,徐瑞英很快翻了个身,顾澜廷很快坐了起来,在黑暗当中看着幔帐当中的女子身形:“怎么了?睡不着吗?腰疼还是腿疼?”

腰疼?腿疼?

腰也不疼,腿也不疼。

徐瑞英低着眼帘,想起他有这么一问,是因为刚才自己说过的话。

纱帐里面闷闷的。

她是太热了,有点睡不着。

就这么一犹豫,顾澜廷已经起身了:“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既然都这么说了,徐瑞英也就嗯了一声:“是有点疼。”

纱帐一掀开,人就到了腿边,黑暗当中,顾澜廷就坐了瑞英身边,他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借着月光看见她背后洁白一片,定了定神,按了她的腿肚上面:“腿疼?”

徐瑞英又嗯了声。

他指腹稍微用力,这就理顺着她小腿肚轻轻按着。

纱帐里面是有点闷,顾澜廷指尖轻动,也试图转移着自己注意力,和她说着话:“你学东西很快,明天我再教你一些,等我去学校的时候,你也可以上街去转转,看看那些太太们平日都做什么事。虽然家里没有人那么富裕,但是一般生活还是能保障你的,我多做点事挣点钱就好了。”

算他有心了,瑞英勾着唇角就笑了。

顾澜廷还犹自憧憬:“人和人就是不一样的,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面,成长的环境不一样,所以长大以后,他走的路也就不一样。像你,可惜在老家没见过什么样的世面,看看城里的小姐太太们,你若有这样的家庭,说不定你现在也在国外留学呢!”

这倒是真的,徐瑞英没有反驳。

顾澜廷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就让孩子们选吧!不管以后我们生男生女,都让她去读书,努力让她们都上最高学府,好能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将来有更多的成就。”

文人就喜欢绕着弯说话。

他故意提到孩子,也有那么点意思。

话音才落,徐瑞英脚尖一点,将他手拨开了:“说什么呢!谁要跟你生孩子!”

说着往里侧滚了一滚,离得他远了些。

这么一会儿,风好像已经住了,纱帐里面一点动静没有,顾澜廷也不是什么柳下惠也不是圣人,他这两天与她亲近不少,下意识就跟了过去,扳着她的肩膀,这就靠了她的身上。

“不跟我生,你还能和谁生?”

“……”

徐瑞英轻笑出声,拧了下肩头,再往里面躲了躲。

男女之间的那点暧昧,也无非就是那点微妙的情绪,从她的笑中能感受到女人的羞赧,顾澜廷又靠了过来:“腰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瑞英在黑暗当中扬眉,她可不想稀里糊涂地半推半就。

感情这种事不是糊涂的事:“不疼了,有点困,你也快去睡吧,我睁不开眼睛了。”

“哦,那你睡,”顾澜廷哦了声,讪讪地扶了她胳臂上面,“那……我还是去地上吧……”

徐瑞英听出他话音当中的犹豫,只是暗自偷笑,没有给他这个台阶,闷着音嗯了声。

人家都那么说了,他自己昨天非要睡地上的,还能怎么办。

顾澜廷掀开纱帐,下地躺了被褥上面,他看着窗外,半月就在夜空当中,点点星光黯淡无光,窗被微风摆动,偶尔啪的一声,还是睡不着。

他们学校里,有不少男女同学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