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哥翻白眼,嘴巴努了努岳峰:“你劝,我劝不动。”

光头硬着头皮过去,还没思量好怎么开口呢,岳峰反而抬头看了看他:“要走了是吧?”

——

回到镇子时,天果然就擦黑了,老远就看到旅馆的灯都打开了,影影绰绰的,竟透出几分热闹的意味来,毛哥心里纳闷,和鸡毛紧走两步过去,还没进门,梅朵就一脸兴奋的冲出来,对着毛哥比比划划用藏语说个没完,说了半天才意识到要说汉话,磕磕巴巴之间,毛哥只听懂了几个字:“客人,客人!”

这当儿,旅馆里又出来两人,都是学生模样,一男一女,都冻得哆嗦,脸上倒是笑的,那男生跟毛哥打招呼:“是老板吧。”

这两天发生的事多,毛哥早将自己的本职忘的差不多了,经他一提醒,才想起自己还算是个生意人,出于敬业考虑,还是换上了一副笑脸:“是,我是老板。你们是…学生?来尕奈旅游的?”

“我们系一起来毕业旅行。”那男生有点不好意思,“我们先到了四个,坐班车来的。还有八个同学,包小面的,刚通过电话,就快到了。老板,有床位吧?”

“有,有。”在这样的淡季有这么多客人,毛哥很有点出乎意料,赶紧回头朝岳峰光头招手,“来客人了,都帮忙招呼一下。”

早上还冷冷清清的旅馆,因为这来的几个客人和即将要来的客人而变的一下子闹腾起来,先来的四个人中有两个女生,对梅朵的服饰和辫子很是好奇,拉着她比划着问长问短,把梅朵逗得咯咯笑个不停,鸡毛回杂货店帮毛哥带货,因为毛哥放话了:“这么多人要来,瓜子要吃不?花生要吃不?那些零嘴儿,你不得都拿些来?”

光头也因为店里忽如其来的人气而有了兴致,在前台里鼓捣电脑放藏歌,只有岳峰拎了两瓶酒,坐到了门外的台阶上。

光头瞅空把毛哥拉到一边:“你去说说那小子,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先抽烟后喝酒,这里是高原,不好好吃饭,尽鼓捣这些,指着胃出血是吧?”

毛哥叹气:“我说得动他早说了。由他吧。”

又过了一会,小面的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先头到的几个兴奋地迎出门来,隔着老远就冲小面的挥手,几乎是在同时,小面的的边窗打开,有人探出半个身子,叫嚷着又笑又闹。

光头和毛哥也迎出来,毛哥抱着胳膊很是感慨:“到底是小孩孩家,出趟门兴奋成这样。”

光头斜了毛哥一眼:“哪是小孩孩家,都大学生了好吧。”

说话间,小面的开到近前,车门打开,一行人哗啦啦奔下车,和先头到的人会师,拿行李的拿行李,揿快门的揿快门,夹杂着感叹似的叽叽喳喳。

“刚刚被一群牦牛堵在路上!”

“这里的羊,屁股上都染色的。说是好跟别人家的辨认。那要是有坏心眼的,偷偷把别人的羊染成自家的颜色怎么办?”

“刚刚有骑马的藏族小伙子冲我们吹口哨!他们也会吹口哨,不是说藏族小伙子喜欢唱情歌的嘛…”

毛哥忽然间头皮发麻:“我觉得店里来了一群乌鸦。”

光头哼一声:“你只管收钱,管它来的是青蛙还是乌鸦呢。”

初见的兴奋过后,一行人拎行李进屋,看来真有人把这当度假村了,居然能又背包又拎箱子胳膊上还吊个零食袋子!

毛哥和光头没辙,只好下去帮忙,有个女生双手提着半人高的行李箱上台阶,刚走两步就累的喘不过气来,一瞥眼看到岳峰坐在不远处喝酒,嘴一嘟,很是有几分娇嗔:“哎,你,让人家一个人搬这么重的东西,绅不绅士啊?”

岳峰没听见一样,连眼皮都没抬。

人群中有一瞬间的安静,后头有人讲风凉话:“哎呦呦,还真有人不卖系花的面子呢。看来美女也不是到哪都吃香的。”

那女生很尴尬,咬着嘴唇看岳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毛哥赶紧过来帮她拎箱子:“走走走,外头冷,进屋再说。”

片刻的不愉快像是蛛丝一样很快抹去,一伙人嘻嘻哈哈的开始办理入住登记,先头那女生最早登记完,从人群中挤出时看到岳峰坐在那里的背影,想起他刚才的漠然,心中很是恨恨,正腹诽时,肩膀忽然就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眼,是刚刚说她风凉话的陈璐。

“怎么着,林芝,人家不甩你?”

“就他?”林芝鼻子里哼一声,忽然就压低了声音,“我能搞定他,你信么?”

“那不一定。”陈璐半是鼓动半是不屑,“人家可不是系里那些追你追到要寻死的小男生,不一定吃你这套。”

“那走着瞧。”林芝看向岳峰,漂亮的眼睛里有几分不甘的意味,“走着瞧。”

29第29章

终于把一干人暂时打发上楼了,梅朵也回了家,毛哥一屁股坐到椅子里:“累死老子了,还不如没客人时来的清净。”

光头斜他:“你这就叫一个字,贱。”

毛哥瞪眼睛,正想呛他两句,岳峰进来了,空酒瓶往前台一扔:“再拿两瓶。”

毛哥有火也发不出来,他朝外头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岳峰,现在人多口杂的,晚上清静下来我们再合计今天这事。你少喝点成不?别大家说正事的时候,你醉边上去了。”

岳峰没吭声,顿了顿岔开话题:“都忙清了?那帮人安置下了?”

“安置下了,大部分住十人间,不够的住了六人间。”

岳峰皱了皱眉头:“十人间?”

“是啊十人间。”毛哥奇怪,“有什么不对吗?”

岳峰有点火了:“棠棠的东西还没收,你安排他们住十人间?”

毛哥有点懵,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还真是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岳峰脸色一沉,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身就往楼上走,光头悻悻看着他的背影:“臭小子,火气还挺大。”

刚到门口就听到十人间里人声鼎沸,嘻嘻哈哈笑闹声一团,搁着往日,气氛的确是能带动人的兴致,但今时今日,只能让岳峰的心情更加烦躁,他伸手在半开的门上重重拍了几下,权当是敲门。

屋里的七八个人顿时就安静下来,诧异地回头看他,然后互相交换着质询的眼色。

岳峰也没准备跟他们废话,直接跨进门来,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季棠棠的铺位上坐着林芝,衣物杂物堆的到处都是,床边一个摊开的翻腾的乱七八糟的皮箱。

岳峰皱眉头:“这铺位,你选的?”

“我选的。”林芝原本偏了头不想理他,谁知道他一开口,自己不由自主就接上茬了。

岳峰压下心头的火气:“那铺位上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林芝茫然。

“原本铺位上的东西!”岳峰火了,“你有没有在青旅住过,铺位上有东西,表明有人占着,谁让你选这床了?”

林芝差点被他吓傻了,有生之年,怕是没人这么对她吼过,再开口时磕磕巴巴的:“老…老板说,随便选…”

“算了算了,”岳峰也不想跟她罗嗦,“那东西呢,你把人东西搁哪了?”

林芝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没看见东西…”

这要搁着平时,岳峰还是挺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的,看到小姑娘流泪必定是要哄着宠着——但今日事事都不对,看到林芝这样梨花带雨,只会让心头凭添烦躁:“把你眼泪收回去,东西呢?”

“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怎么跟我们同学说话的?”屋里果然就有人看不下去了,“谁拿你们东西了?我们又不是贼,说是我们拿的,证据呢?你们是不是想讹人啊,还讲不讲道理了?”

一人开腔,众人帮口,七嘴八舌,屋里刹那间就弥漫起义愤填膺,林芝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下来。

岳峰根本不准备跟他们讲理,对待秀才,他向来就是兵的做派,一拳砸在床框子上:“这屋里的东西,谁收起来了,少他妈在这给我装蒜!”

这一吼,所有人都噤声了,末了有人很不甘心的低声嘟嚷:“这什么店啊,我们不住了!”

岳峰冷笑:“住不住随便,东西不拿出来,谁都别想走。”

没人有反对意见了,顿了顿,学生们开始互相看着,间或低声询问。

“什么东西,你看见了么?”

“我后进的屋,谁最先进的?”

“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拿出来还人家呗…”

低声的窸窸窣窣之后,又是沉默,沉默的尽头,终于有人嗫嚅着小声说了句:“东西…我…我收起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向一个人,是个矮个子男生,平头,小眼睛,瑟缩在原地,看着有些不修边幅。

“真是的,拿人东西不早说。”陈璐嫌弃似的往边上避了避。

岳峰看着他,差点就被他气乐了:这什么人啊,在多人间里收人家东西?脑子有病还是穷疯了?

岳峰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收人家东西干嘛啊?”

那矮个子男生兴许是先头被他的气势给吓住了,不敢和他对视不说,说话都哆哆嗦嗦的:“我…我以为是别人忘记的,不要了的,我就…就收起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往外掏东西,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他的手上。

那是几张皱皱巴巴的红色百元大钞。

岳峰的心头忽然就震了一下,他似乎开始想明白什么了,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要如何理顺,刚刚在山上的那种感觉又来了——脑子轰轰的发胀,意识有点飘,全身发冷,然后又发烫。

“就五百块,压枕边上,露个角出来,我以为是前一位客人忘记的,我…我就收起来了。”那个男生一直在絮絮叨叨,“我不知道你们把钱随便放的,我真以为是前一位客人忘记的,我就拿起来了,我是捡的,这也不算偷…”

岳峰打断他:“只有这个?”

“啊?”那个男生吓住了。

“这张床,”岳峰指了指季棠棠原先的铺位,“你进来的时候,床上只有这个?”

“还有…有张卡,我以为是不用的,我就扔…扔垃圾桶里了。”男生结结巴巴的,忽然反应过来,很快地跑到角落的塑料垃圾桶旁,伸手从里面掏出来一张手机用的SIM卡。

岳峰接过来,在手里摩挲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哎哎,”那个男生在身后喊他,“这个钱,你不要?”

没有回答,男生攥着几张钞票,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迎着周围或是鄙夷或是不屑的目光,他咽了口口水,再次为自己辩解:“这不算偷,人家扔在床上,我捡的。他们不收好,怎么能赖我…”

——

光头把岳峰拿下来的那张SIM卡装到自己手机里,启动之后翻看联络人名单,然后冲岳峰摇摇头:“没有,删干净了。”

岳峰嗯了一声,揿下自己手机上存着的季棠棠手机号的呼叫键。

果不其然,光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时间,岳峰也不知该说什么,心情有一半的如释重负,又有一半的愤怒,到最后愤怒占了上风,几乎是把自己手机给摔出去的。

“哎哎,跟自己的手机较什么劲。”毛哥反而心疼起来,把岳峰扔出去的手机捡回来,很滑稽地吹了吹,又掸了掸。

“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鸡毛一边嗑瓜子一边发问,这些个瓜子话梅原本是为客人准备的,他反而先享用上了,“听你的意思,棠棠是回来过了,留下了五百块钱和这张…卡?”

岳峰没吭声,但看他脸色,鸡毛也知道自己猜的没错。

“太过分了!”鸡毛义愤填膺,“什么意思啊这是,哥几个为了她跑前跑后屁颠屁颠的,她走了连招呼也不打一个?给钱是什么意思?当咱缺这个钱啊?哎,钱呢?”

岳峰眼皮掀了掀:“没拿。”

“没拿?”鸡毛大吃一惊,“阖着我们连钱都没赚到?我还说能撮一顿呢…”

岳峰没理他:“老毛子,你去问问梅朵,棠棠这段时间回来过,她怎么提都没提。”

毛哥应了一声,起身就往门外走,刚迈开步就叫光头给拽住了。

“傻啊你,”光头没好气,“凭棠棠的本事和鬼聪明,她想绕开梅朵去到楼上,然后拿了东西走人能有多困难?梅朵连汉话都说不全,而且一个人照看这么大的店…”

毛哥觉得有道理,又转身坐下了,闷头想了想,忽然就有点伤感。

“真没看出来,这丫头性子这么凉薄,”毛哥有点难过,“我心说挺好一姑娘啊。你说她大半夜失踪了,我们肯定急啊,她怎么就想不到我们会担心呢?怎么着也该打声招呼吧?就算她到了店里发现我们不在,也可以给我们打手机啊,最不济也留个字条。咱几个为了她都急成什么样了?甩下五百块钱算什么事?我老毛子还真不缺这个钱。”

“那不一定啊,”鸡毛持不同意见,“给钱总比一分钱不给拍拍屁股走人好吧?我觉得棠棠还是有点人情味的。”

“她有个屁人情味。”岳峰一下子就火了,“她这辈子最好别叫我看见,信不信我弄死她!”

大家都不作声了,整件事情,岳峰怕是最受罪也最煎熬的一个,现在有这个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静默之中,楼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这声音暂时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每个人,或是有意或是无意的,都看向楼梯的方向。

下来的是林芝。

她没有心理准备被这么多双目光迎着,一时间讷讷的有点脸红,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停在岳峰身边,伸手把钱放到桌上。

“那个…”她也不知该怎么说,“真对不起啊,我们同学一时糊涂,我们挺不好意思的…”

“嗐,你有啥不好意思的,又不是你拿的。”毛哥永远都是和事佬,“没什么,叫你们同学注意下,不是自己的东西别瞎拿。我们是不计较,真遇到计较的,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上头收拾好没?收拾好了下来玩,底下有牌。”

林芝感激地笑了笑,到底是不好意思待着:“那我先上去了。”

走之前,有意无意瞥了岳峰一眼。

上楼梯时,岳峰忽然叫她:“哎,丫头。”

林芝愣了一下。

岳峰抬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好意思,刚不该骂你,别往心里去。”

这么生硬的道歉,林芝非但不觉得不妥,相反的,不知为什么,心头居然有几分窃喜,声音也随之柔和下来:“没什么。”

鸡毛察言观色,倒吸一口凉气,待林芝走了之后,看着岳峰啧啧有声:“丫就是个祸害,我预测你要跟这妞发生点什么。”

“要赌吗?”岳峰冷眼看他,“信不信爷让你输的连内裤都不剩?”

鸡毛脖子一缩,不说话了。

“行了,别打岔。还说刚才那事。”毛哥把话题拉回来,“岳峰,你也别太火,老实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棠棠走了不跟我们打招呼,也不算犯法,就当咱看走眼了,错交这丫头了。将来你真见着了,也别闹事。”

光头笑出声来:“老毛子,你还真多事,将来见着棠棠?咱还有可能见到棠棠吗?岳峰,我敢跟你打包票,你这辈子都见不着她了。”

“这话怎么说?”岳峰不觉坐直了身子。

“你们谁敢拍着胸脯说,今天进旅馆收拾东西留下钱的,就一定是棠棠?”光头有几分得意,“别忘了,当初陈伟失踪,对方也假充是他给格桑打了电话的。万一来的是那个叫阿坤的呢?他收拾了棠棠的东西,留下了钱又留下卡,给咱们一种假象,那就是棠棠平安,她走了,她不想跟咱们联系,咱不用找了。你们说,有这个可能没有?”

光头环视一圈,没人应声,于是他继续话题。

“这是第一种可能,如果假设成立,棠棠已经出事了,岳峰将来,怎么都没可能见到她了。”

毛哥清了清嗓子:“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她没事,她平安,今天来的是她。人家把钱留下,把卡丢了,摆明了就是不跟你们再联系了。再说了…”

说到这里,光头的声音一下子就压低了:“再说了,你们在天葬台看到了什么?如果棠棠没事,有事的就是对方,不管对方是好是坏,那都是一条命,她凭什么就把人给废了?较真起来,她也是杀了人的,她一个杀人犯,将来躲着你们都来不及,还会跟你们见面?所以我才说,这事你们权当它没发生过,越早忘掉越好,到这地步,瞎子都看得出来,棠棠的事不是我们想掺和就掺和的,到此为止吧,该吃吃该喝喝,日子一样乐呵。”

没有人说话,末了岳峰站起身:“闷的很,出去抽根烟。”

30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