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改叫蓉蓉呗,也挺好听的。”

蒋蓉嗯了一声,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他:“你就这么讨厌棠棠这个名字?”

岳峰愣了一下,他想了想,不知不觉就笑了:“也不是,总之…”

总之什么,他没再说了,蒋蓉也就没再问。

棠棠这个女孩儿,既然以后都见不到了,早些淡忘会更好吧,弄个人整天在他面前提醒着这个名字,牵肠挂肚的,又做不了什么,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说到底,回到熟悉的城市,做普通人该做的事情,就像今天,和朋友聚会、吃饭、谈房子票子车子、认识新的女孩、打理新的生意,一切都靠谱、合理、更接地气儿。

——

车站里的挂钟显示现在是晚上十点钟。

也不知道是暖气太足还是接近春运车站里人流太多散发更多热量的原因,在这里待得时间虽然长,居然并不觉得冷,季棠棠捧了大杯的珍珠奶茶蜷在一个座位里,隔着四五排椅子看前面的三个盛家人,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花生米儿,嚼的咯嘣咯嘣的。

一共三个盛家人,除了盛影,另外两个是男的。

季棠棠一路远远跟着他们,跟到了车站他们就没挪过窝儿,三个人交流不多,只在买票的时候,提到过几个关键的词:广西桂林、八万大山。

广西桂林,八万大山。

这样的讯息与母亲传达给她的基本一致,盛家的藏身之处相当诡秘,按母亲的说话,是在桂西北,八万大山深处的溶洞里,溶洞的入口是少数民族村寨,由石家把守。

广西的山势及地理环境复杂,自古就是藏身的好去处,传说明初生变,建文帝出逃,就是藏在上思的十万大山深处,让朱棣遍寻无索。

上路以来,季棠棠不是没有想过去寻找盛家的所在,但是无从下手。

首先在于八万大山,广西有十万大山,位于防城港上思县;九万大山,位于贵州高原边缘处,但是有没有八万大山,当地人都说不清楚。所以八万大山的存在与否,本来就是个模糊的概念,而且广西人给山命名,所谓的九万山十万山,只是为了方便区分,并非真的山高万仞以大著称,所谓的八万大山,可能只是一个小山包也未可知。

其次是溶洞,中学地理时就学过,两广云贵一带喀斯特地貌普遍,很多山腹深处的溶洞少为人知,隐蔽性一贯都很强,譬如桂林阳朔附近的银子岩溶洞,1999年才对外开放;湖北神农架境内的神龙洞,1931年当地猎户进山打猎时偶尔发现,后来一直秘而不宣,直到1991年弥留之际才将此秘密告知政府,六十余年间竟无一人发现——对比以上溶洞,盛家藏身之处只会更加隐秘,让她单凭一人之力去做如此浩大寻找,困难可想而知。

但是这一次,机缘巧合,竟让她在千里之外的敦煌遇到了原本应该深藏八万大山溶洞里的盛家人…

季棠棠开始动摇,她觉得雅丹魔鬼城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应该抓住眼前这个机会,跟着他们一路南下,她太想知道关于盛家的事情了,尤其是古城及筒子楼的事情发生之后。盛家究竟是正是邪,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如果真像岳峰说的,盛家根本是在为恶,她为什么要牵涉其中助纣为虐呢?

心底有一个声音催促她:快点快点,回旅馆取行李,买票,跟上这几个人…

正要起身,忽然发现盛影她们有了异动,原本互不交流的,现在开始凑在一处低声说着什么,季棠棠不想错过任何有关她们的讯息,她赶紧戴上墨镜,装作是在戳吸奶茶,镜片之后的目光牢牢锁住盛影…

大概5秒钟之后,目光成功输送了过去,季棠棠吁了一口气,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又是呆若木鸡老僧入定的模样,好在她用上了墨镜奶茶这些道具,不出意外的话,别人注意到她异样的可能性不大。

盛影相对还算镇定,她低着头,把围巾往上拉了又拉,压低声音说了句:“他怎么会来?”

边上的男人也把衣领竖了起来:“不能让他知道我们盛家也来了敦煌,不然他一定猜到是我们杀了他的女人,到时候闹起来,不大好看。”

另一个人冷笑:“他跟尤思约在车站见面,一连两天接不到人,在这找也是正常。我们只要自己不乱,就不会有问题。”

季棠棠心里一跳。

看来,是石家的人出现了。

她顺着盛家三位的目光搜寻着那个叫石嘉信的人,很快就锁定了目标,是个大概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瘦高,穿黑色呢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面部表情很冷漠,不过长的不赖,季棠棠心说难得石家出了个能看的人物,配盛影那是绰绰有余,难怪盛影不忌惮动手去抢。

看来在筒子楼里被杀的女孩是叫尤思,从盛影她们的对话来看,尤思应该是石嘉信的女朋友,季棠棠又仔细看了看石嘉信,心里很同情他: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已经不在了吧?

石嘉信站了一会,似乎看见了什么,向着另一个方向过去,季棠棠对他的兴趣不大,继续看盛影她们,眼见石嘉信走了,几个人明显松了口气,盛影语气中带了几分得意:“尤思已经死了,石嘉信在外头也没什么花头了,我就不信他还不同意跟我的事。”

坐在边上的男人泼他冷水:“这件事也难说,真逼急了,石家也有说法,要知道,按照老一辈定的,石嘉信该娶的,是盛清屏的女儿。”

盛影有些激动,语气也愈发刻薄:“开什么玩笑,盛清屏二十多年前就跟野男人私奔了,谁知道她有没有死在外头,就算她没死,你敢打包票她生的一定是女儿?就算生的是女儿,这种养在外头花花世界里的,早就有相好的了吧,凭什么看上他姓石的?”

那男人说的不紧不慢的,好像存心不让盛影好过:“我只是想说,石家是占了理的。而且,石嘉信一贯的讨厌你,他如果就是不想娶你,有的是办法推脱,就看他做人是不是做绝了——最绝的是用盛清屏的女儿做借口,只要他能找到盛清屏的女儿,那个女孩又愿意嫁给他,石家就不会逼他娶你,你别忘了,盛清屏如果有女儿,掌的应该是路铃…”

噗的一声,季棠棠一口奶茶全喷出来了,耳朵嗡嗡作响,视线又恢复到自己的座位周围,她顾不上其它人诧异的目光,撑着脑袋低下头去,脑子里只绕着一句话:妈,你当初离开真是太正确的决定了…

正绕着,忽然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

季棠棠慢慢坐直身子,视线平视处,她看到一件黑色呢大衣,那个人双手插在口袋里,袖子上全是滴滴拉拉的奶茶——刚才被她喷的。

季棠棠不用抬头,也知道他是谁了。

石嘉信的声音里有几分不悦:“小姐,对不起你总会说一声吧?”

季棠棠还是没有抬头,一想到如果不是亲爱的母亲当初做了正确的决定,她就要跟眼前这个男人了此残生了,没来由的恶感就立刻充斥了整个肝胆,她后悔喷的不是硫酸,不能把他胳膊喷穿几个洞。

还想让她说对不起?下辈子吧。

她慢慢站起身,双手摸索着向前探,石嘉信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季棠棠只当没看见,继续摸索,然后“好不容易”摸到了座椅的椅背,扶着椅背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外挪。

边上有人很是惋惜地为她总结了一句:“可惜了,原来眼睛是看不见的…”

63第3章

季棠棠故意走的很慢,心里头有那么点点小得意,觉得自己的临场反应还是挺快的,众目睽睽之下,至少得走下楼才能圆这个谎——反正车子还没到点开,她就当出去呼吸一会新鲜空气,回来再跟上盛影她们也不迟。

于是她真就这么做了,候车厅在二楼,往楼梯口走的当儿,真有不少人给她让路,还有好心人说了句:“姑娘小心着点。”

季棠棠在心里夸自己:演技派。

忽然就想起在古城跟岳峰互飚演技那回事来了,如果岳峰现在还在,该扮演什么角色呢?季棠棠脑补了岳峰盘腿坐路边拉把二胡的形象,觉得跟自己装瞎挺搭的,顺便还能讨点钱创个收。

这么一想,心情忽然就好起来了,出车站大门时,甚至哼起了小曲儿,距离开车点还有一个来小时,她决定回去收拾行李。

风沙还是很大,一离开车站的日常运营范围,街道上立刻就萧瑟起来,她裹着羽绒服顶着风走进一条小巷,大风吹的旁边高处的玻璃窗嘎啦嘎啦响,路灯忽明忽暗的,兴许是被风吹的关系,投在地上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季棠棠的好心情一直持续着,直到身后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响。

季棠棠浑身一震,触电般迅速回头,身后是空荡荡的巷道,和穿巷道而过的呼啦呼啦的风,有一个被踩的半瘪的可口可乐易拉罐,慢慢的滚到了路中央,打了两个晃儿,稳住,瘪口对着她,像是一张讥诮的嘴。

季棠棠一直盯着那个易拉罐看,凉气顺着脊背往上爬,这么冷的天气,她居然出汗了:有人在跟着她,是谁?

——

母亲留给她的信里说:小夏,一定要逃,秦家会不遗余力找你,即便你睡着了,黑暗中也会有一双盯着你的眼睛。妈妈没有吓你,怀疑每一个你遇到的人,你才能活得更久。

对季棠棠来说,母亲信里留下的这句话,是仅次于家变的第二重梦魇,离开海城的最初一段时间,她几乎没有哪一晚是踏踏实实睡着的——睡觉前要反复检查门窗是否关好,要拿椅子或者沙发抵住门,椅子上甚至放一个倒扣的玻璃瓶子;她的枕头底下最初压着把折叠刀,后来换成了直刃的,因为她担心真的出事的时候没有时间把折叠刀掰开;夜里最微小的动静都能让她惊醒:水房的滴水声、过道里的咳嗽声、深夜里隔壁房间压得很低的絮语声…

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慢慢恢复正常的,但噩梦始终都在,跟在身后的可以是怀揣任何目的的任何人,但第一时间敲打到她神经的,永远只有两个字。

秦家。

这个踢到易拉罐的人是秦家的人吗?什么时候跟上她的?来的是几个人?

季棠棠看向拐角处的墙,那个人应该就藏在墙后面吧,躲的的确很快,但是他不知道,现在区区一堵墙,已经挡不住她的眼睛了。

季棠棠一直盯着那里,直到目光绕了过去。

石嘉信!

他倚着墙,两只手插在兜里,竖起的衣领遮住了半张脸,神色很冷峻,眼帘低垂着,偶尔,目光会向这边探一探,每次触及她站定不动的被路灯拉长的身影时,便很快收回。

石嘉信跟着她做什么呢?

季棠棠的脑子里飞快地摒弃一种又一种的可能性。

他被她喷了一身,所以来找她麻烦了…

他发现她装瞎,很生气,所以跟过来了…

不成立,通通不成立,想找她麻烦,大可正大光明地拦她挡她,用不着如此非常手段。

他在车站等着原本该跟他会合却迟迟没有露面的女朋友尤思,他很着急,不会为了任何细枝末节的事情离开车站,除非,这事很重要。

对于石嘉信来说,她是全然的一个陌生人,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让他盯上了自己?

季棠棠忽然害怕起来,对她来说,石嘉信就像是一个线头,一旦抽动,线头牵扯着的盛家、石家乃至秦家都会浮出水面,她的确是想了解一些事情,但这些都建立在她始终处于安全的暗处的基础上,她的存在应该是一个秘密,不为任何一方知晓。

有一个字慢慢在心底酝酿成形:逃。

她转过身,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沿着原路前行,慢慢踱出巷道,街道宽敞一些了,路边有几家还亮着灯的店铺,有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下来一对男女,偎依着站在车门口等司机找零。

季棠棠放慢了步子,那司机找完了零头,好奇地看季棠棠,先还以为她要叫车,后来看她没有上车的意思,失望地伸手关车门。

就在车门关到一半的时候,季棠棠忽然就冲过来了,司机甚至没看清楚她怎么过来的,就听砰一声,门撞上,她已经在副驾驶座上了,一脸的慌张:“师傅,快开车,有流氓追我!”

看起来司机师傅绝对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紧急情况,连问都没多问,油门一踩绝尘而去,透过出租车的后视镜,季棠棠看到石嘉信一个箭步冲上了马路,愤怒的面容在后视镜里很快后撤,直至模糊。

司机师傅很关心地问她:“姑娘,这么晚还走夜路啊,要报警吗?”

季棠棠勉强笑了笑:“不用了,也没怎么看清,就是一路跟着我,我挺害怕的。”

她报了旅馆的名字,司机问了大致的街道位置,很稳地把车开上了主干道,主干道的灯火要璀璨许多,很多楼宇的檐下拉起了长串的彩灯,悬挂着“欢度春节”的大红灯笼。

季棠棠奇怪地问了一句:“要过年了?”

司机呵呵笑起来:“是啊姑娘,后天就是除夕了。”

他看出季棠棠有点紧张,于是尽量多找话跟她说:“你不是本地人吧?游客啊…来看莫高窟?可以打车过去,也有公交,就是不好等…去雅丹魔鬼城?那得包车,估计得年后了,包车师傅也得过年啊,年前谁愿意往外跑啊,而且现在天气也不好。我开完明天也休假了,过年嘛,总要歇一阵子…”

司机后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季棠棠是完全没听进去去,她恍恍惚惚地想:又是一年了啊…

——

除夕的下午,洁瑜抱了一大堆明信片来让岳峰签,祝贺语都写好了,无非“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合家欢乐”,签名档留空,都得岳峰留名,岳峰头疼:“能不签么?”

洁瑜瞪他:“当然不能,晚上你知道得多少老顾客来酒吧跨年倒计时吗?你知道得多少美女冲着你来吗?每次你都不在,总得给人家留张明信片找补找补吧?”

岳峰没辙,只好埋头苦签,签了一会对着大红烫金的贺卡吐槽:“所以我最初就没选择做明星,签名这事儿,费老劲了。”

洁瑜噗的笑出来,顿了顿想起什么:“年货都给你放车里了,除了吃的,另外买了几套保暖内衣,还有几件羽绒服,鹅绒的,我妈都说这个绒好,穿着可暖和了。”

岳峰低着头签明信片,看不到脸上的表情:“费心了。”

洁瑜沉默了一下:“哥,要不,带阿姨一起来酒吧跨年呗,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从来没见过阿姨呢。”

“她不喜欢热闹。”

洁瑜愣了一下,她低头把岳峰签好的明信片往一起拢了拢,装着很不经意的样子:“哥,其实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岳峰没有抬头:“洁瑜,以后这事,别跟我提,咱们交情这么好,为这事翻脸,不值得。”

洁瑜不说话了,这么多年来,除了苗苗,她算是跟岳峰走的最近和关系最好的异性了,但是总有一些领地,走着走着,再也靠近不了,毫无商量的余地。

眼眶有点湿,她转过头不让岳峰看到,语气轻快地答了一句:“好。”

——

岳峰一直捱到晚上近九点才开车离开,去母亲老家所在的县预计是两个多小时车程,一般他会在十一点时赶到,吃了年饭,过了岁时,凌晨一点多就离开,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多留,有时候,他自己也说不清,一年只见一次,每次只为了去问一个同样的问题,到底是对母亲的折磨多些,还是对自己的折磨多些。

车出市收费站时,收到一直照顾母亲的赵姨电话:“峰子,看天气预报,晚上会有雨夹雪,开车小心着些。”

岳峰心头一热:“没事,赵姨,待会见。”

放下电话之后,往今年给赵姨的红包里,又多塞了一千块钱。

天气预报很准,开了一个小时左右,天上开始掉雨滴子,不一会儿雪粒子打的车玻璃沙沙响,车前灯的光扫出去蒙蒙的,路上车不多,想来都待在家里守岁了,岳峰打开车载广播,每个频道都是欢歌笑语,听的他越发心烦,好不容易转到一个不那么闹腾的频道,主持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宣誓:“过节期间,更加需要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更加需要提高警惕,不给犯罪分子以可乘之机,保证群众过一个快乐祥和的新年…”

岳峰心头一震,下意识就踩下刹车,地上很滑,能明显听到车皮跟地面摩擦的声音,雨刷单调地扫过前挡玻璃,留下一道又一道半圆形的弧度。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拿手机,揿开通讯录时才想起,古城重新遇见时,季棠棠已经不用手机了很久了。

——

车子驶进县郊小区时,比预想的时间要迟,赵姨打着伞在小区门口等了他很久,冻得瑟瑟发抖,看见车子过来,高兴地直朝他挥手。

停好车子,赵姨帮着他把年货拎上,上楼时楼洞里一片漆黑,赵姨跟他解释:“前两天坏的,说是派人来修,一直没来,估计都过年放假了。”

上了三楼,赵姨取钥匙开门,岳峰忍不住皱眉头:“她呢?”

“你妈刚看了会电视,说是困了,先休息了。让岁时的时候再叫她起来。”

屋里还是跟一年前同样的摆设,没添什么新东西,打扫的很干净,却没什么过年的气氛,桌子上搁了张面板,饺子包了一半,岳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赵姨,我跟你一起包吧。”

赵姨有点局促:“要不,我先把你妈喊起来?”

岳峰冷笑:“不用,也不用喊她,她自己会起来。”

动手之前,岳峰把红包给她,赵姨只是不要:“你每个月给那么多生活费,我和你妈整天花都花不完,这怎么好意思…”

岳峰淡淡回了一句:“收下吧,应得的。”

赵姨知道他脾气,又客气了一回,也就如数收下了。

赵姨原先住在乡下,男人和孩子都死了,一直独着过,后来同村有个常跑城里的女人,跟她说有人想找个可靠的婆子照顾自己寡居的母亲,她一来想挣点钱,二来也一起住着解闷,也就处理了乡下的房子进城了,从此一直跟岳峰的妈妈金梅凤住在一起,当时还不觉得这个家有什么复杂,只是对岳峰这个做儿子的从不来看金梅凤有点小小的嘀咕,后来第一次过年见到岳峰,看到母子间起的冲突,才知道这个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再后来陆陆续续听说了早年发生的事,心里唏嘘不止,看岳峰时,倒像是看儿子一样疼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比起金梅凤,她倒更像岳峰的妈多些。

现在,跟岳峰一起包饺子,她心里不是不欢喜的,问了他挺多话,生意好不好,身体怎么样,事情做的顺不顺心,朋友是不是都挺帮忙,又说了这儿的情况,菜又涨价了,金梅凤前一阵子喜欢上喝鸽子汤了,喜欢加上元肉和枸杞一起炖…

岳峰刚开始表情还挺淡的,后来说开了,脸上终于有点笑意了,也肯多说些话了,正说到开心时,卧房的门打开,金梅凤出来了。

她穿当年很流行的做成旗装的粉红棉袄,腰边绷的紧紧的,拉链都要被撑开,底下穿了条黑色的踩脚裤,中跟的黑皮鞋,脸上搽粉,涂了胭脂,被火烧伤没有完全恢复的半边右脸看着更加坑坑洼洼,前两天刚做的卷上了层发乳,光亮亮的,脖子上还围了条小方巾,岳峰一见这怪里怪气的打扮就火了,手里没包完的半个饺子全摔到面板上去了。

赵姨心中叹气,她拍拍岳峰的手,低声劝他:“她就这样,你也知道的。姨给你下饺子,多吃点啊,待会还开车回去呢。”

金梅凤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嗑瓜子,对一旁的岳峰熟视无睹,不一会儿赵姨把下好的饺子端上来放茶几上,一共三碗,金梅凤一碗、岳峰一碗,还有一碗搁在金梅凤对面,碗面上搁了双筷子,做好这一切之后,像往年一样,悄无声息的回到厨房待着。

等饺子凉些了,金梅凤拿起筷子拈起一个往嘴里送,岳峰看着她:“你没话跟我爸说吗?”

金梅凤自顾自地嚼嘴里的饺子:“小赵盐放多了,咸。”

“我问你,当年舞厅杂物间的门,是你拿火捡从外头别上的吗?”

金梅凤又拈起个饺子:“韭菜有点老,没嚼劲。”

“我爸被烧死,你一点愧疚都没有是吗?这么多年了,你连个错都不认吗?”

金梅凤忽然抬头看向厨房的方向:“小赵,盛碗饺子汤来,干的慌。”

赵姨慌慌张张应着,端了碗饺汤出来,岳峰死死盯住金梅凤:“你当年运气好,草草结案,没能判你,你就真当自己没罪了是吗?”

金梅凤接过赵姨手中的饺子汤喝了一口,慢慢抬起头看岳峰:“法院说我没罪,我就没罪。你不服,你去告我,告不倒我你就不是岳家的种!”

说着忽然把手中的饺子汤连汤带碗朝岳峰扔过来,赵姨早料着她一招,提前把岳峰搡开了,碗砸在墙上,碎片和汤汁溅的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