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哥苦笑:“道理你背的一套一套,我就怕你这性子,到时候血冲上脑瞎仗义,当年救雁子不是也这样?阎老七带那么多人,按理根本不该跟他们对上。”

岳峰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救雁子姐这事,我不后悔。”

——

尤思在电话里提供了一个国道里程碑的信息,说是车子离开约15分钟之后她看到的第一个里程碑,上面的数字是2055,这个信息虽然有用,但15分钟的幅度还是太大了——快车速的15分钟和慢车速的15分钟还是有很大差距的,问起车速怎样,尤思果然没概念,只说不很快也不很慢。

陈二胖把车送到颇花了点时间,岳峰驾车出市之前又加了回油,加上本身尤思说的地点所在距离敦煌市区也的确很远,终于到达2055那块里程碑时,天已经快亮了,摇下车窗看出去,极目都是黄沙戈壁,远处风大的地方,沙子被风带起来,如同腾起的烟,除了风声,四下沉寂,像是十几二十几年没有人气的荒野。

岳峰有一种茶凉灯灭的感觉,他觉得自己面对着的是广袤的一片厮杀过后极其安静的战场,毛哥操心的太过了,无论尤思口中的那场逃亡如何惨烈,都已经过去了,他赶不上了,他不是跑来跟人硬拼的,他来,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在遍地尸骨中翻检想找的人而已。

岳峰把手机调到钟表模式,以40码多点的速度往前开了约莫半个小时,然后又慢慢倒回,尤思提供的所谓地标,是她慌乱逃跑时看到的几个凸出的风蚀堆,这完全是雅丹地貌的普遍情形,根本不足以用来判断具体位置,她们逃跑时会在沙地上留下脚印,但是戈壁风大,这么几个小时过去,脚印早就被风沙掩盖了,也提供不了任何线索——让他一个人搜寻方圆30分钟距离的地段,别说只他一个人了,多来十个都不够。

岳峰凭着直觉,把车停在距离2055道路碑约25分钟车程的地方,然后带枪下车,沿着公路往回走,每走几分钟,他就下到路基以下,蹲子视线平着路面看过去——这一带特别空旷,车子来的少,即便有车过,在地上磨出的车辙子也一定是直来直往的,但是如果根据尤思所说,绑架她的车子是从公路绕上沙漠,那一定是有一个大致固定的地点折上沙丘,在这个地点附近,车辙会比较多且绕弯,普通视线上,看不出公路有什么区别,但是仔细去看,磨多磨少,总会留下痕迹的,这就是世事的公平之处,只要做了,一定会留痕,区别只在于明显不明显或者有没有被发觉而已。

这一招果然奏效,走了约莫20分钟,就发现了一处车辙印较杂的所在,而且有一点更加确认了岳峰的判断——地上的车印中,有几道新的,方向最终都是向外,似乎是人员的撤离,而且沙堆上有隐现的浅浅的长车印,这势必是车子留下的,之前留下的印子深,过一段时间被风沙掩盖了大部分,但由于发生的时间不久,所以还有迹可循,如果只是单一看,可能想不到是车印,但几方面一联系,这个地方势必是尤思所说的地点无疑了。

看看时间,早上八点半。

岳峰吁了口气,开始循着浅浅的车印子一步步往沙丘上走,印子过不了多久就不见了,但这不影响他的大致方向感——尤思告诉他,她们逃出之后,是在一个高点上看公路,也就是说被囚禁的地方是在高处,至少入口是在高处。

岳峰用了大概半个小时,才走到最高的沙丘上,但凭经验,他觉得这里应该不是入口——最高或者最低都太显眼了,对于这样的犯罪组织,一定是掩藏的越普通越平常越好,所以入口应该是在次高或者次次高的沙丘上,他很快就锁定了不远处的一个沙丘,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沙丘的部分颜色和弧度都有点奇怪。

走近一看,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一般而言,这种无人区域,没有太多人为痕迹,沙丘被自然风力打造出的弧线都是相当自然且优美的,甚至有人形容沙漠的曲线是大自然最杰出的作品,但是这一处沙丘的弧线相当拙劣,像是有人匆忙间用铁锨堆砌造就的沙堆,沙子的颜色走近了看分不出差别,但在远处看有色差,也是因为这处的沙子是别处铲来了堆砌上的,岳峰把长枪也背到身上,双手大幅度地往下拨拉沙子,拨到第五还是第六次时,手碰到了坚硬冰凉的部分。

铁门!

靠近一点,能闻到残存的火燎气,岳峰咬了咬牙,几下把堵在门口下方的沙给拨开,一脚踹在门上,门锁似乎是坏了,应声而开。

门一开,里头的火烧气更加明显,入目是黑漆漆一条通道,通道外围是几辆摩托车焦黑的残骸,岳峰很谨慎地向里走了几步,下意识伸手去揿墙上的开关。

没有电。

岳峰吁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着往里走,靠右手边的地方好像是个会议室,墙上原先应该是贴了很多东西,都撕掉了,留下胶水带下的纸边,几个柜子也抽开看了,空荡荡的。

继续往里走,陆续经过几个片区,房间里都空荡荡的,但凡能有点线索可循的物件一件不留,只剩下带不走的大件或者无关紧要的物品,比如清空的柜子、揭走了铺盖的板床、厨房里的白菜、大米、牛羊肉、锅碗瓢盆。

若不是岳峰事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真还以为是个普通的宿舍区或者住所——不过仓促撤离,到底是有未尽考虑之处,比如那种明显的在手术室里使用的手术床,尽管只剩下钢架子交叠在墙角,到底惹人起疑,再比如有一间住人的房间,桌子上和墙上都是砸出的豁口,让人止不住去想是不是曾发生过恶斗;还有一间四人间,表面上都已清空,但他无意中蹲子,在床底发现一团物事,用枪托拨拉出来一看,是一团染满了血的枕巾,显然有些日子了,血的颜色都已经发黑。

化尸的区域用两重铁索锁着,他没有浪费子弹,贴住门缝往里看了看,确认里头没有人就离开了,季棠棠显然不在这里,但是尤思提到过,当天晚上,这里死了不少人,尸体都哪去了呢?季棠棠是同那些尸体一样被处理了,还是已经逃出去了,或者是被带走了?

遍寻无获,岳峰原路返回,出门时想了想,还是把铁门稍微掩了掩,然后站在门外看公路的方向,他能大致勾画出当晚两人逃走的路线,依照尤思所说,大概是在出逃5分钟之后跟季棠棠分开的,那大概是走到…

岳峰掐着表,以略快的步速,小跑至大致的位置,然后站定。

这里,就是截止目前,他知道的季棠棠最后待过的地方,当然,因为时间和步速上的误差,方圆需要扩大范围,但百平米是绰绰有余了。

除了沙子,就是风蚀沙堆,这里不是遍地山洞的尕奈,也不是密林丛生的古城老山,根本一览无余,无处藏身。

岳峰的心一点点变凉,最大的可能是追来的人发现了季棠棠,把她抓了回去,要么带走,要么杀害,从撤离的张皇和彻底来看,带着累赘离开的可能性不大,难道说,真的是…

岳峰不敢想下去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一点一滴去回想季棠棠这个人和她的性格。

坦白来说,季棠棠性格里有狠的部分,她还真不是那种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岳峰断定她让尤思一个人逃,并不是要用自己来牵制恶人为尤思争取时间,她说她受伤了跑不动,那肯定真的是伤的厉害不能走了——而如果只能留下来,她也不会坐以待毙,要么是真有了想法计策,要么就是凭着鬼爪的力量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尤思的转述中,季棠棠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我得找个避风的地方。”

这是季棠棠当时的计划,她不会凭空这么说的…

岳峰忽然紧张起来,他舔了舔嘴唇,站起来四下观望,心里想着:如果我是棠棠,在这样的环境下,想找个避风又藏身的地方,我要到哪里去找?

没有树,没有掩体,没有山洞,当时风很大,有人在后面穷追不舍,天黑,看不到路,被抓到就是个死,如果换作自己,要躲到哪里去?

岳峰紧张极了,大脑里的弦紧的拨都不能拨,他飞快地看四周,任何一个沙丘、风蚀沙堆、起伏的沙线,蓝天,白云,尽头处的地平线…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岳峰心头一震,下意识低下了头。

他想起了早年在沙漠游玩时,晚上把手伸进沙堆里,里头是暖和的,那是白天日晒后的余温。

棠棠说:“我得找个避风的地方。”

她把外套脱给了尤思,让尤思快跑。

她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外套给让出去?除非决定为你去死,否则人不会无私到这个境地,唯一的解释是,她那时候想到要去哪里了。

沙子底下。

为什么不可能呢,极地逃生中,不是有人在雪地里打洞做雪窝避免严寒失温吗?在当时的情况下,她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往沙子里钻。

再然后呢?

一股凉意袭上岳峰的心头,他直觉季棠棠并没有从沙子底下出来,她没有衣服,连鞋子都没有,不管白天晚上,单衣行走都是失温——她会不会在底下窒息昏迷了?或者是晚上大风推动沙丘移动把她给掩埋了?

岳峰头皮发炸,大吼着“棠棠”,跪下来开始刨身子底下的沙地。

沙子有流动性,刨开了又很快滑回,岳峰管不了那么多了,刨到大约一臂深就马上换地方,这么冷的天气,额头上居然冒汗了,他紧张的双臂发抖,很怕下一刻忽然刨出一缕长发或者一张苍白的脸,这里方圆太大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全部挖上一遍估计得花上几天几夜的力量,但管不了了。

他机械的用力去刨,努力压下心底一个越来越膨胀的可怕念头:在沙子底下,人是会窒息的,如果这么久了,她都还没从沙子底下出来 ,会不会是已经早就死了?

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季棠棠当时已经体力衰竭了,即便她进入沙底之后想探出头来呼吸,也可能会因为疲倦、伤痛和困乏而渐渐失去知觉,在平静的状态中死亡…

11点半,身后已经是大片被刨的高低不平的土坑,岳峰的体力和意志在瞬间就达到了承压临界点,他跪在沙地上,大叫了几声季棠棠的名字,一头仰躺在沙地上。

时近正午,阳光已经很烈了,白色的光晃的他眼花,身下的沙子柔软,像一张巨大的床,带着妥帖的温度,因为长时间的跪地俯身作业,岳峰的头晕的厉害,他躺了一阵子,视线慢慢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都不清晰了,他想起最后一次跟季棠棠见面时的情形,巨大的悔恨像水一样漫过头顶:当时为什么不拦住她呢,就算她不喜欢自己又怎么样?哪怕拿条绳子绑起来,绑到今天,她还好端端的在那,好过现在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岳峰闭上眼睛,伸手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气又睁开,他侧头看向右侧,那里,沙面的弧度优美的让人不忍心踩踏,岳峰定定地看着,脑子里乱作一团,他想起了很多关于沙漠的诡异传说,听说,死在沙漠里的人,尸体是从来都找不到的,因为起伏的沙堆下藏着看不见的鬼魂,它们会带着人的尸体,乘着戈壁的大风,在大漠里来回行走,远的可以把人的尸体带出百千里之遥,远的不说,只说建国后在罗布泊失踪的考察科学家彭加木,他当时离开考察队去取水,从此杳无音讯,出动了多少搜救人员都无功而返,好像是前两年,忽然有新闻爆出在距离失踪地点近百里的地方发现了酷似彭加木的干尸…

棠棠会不会也这样,即便深埋沙下,她已经被可怕的流动的沙子带走了,或许将来,很久以后,在沙漠的另一隅,他能再次见到…

模糊的视线里,平滑的沙面上,忽然动了一动,像是下面藏着一只土拨鼠,正努力地要钻出来。

岳峰愣了一下,他擦了一下眼睛,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没有看错,如此平滑的沙面,任何一点异常都极其醒目,岳峰紧张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死死盯着那一点看,直到有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从沙子底下探了出来。

如此诡异的场景,岳峰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可怕,他的脑子轰轰的,在没有意识驱动的情况下,跌跌撞撞栽爬了过去,几乎想也不想,伸手就把那只手给握住了。

他问:“是棠棠吗?”

没有回答,但是那只冰凉的手,轻柔地在他的掌心包覆下动了动,像是善意的回应,岳峰握着那只手在自己的面颊边贴了贴,伸出另一只手一层层拂开黄沙。

确实很深,真的有一臂多深,到后来,面部的轮廓慢慢出现,她正常的呼吸,眼睛闭着,长睫偶尔颤动,岳峰说:“棠棠别睁眼,等我把沙子清干净。”

他的动作轻的不能再轻,生怕弄疼了她的皮肤,到后来有些贴在脸上和藏在眉毛根里的沙粒清不出,只能尽可能小心地帮她吹干净,她被热气呵的直想笑,唇角微微弯起,不自觉地往里缩躲着,到后来,突然就睁眼了。

她看着岳峰说:“我听到你喊我了,可是我太冷了,钻的太深了,没力气爬出来了。”

岳峰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看了她很久才点头:“你想到这个躲起来的法子,是挺聪明的。”

季棠棠笑起来:“我也想着,你要是知道了,大概会夸我聪明的。”

岳峰也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忽然又酸了,他吸了吸鼻子:“棠棠,起来,咱们走。”

季棠棠躺舒服了,居然一时半会不想挪窝了:“其实挺暖和的岳峰,被我捂的跟被子里似的。”

岳峰忽然想到最重要的一点:“你在下头,能呼吸?”

“能。”

“你早就知道?”

季棠棠摇头:“不是。我钻进来的时候怕窒息,跟自己说一定要定时探头出去呼吸,但是后来太疲倦了,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后来惊醒了之后,发现呼吸居然没障碍,我想,可能是因为化解了怨气的关系。”

岳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咱们棠棠做了好事,到底是好人有好报的。”

不过就让她这么躺着,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岳峰催她:“赶紧起来走吧行么,还把这当家了是吗?”

季棠棠不看她,目光垂着看自己的鼻尖:“岳峰,我想明白两件事儿。”

岳峰帮她把边上的沙堆夯了夯,算是帮她挡风:“什么事儿?”

“我虽然在下头能呼吸,但是我没力气爬出来了,如果没人把我挖出来,我可能撑不了两天,不是饿死也是脱水风干了。我当时就想着,如果还能活过来,是不是就算再世为人了?我能不能换一种活法了?要么我就躺这不出去了,出去了我就得过回从前的日子了,想吃吃,想喝喝,没那个本事,我就不去管那些糟心的事了,我这条命也是爹生娘养的,没人疼的话,我得自个好好珍惜。”

岳峰看了她一眼:“早这么劝你了,是谁老把自己当超人使来着?我真不待见说你。”

“第二件事…”季棠棠忽然有点吞吐,“你也知道,人绝望的时候,会发一些比较毒的誓,比如谁来救我,我就给他五万,越绝望越加码,最后发展到以身相许什么的…”

岳峰嗯了一声:“所以呢,你是准备以身相许了?”

季棠棠还是不看他:“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麻烦再把我埋回去,换别的人来挖什么的,我也算言而有信。”

岳峰定定看她:“棠棠,我发现你每次死里逃生,这脸皮都更厚一层,你这是道德绑架你懂吗?你以身相许我就乐意啊?但是我不答应就得把你埋回去,这里到哪年才会有人再来挖啊,你以为挖虫草呢?那我不是变相又把你送到死路上了?所以我必须得答应对吧?这不是要挟是什么,是个爷们都不能被人这么逼!”

季棠棠叹气:“那埋回去呗,不怪你。这底下挺暖和的,我还能撑两天。这两天就麻烦你帮我发点广告,就说这底下埋个姑娘,年轻貌美,性格温柔,欢迎广大未婚男青年来挖,先挖先得。我就不信还没人来了。”

岳峰咬牙切齿:“那行,埋回去就埋回去,你还真以为爷是好惹的,你指东爷就不敢往西了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拔拉沙子,还真往她身上堆了,季棠棠瞪大眼睛看他,岳峰发狠地自言自语:“回去洗个澡,做个发型,敷个面膜,换身衣服再回来挖,总不能便宜了你,没点坎坷就如愿了…”

季棠棠咯咯笑起来,岳峰先还绷着,后来也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他脱下衣服,把季棠棠扶起来裹上,抱起来往车的方向走,下沙丘的时候问她:“怎么你被埋了一宿,心情这么好的?我还以为就算挖出来是活的,你也得哭上三天三夜。”

季棠棠窝在岳峰怀里,没头没脑来了句:“我觉得我运气挺好的。”

岳峰觉得她说这话时,老天爷没有大白天来个惊雷真是瞎了眼:“你运气还挺好?”

季棠棠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当时想着,如果没人来救我,我死在下头了,风干的尸体肯定难看,最好就不要被挖出来吓人了。如果有人来救,最好是你来救,我一睁眼就看到你了,多好啊。”

岳峰心头一暖,抱着的手搂紧了些,顿了顿又问她:“就因为这个觉得自己运气好?”

“不止。”季棠棠摇头,“还有一点也太运气了,这个据点居然没养狼狗,要是当时放几条狼狗出来,我钻的再深也被拖出来了,而且当时没力气,这辈子就报销给狼狗了,这么一想吧,多大的委屈都平了。而且钻沙子底下还能呼吸,这不等于是想睡觉老天给送来个枕头吗,你说对吧?”

“岳峰,一个人不会长久倒霉的,我觉得我该转运了,你觉得呢?”

90尾声

下午两点多,毛哥再次接到岳峰电话,说是快到了,挂了电话之后,毛哥指挥神棍:“你带件厚实点的衣服,楼下候着,峰子说棠棠穿太少了。我去附近饭店打包点吃的过来,估计两人都饿坏了。”

神棍异常兴奋:“小棠子要是知道我为了跟她相处,把火车票都往后改签了一天,肯定特别感动。”

毛哥翻了个白眼,心说感不感动我不知道,峰子肯定是又要崩溃了。

毛哥打包了菜和汤回来,大老远就看到神棍以一种昂然和不正常的姿态杵在酒店门后,路过的不少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走近一看,毛哥差点没晕过去:神棍一身藏装,右胳膊下夹了床被子,左手捧了束杂七杂八的花,表情挺严肃庄重,偶尔还领导人一样对对他行注目礼的人含笑致意,来一句“扎西德勒”。

毛哥自觉跟他说话都嫌丢人,遮遮掩掩上去,装着是路过看热闹,凑近时恶狠狠凶他:“你干啥这是!”

神棍挺有理的:“不是带件厚实点的衣服吗,我翻过了,咱们的衣服没那么厚实的,还是被子好,暖和!幸亏我早上起来没叠被子,里头还有热气呢!”

毛哥忍住要飙血的冲动:“那这花呢?”

神棍神秘兮兮凑过来:“小棠子不是卧底归来嘛,我这是喜迎英雄回归。你看电视里一般都要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

毛哥太阳穴都乱跳了,神棍还嫌不够,又给他添点料:“这花便宜,昨天剩下的,你可别跟小棠子说啊,不然她觉得我送过期的,心里不高兴。”

毛哥想撞墙的心都有了:你那花花草草蔫蔫巴巴的,棠棠能看不出来是过期的吗?

索性不管他了,心说反正雷的是峰子不是我,扔下神棍一个人回房间,坐了会之后,收到岳峰电话,说是到楼下了,听筒里声音挺杂的,挂电话时,听到岳峰没好气地吼:“你把你那被子拿开行么?”

神棍挨骂,毛哥幸灾乐祸,乐颠颠起来先把门打开,不一会岳峰就抱着季棠棠快步上来了,他把季棠棠放自己床上,拉了被子盖好,追在后头的神棍愤恨不平:“你还不是用被子盖!”

岳峰斜了他一眼,满心的没好气,倒是季棠棠捧着花,忍着笑对神棍说了句:“花我挺喜欢的。”

神棍心里又舒服了,他赶紧补充:“小棠子这花是今天新采摘的,你别看有点蔫,西北太干了,叫风给吹的。”

毛哥咳了两声,招呼两人先吃饭,他打包来的菜都不错,翡翠虾仁,山药排骨,茄汁里脊,都是下饭利口的,加上季棠棠真饿了,吃的真个舒心舒肺,岳峰几次说她:“你慢点,没人跟你抢。”

说了也白说,见她不理又怕她呛着,拿纸杯给她倒了杯水,然后吩咐她:“吃完了洗个澡,睡个好觉。你先穿酒店浴袍,我去石嘉信那把你东西取回来。”

转头又嘱咐毛哥:“她腿那伤的特别重,我给简单处理了一下,行李里有药箱,待会你给好好弄弄。”

——

出门之后,岳峰先把车开到陈二胖单位,陈二胖担了半宿的心,终于见到车和人无恙,长长舒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说他:“你别在外头乱窜,我生怕那群龟孙子又找你麻烦。”

岳峰笑了笑:“暂时估计找我麻烦的可能性不大,再说过两天我就走了,我这种小角色,也不值当他们全国追踪跨省追捕的。”

陈二胖算了算日子:“也行,你那车估计也是这两天修好,你最近忙,那头电话都是找的我——你得有心理准备啊峰子,你那车修的钱,赶上我这车换一辆了。”

这结果比岳峰预想的好多了,他开惯了丰田这款车,换别的还真不行,要是新买一辆,那得出老血了,现在能修好凑合用,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告别陈二胖,岳峰打车去了石嘉信所在的酒店,一进门就看到石嘉信在酒店大堂的沙发里坐着,边上坐了个长头发的女孩,应该是尤思了,穿戴挺齐整的,怀里抱着季棠棠的背包,石嘉信看到岳峰,先站了起来,尤思愣了一下,随即看向岳峰的方向。

岳峰只当是没看见石嘉信,只是冲着尤思点了点头,尤思的眼圈顿时就红了,问他:“她没事儿吧?”

岳峰淡淡回了句:“那要看怎么样才能叫没事儿。如果你们觉得把一个姑娘家扔那种地方大半宿还能叫没事,那就是没事儿。”

尤思让他这么一堵,眼泪立刻就出来了,石嘉信沉默了一下:“这事真的很抱歉,我们当时也没有办法。”

岳峰心里骂了句我cao,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是啊,这我特理解,你当然没办法,你什么时候有过办法啊,你救自己的女人都没办法,我也不指着你救别人有办法。”

这话说的挺狠的,尤思抬头看了石嘉信一眼,神色很复杂,石嘉信脸色变了变,往前走了两步:“岳峰,我们单独谈。”

他把岳峰引到一边的角落里,确信尤思听不见了,才恼火地开口:“既然人都回来了,咱们能不能各退一步,就此算了?你在这里挑拨我和思思的关系,算个怎么回事?”

岳峰不怒反笑:“算了?你还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我告诉你,这次是棠棠囫囵着回来了,她但凡有个缺斤少两的,我都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的!尤思面前,我忍着没揍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说完冷笑一声,转身去沙发那里拎包,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石嘉信:“再说了,你和尤思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挑拨么?女人又不是傻子,这男人靠不靠得住,心里还没杆秤吗?”

拿包的时候,尤思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含泪问了句:“我能去看看她吗?”

岳峰犹豫了一下,他虽然对石嘉信有气,但对尤思的电话,终究是心存感激的:如果没有那通电话,他不可能找到季棠棠。

岳峰看了尤思一眼:“你去可以,他,不行。”

——

石嘉信同意尤思去看季棠棠,但自己一定要跟着,岳峰虽然不高兴,但也就没再坚持——尤思这么艰难才能回来,想来石嘉信也不放心再把她交到别人手里的。

回到酒店,岳峰让两人先在门口等,自己先进去看季棠棠方便不方便,出乎意料的,季棠棠居然没睡觉,裹着被子跟神棍看鬼片,两人眼睛都睁的圆溜溜的,岳峰真心搞不清楚鬼片有什么好看的,问起毛哥,说是出门买什么飞天铜雕礼品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