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峰颤抖着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好在还有丝丝的热气,再去听她心跳,虽然微弱,一下一下,总还是生命的迹象,岳峰居然诡异的有一种熬过一劫的幸福感,他把季棠棠放在后座上,拉了毯子给她盖上,低头亲亲她眼睑,说:“棠棠,你先休息一下,到昆明了好好吃饭啊。”

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车子,岳峰才发现脱力的厉害,打方向盘的时候胳膊酸的不像是自己的,他开一阵子,就会从后视镜里看季棠棠,恍恍惚惚地想着人真是越受折磨要求的越少,希望的也就越卑微,以前没交女朋友时,脑子里很多条条框框,要漂亮、身材好、性格温柔、善解人意,现在对季棠棠,他真是什么要求都没有了,就希望她能好端端儿的。

下午一点多到的昆明市,岳峰把车停在一个美食广场外头,问季棠棠想吃什么,她还是那姿势,眼睛已经睁开了,但是呆呆盯着车顶棚在看,什么话都不说,岳峰估摸着她是累了,也不想去烦她,车停好之后小跑着去靠边的食铺,买了不少外带的小吃,上车的时候,一边低头翻看袋子里的小吃一边问她:“棠棠,你吃糯米鸡还是烧卖?”

没有动静,岳峰又回头看着她问了一遍,她还是那么躺着,眼睛睁着,偶尔眨巴一下,神色特别平静。

问到第三遍时,一个念头突然从脑子里跳出来,岳峰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他攥着手里的塑料袋,紧张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轻声问了一句话。

“棠棠?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问完了,车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周遭的空气好像都瞬间落了温度,岳峰放下袋子,右手攥拳,在后座边的车门上狠狠砸了一下,声音很响。

但季棠棠仍然没反应,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

岳峰心都凉了,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季棠棠愣了一下,转了下头看他,目光特别冷漠,看完了眼皮一垂,又恢复到先前的状态中去了。

岳峰还没来得及消化她真的听不见了这个事实,就被她那种特别陌生的目光给吓住了,他呆了几秒钟,掏出手机在上面打了几个字:“棠棠,还认识我吗?”

打完了递到她面前给她看,她显然还是认识字的,看完了又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表情似乎在说:你谁呀。

过了会,应该是讨厌手机老在眼前晃眼,把头偏到车座内侧去了。

岳峰看着她,嘴唇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过了会他居然听到自己的笑声,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人发出来的,特别辛酸。

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岳峰抹了把脸,忽然就狠狠把头磕在方向盘上,痛是真痛,但再怎么敌不过心痛:他真想冲到车外头,指天划地骂个痛快,tmd还敢不敢再糟一点?有种的现在就降个雷,劈了这车子,连人带车,烧的连灰都不剩!

——

气归气,恨归恨,路还是得走的,岳峰一路打听,先把车开到市立一院,帮季棠棠去了手脚上的胶带,拉她下车去看医生,季棠棠很抗拒,还拿胳膊顶了他一下,到底力气不如他,被他硬拖下来了,下车之后特别生气,一直拿眼瞪他,岳峰又是难过又是好笑,觉得她真跟个三岁小孩儿一样。

挂号的队挺长,岳峰也顾不上什么排队的素质了,直接插到第一个,被撞开的那人特气,才想吼他,岳峰拍了张一百块在边上,那人愣了一下,也就不吭声了。

耳科在三楼,等电梯的人多,岳峰带着季棠棠从楼梯上,有好几次她抓着扶手赖着不走,又被岳峰给拽上去,短短三层楼,岳峰又抱又拽的汗都出来了,最后一次吼了她,因为脖子被她抓出两道痕来,季棠棠被吼的时候挺老实的,但是一直翻他白眼,特恨的那种眼神,到末了,岳峰真是被她搞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看耳科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带着老花眼镜,先拿一块马蹄铁在她耳边敲了敲,然后把旁边的探灯头转过来,左右耳朵都照了照,照的时候得把她脑袋推到一边,推第一次的时候手就被季棠棠一巴掌给打下去了,啪的一声,脆响生疼,岳峰怒了,伸手把她两手给钳住,往下摁着不让动,季棠棠又气了,死死盯着他,下一刻就要咬他两口的样子。

看完了,那老头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鼓膜也没破啊,但是耳道里有血,怪蹊跷的,是突然就听不见了?”

岳峰点头:“大夫,这个能治得好吗?严重吗?”

六十多的老大夫了,很是会说一些亦可亦不可左沾边右沾边自己不带责任的话:“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这个很难说啊,说不定明儿就好了,也说不定从此就聋了。有人在雪地上不带墨镜,一会儿就雪盲了,那可不是突然就看不见了?”

你妹的说的都在理,但是起半点作用吗?岳峰忍住气:“那她怎么不说话啊?”

“生来就聋的话,一般也同时哑,那不是不会说话,反正说了她自己也听不到,慢慢的,就习惯从来不讲话了。你看她现在神智很有点问题,之前都正常是吧?估计受了挺大刺激。有些人,受了刺激吧,不一定聋,但是能疯了傻了,她这个应该是同时的吧。”

“能治吗?”

“先开点药吃呗,看有没有效。”

看诊的时间不大,这药倒是哗啦啦开了一长溜,还都不是便宜的,岳峰心里知道都是些无功亦无过的保守药,但有一分希望也是好的,他带着季棠棠去药房窗口等药,开始都还看着她,后来取药的时候要开袋子装药,tmd就这两秒钟的功夫,她居然就跑没了!

岳峰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满医院的找她,几乎每层楼每个病室都跑了,最后太阳都快落山了,才在门诊大厅前头的花坛子里找到她,她蹲在地上,一棵棵拔贴地生的小黄花,手里已经攥了一大把,绿的黄的,还有蓬蓬的蒲公英。

岳峰那个气啊,冲过去就把她拽起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一整天,他也算是忍到极限了,季棠棠开始不吭声,后来估计知道是被骂的厉害,觉得挺委屈的,看他脸色又凶,心里有点怕他,啪嗒啪嗒泪珠子就下来了,哭着哭着就拿手背去擦眼泪,她手里攥着那么一大把花,每次擦,那些花啊草的就要从眼睛上过一遍,眉毛里头都夹着草屑儿。

她一哭,岳峰就心软了,想一想又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她这不是不知道吗,自己跟她计较个什么劲呢?想哄她她也不理,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走,岳峰只好跟着,路上拉她好几次,都被她抽抽噎噎给甩开了。

出了医院门,她往边上的长椅上一坐,又不走了,岳峰过去挨着她坐,立刻就被她狠狠挤开了,岳峰只好顺着她,自己手插兜里站在边上,她倒是挺悠闲的,把手里的花草摊在膝盖上,黄的跟黄的放一块,绿的跟绿的放一块,慢条斯理分着捡着,岳峰看了一会儿就饿了,他中午没怎么吃,东西放在车上停在另一边,懒得过去取,看着附近有烤红薯的,就过去买了两个。

回来的时候,站在长椅边剥,红薯是真香,皮撕开了甜气四溢的,岳峰还没咬呢,眼角余光就觉得季棠棠不对劲了,转头一看,她花也不分拣了,仰着头盯着他手里的红薯看。

岳峰看看她,又看看红薯:“想吃是吗?”

他一边说一边过去:“边儿坐,给爷挪个地儿。”

她虽然听不见,看人脸色手势倒是懂的,顺从地往边上让了让,倒是没再挤他了。

岳峰把手里的这个剥了皮,掰了一块递过去:“喏,张嘴。”

季棠棠犹豫了一下,还真张嘴了,小口小口嚼着吃,吃完了看了岳峰一眼,目光倒是柔和了很多。

她这乖下来,还真是怪疼人的,岳峰又掰了一块给她,吃了两三块之后,她估计也看出岳峰是对她好了,居然还冲着他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岳峰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努力平了平气才继续又掰了给她,过了会看她嘴角沾了一块,心里觉得好笑,凑过去帮她擦掉:“别动啊。”

擦完了,忽然发现两人离的挺近的,季棠棠的眼睛就在面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漆黑的眸子跟一泓水似的,长睫忽闪忽闪的,岳峰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低头就在她唇上辗转了一下,离开的时候,季棠棠似乎有点脸红,头往下低了低。

岳峰看着她,忽然感慨起来,明知道她听不见,还是忍不住说她:“棠棠,你怎么这样儿啊,是不是谁给你吃的你就跟谁走啊,一个红薯你就让人亲了是吗?能不能有点原则啊,我以前都白对你好了是吗?”

还想继续说她呢,季棠棠忽然抬起手,送了朵小黄花给他。

干瘪的小黄花,茎都攥的变形了,岳峰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这一天一夜的,状况频出,心就跟在苦水里泡的一样,一收一缩都泛着苦味儿,但这一朵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小黄花,居然就让他在这一重一重的苦涩中,咂摸出甜的滋味儿来了。

岳峰搂了她一下,当着她的面把皮夹子掏出来,把花放进原本该放照片的透明塑胶片后头,季棠棠怪高兴的,又低下头理那些花儿草儿的。

岳峰长长吁一口气,微笑着看她,偶尔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顶,过了会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名录,拨通了光头的手机。

那头很快就接了,光头第一件事,居然是给他道歉:“不好意思啊峰子,雁子的事,我真是走不开。毛哥为这个骂我好几遭了,我怪臊的慌,都不敢打你电话。”

雁子?

岳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上次跟光头联系,还是为了十三雁遇害的事儿,当时是想多找些朋友过来,风风光光送雁子姐走的,后来因为棠棠的事也就耽搁了——算起来,十三雁的离开也只在几个月之前吧,但是心里面觉得,已经有几个世纪那么久了,久到光头提起雁子,他居然疲惫的连感慨都没有了。

岳峰伸手捏了捏眉心:“不提这个,光头,我找你有事,大事。我记得你以前跑工程,广西去的多,白道黑道的朋友都认识一些,能帮我打听个人吗?”

光头挺爽快:“这还不小意思,谁啊?”

“一个叫石嘉信的。”

光头嗯了一声:“还有呢,多给点信息啊。”

“男的,二十六七岁吧。”

“还有呢?”

“没了。”

光头想了想:“只有个名字啊,这有点难度啊。”

岳峰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他有个女朋友叫尤思。我听说两人之前是大学同学,你如果关系通的到的话,到学校里查查以前的毕业生记录,应该会有头绪的。”

这个信息蛮关键,光头的语气轻松起来:“这样就不难了,一个人难找,说不定有重名,两个人,又是大学同学,这个范围就小多了。急不急啊?”

“急,救命的大事,原因以后再说,越快越好,拜托了。”

放下电话,岳峰抬头去看季棠棠,夕阳的余晖抚在她面上,轮廓显得尤其柔美。

岳峰轻声跟她说话:“棠棠,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你妈妈,都不希望重新回到八万大山,可是你现在这样,除了盛家,我真的想不到其它出路了。老话说一物降一物,盛家能跟秦家分庭抗礼那么多年,一定是有点本事的,或许找到石嘉信,让他带咱们去趟八万大山,就能把你给治好了,说不定…说不定连对付秦家的法子都有了…”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盛家这条道,尽头是吉是凶,他还真是不敢保证,但即便是“绝路”,总也还是条路吧,到底比困死在原地的强。

不是有句老话叫绝处逢生吗?

他轻轻覆住季棠棠的手:“棠棠,你说呢?”

季棠棠没有看他,她另一只手举起一根蒲公英,鼓起腮帮子使劲吹了一口,白色的絮絮分成好多蓬,飘飘荡荡的,很快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岳峰叹了口气,想起老鬼叮嘱他换sim卡的话,掏出手机,先把原卡的号码转存到手机里,转到一半时,过眼看到一个号码,是座机,但是有两次通话,终于想起来这是神棍打的。

岳峰忽然就想念起神棍来。

这个明明没什么本事但是总是误打误撞解棠棠燃眉之急的神棍,现在在哪儿呢?如果他在的话,事情会不会有转机?

110第20章

神棍是个很奇怪,但是跟他接触之后,你又会自然而然接受这种奇怪,并且不想去探究其个中原因的人。

普通人的离经叛道或者放荡不羁,其持续期最多几年的时间,然后就老老实实回归娶妻生子政治经济吃喝拉撒日复一日,神棍不同,他背着他的一麻袋所谓“人生经历”,南到北,西到东,勇往直前二十年,毫无收山迹象。

岳峰初见神棍的前五分钟,就认为他是个怪人,五分钟之后直到现在,都只给他一个形容词——有病。

不过有病并不妨碍他去交神棍这个朋友,因为这个人有病同时,兼具其它优点,比如叽喳解闷、插科打诨、歪打正着解决疑难问题、耐打击、没有过夜气、不管怎么被吼被训改天见了面仍旧笑嘻嘻形同弥勒转世…

所以慢慢的,岳峰他们也就习惯了社交圈中始终有这一号人物所在的位置,神棍经常出入人迹罕至区域,十天半月回正常人居住点调节个一天半天,除了扣扣号,他没有任何其它现代联系方式,而扣扣号的申请初衷还不是为了跟朋友保持联系——是为了打连连看方便结对。

岳峰有一次跟毛哥聊起神棍:“你说这人不结婚,也没什么朋友,老钻在穷乡僻壤,耗子都遇不到一个,他真就一点都不闷吗?”

毛哥当时正在泡茶,他举起茶杯晃了晃,试图用尕奈达不到沸点的开水晃开茶叶丝,然后杯子一放,盯着旅馆外头路过的大群牦牛,说了句:“他寂寞。”

岳峰当场就笑喷了,毛哥也不说话,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岳峰就不笑了,过一会坐正了,说了句:“还真是的。”

岳峰他们跟神棍的生活,是基本没交集的,所以有事没事,都不会想起去找这个人,想找还得等他上扣扣,但是神棍不一样,他把岳峰他们的电话号码都记在小本子上,每次要去哪探险,都会打公用电话挨个通知:“我要去哪哪哪啦!”

岳峰每次接到这种电话,都要骂他一顿:“爱去去,关老子屁事!”

神棍一点也不介意,十天半月之后又来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小峰峰,你老哥哥平安出来啦。”

每次都被吼,每次都依然故我,后来跟毛哥他们一合,才知道他们也接过这样的电话,毛哥说:“谁不希望被惦记着,谁不希望有个家,到哪都能跟家里报备一下?神棍一个人,他那是把咱当亲人了吧,哪天他真的再也没出来,也算是给咱们道过别了。”

毛哥这么说了之后,岳峰再接这样的电话,就很少去吼他了,偶尔还会叮嘱两句,比如小心、注意之类的,每次这种关心传达出来,神棍都感动的眼泪汪汪:“小峰峰,老哥哥会想念你的。”

——

就在岳峰因为季棠棠的问题空前绝后地“想念”神棍的时候,神棍绝后空前的没有去想念自己为数不多的这几个朋友,事实上,他胆儿也快给吓废了。

事情还要从两天前的晚上说起。

那天晚上,神棍夜半酣睡突醒,正煞有介事掐指推算,忽然在山洞的石壁上瞥到赤红眼珠一对,吓的嗷一声跳起来,就手摸了个馒头砸过去,砸没砸到不知道,但是那对眼珠子下一刻居然就到眼前了,在他右脸边嗖的一下,密密的毛从皮肤上拂过,神棍半边脸僵了三个小时不止,就这擦脸而过的一两秒,神棍初步判断这是一种虫,赤红色的是眼珠子,身上长毛,长度应该等于人的半拉胳膊。

但是怪异之处在于,这虫应该是没长翅膀的,它怎么就能在瞬间从高处的石壁嗖的到他眼面前了呢,那简直跟炮膛里出弹的速度一样快啊。

神棍觉得,他可能发现了一种不为大众所知的动物,没准还是史前的,这个想法让他又是担心又是欢喜,担心的是未知生物可能存在一定的危险性,比如有毒液、毒刺什么的,他大业未竟,不想作为科学先驱就这样献身了;欢喜的是万一他是第一发现者,这虫是不是就得以他的名字命名了?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是不是该把自己的国籍也给冠上去,比如中华神虫?

神棍原本的计划是第二天一早继续往前翻山,搜寻自己一见钟情的奇女子的埋骨之处,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感情固然重要,但是在生物学上为人民作出贡献也是非常拉风的啊,万一这个虫子的身上就有攻克癌症、攻克艾滋、攻克埃博拉病毒的密码呢?

于是神棍改计划了,他决定原地停留一天,继续搜寻。

第二天,神棍兴冲冲地开始了他的搜寻工作,算起来,他进山已经十几天了,只有前三四天遇到过人,按理说,早该到了那个老太爷说的藏棺的地方了,看来建国后那几次大的地质灾害对当地的山形山势影响很大,神棍其实已经有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了,既然栽花不开,这虫子的出现,也算是插柳一株吧。

这一天他爬上爬下,拿着树枝手杖戳戳打打,虫子没找到,意外的,让他在一堆枯枝烂叶下,发现一具只剩了半截的尸体。

尸体上衣服还在,应该是当地人,天气冷的缘故,皮肉没有腐烂,而是干巴巴绷在骨头上,另外半截哪去了神棍也说不清楚,这可能是偏远地带的凶杀,也可能是翻山失足毙命,身体被狼啊狗啊什么的给啃掉了。

暴尸荒野,怪可怜见的,都是行路人,不管死活,遇到了都是缘分,发现尸体的地方水湿,地势低,埋人的话一旦到了雨季容易被冲坟,神棍用树枝编了个粗糙的拖架子,把半截尸体拖到离自己睡的山洞不远的地方,那里地势相对高些,风水上讲有个背倚的屏障,算是矬子里拔将军的好地穴。

亏了季棠棠提醒他带菜刀,地上掘掘,草草挖了浅坑,把人给埋了,覆了层土,还把自己那袋子馒头匀了两个出来,端端正正摆坟前头,算是送死饭。

忙活完了又想到那虫子,心说就凭那虫子火箭一样的速度,今晚到达首都都是没问题的,找不到也情由所原吧。

入夜,神棍怀着满腔的惆怅入睡,到半夜时,又醒了,这一次不是无故醒的,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没错,外头有咯吱咯吱啃咬骨头的声音。

荒山野岭,几天不见人了,忽然听到这种诡异的声音,心里头怪瘆的,神棍咽了口唾沫,菜刀揣怀里,战战兢兢捱到山洞口探出头往外看,也说不清为什么但凡这样的场合,月色总是这么亮,总让他能把发生了什么看的清清楚楚——他白天起的那个坟被挖开了一半,尸体半露在外面,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尸体的胸腔处一起一伏。

神棍的心突突跳,那东西好像也不大,但是那咯吱咯吱啃咬骨头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脆的很,像是嚼炸透的馓子,一口一个断。

豺狼虎豹嚼人骨头,也不会如此干脆吧?

神棍揉了揉眼睛,又把脖子伸长了些,那东西似乎是吃的差不多了,头一抬,两颗血红的目珠子灼灼的。

这这这…这不是昨晚上那虫子吗?

神棍骇的差点叫出来,那虫子身子扭扭,似乎是活动消化,过一会又埋头,这一次似乎是要吃口大的,先张嘴了。

它的嘴类似蛇的嘴,人的嘴最多张到30度,可是蛇嘴由于特殊的构造,可以张到180度,所以有人说蛇嘴是动物中可以张开角度最大的——但是这虫子张嘴的架势,明显超出180度了,上下两片鳄夸张的后仰,然后狠狠闭合卡下。

咔嚓一声,骨头断的如此轻易,紧接着又是咯吱咯吱,分外刺耳。

这一次它没有吃多久,神棍眼见它慢慢蠕动到尸体底下,不一会儿尸体就笨拙地挪动起来,像是背部长了脚,又慢慢退回坑里去了,过了一阵那虫子钻出来,身子在土堆上扫了几下,大蓬大蓬的土扑簌簌盖回,又成了个小坟堆的形状。

再看那虫子,好像又是嗖的一下,缩身一弹,又看不见了。

神棍这才感觉到害怕,身子挨着山壁,两腿筛子一样抖个不停,他拿手捏自己的脸,又狠狠扯头发,扯到呲牙咧嘴了才停手:自己不是在做梦吧,那虫子干嘛那是?吃了之后还晓得埋起来,存粮?

还有,那虫子昨儿晚上观察他是怎么回事儿?后备粮?

这地儿是决计不能待了,神棍背上被褥麻袋,紧紧攥住菜刀把儿,跌跌撞撞往回走,先要翻个山头,山势陡,前两天下来时他是用屁股蹲着一路下的,如今要爬,还是摸黑,真是要了他半条命了,半跪着膝盖扒住斜出的山石拼命往上挪,也不知道是扒到哪一块时,忽然觉得有根手指触到的地方软绵绵毛茸茸的,还带着体温…

哆哆嗦嗦抬头,那块石头后面,先升起一对赤红赤红的眼珠子…

两两对峙,大眼瞪小眼,黑眼瞪红眼,也不知是过了三秒还是五秒,神棍嗷的一声,弹跳起来慌不择路,选了个方向没命的奔逃,要说这恐怖的力量还真是无穷,搁着平时,以他的小脑平衡能力,走这样的山路,撑两根登山杖都得前后左右颤,这个时候也不知哪来的神力,连个磕绊都没打,耳边风声呼呼的,菜刀把手攥出了汗,麻袋的圈绳套肩膀上,袋子在后头扑嗒扑嗒打他的背,也不知跑了多久,脚底下突然就踩空了,整个人不受控,骨碌骨碌就往下滚,脑子里轰轰的,最后一下后背隔着麻袋触地,全身骨头都像是被拆了,手脚都不能动,糟就遭在意识居然还在,约莫过了五分钟,右脚踝上突然一阵刺痛,有尖利的牙齿深深刺进去,接着整个人都被拖动了——神棍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看了看,那么小的玩意儿,咬着他的腿,身子一扭一扭的蠕动着,把他往一个洞里拖。

神棍心说完了,也不知道这玩意儿的牙齿里有没有毒液,万一是致命的,一条大好生命就报废在这儿了,牺牲事小,他这半辈子积累下来的宝贵笔记该怎么办啊,早知道当时应该留个遗书,万一出不来了请老太爷一家把那半麻袋的笔记捐给哪个大学博物馆也好啊,万一他们一家子不懂,拿他的心血去烧柴火,那他真是死不瞑目了…

脑子沉沉的,意识有些不清醒,眼前忽然暗了一下,被拖进一个幽深的洞里,潮湿的腐臭气息直往鼻子底下窜,角落里碧色的磷火,身子底下硌硌的,形状像是散落的骨头,忽然有金石磕碰的声音——神棍这才发现自己手里,居然还是牢牢攥着那把菜刀的。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雀跃了那么一下:好歹手里是有武器的,今儿真报废在这了,也得奋起反抗一把,死也拉个垫背的,弄不死它也得砍上一刀,叫丫个龟孙子咬我!

那虫子把他拖到靠角落的地方就停了,兴许是这一晚已经吃饱了,也没兴趣动他,只是伸舌头把他腿上流血的地方舔了舔——肉肉的温温的舌头上有不规则的突起,舔的神棍一阵恶心,这种舌头上的粘液肯定有毒吧,没毒也脏,搞不准会感染的…

神棍偷眼看,那虫子钻到角落里一堆枯枝烂草底下,很快就不动了,看来是睡觉了,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啊,神棍紧张的心都快蹦出来了,他咽了口唾沫,举着菜刀轻手轻脚过去,洞里黑,只能模糊看到那一堆烂草,神棍心一横,大叫一声,一刀斩了下去。

刀刚斩落,枯草堆里突然大亮,亮的应该是眼珠子,血红血红,居然把周遭一两米地都给照亮了,而且亮的不是一处,是两处,神棍脑子都懵了:感情在里头睡觉的是两条虫子?

虫子窜出来了,神棍一看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出来的是两个半条,看来刚刚那一刀是把虫子给斩断了,但是诡异的是后面半条上居然也长出了眼睛:阖着还会法,越斩越多?

两条虫子,蠕动着想向着两个方向跑,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斩断的关系,初始速度慢了很多,电光火石之间,神棍的脑子居然转的特别快:这一刀是结下仇了,放走了任何一条,下一个月夜被咯吱咯吱啃的估计就是他了,不行,一个都不能放!

人有急智,神棍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儿。

他大吼一声,一屁股坐倒,用屁股的力量去坐死其中一条,与此同时,跟魔怔了一样,手起刀落,拼命去斩另半截,不到生死关口,不知道自己下刀的速度这么快,笃笃笃笃笃笃,刀光都连成片了,嘴里啊啊啊啊地叫,感觉屁股底下还有动静,又拼命从腰椎往下使力——两头分心,两头混乱,最后停下来时,虚的从指间到肩膀都在颤抖。

洞里很静,静的只能听到他自己大喘气的声音,菜刀落在边上,刀刃都卷了,神棍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前头被他剁成一团血浆的东西,他倒不好奇自己把这虫子给剁死了,他好奇的是刚刚下刀时,发出的是笃笃笃的声音,像是刀切在砧板上——那块地方不是泥地,下头是块木板?

神棍又歇了一阵,爬起来想过去看个究竟,身子刚一欠,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尾椎那一块钻心一样,刚刚究竟是使了多大的劲儿啊?

这一痛,屁股是再也不能挨地了,神棍手撑着地转了个身,原地趴了一会,然后胳膊肘和膝盖发力,慢慢往前头爬了几步,拿着菜刀在地上刮了刮,果然,上头是一层土皮,很轻易就刮到了边上。

洞里暗,看不大清,神棍想了想,从行李里掏出火柴,把被褥的布面扯下来一块,前头留松,后半截拧实些,先把散布点着了,张嘴吹了吹,等火头稳些了,向着刮擦的地方照了过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块木头面,估计是年代久远,湿气又重,已经腐蚀的很厉害了,加上刚才他拼死力磔的部分——刚才不觉得,现在看刀痕,居然那么深,把木面磔的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