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尤思的大限来的很快,跟盛泽惠一样,她全身发黑,皮包着骨头,捏上去松松干干的,像一幅骨架子,唯一的欣慰是,她不再痛了。

有的时候,痛是一种还存活着的提示,当不再痛的时候,才是生命真正放弃你的时候。

每个人都知道,尤思的命,已经以小时分钟计了。

岳峰为石嘉信做了唯一、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尝试。

“思思,石嘉信来了,你要见见他吗?”

尤思躺在床上,像一截烧干的黑木头,她的脸上血管爆起,皮肤撑到发胀油亮,透过这一层皮,可以看到黑色的血缓缓流动,居然像泥石流,迟滞、浑浊、还带着凝固的泥块。

生命力以一分一秒的速度从她周身流逝出去,让人怀疑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听到“石嘉信”这个名字,她蓦地就睁开了眼睛,以至于岳峰都被她愤怒和怨恨的眼神给吓住了,她哆嗦着,居然撑着枯枝一样的手臂从床上坐起来了,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把枕头向岳峰砸了过去:“滚!让他滚!”

岳峰后悔去刺激她,他费了很大努力才让尤思安静下来,重新躺下来的尤思消耗了最后的精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血管里的血慢慢没了动的迹象,岳峰坐到床边,轻轻握住尤思的手,问她:“思思,有什么想说的,想交代的,告诉我,我一定做到。”

尤思微笑,尽管这笑容在如此狰狞的脸上显得扭曲而古怪,她没有力气了,嘴唇翕动着,以至于岳峰不得不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我对不起…我…爸爸妈妈,不要…告诉他们,妈妈会…难过,就让他们以为我不听话…跑了…”

岳峰的眼睛一阵酸涩,人这一辈子,呱呱落地,经历种种关系、友谊、爱情,到最后一刻,还是回归血浓于水的亲情。

似乎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对母亲金梅凤一直以来的强烈恨意突然就消失了,人这辈子,时间这么短,爱都来不及,何必拿大把的时间去恨、去伤害、去不原谅?

岳峰点头:“好,还有吗?”

似乎没有了,她不再说话了,鼻息像游丝,有好长一段时间探也探不到,岳峰心里一凉,慢慢坐直身子,几乎是在坐直的同一刹那,尤思的手突然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她睁开眼睛,一字一顿,异常清晰,森冷的恨意萦绕其间:“岳峰,答应我,我死了之后,用布蒙住我的脸,我活着不想见他,死了也不想见,不要让他为我上香,不许他在我坟前磕头,答应我,不要让我死了也不得安宁!”

最后一刻,她的力气大的吓人,枯柴一样的手攥着他的手腕,似乎下一刻就能刺透皮肉,岳峰犹豫着是不是答应,末了心中长叹,正想答一声是,忽然发现不对劲。

她已经死了,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岳峰怔愣了很久,反应过来之后,他轻轻掰开尤思的手,帮着她把身体放平,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白布,取下另一个枕头的白色枕套,慢慢覆住她的脸。

他走到门边,打开半掩的门,石嘉信就蹲在门口,他知道岳峰给他做尝试,也知道岳峰把门半敞着让他听里头的动静,他一直在等,或许尤思也知道他在等,才会说出最后的话。

显然,他听到了。

石嘉信的嘴唇翕动着,眼底渐渐笼上恐怖的神色,像是惧怕某个噩耗的必然到来,岳峰不忍心,但还是说了。

“已经走了。”

这句话说出来,岳峰的眼睛也渐渐模糊,有一瞬间,他几乎不知道在哪里,耳边传来先是压抑着的哭泣,接着就是肆无忌惮撕心裂肺的痛哭。

岳峰回头,看屋里床上那具已经没有了生命力的身体。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尤思跟棠棠很像,都是爱憎分明敢说敢做的女孩子,现在才知道,她们有本质的不同。

棠棠的性格里,到底是多了几分隐忍和现实理智,为了他,她不管多么恨秦守成,她可以再次叫他爸爸,跪下来给他磕头,对他说:“爸爸,帮我保住岳峰。”

尤思不同,她怀揣着那么决绝的恨意和玉石俱焚不管不顾的共入地狱的疯狂,即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铁骨铮铮的永不原谅。

130第1章

岳峰是最后得到消息的那一个。

手术之后,他罕见的出现了药物反应,经历了一次转院和重新诊疗,最终稳定下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醒来之后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他记得当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光头的朋友别报警的,但是现在,病室里头正对着他床坐着的,明显就是个公安,想起之前麻烦光头做了那么多,岳峰想打个电话给他报平安,枕边摸了一圈没见着手机,那个公安估计看出了他的心思,客气地说有些事情需要调查,手机先收起来了。

岳峰表面上笑笑表示配合,一颗心却越来越往下沉,他猜测可能是为了秦守业那条被压断的腿,秦家可能已经报了警,而他如果给不出听起来正常合理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要进牢里兜一圈的。

他试探着向那公安打听,那公安不知道是口风紧还是真不知道,只是说是局里的安排,过两天就有分晓了。

过两天过两天,这两天等的,真TM叫一个度日如年。

第三天的上午,岳峰记得特别清楚,早上九点钟开始下雨,哗啦啦哗啦啦,半边天都黑了,护士进来给他换药的时候还说:“今年天太反常了,哪有三月多就雨季的。”

十点多的时候,那个公安接了个电话,提溜了把大黑伞就下去了,几分钟后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足有四五个人,然后门开了。

岳峰做梦也没想到,最先看到的两个人居然是毛哥和光头。

这种惊讶很快就变成了不安,因为毛哥和光头的脸色都很局促尴尬,他们身后跟着另外两个便衣,一男一女,风尘仆仆的,两人看了岳峰一眼,那个女的跟毛哥确认:“这就是死者的男朋友?”

毛哥看了岳峰一眼,像是怕他听到,小声回了句:“哎。”

几个人进屋,屋里审视了一遍,像是想找最合适的落座方位,岳峰一直盯着毛哥,奇怪的问他:“你们说什么?”

毛哥心虚,总不敢看他:“峰子,让公安同志给你说,啊,让公安同志说。”

岳峰的胸口强烈着起伏着,心头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追着毛哥不放:“你什么意思啊你,什么叫死者男朋友,说谁啊,我啊?你咒谁呢你。”

毛哥硬着头皮让他骂,下意识往两个便衣身后缩,这种噩耗的传达,他打心眼里觉得应该是公安做的,自己不该出这个头,光头在边上搓着手干着急,那个男的便衣清清嗓子:“哎,这位同志,你克制一下,我们找你,也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岳峰吼他:“没跟你说话,毛子你过来,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两个便衣互相看了看,倒是没生气,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一般至亲的家属听到噩耗,不能冷静配合也在情理之中,总得等人平复下来,但是一般第一反应做不了假,观察第一反应,也利于判断对方有没有涉案关联。

吼了两次,毛哥就是不挪窝儿,岳峰急红了眼,掀开被子就下床,他腿是吊在钢架上的,这么猛的一下子,整个人都倒吊着摔下去了,毛哥吓的一激灵,和光头两个抢过来扶他,那几个公安本来也要过来的,见这两人先了,也就不过来掺和。

岳峰躺在地上,一把就揪住毛哥的衣领往下拽:“毛子你把话说清楚,你把话说清楚啊,啊?”

毛哥看着岳峰,委实是无话可说,因为他觉得,岳峰心里头其实比谁都明白。

——这就是死者的男朋友?

这话说的这么直白,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而且要不是大事,他老毛子跑来干嘛呢,还是跟公安一起来的,更确切的说,是被公安带来的,岳峰心里一定明镜一样透亮,但他就是不愿承认,他就是歇斯底里地抓着他,想逼他改口说是讲错了,一场误会,不是他想的那样。

可能的话,毛哥真希望能顺着他的意说,但是不能,他就这么跟岳峰面对面的看着,看着看着,他自己眼圈先红了,说:“峰子,你节哀啊,事情挺突然的,我也难受,真的,我心里也怪难受的。”

岳峰看着毛哥,嘴唇都在微微翕动,喉结滚了一下,突然狠狠就把他推开了,毛哥咣当一声撞到空着的临床床框子上,后背硌的生疼,但他没心思去想了。

他看到岳峰像受伤的兽似的,整个身子都蜷缩着往床底去,额头死死抵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呜咽似的声音。

毛哥难受的要命,背抵着床框子低着头不吭声,光头把头偏向靠墙的一方不说话,那个男便衣看到边上那女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估计是觉得影响不好,咳嗽了两声之后,示意作为公安暂时回避。

三人退到走廊上,门掩上了些,但还是能听到里头的声音,那个女便衣出来就收不住泪了,一直抽纸巾擦眼泪,男便衣对着兄弟单位的公安笑笑:“女同志,就是太感性了。”

回头又说那女便衣:“做这么多年警察了真是…注意影响,不要太被涉案人员左右情绪…”

那女的抽了抽鼻子:“不是,看的出是有真感情的,不然这男的不得难受成这样…我一看我就…没忍住…”

——

根据秦苗提供的线索,岳峰、毛哥、光头跟季棠棠之间都有过密关系,很难说有没有在其中出谋划策,出于办案的谨慎,每一个人都要查到。

毛哥当时正在店里忙活着,一抬头看到两公安真有点懵圈了,偏偏神棍还在边上幸灾乐祸地追问:“小毛毛你是不是违背国家法律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了?”

毛哥不敢隐瞒,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这要感谢季棠棠和岳峰一直都对事情的关键部分讳莫如深,所以整件事看起来,他最失当的地方在于向季棠棠提供了秦苗家的住址——但是秦守业的住址不是什么机密,查查问问都能知道的。

而且后来从岳峰的手机上查到的毛哥的短信也证明了这一点。

回答的时候,毛哥多了个心眼,也替岳峰打了掩护,说警察同志我们峰子跟这姑娘也就是路上认识互有好感,但他对这姑娘来历也不怎么清楚,你们也知道,这种男欢女爱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哪至于去查人家户口呢?我真没想到这姑娘会做这事,这是犯法啊这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挺惭愧的,觉得怪对不起季棠棠的,但是没办法,人死了就是死了,多推给死人一点是一点,捞出活人最重要。

而随着调查的进一步深入,情势也是对岳峰他们有利的,很多人可以证明季棠棠和岳峰真的认识不深,比如去古城调查的人问了小米和石头,他们都记得季棠棠这个女客,也记得她和岳峰认识,但就是普通朋友,不是情侣。

最关键的一点来自对季棠棠的调查,那就是,查来查去,根本没这个人!

确切来讲,拥有身份证的原主几年前已经去世了,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各项资料档案都没有消除,而是被另一个神秘的人接手使用,直到此次秦家的爆炸案。

也就是说,从某个角度来看,岳峰、毛哥、光头都可以是被蒙蔽的“受害人”,因为自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个女孩儿是假冒的。

他们甚至有一个假设,由于岳峰的特殊身份,他是死者秦守业的女儿秦苗的前男友,如果季棠棠一开始的终极目标就是秦守业,那么季棠棠接近岳峰,是否根本不是为了感情,而是别有图谋?

疑窦丛生,百思不得其解,秦家那条线也是不查则已,一查四处起火:你秦守业作为国家公务人员,擅自离岗数十日已经非常有问题了,更何况据目击者称,他们一行足有十六七个人,大多数是青壮男。

想干嘛这是?家族旅游?骗鬼呢?

而且岳峰的伤不是假的,发现岳峰的地点跟秦守业最后一次在广西露面的地点是一样的,很明显是秦家人干的,于是局子里又有另一重偏向情感纠纷的假设:是否是秦守业迁怒于岳峰的移情,为了女儿带人报复打伤岳峰,那一头季棠棠为了泄愤,所以炸了秦守业的家?

虽然不合理的成分多,但是杀人的大多情感冲动,有几个合情合理的?有人为了女友父母不同意两人交往就操把菜刀砍了一大家子的,有人为了抢停车位就能拼个你死我活的,走极端的大有人在,要都能心态平和一笑置之,这世上早不需要警察和法庭了。

两条线并查,查着查着都查不下去,季棠棠身世成谜,秦家也是云遮雾罩,而且据说,秦家人走动了之后,上头有把这案子叫停的意思。

所以再从岳峰这里入手,多少有点碰运气的意思,调查的人都没报什么太大期望,但万一走了狗屎运踢出块金坷垃呢?

——

因为岳峰情绪太过激动,询问笔录也就相应推迟,下午的时候,岳峰的情绪稍微平复些了,毛哥断断续续给他讲了发生的事情,岳峰听完了,只说了句:“挺累的,毛子,我睡一会。”

他这一睡就睡了很久,到晚间熄灯的时候也没见醒,毛哥打发光头回去,自己在医院陪床,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怕吵醒岳峰,也没有开灯,摸黑回来,掀被子上床的时候,朝岳峰那头看了一眼,忽然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

没看错,岳峰的眼睛是睁着的。

毛哥暗暗叹了口气,又掀被子下床,拖了张凳子坐在岳峰床头,叫了声:“峰子。”

岳峰没说话,毛哥想开灯,想想算了,下了一天的雨,晚间已经停了,空气湿濡濡的,朝窗玻璃上看,还能看到雨滴的印子,毛哥说:“峰子,我开个窗,透个气。”

窗子推开半扇,冰凉而又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静下心听,能听到外头草地上不知名的虫子啾啾的叫声。

岳峰忽然说了句:“毛子,棠棠为什么这么做?”

毛哥愣了一下,他对季棠棠的身世了解的很少,根本没什么发言的立场,顿了很久才似是而非的说了句:“我也不知道,逼急了吧,人要不是逼急了,谁会愿意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为秦守业这样的人,值得吗?”

“峰子…”

“我挺气她的,真的,我们熬了那么久,两个人,什么事都遭了,都挺过来了,她为什么就放弃了?那个时候秦守成跟我说,别冲动,活着才有希望,他说棠棠在外头等我,我要是出事,她得难过死。我听他的话,我拼命的爬,拼命爬,我就想着,不要叫她为我难受…”

他说不下去了,把头偏向毛哥看不见的枕头内侧。

毛哥吸了吸鼻子,抽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擦了擦,帮着岳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行了峰子,别多想了,事情已经这样了。”

“值得吗,为秦守业这样的人渣?她做这个决定之前,哪怕不想想我,也想想她自己,秦守业他配吗?值得她把自己搭进去吗?”

毛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沉默很久之后才说了句:“峰子,别多想了,会过去的。”

岳峰笑起来:“是吗?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他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睁开。

“今儿我才知道什么叫亲者痛仇者快,这辈子最痛的一刀子,她给的,真的,毛子,她给的。”

131第2章

广西这边善后的差不多之后,毛哥陪着岳峰回了家,他对光头说:“我得陪着峰子一段时间,怕他心里拧,想不开。”

毛哥在岳峰家里住了大概一个月,岳峰家里没别人,也亏得有他在,里里外外忙进忙出的,公安上门过几次,在这期间,他们找到了另外一些佐证:那个在季棠棠失聪时给她看过病的耳科大夫,很是笃定地表示这个姑娘不但耳朵听不见,精神也很有问题。

而岳峰这里,也依毛哥劝的,避重就轻,他承认和季棠棠的情侣关系,但对她的家世,以及和秦守业之间的瓜葛,一概不知,事实上,他也是受害者啊,他不明不白的,就被秦守业带人打折了一条腿。

不知道警方后来的判断是什么,也不知道秦家做了怎样的活动,总之到后来,用毛哥的话说,峰子的嫌疑,应该算是洗清了。

一个月之后,毛哥离开了,上车前,他告诉岳峰,这趟回去其实是做转手去的,他已经决定结束尕奈的生意,后续把店开到古城去。

岳峰当时没说话,车开了之后,毛哥接到岳峰的电话,他在那头沉默了一会,说:“毛子,我现在觉得,棠棠真跟一场梦似的,一点预兆也没有的,就成了梦里的人了,再然后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就从梦里消失了。你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棠棠的地方,现在也要转手了…我有时候想想,汗毛都竖起来,总觉得像有只看不见的手一样,从我的世界里,一点一点把她的痕迹都抹掉了,会不会有一天,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她存在过,只是我梦出来的一个女孩儿。”

毛哥叹了口气说:“峰子,你想太多了。”

岳峰苦涩地笑笑:“不是的,毛子,说出来你都不信,我连她一张照片都没有。”

毛哥不说话了,车子上了土路,很颠,道旁的树一棵棵地往后飞掠,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先挂的电话,毛哥的心冰冰凉的,空落地想:还能怎么样,就这样呗,人生嘛,还不就是这么操*蛋。

两个月之后,岳峰参加了洁瑜的婚礼,原本真不想去,但洁瑜是孤儿,他算是洁瑜娘家人了,不给这个妹子充充场子说不过去,算起来,这是参加完苗苗婚礼之后的第二场,每一场他都格外失意,跟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事先司仪也没跟他讲,酒到一半时,忽然对着话筒大声宣布让大舅子上来讲几句,下头轰然鼓掌,洁瑜知道不合适,着急的真想一瓶酒浇司仪头上去,岳峰冲她笑笑,尽管当时腿脚还不方便,还是一步一步捱上了台去。

大喜的日子,总要叫洁瑜高兴才好。

场子里有瞬间的安静,岳峰举了举酒杯,满目的百合、玫瑰、飘纱、红酒,他说:“我不怎么会讲话…”

下头笑,有人起哄说:“大舅子太客气了…”

岳峰看洁瑜,洁瑜今天特别漂亮,白纱拂在细瓷样的脸颊边,梦一样美好,岳峰觉着特别欣慰,他眼眶有点发热,顿了顿说了句:“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说完了举杯先干,不是什么烈酒,却火烧一样下肚,激的眼泪都出来了,洁瑜提着婚纱下摆小跑着迎上来扶他,问:“哥你没事吧。”

岳峰摇头说:“没事,心里高兴。”

方程式也过来扶他,岳峰搭着他胳膊那么死力一攥,方程式脸都痛歪了,岳峰说:“记着对我妹子好啊,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方程式笑得合不拢嘴:“那是,那是。”

又说:“哥,不好意思啊,抢在你前头了。”

岳峰抬手肩窝里给了他一拳,夺了他手里的红酒瓶子过来给自己的空杯斟上,琥珀色的酒液倾斜入杯,在现场的打光下居然晕出彩色的炫光来了,岳峰忽然有点恍惚,他想起在八万大山时,曾经有过的那一刹那的梦想。

那时候,他想着能跟洁瑜一起摆酒来着。

——

第五个月,生活渐渐流于平静,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越是平静的日子越是嗖嗖嗖过的翻书一样快,早上想着中午吃什么,中午想着晚上吃什么,晚上想着明早吃什么,衣食住行,周而复始,惊觉间一回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岳峰回了一趟八万大山。

他在那间村委会简陋的会客厅里等,那间屋里还有别人,翻着报纸,聊着新闻,嘴里骂骂咧咧的,骂抢小孩的人贩子、骂造假的不良商贩、骂仗势欺人的富二代,岳峰静静听着,那种铺天盖地的不真实感又来了:这到底是盛家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子,盛家真的存在吗?

当然是存在的,下一个抬头,他看见了气喘吁吁赶过来的石嘉信。

不知道为什么,再见到石嘉信,没有太多的愤怒和过激情绪,平静的像是老友见面,石嘉信应该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知道季棠棠真实存在和真实身世的人,岳峰笑笑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回来看看,找你聊聊。”

石嘉信带着岳峰在山上绕了一圈,密簇簇的林子,枝叶透着夏日才有的翠绿繁茂,微风吹过,在头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从石嘉信口中,岳峰知道了一些后来发生的事。

调查秦家案子的警察居然也来过八万大山,当然他们只是例行查问,因为目击者曾看到秦家一行人走这条路,警察想不明白为什么秦守业要进这样荒僻的大山,他们几乎调查了沿线所能找到的所有住户去锁定秦守业当时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