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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戴国芳看到他,“回来啦?上楼换身儿衣服下来吃饭,今儿乐言也来了,还带了你爱吃的菜。”

乐言这才转过来看他,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他抿了抿唇,“我先去换件衣服,很快就下来。”说完竟有些紧张的狼狈,逃也似的转头上了楼。

过完年,家里的年轻人都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大宅,今天就只有穆皖南回来。但因为乐言和思思来了,开饭的时候,还是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

老太太见了乐言就乐得合不拢嘴,夸她家里的年菜做得好,不像他们家过年,没了她和帮佣在,上桌的菜都没有入得了口的。

乐言只是笑,穆皖南听了却不太高兴,“奶奶,她好歹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下厨做饭的道理?让周嫂他们做就行了。”

敢情儿他们都拿她当厨娘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被使唤得团团转,难怪她现在都不太往大宅里来。

老太太恨不得把筷头戳到他脸上:“要不是你,乐言能跟我们见外?你过年有没有跑人家里去麻烦人家,现在回到自个儿家里来反而明事理了?”

“奶奶,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以前整天介给人吃挂落,现在知道心疼了?”

晚啦!小子哎,本来好好一家人硬被你自个儿拆散了,现在还敢来埋怨我?

穆皖南垂眸不说话了,一旁本来一脸淡然吃得香的穆谦忽然开口问:“这是素丸子?”

乐言嗯了一声,接话道:“是我跟妈妈炸的,我妈说腊月里打了霜的萝卜甜,炸来最好吃。就是有几年没做了,手生,不知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穆谦点头,有些淡淡的怅惘,“我跟你爸爸以前最爱吃这个,就着一盘儿能下一斤酒。你妈妈好吗?你这趟儿回去有没有去你爸爸坟上看看?”

话题就此转开了,只不过就没有了穆皖南插话的余地。在穆家但凡提起俞峻远,所有人都是敬重感激的态度,只有他不以为意,日子久了,只要谈到相关的话题就自动忽略他,现在就算想说什么也无从谈起。

他扭头去看身边的俞乐言,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她好像稍稍胖了一点,脸色红润了许多,提到去世的父亲时脸上有几分凝重的神色,但仍带着温和的笑。

提起亡父她会难过,他也是这回到她家去过年才发觉的。一来俞峻远去世的时候太年轻,才六十不到,而北京居民的期望寿命都已经超过八十岁,她总是遗憾自己还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孝道父亲就去世,心里难免会愧疚;二来她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不想把当年父亲有恩于穆家的事拿出来说,——假如她真的曾经那么喜欢他的话。

可如果她亦不喜欢这个话题,长辈们又一再提起的时候她能怎么办?

他在家里我行我素惯了,说白了就是任性,不喜欢的话题可以摆脸色、不参与,家里人顶多像老太太那样数落他两句,过去也就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从没有谁因为这个来跟他正儿八经地谈过。

可她不行,她要懂事,凡事都要得体和忍让,要战战兢兢地辛劳付出才能让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喜欢她。

毕竟不是她的家,没有什么是无条件的。

她跟他不一样,她在这个家里一直都过得小心翼翼,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爱屋及乌。

整餐饭他都没再说话,长辈们包括乐言本人大概都觉得他又在闹别扭,直到晚饭结束,他居然主动提出来送她回去。

乐言倒没什么,穆谦和戴国芳彼此对视了一眼,神情有些微妙。

思思这时也跳出来,红着眼睛哭鼻子:“妈妈不要走,我要妈妈陪我睡。”

过年期间她天天跟妈妈在一起,黏糊劲儿又上来了,不舍得让她走。

乐言心疼又心酸,试着跟她讲道理,可小丫头还是不停地抹眼泪。

最后还是穆皖南蹲下来跟她许诺:“过两天你开学了妈妈就会又来陪你,送你去开学典礼和绘画班,周末你还可以跟妈妈睡。”

“真的?”思思吸了吸鼻子看着他。

“真的。还有你们不是马上要开运动会?我跟妈妈都会陪你一起参加。”

这下连乐言都有些讶然地看着他。

思思忍不住动摇了,毕竟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好事,以往幼儿园里不管是运动会还是其他主题亲子活动,她都没跟爸爸妈妈一起参与过。她也想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天下无敌。

“谢谢你。”乐言有些感慨,又有些不敢置信,“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穆皖南低着头没看她,“你问哪一句?”

“所有。你说思思周末可以过来跟我住,让我送她去开学典礼,还有…一起参加运动会,我想知道你是为了安抚她才这么说,还是真的有这样的打算?”

他勾起唇,笑得有几分苦涩和嘲弄,“也不是什么很难实现的过分条件,我有必要骗一个四岁的孩子吗?她也是我的女儿。”

他回头看她的目光清冷锐利,像夜空里疏淡的星,但说到她也是我的女儿这一句却也透出无与伦比的坚定。

她心头某个位置软了软,像是想起什么来,从带来的那些特产里翻出一样东西给他:“这个是梨膏,你用来泡水喝,生津润肺的。”

他的咳嗽还没有好,不时就用手抵住唇,咳起来时整个身体都倏倏震颤。

偏偏他又最讨厌吃药,医生就算开了止咳化痰的咳嗽药水给他,他大概也是不会按时吃的。

梨膏很稠很甜,用温水调开,连思思都很乐意当饮料喝。他既然不愿骗一个四岁的孩子,自然还不会连四岁的孩子都不如。

第61章 旁观者清

两人难得有这样平和的相处,穆皖南也不问乐言跟池睿相处的怎么样,反正那样的话题除了让他自个儿不痛快之外就只会把她推得更远,误会渐生,不如不问。

过完年,转眼冬天也过去了。

春寒料峭,穆皖南端了杯热咖啡进办公室,何薰敲门进来找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她手中拿的文件,“想好了,真的要辞职?”

“是啊,你不是早知道了,还跟乐言说起来着?”反正不做他的员工了,何薰说话也就不用再守着上下级的孤寂,显得比较随意。

她把辞职报告放在他面前,“本来交接工作还要再花点时间,不过既然你没打算再招人顶上我这个位置,我也不用花什么功夫了。我手下那两个人都还算得力,我的工作内容他们都了解,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他们,也可以直接问我。然后麻烦你在这上面签字,我好到人事那边走流程。”

穆皖南虽然已从董事局卸任,但仍是她直属上司,她离职还需他的批准和签字。

他扫过那份措辞中规中矩的辞职报告,没有直接提笔,只说:“时间过得真快。”

何薰装傻,“是啊,一转眼年都过完这么久了,今年都快过完四分之一了。”

他失笑,“你加入南华有五年了吧?也是元老级人物了,现在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留恋?”

“穆总,你这话是不是问错人了?其实你是想问乐言的吧?”

他也不生气,“我知道你为我和她的事抱不平。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样的好运气,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何薰稍稍和缓了些,“我听思思说你跟乐言一起参加了她幼儿园的运动会,玩得很愉快。你最近好像常去找她,又打女儿的温情牌,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是放不下,想玩旧情复炽破镜重圆的戏码?”

“孩子需要妈妈。”其实他也需要她。

何薰以旁观者的清明洞彻剜了他一眼,一脸“我完全明白你想干什么”的表情。

他笑了笑,“人以群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很清楚,所以不管业内有什么样的传言我都始终相信你不会出卖南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跟何维林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你比我更不耻他那个人的作为,所以根本不会罔顾职业道德去帮他。这回光伏项目落到他手上,是偶然也是必然,我有我的考量,跟你和任何所谓的内鬼都没关系。如果你只是因为各种流言蜚语要辞职,那大可不必;如果你是觉得世界那么大、人生那么长,想到外面去看看,我现在就可以签字。”

何薰定定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才轻声道:“你不是好老公,不过你是位好老板。”

她感激南华这五年给她的历练,也感激他在最后这一刻仍坚定不移地相信她的人格。

她手指往文件右下点了点:“在这里签字吧,江湖就那么大,以后见面说不定还有机会合作的。”

穆皖南明白她去意已决,也不再勉强,提笔潇洒地在文件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

何薰收好东西要走,想起什么,又折回来道:“你知道乐言在律所的实习期马上就要届满,可以拿到律师执照了吗?”

“嗯。”他点头,去年她差不多就是年初时候找到高田所的工作开始挂牌实习,继而就向他提出离婚。

古人用白驹过隙形容时间真是贴切,太快了,转眼就一整年。

“池睿和高寂云要为她小小庆祝一下,我们在雯雯的私房菜馆订了一个包间聚一聚,可能要把思思也带上。你有什么想法没有?”公然邀请他来是不太可能的,不过雯雯的餐厅离梁沉的夜场那么近,他要来一场偶遇,易如反掌嘛!

穆皖南不是不懂,瞥了一眼日历,“具体是哪一天?”

“4月4号,晚上六点半。”

“4月4号?”他蹙眉,“那不是刚好到清明?”

“就是因为清明节,有小长假,大家才有空能聚得起来啊!”反正他们几个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即使清明也没有扫墓的任务。

穆皖南沉吟半晌没吭声,何薰道:“你不来也没关系,不过要真的有心,就给她准备份儿礼物吧!这一年她过得多不容易你是知道的。”

他点头,似乎若有所思,“我明白,谢谢你!”

何薰这才退出了他的办公室,随手关上门。

穆皖南坐在椅子上,梁沉扔了瓶矿泉水给他,自己拧开一瓶仰头喝了几口,有点百无聊赖道:“怎么样,觉得陪孩子上亲子课好玩吗?”

穆皖南抿唇,看了一眼玻璃墙后面正跟老师一起做饼干的思思,她旁边是梁沉的儿子嘉嘉,男孩子调皮坐不住,她就放下手里的模具等着老师把他捉回来再继续,温柔耐心得不像妹妹倒像姐姐。

“还不赖。”他笑了笑,“难得你居然知道这样的地方,看来没少来陪孩子打发时间。”

“没办法啊!”梁沉大大地叹口气,“以前有他妈照顾着还不觉得,以为这小子一夜之间就懂礼貌、会画画、会弹琴了,都是天生的,现在才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得陪着,得花心思。现在的孩子精着呢,你想图省事儿不让他学这个学那个的,他还不乐意!空闲时间全给你安排好啦,躲都躲不了!”

梁沉似有些无奈,但听着又像是甜蜜的负担。

穆皖南的目光就跟着思思转,难得周末有她不上课也不跟乐言在一起的时候,他竟然就不知跟孩子该有点儿什么活动,幸亏梁沉有经验,俩人就各自带着孩子跑来上亲子课程了。

“最近怎么样啊,卸了职是不是轻松很多?我可听说你过年跑人家嫂子老家去了,怎么着啊,这前妻综合症没过去反倒越发严重了?”

穆皖南一哂,“别扯淡,你就不打听好事儿!”

“那也不尽然。”梁沉得意道,“你没听说何维林因为光伏项目资金投进去却拿不到路条,被他老爸狠揍了一顿么?打得脸都青了,夜店都不敢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关键时候还得老何出马。这回我看他是栽得彻底,他老爸不拿钱给他折腾,我看他怎么把亏了的资金缺口赌上。”

他找了熟悉的朋友去拍了照片回来,看见何维林一脸狼狈相可真是笑坏了。

穆皖南面上风平浪静,只有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狠厉,“嗯,资金链断裂,往往都是破产的先兆。上回他送我那么一份儿大礼,我总得给他还上啊!”

梁沉直点头,“你没跟嫂子说说?不过她那好朋友不是何维林的妹妹吗?她们走那么近真的没问题?”

“同父异母的妹妹。”他强调,“何薰跟何维林这层关系一般人都不知道,从小又没放一块儿养,不亲近。要说何薰会帮着何维林干点什么我不信,不过要坏他的事儿倒是绝对有可能。不然你以为老何怎么把他给打得不轻呢?”

何薰的妈妈过年上北京来住了几天,虽然不屑嫁进何家坐正室那个位子,但怎么着肯定也带着女儿见了亲生老爸的。这么个小家坐在一起,何维林平素里的所作所为肯定就通过何薰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传到老头子的耳朵里了,会消停饶过他才怪。

梁沉跟何薰不熟,“没想到这姑娘还挺仗义。”

穆皖南又想起她辞职那天跟他说得话,问梁沉道:“给女人送礼物…一般应该送什么?”

鲜花珠宝和奢侈品衣饰,这些他都知道,也知道不适合这回拿来送给乐言。

梁沉颇为稀罕地看他一眼,“你要送人礼物?生日,还是纪念日?”

他略微一顿,“算是庆祝她工作上的成就。”

得,这都不用问是送给谁了。梁沉挠了挠头,看到玻璃墙后面的孩子们,灵机一动:“你跟孩子商量过没?你们一起做个手工送给她呗,汽车啊,机器人啊啥的…噢噢,对了,烘焙!做个蛋糕或者饼干送给她,你们亲手做,保证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穆皖南觉得这主意不错,甭管他送什么,贵重的她不会要,轻薄的显不出诚意,只有跟孩子一道做的东西她不会拒绝,而且也包含了心意。

他忽然觉得松泛很多,心底还有隐隐的欢喜,“何维林那边还是要盯紧,我会时不时让他以为路条就要到他手里了,让他投更多的资金进去,你看准时机,让董事局做决策吧!”

收购他的大实企业,把他彻底踩进泥沼里。

梁沉说好,但也苦着脸道:“采购部总监说南华去年谈好的那家太阳能组件生产厂,今年还得再去看,这你可得自个儿去了。到时光伏项目回到咱们这儿来,太阳能组件全得从他们那儿购入。这玩意儿我不懂,你让我坐坐办公室耍耍嘴皮子还行,让我去工厂还是算了吧!”

穆皖南点头,“嗯,他们已经过了南华今年的供应商审计,我下月初会再去看,你就不用操心了。”

第62章 剧变

“穆皖南把做蛋糕当作礼物的想法跟思思一说,她果然高兴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地拉着他说:“我要给妈妈做个最好吃的蛋糕,要有这么大这么大…”

她夸张地比划出一个比自己还要大和圆的形状,穆皖南微笑,任由她拉着手去烘焙教室挑喜欢的蛋糕式样。

他跟亲子班的老师联系好时间,当天做好蛋糕再拎到乐言他们聚会的地方去,并且跟思思拉钩,说好了这个创意不能事先告诉妈妈,要给她一个惊喜。

第一季度过去,何维林的大实企业手握光伏项目却仍然迟迟拿不到路条,听闻他本人已是焦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从父亲老何的公司那里暂借资金来应急。

上回在光伏项目论坛上出现过的几家财经媒体,甚至已有记者撰文冷嘲热讽,并暗示大实拿不到路条就投资光伏的做法已经踩到了法律的界线。

相比之下,南华集团却行事极为低调,入股了国内知名的太阳能组件生产企业,不管光伏项目怎么样,就是卯足了劲儿投资新能源。

而且即使是光伏项目开动起来,也得从这样的生产厂商里购进太阳能组件。这条产业链利润巨大,前景利好,而南华集团始终是链条上的一环。

秘书和采购部总监与生产厂商方面联系好,陪同穆皖南一起前往。

这家企业对南华来说至关重要,光伏项目迟早是要拿回来的,只要他们能保证产能再加上手头的专利技术,就可以有效地降低光伏的成本。

工厂从京郊出去,开车来回即可。本来安排的日程是一天,早出晚归,中间与厂商方面开会和参观,时间比较紧凑。

穆皖南要求提早一天出发,对以往惜时如金的人来说这种安排十分罕见。秘书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道:“其实4号一天就够了…”

后面就是清明小长假,即使回来得晚一些也不要紧的,工作日程上并没有显示有其他安排。

穆皖南却道:“4号下午我就要回来。”

他和思思约好了下午去做蛋糕的,不能迟到。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晚上也不需要再额外制造“偶遇”的机会就能跟乐言坐在一起吃饭了。

想到这里,他竟然有隐隐的期待和欢喜,像毛头小伙子期待自己第一次约会。

一行人分两辆车出发,穆皖南乘自己的座驾,其他人乘另一辆商务车。清明节前后的高速路上交通状况一向都不是太好,堵得厉害,都是扫墓的车流,车子行进的速度很慢。

司机老刘在前排感慨:“穆先生,还是你考虑周到,要不是搁两天来回,您晚上不知要耽误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城。要是迟到了,思思又得哭。”

穆皖南笑笑,早晨出发前他先送思思去幼儿园。小孩子精力旺盛且记性极佳,反复提醒他别忘了跟她一起做蛋糕的事,两人又拉了一回勾,他保证不会失约,她才恋恋不舍放他走。

下车时候还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木楞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小丫头跳下车,背着小书包牵着老师蹦蹦跳跳的背影,好一会儿才笑起来。

那真真是甜到心里去的温暖和满足。

他自己也感觉到了,最近思思跟他亲近了很多,会撒娇会粘他,甚至会公然跟乐言说妈妈念英语童话故事的时候没有爸爸念的好听。

那种难以名状的自豪感和满足感是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人生本如飘萍离散,他从没想过会在离散的过程中意外捡回了一些曾经错过和失落的东西。

就像乐言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们一家人这样分开,也许根本就是暂时的,是上天给他们的考验,是为了让他们在大雨过后懂得抬头看蔚蓝晴空,而不是执着于低头看满地泥泞。

哪怕经历了再大的离散都好,最后所求也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团圆。

这样想着,经过通往墓园的岔路时,他对司机道:“先去一趟墓园。”

有的人和事,是时候做一场真正的告别。

他让司机在停车场等他,自个儿下车买了一束白菊一路往墓园深处里去。

夜雨延绵到清晨,只剩细微的雨丝,倒是清明的气氛。远处的山影和那些一层又一层的墓碑都笼罩在淡淡的水雾里,看不真切,像一幅灰色基调的画,只有路边的树刚冒出新绿,被雨水浸透了,显得绿意更浓厚茂盛了些。

这条路他独自走过很多次,竟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雨天。他没有撑伞,他要去的地方并不用往上走很久,很快就到了。

墓碑前已经有人比他先到了,这么巧,是康宁和何维林。

地上摆了大束的香水百合,开得正好,是康欣生前最喜欢的。

“哟,瞧瞧这是谁啊?穆大少不是自诩情圣从来都是在忌日的时候才过来么,今儿这日子还没到呢,干什么来了?”何维林阴阳怪气地一番嘲讽,眼睛里是带了恨意的。

穆皖南没理会,看向蹲在地上的康宁,她正用手轻轻摆弄花束,用手帕把墓碑擦干净。

她也看到了穆皖南,站起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穆皖南走过去,“来给你姐姐扫墓?”

“嗯。”康宁抬起头,“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是不是很可笑?”

“你姐姐不会怪你。”他看看她,又看向何维林,“不过你不该带一只过街老鼠一起来,你姐姐应该不会愿意见到他。”

一旁的何维林握紧了拳头。康宁笑笑:“都是故人,有什么区别?”

他不答,这回话却是对何维林说的了:“何总都已经内外交逼了,还有闲情来扫墓?”

何维林牙齿都咬得咯咯响,“穆皖南,你别欺人太甚!”

“这话其实我早该对你说的。现在你自己没本事拿不到光伏项目的路条,怪得了谁?不如你在这儿,当着故人的面儿,求我放你一马,也许我可以考虑不让你的公司死得那么难看。”

何维林咬牙切齿,挥拳就打。穆皖南灵巧地错身,他的拳头挥在了旁边的石碑上,顿时疼得嗷嗷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