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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烧了我的蚊帐。”

张葳蕤吹熄蜡烛,寂静的黑暗中,孤单如潮水。脑海里全是沈列严肃的表情,平素嘻嘻哈哈的他难得认真一次,认真地为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开脱。呵,或许是依旧喜欢的女生呢,谁知道呢?

反而淡忘了日前见到章远的模样。

倒是再次印证了一件事。她想,朱古力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藏也藏不了。如果那么讨厌一个人,收到的名片大不了顺手放在包里,何必放在钱夹的暗格?

又想起当年朱宁莉说过的话:“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你这样的小女生对章远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难道她就有?还总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

张葳蕤一时间说不出是感慨伤怀,还是佩服自己的冰雪聪明。

有人“笃笃”地扣着窗棱。张葳蕤的寝室在一楼,常常有人忘记带门卡,随便挑个寝室唤人开门。她心情不好,懒得应声。但是窗外人执著地敲着,还是少先队员敲队鼓的节奏。

烦不烦啊!张葳蕤闷声嘟囔:“别敲了,都睡了。”

“寿星也睡了?”

是沈列,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张葳蕤半坐起来,忍住笑:“是啊,都睡了,在说梦话呢。”

“啊,可惜了这么好的蛋糕,只能去喂流浪猫。”

“这就是你说的,这么‘好’的蛋糕!”借一线槐树枝叶间漏出的荧白月光,张葳蕤打量着面前分不出造型的奶油和蛋糕混合物,“真是好抽象。”

“你试试看从墙上摔下来呀,也会变得很抽象。”沈列揉着腰。

“啊,你摔下来了?……活该。”

“不是我,是这个蛋糕。我不是武当派门下,拎着蛋糕还能来一手纵云梯。”沈列指指墙头,“我本来想先把盒子放在那儿,然后自己翻过来,谁想到一失手扔过头儿了,直接从墙外甩到墙里。”

“你成心的吧。”

“是蛋糕不想被你吃,我有什么办法啊。”沈列转身,“我走了。”还哼着歌,“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虽然我就这么老掉了……”

“不吃也别浪费啊。”张葳蕤摸了一手奶油,飞快地在他鼻尖一抹,“哈,这样也不错,bye bye白鼻头,回马戏团去吧!”

沈列还手,张葳蕤脑门上立刻多了一道巧克力酱。“印第安人。”他笑。

两个人打打闹闹,片刻满脸红绿,蛋糕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块。

“真浪费。”沈列说,“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十一点打烊的蛋糕店。”

“好吧,我们分了它吧。”张葳蕤伸手。

“什么?”

“刀叉,还有蜡烛呢?”

“啊,忘记要了……”

“真是个猪头。”

“你就捧着啃吧。”

“我有蜡烛!”张葳蕤冲回寝室。

“这样的危险物品,您这是打算烧了中美合作所吧?在烈火中得到永生。”沈列笑着揶揄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生日蜡烛。”

“还不是因为你忘了!”温暖的烛光映出朦胧两张脸。

“许个愿吧。”沈列说。

“三个!”张葳蕤举手,“前两个可以说,第三个不能说。”

“好好,随你啦。真贪心,不怕一下老三岁么?”

张葳蕤跺脚:“别贫了,听我许愿!”

“好好,我听着呢。”

“第一,希望我们的隔离早早结束,所有的人都平安。”

“嗯。”

“第二,祝愿爸爸妈妈健康快乐,他们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沈列点点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墙头。

张葳蕤白他一眼。

“第三呢?”

“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沈列笑,“来,吹了你的蜡烛,一会儿被楼长看到,消防车都来了。我还要被记大过。”

张葳蕤微合了眼,留一条缝,偷偷看沈列。他捂着腰,一脸奶油,白色Tshirt上还有灰尘和杂草。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她在心里许愿。似乎,又看到一份值得期许的期许。

隔离结束没两日,各大院校纷纷解禁,众人抱怨白白在合作所住了两周。朱宁莉特地找张葳蕤逛街,说:“憋坏了吧。”

“是啊,我们经历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刚刚牺牲,全国就解放了。”

“两周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贫嘴?”朱宁莉讶然,“我还担心你憋出抑郁症来。”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网上别人说的么……”

“看你乐得合不拢嘴,你那天打电话,说有事情告诉我,还不从实招来?”

“没什么可招的,我只是想明白一些事情。”张葳蕤笑,“人还是要向前看,时间可以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可惜,章远属于另一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蚀骨的毒药。

他买的是期房,首付三十万,二十年按揭,月还款三千二。拿到钥匙的那天风很大,铺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蹁跹飘坠时,如蝴蝶的彩衣。楼盘后的青山也染了斑驳的秋色,红枫黄栎似乎触手可及。

他犹豫着,要不要给何洛打一个电话。

前两日联络李云微,想让她打听何洛的联系方式。她听出章远的欲言又止,揶揄道:“你这么婆婆妈妈,还创什么业去什么私企?干脆找个事业单位每天喝茶看报算了!”

“工作的事情,必然有风险。风险越大,可能获取的收益才越大。”章远说,“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怕失败。有什么关系,本来就一穷二白,跌倒了顶多夹包走人,从头再来。”他顿了顿,“但我现在发现,有些事情,我输不起,判了秋后斩立决,可能就没有上诉的机会了。”

“借口!荒谬!怕输就是怕输,还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李云微叫嚷了一阵,悠悠叹气,“我明白,你是觉得现在连好朋友都不是,很难恢复到过去情侣的关系。我懂,我都懂。”

“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还在这里等她。”

“可是,你不担心这今年里,何洛被别人抢走?”

“我开始担心了,而且担心的不得了!”

“我也挺替你担心,自求多福吧。”

“那还这么多废话!”章远笑,“赶紧去问!”

说时容易,做时难。

已经夜深,算算何洛那边刚起床,这才打好腹稿,心提在嗓子眼。“Hello。”她遥远而熟悉的声音,懒懒的,仿佛从脚下穿透地心。

“是我。”

“哦,是你。”她沉默片刻,“还没有睡呢啊。”

“是啊。新开的楼市,今天过来踩踩盘。”

“然后决定买了么?兴奋得睡不着?”缥缈的语音,似乎在笑,“你……不是打算结婚了吧?”

“这个太早了吧。”

“诶,咱们高中,好几个人结婚了,比如田馨,搞不好明年孩子都有了。”何洛莞尔,“如果你有了合适的对象,也不需要对老同学隐瞒吧。”她握紧话筒。

如果,如果你有了意中人,如果,如果你要成为别人的丈夫,千万不要让我最后一个才知道;或者,你干脆就不要让我知道。

“难道你结婚了?”章远反问,“还是……有这个打算。”

“打算什么啊?”何洛飞速地说,“谁有哪个闲情逸致?险些被老板逼疯了,真不知道,自己出国干什么,真是遭洋罪。”

“……那就回来吧。”

“回不去的。”她浅浅笑,“高不成低不就,回去也没有工作,怎么养活自己?”

至少,还有我。章远几乎脱口而出,想何洛听到这样的话,或许又要蹙眉,于是笑笑,“是啊,怎么养活,你一天到晚变着花样的吃。”

“对啊。我男朋友也这么说。”何洛握紧听筒,“他总说,我投入到做饭的精力,如果拿来学习,肯定也是个大牛。”

前几日,冯萧带何洛去旧金山看歌舞剧,演出结束后时间尚早,他要去体育商店给网球拍换线,何洛说想找家书店看一眼。

冯萧办完了事,迟迟不见何洛来会合,手机也关机。天色将黑,惟恐她找错了停车场,心急火燎四下去找。终于在连锁书店Barns and Nobles看见何洛,她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一大排书架,拿着一大瓶矿泉水埋头苦读,看一会儿,喝一口,悠闲得很。

冯萧哭笑不得,挨着她坐下:“我以为你丢了,手机是不是又没电了?”

“啊,果真,自动关机了。”何洛吐吐舌头,“已经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从小就这样,进了书店,就忘记时间。”

冯萧呵呵地笑,说:“是啊。说起小时候,我爸妈带我逛街,转两圈后看不见我,以为丢了,结果发现我就在书店的架子角落猫着看书。那时都晚上七点了,我妈看到我,不由分说冲上来,先甩了两巴掌,然后开始抱着我哭。亏得她是知识分子,饿着肚子,还有那么大力气,打得我可真晕菜了,好端端看书,怎么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何洛笑:“我小时候也一样。我妈也是。只不过她都是掐人,不动手打。”

冯萧说:“嗬,应该掐你。我现在可真理解家长那种担心了。刚才我看到你,真恨不得冲上去拿书打你的头。你知道我多担心么?就怕把你落在旧金山了,天都黑了,你怎么回去啊?遇到打劫的怎么办?”

“谢谢,害你担心。”何洛笑,“不过真的丢不了。也许刚来美国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又迷迷糊糊,又垂头丧气,但现在很好,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你看,一旦习惯了新环境,我就又活蹦乱跳了。”

冯萧微笑,“怎么会不担心。再怎么坚强独立,你也终归是个女孩子。”

何洛一瞬间心底温暖,像在漫漫冬夜里喝了一碗热汤般舒适安逸。

汽车驶过浓雾弥漫的跨海大桥,转过一道崖壁,雾气忽然散尽,便看见朗月清冷的悬在天边,亮白的银辉碎在海上,光线凉凉地爬过每一寸皮肤。几颗星子疏远零落,明灭不定闪着微弱暗黄的光芒。深蓝的天幕比起伏的大海更寂寥。

两个人齐声赞叹,把车停在路旁。向着外海的崖边波涛汹涌,海风强劲。

“我一个朋友讲,面对外海的时候,失意的人往往会觉得到了路的尽头,要么大彻大悟,要么自行了断。”何洛抱着肩,瑟瑟地说,“风真大,就这么笔直栽下去,也会被崖底涌起的风托住吧。”

冯萧把夹克衫披在她背上:“刚才吃牛排的时候不应该让你喝红酒,开始乱说话。”

“我才不想轻生。”何洛瞪眼看他,“但分明有人明知道自己要开车,还嘴馋喝了半杯。”

月光下她薄怒的神情分外生动,双颊淡淡的酡红,寒星样的眸子目光流转,微醺时,有平日看不到的娇媚。

含嗔带怨的小女子,和平日端庄明丽的何洛大相径庭。酒只半杯,心先醉了。

冯萧身形高大,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有浓浓淡淡的阴影。他站在上风处,翻飞的衣襟不断拍打何洛的手背。她不知说什么好,总有冲动按住猎猎作响的衬衫。飞舞的衣襟太吵闹。刚探出手,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下一刻,他把何洛拉到怀里,紧紧地拥住。

当时当日,此情此景,温暖的怀抱,何洛终没有拒绝。

不待秋后斩立决,直接推出午门。

章远颓然。他记不清后来和何洛聊了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原来自己一直坐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抽着烟。楼盘外的公路迤逦如长蛇,车灯如流水,星星点点,蜿蜒到山边的黑夜里,似乎一路通到深邃的夜空中去。

房还是毛坯房,光秃秃的白炽灯泡无比刺眼,明晃晃的让所有心事无所遁形。章远宁愿把灯关上,这样坐在窗台上,披一身月光。仿佛这样,长夜就不会过去,也不需要面对忙碌的现实世界。

他已经叫了施工队开始改水管电线,充满石灰水气味的房间,白墙凿开,露出红红绿绿交错的粗缆细线。他早前用数码相机拍过屋子的原型,大幅打印在白纸上,闲暇时,用彩笔画了诸多装饰。多年不碰画笔,自己的工具已经不齐全了。但当时心情无比激动,还特意跑去文具商店买了水彩涂料,在纸上将房间效果图画出来。客厅直通露台,画一张茶几,两把藤椅,地上一块浅驼色厚绒圆毯,窗外添一轮夕阳。傍晚下班,可以翘脚读书,或背靠着背坐下来看日薄西山。每一笔添加上去,心情都更激动。

粗糙的毛坯房,在纸上俨然生动起来,温暖素净的色泽洇染开,章远只恨不得添加一个巧笑嫣然的身影。

然而,一眨眼,如梦如露亦如电。

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满地凌乱的工具。

她的笑容不见,她的声音遥远。

章远前所未有的孤寂,终于明白 ,什么是女孩子们在KTV里面唱的,心痛得无法呼吸。这样晚了,恐怕已经没有公交车,这一带如马德兴所说,两年内恐怕都是偏僻的,夜里也没有什么出租。或许,要饥肠辘辘地在窗台靠上一晚上,章远下意识地按住上腹。当时只一眼,看到路边的广告牌,就决定买了。根本没有细想关于道路和基础设施这些关键问题。

自己还真是冲动呢。他苦笑。

门岗那边清清冷冷,没有半个车影,只有路灯映照着马路对面的巨幅广告,山明水秀,楼阁交错,潇洒的行草写着:

毗邻昆玉,学府圣地,碧水清涛,河洛嘉苑。

他默念着,何洛家园。

怎么忽然间,她的离去变得无法挽回?如果最后自己喊了她的名字,不顾一切拥抱她,任她挣扎也要吻住她,是否一切就会不同。

她早已经放弃,不是在说再见的那天,而是在遥远的某个昨天。

我最初没选择的岔路,现在又有谁到达?

【第二乐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

Chapter 5 转眼之间

这是老版的,现存在这儿,慢慢改

想自己在时光里有多少改变

想自己对你还剩下了多少眷恋

转眼之间流行又转了一圈

转眼之间朋友们换了新身份携家带眷

生命像一个圆圈但你呢怎么还没出现

by萧亚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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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远坐在机场大巴上,看着窗外一辆辆流线型的新款小车开过,不由心急手边招商银行的项目还没有完成。反复修订的计划书终于被对方采纳,其中功不可没的还有天达的行销人员,此后这两个月,技术人员不眠不休的鏖战。虽然只是招行的一个小项目,但这块蛋糕巨大,能分一杯羹,便可以考虑添置新车。

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手捧一束香槟玫瑰,傻傻的,要坐在机场大巴的副驾驶位,才能躲避众乘客打量的目光。花托是柔和的绿色绵纸衬里,白色薄纱外围,一直拦在怀中,馥郁的花香让人错觉,以为冬天已经离开。